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lián)叢話全編 巧對錄 卷之八

　　蒲留仙《聊齋志異》所載，事多奇詭，雅俗皆稱之。中有數(shù)對，頗有巧思，如云：有萬福者私一狐，其友孫得言善俳謔，狐亦諧甚，每一語即傾倒賓客。一日，孫戲謂萬曰：“一對請君屬之：‘妓女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焙献荒軐Α：υ唬骸拔矣兄樱骸埻跸略t求直諫，龜也得言，鱉也得言?！彼淖鶡o不絕倒。
　　又云：晉人有仇祿者，誤入范公子園，失足落池中，懼甚。公子笑曰：“仆有一樂拍名，若能對之，即放君行。”祿唯唯。公子曰：“拍名渾不似?！钡搶υ唬骸般y成沒奈何?！惫哟笮υ唬骸罢媸缫??！钡摬恢^，蓋公子有女名蕙娘，夜夢一人告之曰：“石崇，汝婿也。明日落水矣?！钡└娓福惨詾楫?。祿適符夢兆，公子聞對而喜，曰：“拍名乃小女所擬，今得屬對，亦有天緣?！蔽磶?，祿贅入其家。

　　又云：章邱焦生讀書園中，宵分，有二美人來，焦知其狐，拒之。女知不可動，乃曰：“君名下士，妾有一聯(lián)，請為屬對，能對，我自去。出句云：‘戊戌同體，腹中只欠一點?！苯鼓疾荒芫?，女笑曰：“名士固如此乎？我代對之可矣?！核冗B蹤，足下何不雙挑?！币恍Χ?。

　　又云：膠州竇旭晝寢，忽夢見褐衣人導(dǎo)至一處，萬戶千門，迥非人世。殿上一王者，見生入，降階而迎，執(zhí)賓主禮，列筵豐盛。仰視殿上一匾曰：“桂府”。生局蹙不能致辭。稍間，王忽左右顧，曰：“孤一言煩卿等屬對。出句云：‘才人登佳府’?！彼淖剿?，生即應(yīng)曰：“君子愛蓮花?！蓖踉唬骸吧徎斯餍∽?，何適合如此，寧非夙分乎！”即以公主妻之。

　　又云：靈山王勉，字黽齋，偶入仙人島。島中主人桓文若妻以女。長女名芳云，二女名綠云，均善文詞，互相嘲謔。王嘗為所窘?；敢蝗粘鰧υ唬骸巴踝由磉?，無有一點不似玉。”眾未措詞，綠云應(yīng)聲曰：“黽翁頭上，再加半夕即成龜?！?

　　又云：章邱米步云善以乩卜，每同人雅集，輒召仙相與賡和。一日，友人見天上微云，得句請其屬對，曰：“羊脂白玉天。”乩書云：“可問城南老董。”眾疑其不能對，故妄言之。后以故偶適城南，至一處，土如丹砂，異之。有叟牧豕其側(cè)，因問之。叟曰：“此俗呼‘豬血紅泥地’也?！焙鰬涁涝~，大駭，問其姓，答云：“我老董也?！睂賹σ哑?，而預(yù)知過城南之必遇老董，斯亦神矣！

