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淚珠緣 第四十六回 軟心腸寶珠哭姊姊 巧口角麗云笑哥哥

    作者: 《淚珠緣》天虛我生
      卻說秦寶珠,自那日在得月樓臺小宴之后,便一徑在館里念書。流光易逝,倏忽已是八月初旬鄉(xiāng)試到了。秦文早寫信回來,勉勵他兩人。到了初七日,主試來省,陸蓮史看了進簾回來,寶珠迎著,笑道:“先生可知道主試便是誰?”陸蓮史道:“不知道,敢和府里有親么?”寶珠道:“親卻遠了,便是翰林院侍讀學士花占魁,便咱們家表叔子,不想放了簾了?!标懮徥返溃骸案冶闶橇罟谜苫ㄕ即合壬牧畹??”寶珠道:“是呢,不知道可要回避不要?”陸蓮史道:“這位主試和令姑丈還是胞弟兄,還是堂房?”寶珠道:“是從堂的?!标懮徥返溃骸澳遣环潦拢辉趺辞皟赫f主試是放的沈左襄。為什么再放過的?”寶珠低聲道:“聽說為謠言,他前番北闈里舞了點兒弊,這會子被人彈了。”陸蓮史慨然道:“只正是宦海升沉,旦夕不知的。”說著,順步兒踱起圈子,走來走去的。半晌,寶珠見天色將晚,竟落得做個場面。坐一會兒,到天晚再進去。一眼見葉魁縐著眉心,在那里對課。見陸蓮史踱到他面前,看了看,因對寶珠道:“這對子果然不好對,你對對?!鼻剖瞧溜L兩字,寶珠笑了一笑。及細細一想,果然沒的對,葉魁對了個燈火,陸蓮史搖搖首。又一會子,又對遮陽,陸蓮史也搖搖頭,說:“遮字不是一件器皿?!比~魁道:“我把那屏字當屏謝的屏字講?!标懮徥沸Φ溃骸叭羰沁@樣,便對的多了。”忽秦瓊說:“對寶星。”陸蓮史道:“敢是洋人大帽子上綴的那個寶星嗎?”秦瓊道:“是?!标懮徥返溃骸斑@個還可對得?!眲傄谜n本子去寫。寶珠道:“我有了,對漏斗,漏是器皿,斗是天文如何?!标懮徥沸Φ溃骸斑@個很好。”便寫上本子。因向葉魁道:“對課要這樣一個活想,才對的好。這個不算。你再對這個去?!睂氈橥笛墼谌~魁手上一看,是伯中兩字,忙低聲道:“季9?!庇值溃骸巴酰骸!比~魁暗點點首,到位子上去,故意做那皺眉思索的樣兒。寶珠暗暗好笑。見上了燈,剛要告公出去,見秦珍進來,大家便都站起來。陸蓮史便讓秦珍向炕上坐下。秦珍道:“今兒主試進簾了么?”陸蓮史道:“是呢,大爺今歲子還攪這個不去。”秦珍笑道:“我總丟不下這個念頭。今科也免不過去混混?!标懮徥返溃骸捌鋵嵪翊鬆斶@樣高官,還爭這一點兒功名什么。”秦珍笑道:“師爺不知道,咱們世襲的職官,最教人瞧不起,總說是單靠著祖宗余蔭,憑你滿腹經綸,也沒個人信得過,必打這個上出來才有趣。我倒不希罕什么舉子,我只想能夠僥幸,任一個御史,我便把這些糊涂官兒,參一個干凈,心里才舒服?!标懮徥反笮ζ饋?,秦珍因見陸蓮史房里,擺著鴉片榻子,因走下炕來說:“咱們里邊談談去。”陸蓮史便回到自己房里,煙榻上坐下。因讓秦珍吃煙,秦珍道:“我不會吃,我替你裝裝一口兒玩玩?!北闾上逻@邊,拿簽子去挑煙。陸蓮史也躺下了,秦珍手里燒著煙,口里道:“今兒我來,不為別的,想替師爺府上說一個媒事?!标懮徥返溃骸案姨嫘∨f親么?這好極了,我正為他年紀大了,躊躕呢。是哪家的郎公?敢是府里的?”秦珍道:“也算是咱們府里的,若講郎官的才貌,自沒得挑的。若一切行止舉動,也是師爺素所稱許的?!标懮徥返吐暤溃骸案沂菍氈??”秦珍笑說:“不是?!标懮徥返溃骸笆橇?,我知道,敢是石師爺?”秦珍笑點點首兒。因問:“如何?”陸蓮史一口答應道:“好極,咱們家一輩子結的是書香親。今兒待我去和賤內講明白了。明兒就請大爺給我見吉去。”秦珍道:“我知道你定肯許的。所以石太太對我講,我便一力擔承下來。