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lián)叢話全編 巧對錄 卷之六

　　國初長洲韓慕廬先生，曾考四等，后登會狀，故其家有“四等秀才，一甲進士”門燈。當未第時，授讀蒙館，而館主人識丁不多，復強作解事，往往干與館政，將經(jīng)書句讀點破。韓偶與爭，即謂：“汝是四等秀才，曉得甚事？”韓亦忍受而已。一日，生徒讀《曲禮》“臨財毋茍得，臨難毋茍免”，“毋”字誤讀作“母”字。有吳中名下士適過門，聞而竊笑。不知是主人所授，非先生意也。遂高聲作七字譏之，曰：“曲禮一篇無母狗?！绷钭鲗φZ，韓應聲曰：“春秋三傳有公羊?！逼淙舜蠓?，詢姓名而去。由是知名，或云即健庵先生也。
　　相傳錢虞山有一杖隨身，自制銘刻其上云：“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后歸國朝，此杖失去已久。一日忽得之。有人續(xù)銘其旁云：“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錢為之惘然。

　　《王漁洋先生年譜》云：順治元年甲申十一歲，祖布政公課孫，嘗邀從弟洞庭飲，洞庭工草書，酒闌，諸孫競進乞書。布政公把酒命對，句云：“醉愛羲之草。”先生在旁應聲曰：“狂吟白也詩。”二公皆大喜，曰：“此子必早成！”

　　《朱竹垞先生年譜》云：“十七歲入贅馮教諭宅，華亭王鹿柴每過馮翁小飲，必令先生作古人名對，如：“顧野王”對“沈田子”；“鄭虎臣”對“沈麟士”；“蔡興宗”對“崔慰祖”；“蕭子云”對“任伯雨”；“魏知古”對“顏相時”；“吉中孚”對“溫大有”；“楊完者”對“晁補之”；“杜審言”對“蕭思話”；“貢師泰”對“齊履謙”；“任蠻奴”對“張惡子”；“金安上”對“鄭居中”；“劉辰翁”對“逢丑父”；“韓擇木”對“李棲筠”；“蔡有鄰”對“徐無黨”；“王巖叟”對“阮佃夫”；“李思齊”對“石作蜀”；“柳三變”對“張九成”；“鄭櫻桃”對“郭芍藥”；“王僧綽”對“馬仙琕”；“秘彭祖”對“庾黔婁”；“劉方平”對“徐圓朗”；“劉仁本”對“范道根”之類。鹿柴曰：“此子將來必以詩名。”

　　朱竹垞幼時，塾師舉“王瓜”使屬對，即應聲曰：“后稷”。師怒其不倫，而心服其對之巧。在京師時，與人會飲，各舉古人男女成對者為酒令：“太白，小青”；“無咎，莫愁”；“灌夫，漂母”；“武子，文君”；“東野，西施”等字。

　　宋荔裳琬雅善謔。京師有市猾某者，本騾馬行牙人，以附勢焰至巨富。一日，堂成宴客，壁間有孔竇，客疑問之，答曰：“‘手腳眼’也?！鄙w工匠登降攀附置手腳處。荔裳在坐應聲曰：“吾有對句矣！乃‘頭口牙’也?！?

　　康熙五十年辛卯，江南鄉(xiāng)試。趙晝山太史晉為主司，與總督噶禮朋比為奸，大通關(guān)節(jié)?？偠椒仲V至四十萬金，事破伏法。是科正主司為左界園副憲必蕃，本系乙榜出身，于衡鑒又非所長，任趙之所為而已。案定竟得末減，時江南有一對云：“左邱明兩眼無珠；趙子龍渾身是膽?！?

　　施愚山曰：古對有以文字分合者，如：“鉏麑觸槐，甘作木邊之鬼；豫讓吞炭，終為山下之灰?！薄芭譃閽偅院竽獟偱?；人言是信，從今休信人言?！薄叭嗽魃烁タ梢詾榉?；女卑是婢，女又可以為奴?！苯约褜Α?