　　湯誥所集《俗語對句》，皆杭州時諺，他方人不能盡知。浙人見之，無不首肯者。今擇其熟于人口而稍雅馴者若干條，以資談助，數(shù)百年后，未必不為故實也。如：

　　走馬到任；衣錦還鄉(xiāng)。一團(tuán)和氣；兩袖清風(fēng)?？椭兴涂?；親上加親；隔壁告狀；同室操戈。飛檐走壁；破釜沉舟。拖泥帶水；駕霧騰云。心驚膽戰(zhàn)；舌敝唇焦。立地成佛；從井救人。暗藏春色；明察秋毫。鴉飛雀噪；兔死狐悲。有名無實；同姓不宗。摸著脾氣；套出口風(fēng)。抱頭鼠竄；滿腹狐疑。唯天可表；無地自容。吃空心酒；燒回頭香。一了百了；千真萬真；癡人說夢；浪子回頭。天翻地覆；陰錯陽差。經(jīng)蒙俱授；童叟無欺。請君入甕；對客揮毫。知法怕法；在家出家。磨穿鐵硯；打破沙鍋。談笑自若；痛癢相關(guān)。一言既出；三思而行。面叱莫怪；心照不宣。當(dāng)家和尚；壓寨夫人。當(dāng)場出丑；拍案驚奇。惡人遠(yuǎn)避；好事多磨。望風(fēng)下拜；指日高升。私通外國；大開后門。道猶未了；事不宜遲。還魂草紙；出氣香珠。財多身弱；福至心靈。貴人多忘事；秀才不出門。關(guān)老爺賣馬；姜太公釣魚。懶人挑重?fù)?dān)；強盜發(fā)善心。行行出君子；處處有強人?？谔鹦睦锟啵谎埏柖侵叙?。能知天下事；難賺世間財。旱天多雨意；平地起風(fēng)波。惡事傳千里；荒年無六親。做官莫做??；擒賊先擒王。陰陽怕懵懂；買賣論分毫。所問非所答；能說不能行。喜鵲叫，媒人到；促織鳴，懶婦驚。一遭生，兩遭熟；七不出，八不歸。天不怕，地不怕；男有心，女有心。高拱手，低作揖；窮算命，富燒香。千不合，萬不合；一著虛，十著虛。少所見，多所怪；一不做，二不休。井蘭圈當(dāng)搬指；燈籠草做枕頭。日間不做虧心事；世上應(yīng)無切齒人。書中有女顏如玉；路上行人口似碑。先學(xué)無情后學(xué)戲；只愁發(fā)跡不愁貧。肚皮貼著背脊高；眼睛生在額角頭。一家飽暖千家怨；前人田土后人收。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好女不穿嫁時衣。行得好心有好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閑時做了忙時用；明中舍去暗中來。骨頭沒有四兩重；身子跳得八丈高。和尚不知道家事；巧妻常伴拙夫眠。清官難逃猾吏手；和尚不趁道士錢。死人身邊有活鬼；強將手下無弱兵。在山靠山，在水靠水；要雨是雨，要風(fēng)是風(fēng)。男大須婚，女大須嫁；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因親及親，因友及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和尚和尚，掛在梁上；丫頭丫頭，賣到江頭。有粥吃粥，有飯吃飯；種豆得豆，種瓜得瓜。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有錢則生，無錢則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中了山客，不中水客；進(jìn)得衙門，難進(jìn)廟門。強盜畫喜容，賊形難看；閻王出告示，鬼話連篇。各家各法，各廟各菩薩；叫爺叫娘，叫屈叫地方。出門看天色，進(jìn)門看臉色；東倒吃羊頭，西倒吃豬頭。打的老虎殺，大家有肉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國難顯忠臣，家貧出孝子；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

　　翟晴江灝《通俗篇》中亦有集諺數(shù)聯(lián)，大約亦浙語為多?？射浾呷纾?

　　隨風(fēng)轉(zhuǎn)舵；順?biāo)浦?。出路由路；隨鄉(xiāng)入鄉(xiāng)。忙里偷閑；苦中作樂。好好先生；花花公子。酒落歡腸；棋逢敵手。拋磚引玉；點鐵成金。瓜熟蒂落；藕斷絲連。隨手薩婆訶；順口波羅蜜。無梁不成殿；有路莫登舟。羊肉當(dāng)狗肉賣；活馬做死馬醫(yī)。清官難斷家里事；好漢不吃眼前虧。死棋肚里有仙著；強將手下無弱兵。牛頭不能對馬嘴；狗口何曾出象牙。酒在肚里，事在心里；錢近手頭，食近口頭。