既這樣,那劍秋那邊,我也不用講去了。”陸蓮史道:“那敢是劍秋的令妹也還沒字人嗎?我到有一門子,你替他講講去?!鼻卣鋯枺骸笆钦l?”陸蓮史道:“也是一位新貴公。講起來,你也和他相好,便是李冠英,你瞧,可講得嗎?”秦珍已將煙打在斗上,送過來給陸蓮史吃。陸蓮史知道秦府里上下都不許吃這個的,便也不讓,接過一口氣吸了大半筒,又捏一捏,又一氣吃完了。放下煙槍,喝了口茶,把煙望鼻孔里放出了,問秦珍道:“如何?”秦珍笑道:“好,果然好,只是有了主兒了?!标懮徥返溃骸斑@話我不解?!鼻卣涞溃骸笆墙饚煚數牧類?,要我和冠英講去,我所以不好再替劍秋講去?!标懮徥返溃骸澳且埠?,總是一講就成的。即日便有新貴出來,我再替劍秋說媒?!焙銮卣涮饋淼溃骸拔彝?,劍秋托我替他自己做媒,我怎么便一時想不起來。”陸蓮史道:“敢是劍秋還沒對親么?”秦珍道:“正是,我便把金家這門親說給他,再把他令妹說給李冠英,你看如何?”陸蓮史道:“好?!鼻卣浔愀孓o出來,立刻到白劍秋帳房里講去。

      這里,寶珠卻聽的明白,心里早悲酸了。見蓮史送秦珍轉來,便告了公出,一徑跑到惜紅軒來。踏進門,見婉香一個坐在燈下寫字。寶珠止不住一陣心酸,早哇的哭了出來。婉香吃了一驚,忙問:“你怎么了?”寶珠哽哽咽咽的哭道:“好好的兩個姐姐妹妹,才和我伴熟了些,我剛開心,說一個人做一輩子人,要這樣的好姐姐妹妹,能有幾個,他偏氣不服我,一個一個的想法子,送人家去來?!闭f著又悲切切的哭將起來。婉香不懂他話,這“他”字指的是誰?因問道:“他是誰呢?”寶珠道:“大哥子呢,把瑣姐姐說給了石家,把素姐姐又說給了李家,把菊姐姐又說給了白家,照這樣,一刻兒送了三個,今兒過這一晚子,可不要把我的好姐姐,好妹妹多送光了么?”說著又哭起來。婉香替他拭淚道:“你又瘋了,一個女兒家,哪能一輩子老大的伴著你玩不嫁人去?!睂氈榈溃骸澳谴笊┳釉趺匆惠呑影橹蟾缱硬患奕ツ??”婉香笑道:“又呆呢,大嫂子是給了你大哥子的,所以不嫁去,像美姐姐和麗妹妹,他們也和你好不了一輩子,也一個一個的要散去的。可見自己家的姐姐妹妹,還保不住,況是人家家的,由你得主嗎?”寶珠聽了這話,就像兜頭一勺冷水,因哭著,扯住婉香的衣袖道:“姐姐你呢?”婉香紅了臉,忽一個轉念,也撲朔朔吊下淚來,搖搖首兒,更無一語。寶珠便痛哭起來。婉香連連收淚道:“你瘋了,快放了手,給人聽見算什么!”寶珠放了手,一兀頭倒在婉香床里,嗚嗚咽咽的哭去。婉香暗暗傷感了一會,見寶珠還在那里哭,因走過去扶他起來。寶珠早哭的淚人兒似的道:“好好,你們一個一個的嫁去吧,聽我一個兒哭吧!哭死了我把靈魂兒化出幾百個我來,一個一個的跟了你們去呢?!蓖裣懵犨@話,又覺好笑,又止了笑道:“你講話越是隨口氽的了,你叫我嫁去,你叫我嫁誰去?”寶珠道:“姐姐,你叫我叫你嫁誰去呢?”婉香惱道:“你這話越發(fā)瘋魔了。我問太太去,這話你敢是和我講得的?”寶珠見他惱了,忙收淚告道:“好姐姐,你又生我的氣,倘你生了我的氣,氣壞了我還和誰好去,還有誰和我好呢?”說著又長一行短一行的淌下淚來。婉香剛要說,忽窗外一陣笑聲。春妍在那里說:“素小姐,你們哪兒來嚇?怎么也不點一個燈?!蓖裣忝ν扑溃骸翱觳灰蘖?,他們來了。”寶珠連連拭淚。婉香走出去迎著,見素秋和菊儂、麗云三個進來。麗云一眼見寶珠拿帕子拭淚,便嗤的一笑,走進來道:“又哭什么來?”寶珠強笑道:“我不哭,我眼睛疼呢?!丙愒菩Φ溃骸把廴Χ疾聊[了,還說不哭,好好的又惱什么?總是二姐姐不好,快不要哭?!蓖裣阈Φ溃骸罢l和他惱來,他自己愛哭著,我也勸不理?!彼厍镄Φ溃骸澳悴缓退麗?,你眼角上還有淚珠兒呢?!