　　方鳧宗與陳元孝、梁藥亭諸公夜飲唱酬，以“夕夕多良會”對“人人從夜游”。又某公為巡河道，即景云：“少水沙即露”，對“是土堤方成”，亦以文字分合也。按：“此木成柴山山出，因火為煙夕夕多?！币喾趾献智蓪?。 　　有一人徘徊溪畔，得一聯(lián)云：“獨立小橋，人影不隨流水去?！本脽o對句。一友歡然曰：“孤眠旅館，夢魂曾逐故鄉(xiāng)來?！庇忠粚υ疲骸巴米啉B飛，地下相逢評月旦；雁來燕去，途中相遇說春秋。”又一對云：“楊柳花飛，平地上滾將春去；梧桐葉落，半空中撇下秋來?！苯钥陬^常語，而極工穩(wěn)自然。

　　《秋雨庵隨筆》云：菱角最易落，故諺曰：“七菱八落”。前人以對“十榛九空”，工切無比。又閩粵呼荸薺曰“馬蹄”，以對“龍眼”，亦甚工。

　　又云：淳安方樸山先生病革時，門弟子咸在。有二人私語曰：“‘水如碧玉山如黛’，以何為對？”先生枕上聞之，曰：“可對‘云想衣裳花想容’?！毖援叾?。

　　英煦齋師《筆記》載：嘉慶丙辰，茶宴廷臣于重華宮，御制詩二首，用六麻韻，中有“嗟”字，恭和者咸以為難。彭文勤公先脫稿，時和珅倩人代和，所和嗟韻，意不愜，屬公為改正。公易以“帝典王謨?nèi)蝗?，騶虞麟趾兩吁嗟”兩語。和珅素與公不協(xié)，是日亦為嘆服。 　　又云：乾隆間，十全武功其煩兵力至再者三，聞純廟以《武功再定》命題聯(lián)句，圣制出聯(lián)云：“一之為甚豈可再？”諸臣皆愕眙，無以對。紀文達公應聲曰：“天且不違而況人?！贝瞬华氂贸烧Z如己出，而君臣應對語氣亦合，真天才也。

　　又云：嘉慶甲子，以《毓慶宮》命題聯(lián)句，御詩出句有“毓慶承恩毓嘉慶”句，下應臣工敬對，時朱文正公已散值，予同趙謙士敬錄一通，送文正看，予自擬對云：“壽皇垂裕壽今皇。”次早文正入值，向予云：“某昨在舍敬對一句，君以為如何？”問之，即予所對七字也。因相視而笑。是日，文正以對句面奏，上嘉之。 　　《熙朝新語》云：浙江乾隆丙子科鄉(xiāng)試，兩主考一姓莊，一姓鞠。莊顢頇，而鞠不謹，有集杜句嘲之云：“莊夢未知何日醒，鞠花從此不須開?！本显嚠吇鼐Z陳勾山太仆云：“杭人真欠通，如何鞠可通菊？”公不答，鞠詰之，公曰：“吾適思《月令》，‘鞠有黃華’耳?！本洗髴M，未幾死，人以為語讖。

　　《痂留編》云：有才士偶出一對云：“冬夜燈前，夏侯氏讀春秋傳?！本梦从袑?，后請乩，仙對云：“東門樓上，南京人唱北西廂。”適逢其事，遂成巧對。

　　近有某公分校禮闈，卷中有用《毛詩》“佛時仔肩”者，則批云：“‘佛’字系梵語，不可入文內(nèi)。”復有用《周易》“貞觀”二字者，則又批云：“‘貞觀’系漢代年號，不可入文內(nèi)?！币蛴袨橹畬φ咴疲骸胺饡r是西域經(jīng)文，宣圣悲啼彌勒笑；貞觀系東京年號，唐宗錯愕漢皇驚?！?

　　先叔父太常公語余曰：乾隆間，工部署被火，金尚書簡督修。有朝士出一對句曰：“水部火災，金司空大興土木?！本脽o能對者。適紀文達師入朝，朝房中新選中書科中書者，狀貌魁梧，自負為南人北相。公聞之，囅然曰：“‘南人北相，中書科什么東西？’可借伊屬對矣?！?

　　朱文正師與兄竹君先生，常招名流為春盤之會，坐上客滿，或琴或書，或?qū)幕蚵?lián)吟。勾心斗角，抽秘騁妍。酒酣耳熱之時，同人有以“太極兩儀生四象”命對者，滿座正各凝思，忽報紀曉嵐至，至則狂索飲饌，同人即以前句示之，僉曰：“對就始許入座，否則將下逐客之令矣。”公應聲曰：“‘春宵一刻值千金?！狃嚿?，無暇與諸君子爭樹文幟也。”坐客聞之，無不絕倒?！“矗换蛟频朗咳⑵?，有作賀聯(lián)者，先得出句。文達師從旁誦唐句足之，亦謔而不虐也。

　　有兩生同謁紀文達師者，一額有黑瘢，一左目已瞽。師見之大笑不止，兩生驚訝，請其故。師笑曰：“吾偶集得杜句，一為‘片云頭上黑’，一為‘孤月浪中翻’耳?！?