東坡謂古今語未有無對者，雖鄙諺亦然也。

　　京師同人小飲，每集戲牌名作對偶，以為觴政。茲擇其尤工雅者錄之，非熟于菊部者，不能為也。如：

　　“驚丑”風(fēng)箏誤對“嚇癡”八義記。“盜甲”雁翎甲對“哄丁”桃花扇?！霸L素”紅梨記對“拷紅”西廂記?！胺鲱^”繡襦記對“切腳”翡翠園?！伴_眼”荊釵記對“拔眉”鸞釵記?！罢哿弊镶O記對“采蓮”浣紗記。“麻地”白兔記對“蘆林”躍鯉記?！敖谈琛崩C襦記對“題曲”療妒羹?！按旱辍比f里緣對“秋江”玉簪記?！翱尴瘛遍L生殿對“描容”琵琶記?！皵〗稹本矣泴Α奥裼瘛遍L生殿?！叭龘酢摈梓腴w對“七擒”三國志?！氨圃嚒迸糜泴Α皠駣y”占花魁。“打虎”義俠記對“罵雞”白兔記。“看襪”長生殿對“哭鞋”荊釵記?！按袒ⅰ辫F冠圖對“斬貂”三國志?！皝y箭”鐵冠圖對“單刀”三國志?！鞍荻鼻G釵記對“賞夏”琵琵記?！案嫜恪蹦裂蛴泴Α班臻帷卑肆x記?！八硷垺苯疰i記對“借茶”水滸記?！皵馗]”金鎖記對“刺梁”漁家樂?！巴毒苯鹩∮泴Α疤鴫Α蔽鲙??！八兔住避S鯉記對“拾柴”采樓記?！跋嗝妗毕鈩Α皩忣^”一捧雪。“醒妓”醉菩提對“規(guī)奴”琵琶記?！氨I令”翡翠園對“偷詩”玉簪記?！帮埖辍睂びH記對“酒樓”翠屏山?！氨遍浴睜€柯山對“西諜”邯鄲夢?！奥湓骸崩C襦記對“借廂”西廂記?！靶∶米印睍r劇對“胖姑兒”慈悲愿。“鬧天宮”西游記對“游地府”大香山?！白硪追揭住兵Q鳳記對“相梁刺梁”漁家樂?！按笱缧⊙纭边B環(huán)記對“前親后親”風(fēng)箏誤。

　　憶余在京時，與壬戌同年生消寒小集，亦舉此令，龔季思尚書以“蘆林”對“絮閣”，同人皆拍案稱絕。蓋“蘆、絮”二字以虛對實，尤可解頤也。

　　同年宗室果益亭將軍果齊斯歡，以善射名。余嘗于園值時，親見其射鵠，二十發(fā)而中心者十九，故有“果羊眼”之稱。弱冠選入，十五善射，例戴花翎。京師俗呼翎為“草雞毛”。朱詠齋戲之曰：“‘果羊眼，草雞毛’。正是天成對語，不料乃合于一人之身也?！?

　　謝椒石曰：京中女人多大腳者，紀(jì)文達(dá)師嘗戲為集句對，語云：“朝云暮雨連天暗；野草閑花滿地愁?！彪m惡謔，亦極巧矣?！“矗捍饲懊魃蚓百慌f集句，見《靜志居詩話》。 　　常言道云：昔人以吳中俚語作對，如：“大媽霍落落”對“阿姨李菹菹”。固屬自然，而《韻鶴軒筆談》中所列尤夥，正與浙諺對偶相匹。有甚可解頤者，三字者如：

　　“盡湯干”對“連底凍”?！八难酃贰睂Α叭_貓”。“獨腳龍”對“兩頭馬”。“軟皮條”對“壞酒藥”?！蚌q打諢”對“蟹使氣”?！八礼R子”對“活招牌”?！皺M撐船”對“倒扳槳”?！叭钭馈睂Α皟砷_篷”?！跋谷唷睂Α柏骋痪洹薄！吧鼢X”對“死宰雞”?！坝矘O垃”對“粗光燙”。“蟹腳肉”對“羊角尖”?！跋鞅睂Α稗缒旧摇?。“吹木屑”對“糝松香”。“軟硬境”對“單相思”?！皩θ蘸稹睂Α案粢箲n”?！巴嫌推俊睂Α氨乘w”?！翱抗宰摺睂Α按钏拉h(huán)”?！皩δ_板”對“拔頭籌”?！摆s狗棒”對“放牛繩”?！俺舴晤^”對“怪肚子”?！鞍脬萸巍睂Α皟深^尖”?！扒脜|鑼”對“打邊鼓”?！伴蠙旌恕睂Α疤}卜皮”。 　　四字者如：

　　“新來晚到”對“朝去夜回”?！岸臎觥睂Α叭蛰p夜重”?！袄系晷麻_”對“粗泥細(xì)做”?！皰馃恪睂Α皢柨吞盹垺薄！傲ⅠR造橋”對“牽牛下井”?！把b槍上馬”對“借刀殺人”?！耙姳扯蟊场睂Α氨^門頭”?！鞍倏谘瞄T”對“一心矩路”?！皩ε椙佟睂Α巴惦u剪綹”。“應(yīng)酬買賣”對“死活文書”?！胺趴昭┡凇睂Α八谉煷啊??！矮I(xiàn)豬獻(xiàn)羊”對“死貓死狗”?！耙砣腴T”對“拖人下水”。“毛頭男女”對“折腳婆娘”?！斑^橋拔橋”對“出路由路”；“因風(fēng)吹火”對“趁水推船”?！梆B(yǎng)發(fā)強盜”對“醫(yī)皮郎中”?！皵夭莩睂Α皻⒒ㄩ_頂”?！叭赵戮A”對“風(fēng)云氣色”?！翱蛠頀叩亍睂Α百\去關(guān)門”。“捉雞大叔”對“看貓先生”?！巴得ψ骺铡睂Α白缴嫠馈?。“出窠弟兄”對“養(yǎng)家神道”。 　　五字者如：