蓖裣隳门磷右荒ǖ溃骸罢l講呢?!本諆z笑道:“我常聽他們說,你們兩個打前年起,一年三百六十日總是哭的日子多,笑的日子少,究竟也不知道你兩個有什么傷心處,誰為誰哭的?!蓖裣阈Φ溃骸斑€講呢,他不是為你哭來?!本諆z啐了一口。婉香笑道:“你不信你問他去?!本諆z真?zhèn)€走近去問他。寶珠冷冷的道:“我為誰哭?我為誰哭了?誰知道我為誰?我哭我的天,不該生了我這人,還生我這個心。”菊儂笑道:“你不要這個心,你嘔出來給了我?!睂氈榈溃骸拔医o你什么?”麗云笑道:“他要給二姐姐的呢?!睂氈榈溃骸拔矣譃槭裁匆o他,我這個心不是好東西,人拿去了,便夠苦了,勢必和我一樣的苦惱,我可不害了人,我嘔出來,拿煤子燒了灰,燒了灰還有痕跡,漂到大洋海里去,給那些魚兒蝦子一吃去了可不干凈,那我這人,便空空洞洞的,沒一些兒苦惱,沒一些兒心事了?!丙愒凄偷囊恍Φ溃骸澳悄氵@個心,給魚吃了去,那魚兒可不也要和你一樣似的天天對著蝦子哭去。”素秋、菊儂都嗤的笑起來。婉香笑罵道:“那魚倒要對你哭去呢。”寶珠也忍不住笑了。麗云笑道:“我不和你講,我還要問他呢?!币蛳驅氈榈溃骸斑@么你可不害了這個魚?!睂氈榈溃骸澳俏也还堋!丙愒频溃骸澳鞘悄愕男?,你怎么不管他去呢?!睂氈榈溃骸拔乙虿灰@個心,才化了灰,漂到海里,給魚吃去的?!丙愒频溃骸澳銢]了心,可還能活嗎?”寶珠道:“死也有限?!丙愒朴值溃骸澳悄阒档檬裁磥恚俊睂氈榈溃骸霸趺床恢档?,趁你們姐姐妹妹都沒走散的時候,我便這么一死,你們大家哭我的眼淚,都盛在棺材里,盛滿了,把我這身子放下去一浸,便像泥人兒似的,浸酥了,連骨頭也沒一根兒,再倒在河里去化了水,給你們姐姐妹妹煎了開水,吃下肚去,可不值得?!本諆z嗤的一笑道:“吃下肚去不打緊,回來把你,……”說到這里,笑的講不出來。婉香笑罵道:“你們今兒都要瘋了,照這樣胡講,我不愛聽,都給我滾出去?!丙愒频溃骸澳銗勐牭脑?,我多著呢,我講給你聽?!币驅W著寶珠的樣兒,扭股糖兒似的粘在婉香身邊道:“好姐姐,我和你好,你可不要惱我呢?!蓖裣阋皇滞崎_了,笑嗔道:“嘔死人了,我讓你們盡你們胡纏去。”說著要走。麗云一手攔住了,呵著手要撓他的癢。素秋也扯住他不許走。婉香怕?lián)习W,早笑的軟坐下了。忽外面海棠進來說:“花農來請爺上學去?!丙愒菩Φ溃骸昂煤茫呙淼搅?,快去快去?!睂氈橛蝗?,又怕婉香生氣,待去又舍不下他們玩,想了想,無奈,只得垂頭喪氣的走了出去。海棠拿著風燈,照到園門口,交花農照了出去。寶珠到南書廳來,正在擺飯,便和陸蓮史一塊兒吃了。陸蓮史又講些場規(guī)給他們聽。各自睡去。

      到了后天,便是頭場了。秦珍也要考去。便和秦瓊、寶珠兩個在柳夫人、袁夫人前請了訓出來,再來見陸蓮史。陸蓮史叮囑了些仔細的話,便親自和劍秋兩人送考。五人一齊上轎出了府門,到宗祠里拈了香,便一徑到貢院門口。見已天色大明,里面早點名了,便護送入場,各自回來。到初十,三人出來了。秦珍先自睡去。寶珠和秦瓊都把三篇文字謄清了,送陸蓮史看,陸蓮史大為獎勵,說:“文章還是秦瓊的老到。寶珠的太發(fā)旺些,好也好,只比較起來略嫩些兒。寶珠怕丟了臉,二場進去,便花團錦簇的做了五篇經文出來,送往陸蓮史看,蓮史大贊說:“一定中了?!钡绞?,秦珍、秦瓊、寶珠三人又進場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華堂未賞三秋月,矮屋先耽九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