　　相傳有父子某先后中式，其科俱逢戊子。某撰一聯(lián)云：“父戊子，子戊子，父子戊子。”以難紀文達師。時有師生同掌戶部者，師為對云：“師司徒，徒司徒，師徒司徒?！?

　　嘉興錢籜石侍郎載奉使祭堯陵，辨今堯陵之非。既復命，具折奏之，折計二十七頁，奉旨申飭。又乾隆庚子典江南試，取顧問作解首三藝，皆駢體，經(jīng)磨勘，停三科。京師好事者贈一聯(lián)云：“三篇四六短章，欲于千萬人中大變時文之體；一折廿七余扣，直從五千年后上追古帝之陵?！?

　　滇南趙某仕楚中為郡守，好出對句。一日，見坊役用命紙糊燈，遂出句云：“命紙糊燈籠，火星照命?！彼贾吹谩Ｖ翚q暮，見老人高捧時憲書叩頭獻上，拍案大呼，遂對前句曰：“頭巾頂歷子，太歲當頭?！?

　　王楷堂比部廷紹一日進署，適無小馬喝道，正在查問。忽報長中堂麟到，因得一對云：“司中無小馬；堂上有長麟?！辈挥X高聲朗誦，為長所聞，喚王上，堂責其“何以呼我名！”王答以：“在司中作對?！痹懸裕骸昂螌?？”答曰：“以‘中堂’對‘扁鵲’耳?！庇衷懫洹昂我詫⑽覍Ρ怡o？”答曰：“扁鵲名醫(yī)，長麟名相也?！惫珵閲先?，同人均服其靈敏。

　　有以“書生書生問先生，先生先生”出對者，或?qū)υ唬骸安娇觳娇熳否R快，馬快馬快。”微嫌“馬快”對“先生”虛實未稱，然舍此恐無他句也。此如“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對“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亦取其以經(jīng)對經(jīng)，靈妙可喜，不必以字句差互繩之耳。

　　一達官延吾鄉(xiāng)某中翰，教其寵妾某學詩。中翰先令學作對，適齋僮烹茶將熟，因以“茶聲”二字命對，某妾應口曰：“酒色?！敝泻矠橹湫Α?

　　雷州徐聞縣，其始縣城逼近海壖。每潮汛洶涌，聞者震恐。后徙筑縣城。居民喜曰：“海邊潮至庶徐徐聞乎?！币蚋拿炻効h。方橡坪曰：“可取對‘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熙朝新語》載：解秀才中發(fā)謁見尹文端公，鮑雅堂在座，適十四公子慶寶至前。鮑問：“年幾何？”曰：“十四歲?！滨U戲出對曰：“十四世兄年十四?！苯鈶曉唬骸叭У茏勇啡?。”公即請解為西席。

　　《灤陽消夏錄》云：陽曲王近光言，冀寧道趙公署中有兩幕賓：一姓喬，一姓車，合雇一騾轎回籍，趙公戲以其姓作對曰：“喬車二幕友，各乘半轎而行?！鼻〗浴稗I”之半字也。時署中召仙，即舉以請對，乩判曰：“此是實人實事，非可強湊而成?！痹桨胼d，又召仙乩，忽判曰：“前對吾已得之矣：盧馬兩書生，共引一驢而走。”又判曰：“四日后，辰巳之間，往南門外候之?！敝疗?，遣役偵視，果有盧、馬兩生以一驢負新科墨卷赴會城出售，趙公曰：“巧則誠巧，然兩生之受侮深矣。”此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雖仙人亦忍俊不禁也。 　　俗傳“羊肚石邊栽虎耳”一語，久未有對。有扶乩者，忽于沙盤上畫一船，船頭著一木桶，眾怪之，后因出步溪邊，偶見來舟，恰如所畫。問其何往，舟人云：“將往‘鵝肫湖里種雞頭’去耳?！闭娼^對也。

　　閔鶴初言：一乩仙出對云：“踏破磊橋三塊石?！北娝妓鞑荒芫停罆疲骸胺珠_出路兩重山?！?