　　“青石屎坑板”對“黑漆皮燈籠”。“口大喉嚨小”對“嘴硬骨頭酥”?！膀唑殉晕舶汀睂Α扳┆s弄卵袋”?！皫煿灭B(yǎng)兒子”對“丫頭做媒人”?！鞍彘T上打褶”對“陰溝里失風(fēng)”?！皷|事西出頭”對“大話小結(jié)果”。“官無三日緊”對“賊吃一半虧”?！巴宦睹骈g骨”對“踢碎腳班頭”?！皽迌?nèi)熬鴨”對“筆管里燒鰍”?！按笙x欺小蟲”對“熱氣換冷氣”?！扒Х桨僭O(shè)計”對“七纏八丫叉”?！袄虾蜕羞^江”對“小道士打醮”?！俺鲩T弗認(rèn)貨”對“上床就捉奸”。“脂油漫肚子”對“耳朵當(dāng)眼睛”?！熬艖?zhàn)魏文通”對“三請諸葛亮”?！扳┆s撮把戲”對“曲蟮唱山歌”?！傲_漢請觀音”對“賭神收徒弟”。

　　六字者如：

　　“大事化為小事”對“壞人帶累好人”?！耙话俨嚼锎笸酢睂Α傲疹^財主”?！扒嗝婵?，綠髭須”對“大耳朵，白腳爪”?！暗靡蝗斩纫蝗铡睂Α皫腿陮W(xué)三年”?！袄蠅坌浅印睂Α梆B(yǎng)媳婦做媒人”?！盎▽ǎ鴮α皩Α皩m是宮，商是商”?！瓣柛ス埽幐ナ铡睂Α伴L沒截，短沒接”?！俺笊?，暮求合”對“日弗困，夜弗眠”?！扒耙埠?，后也井”對“口是風(fēng)，筆是蹤”。

　　七字者如：

　　“今日不知明日事”對“新年原是舊年人”?！俺ぢ端固に睂Α皺M切蘿卜豎切菜”?！耙蝗私K無兩人智”對“十年倒有九年荒”?！扒骞匐y斷家常事”對“皇天弗富命窮人”?！按甑猛粰枘淼秘摇睂Α翱磿r容易做時難”。“男是冤家女是累”對“雞來討債鴨來愁”。

　　八字者如：

　　“三日扳罾，四日浪網(wǎng)”對“千人吃藥，一人還錢”?！绊懫ǜコ?，亮屋弗漏”對“天火該燒，人命該遭”?！搬u缸邊總有日頭過”對“行灶里推出木柴來”?！凹一鸶テ穑盎鸶グl(fā)”對“柴船是去，米船是來”?！白呗贩赖?，吃飯防噎”對“落水要命，上岸要錢”?！氨鴣韺?dāng)，水來土掩”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吃得瀉得，怪我不得”對“千差萬差，來人弗差”?！吧岬米约?，贏得他人”對“弗見高山，那見平地”。 　　《三山笑史》中有一條，語雖近俚，而對句極巧便渾成。果爾，則賓主皆通人，其互嘲亦工力悉敵矣。因節(jié)錄之云：有村館延師課子者，故事每遇七夕，師若住館，主人例設(shè)酒筵以娛客。師亦習(xí)聞其說。適遇七夕，師探知廚中并未庀具，至夜寂然，因呼其徒命對云：“客舍凄清，恰是今宵七夕?！蓖讲荒軐?，以告其父。主人知其意，笑曰：“我忘之矣！”因代對云：“寒村寂寞，可移下月中秋?！卞手林星?，又寂然。師復(fù)呼其徒命對云：“綠竹本無心，遇節(jié)即時挨不過?！逼涓感υ唬骸拔矣滞?，奈何？”因復(fù)代對云：“黃花如有約，重陽以后待何遲？”其師無如之何。直至重陽，又寂然。復(fù)呼其徒命對云：“漢三杰：張良、韓信、狄仁杰。”其父大笑曰：“師誤矣！三杰是漢人，狄仁杰是唐人，師忘之乎？”師語其徒曰：“我實不忘。汝父前唐后漢記得許熟，乃一飯而屢忘之乎！”

