皇明諸司公案 卷四詐偽類 聞縣尹妓屈盜辯

　　安吉州富民章守藩，生男國欽，娶宦家女司馬氏為婦。妝奩甚盛，護送人役眾多。有盜都五，乘人冗雜，混入新婦之房，潛伏于床下，欲伺夜行竊。其夜，新郎問其妻曰：“舊冬欲完親，你家何故不允？使我思慕一年，如渴望飲，只覺日長難待也。”新婦曰：“本欲舊冬于歸，適我左腳患瘡，未能得愈。尋郎中醫(yī)了一年，至今瘡口尚未全痊，以故待今年也。”新郎又問其父母年數(shù)、叔伯人等及其家中事務，新婦一一答之。都五伏在床下，悉皆聽得，記憶在心。夜靜欲出，不意其家明燭達旦者三夕，因匿不敢動。奈饑餓已甚，只得奔出。家人聞開門聲，知是有賊，群然而起，執(zhí)賊縛之，亂打一番，又欲送官。盜懇乞曰：“我實有罪。但未有所盜，遭捶極矣。幸免聞官，當有以報。若必欲送官懲治，我亦有分辯，豈能遂問我死乎？”章守藩不從，縛送到官。具狀告曰：

　　“狀告為竊盜事：律令最重賊情，竊盜實傷王化。慣賊都五，劇惡貫盈，怙終不悛。今月十八夜，潛入藩家，挖開寢門。聞聲驚起，呼集家僮，當場捉獲。不敢私放，縛送究治。乞依律懲惡，除盜安民。上告?！?br>
　　以狀遞上，并將五綁到堂前。五即呼曰：“我非盜也，乃醫(yī)藥之郎中。他男婦司馬氏在室時生臁瘡，命我醫(yī)治半年，瘡口尚未痊愈，故令我相隨，常為用藥。他嫌男婦不合時出見我，發(fā)落我歸。向他理取藥錢，因致角口，遂發(fā)集奴仆縛我為盜，望老爺明斷?！笔胤唬骸拔覂簨D才三日前畢姻，未聞有臁瘡，亦并無郎中用藥?！蔽妩对唬骸拔曳轻t(yī)士，怎知你新婦有瘡？若是竊盜被捉，則必有為盜器具，何故空空指民為盜也？”聞縣尹曰：“你既在婦家用藥，必知他家諸事，你試言之?！蔽妩对诖蚕聲r，所聞枕席間言甚悉，因歷言司馬家中長幼人數(shù)，并打造妝資之人匠，衣服首飾之數(shù)目，甚是詳悉。聞縣尹信之，逮婦供證甚急。守藩乃厚禮托陳鄉(xiāng)官先通關，即免追新婦到官。聞尹不納曰：“彼告人盜，口稱彼是醫(yī)士，必須他婦到官看有無瘡疾，方可證是盜是醫(yī)。不到何以決得？”守藩甚是憂悶。有一老吏黃子立曰：“此關節(jié)惟我能通，但須先封定銀?！笔胤唬骸凹匆酝嘘愢l(xiāng)官銀三十兩封，但要免提小媳?！秉S子立與封銀在家，即入稟曰：“章守藩告竊盜一起事，要提他婦作證。今牌拘已久，又累次拿限，終不肯到，難以歸結。小的冒突稟上老爺，彼新婦初歸，即來與盜辯狀，不論勝負，辱莫大焉。但我想如盜潛入突出，必不識婦。若以他婦出對，盜若認之，可見其誣矣。此一可免拘新婦，又可賺出盜情，了得一件公事?！甭効h尹曰：“你受章家賄賂乎？”黃子立曰：“不敢欺瞞，實謝我銀十兩。此不枉法，又可助決公事。況彼甘心肯出，非有嚇騙，必不至壞衙門名色也！”聞尹曰：“善?？擅魅占闯龅鯇彙！秉S吏出對守藩曰：“已準關節(jié)，可令一美妓來代之，明日便審?！笔胤矏偂４稳?，守藩與五在堂上執(zhí)辯，兩不相屈。國欽早將一幼妓盛服輿，至則堂前擁扶下轎，故作嬌羞之態(tài)，與國欽跪作一團。聞尹問曰：“五還是盜乎，抑是醫(yī)藥郎中乎？”妓不應。五遽呼司馬氏之乳名曰：“意娥小娘子，我為你醫(yī)病，你公公反誣我為盜賊耶？”妓低眼看盜，又不與辯。聞尹見五不能認新婦，知他是盜矣，故審實曰：“你必醫(yī)他未久，未曾見功，又多索藥錢，故致起爭乎？”曰：“今年在他家醫(yī)一年，其瘡初日大過酒盞，今止瘡口未合，緣何不是我功？”聞尹不覺發(fā)笑曰：“這奴才真是盜也！你醫(yī)他一年，又云時時相見，豈不能認得司馬氏耶！此乃妓家也，豈是章家新婦來與你對狀！”五情知被賺，緘口無對。聞尹曰：“你何故知司馬家事如此詳悉？”五因供出在床下時聞枕間之言如此。聞尹笑指國欽曰：“這新郎亦大老成耳！行事之間，便將新娘家事寫在你腹，又致漏在賊腹，致生此奸端。若非黃外郎獻策，少不得爾婦要出官，又難以證他是賊。彼外郎雖背地受賂，吾亦不究。但后為新郎者，宜雛些可也?！蹦税l(fā)放章家父子歸，將五責二十擬罪。聞尹判曰：

　　“審得都五不安生理，胡作非為。睥睨貫朽之家，日圖鼠竊；窺伺粟陳之室，時肆狗偷。穿壁跨墻，羞恥之心已喪；探囊篋，廉潔之道何存。墮行冥冥，暗室不視神鑒；欲利逐逐，揣然豈憚雷聲。乘章宅之成婚，入床下而潛伏。未曾窺見室家之好，已先竊聽枕席之言。夜出欲逃，至人覺被縛。既身為不善，送官府以懲奸；敢藉口行醫(yī)，指新婦而作征。以害人之惡，詐稱濟人之名；假衛(wèi)生之方，暗作逃生之路。爾計誠巧，人察良難。及跪妓婦于公庭，遂呼憶娥之小字。人非素娥，誰比舊日良醫(yī)；詐出多端，斷是積年真盜。但初犯未經(jīng)前案，日驟獲又少真贓。簿示荊笞，姑饒刺字?！?br>
　　按：此非聞侯之神斷，乃出于黃吏之指示。然可為世之聽訟者法，故錄之以俟后人推類而明焉。又以見人家吉兇盛事，人役叢雜，宜慎防盜賊之藏匿，及火燭之不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