　　一舉子在旅店中，聞樓下一人出對云：“鼠偷蠶繭，渾如獅子拋球?！彼贾荒軐Γ脸尚募捕?，魂常往來樓中，時誦此對。人不敢居，后一舉子強欲上樓，為之對云：“蟹入魚罾，恰似蜘蛛結(jié)網(wǎng)。”鬼遂長嘯而去。

　　姚古棻嘗集舊句云：“北方佳人遺世而獨立；東鄰處子窺臣者三年。”對仗工穩(wěn)。又梁山舟學士嘗集《水經(jīng)注》語云：“帛什理于是山作金五千斤救百姓；小夫人以兩手捋乳五百道向千兒?！逼湔Z甚奇。

　　杭州清波門外有廟曰“金元七總管”，有客云：“可對‘唐宋八大家。’”眾賞其工。按：康熙間，徐紫珊所撰碑記謂“神元人七者行次。”總管，其官名也。

　　有一醫(yī)士某自夸工于屬對。適游達官之門，方以大緞裁衣，因指緞令對曰：“一匹天青緞。”某立應曰：“六味地黃丸。”達官大喜，款之內(nèi)院，因以“避暑最宜深竹院”七字令對，某立應曰：“傷寒莫妙小柴胡?！闭龖獙﹂g，忽聞風送花香一陣，又以“玫瑰花開，香聞七八九里”十字令對，某即應曰：“梧桐子大，日服五六十丸?！焙献詾閾嵴?。余謂此掫揄醫(yī)士者所為，蓋必先有對語，而后以出語就之耳。如果有此人，若使之對雪賦詩，亦必云“昨夜北風寒，天公大吐痰；一輪紅日上，便是化痰丸”矣！ 　　百文敏公齡屏藩滇中時，眷一伶兒名荷花者，色藝俱佳。越數(shù)載，公總制兩廣。荷花適至，仍令居珠江菊部中，而荷花馬齒加增，顏發(fā)已禿。公戲之曰：“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蓋公號菊溪，下句以自嘲也。

　　一訓蒙師失館，悵悵而行，適沖縣官前導，被斥。某自陳教讀糊口，官曰：“我有一聯(lián)，如能對則不問，云‘遍地是先生，足見斯文之盛?！蹦硨υ疲骸把亟謱さ茏?，方知吾道之窮。”

　　賀耦庚中丞長齡云：眼前景有對得恰好者：“天近山頭，行到山腰天更遠；月浮水面，撈將水底月還沉?！贝苏Z殊有理致，不獨屬對之工而已。

　　浙江某科有以學政監(jiān)臨鄉(xiāng)闈者，頗作威福，嘗自行板責號軍，又私為士子改文字，竟獲咎去。有為之對者云：“監(jiān)臨打監(jiān)軍，小題大做；文宗改文字，矮屋長槍?！?

　　繆蓮仙《涂說》云：有塾師出對句云：“益者三友松竹梅?！币煌綉曉唬骸凹游覕?shù)年解會狀?！睅焽@其有志而慮其不永年，后果然。 　　又云：古有“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之對，偶有質(zhì)錢赴博局者，提貫而言曰：“萬事不如錢在手?！迸杂袘曇粼唬骸耙荒陰滓娳H當頭。”聞者絕倒。

　　又云：紀文達、彭文勤二尚書與某公同值朝房。某公先告歸，行趨甚疾。紀戲作對云：“足開五六尺，手寫十三行。”蓋某公退食時，嘗喜臨古帖也。彭曰：“何不云：‘圣手書生，神行太?！?？”一座解頤。

　　又云：友人許小憨示一對，出聯(lián)云：“雞犬過霜橋，一路梅花竹葉?！庇鑼χ疲骸把帔L穿繡幕，半窗玉剪金梭?！?　　林岵瞻比部揚祖云：“甲子巡檢”可對“丙妹縣丞?！卑矗簭V東陸豐縣有甲子巡檢，貴州永從縣有丙妹縣丞。以“丙妹”對“甲子”，不作干支板對，尤見工巧。

　　嘉慶壬申癸酉間，王文僖公懿修與門生鐵冶亭鐵保同為禮部尚書，而左右侍郎則英煦齋師及胡西庚長齡、秀楚翹秀堃、汪瑟庵廷珍四先生，又皆出冶亭先生之門，同堂六人，衣缽相承。時有“水部三堂三鼎甲，春官六座六師生”之對，亦儒林佳話矣。

　　嘉慶中，余在禮部，有同官二人：一為羅靜貯志謙，一為唐修庭業(yè)謙，皆楚南人，同人每合稱為“謙謙君子”。時大宗伯為穆克登額公，少宗伯為今閣老穆鶴舫彰阿、文遠皋寧、王蓮府宗誠三先生。凡公牘中列銜平寫“穆穆文王”四字，余謂此可與“謙謙君子”作對矣。 　　黃右原曰：近日都人士有以朝貴之姓名作對者，如以“周祖”對“李宗”，一指周芝臺宮詹昆仲，一指春湖侍郎及芝齡師也。又有以虛字對虛字者，如以“吳其”對“許乃”，一指許滇生尚書昆仲，一指吳瀹齋中丞昆仲。于此亦見門第科名之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