　　近日坊間有《古今巧對匯鈔》之刻，為張逢源及其徒劉鳳岐所輯，不詳何許人也。詞多近俚，又不注所據(jù)何書，殊不足尚。唯俚而巧亦有可為啟蒙之助者。茲稍為抉擇，存其尤雅馴若干聯(lián)如下云：

　　林聰幼時，客見其目奇，出對云：“重瞳項羽重瞳舜，只有二人?！倍藘勺?，內(nèi)有三層照應(yīng)聰對云：“九尺曹交九尺湯，尚多四寸?！?　　又，邑宰謁其父，見白犬顧主，命對云：“白犬當(dāng)門，兩眼睜睜唯顧主?！甭攲υ疲骸包S蜂出洞，一心耿耿只從王?！?

　　姚廣孝遇巡街林御史，林出對云：“風(fēng)吹羅漢搖姚和尚?！币υ疲骸坝甏蚪饎偭芰执笕?。”按：此條見徐興公《榕陰新檢》，以為吾閩鼓山和尚瑤公與林太史志相戲答語。

　　高季迪留姚廣孝飲，命一妓佐酒。姚出對云：“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引來步步嬌?！备邔υ疲骸八勺映直逃窈崳L(fēng)前吹出聲聲慢?！贝说郧泼麨閷σ?。

　　劉昌八歲入庠，宗師出對云：“赤爾何如，點爾何如，各言其志?！眲υ疲骸盎仉m不敏，雍雖不敏，請事于斯?！?

　　相傳解縉九歲時，其父偶攜至江邊洗浴，以其衣掛于老樹上，出對云：“千年老樹為衣架?！笨N對云：“萬里長江作浴盤?！?

　　又，解縉同父見一女子吹簫，父出對云：“仙子吹簫，枯竹節(jié)邊生玉筍?！笨N對云：“佳人撐傘，新荷葉底露金蓮?！?

　　李東陽同友人聞蟬聲，友人出對云：“蟬以翼鳴，不啻若自其口出?！崩顚υ疲骸褒垙慕锹?，毋乃不足于耳歟?！?　　程敏政以神童至京，宰相李賢欲以女妻之，因指席上果品出對云：“因荷何而得藕偶？”程對云：“有杏幸不須梅媒。”

　　唐六如出對云：“眼前一簇園林，誰家莊子？”陳白陽對云：“壁上幾行文字，哪個漢書？”

　　有一學(xué)正與秀才爭產(chǎn)，訟之官，官出對云：“學(xué)正不正，諸生皆以為歪?！毙悴艑υ疲骸跋喙怨?，百姓自然無訟?！?

　　有二士夜間對月。一士出對云：“移椅倚桐同玩月。”友對云：“點燈登閣各攻書?！?　　李西涯在翰林，見一武職指揮祭神，因出對云：“指揮燒紙灰，紙灰飛上指揮頭?！蔽渎殞υ疲骸靶拮M(jìn)饈饌，饈饌飽充修撰腹?！?

　　有偶見籬邊兩犬相視者，因取卦名作對云：“大畜革隔離籬觀小畜；家人臨困睡也渙喚同人?！?

　　有一女客、一釋子同搭船者，女客即景出對云：“和尚撐船，篙打江心羅漢?！贬屪討?yīng)聲云：“佳人汲水，繩牽井底觀音?！?

　　有一釋子與一妓同舟渡江，釋子出對云：“一個美人對月，人間天上兩嬋娟?！奔藢υ疲骸拔灏倭_漢渡江，岸畔波心千佛子?！?　　又一對云：“碧紗帳里坐佳人，煙籠芍藥；清水池邊洗和尚，浪滾葫蘆?！?

　　有一人同友至家，值其妹在窗前捫虱者。其妹出對云：“阿兄門外邀雙月朋?！睂υ疲骸靶∶么扒白桨腼L(fēng)虱?！?

　　按：以上四條，原本皆作蘇東坡、秦少游、佛印及蘇小妹事，殊屬無稽。今并削其名，而姑存其語。

　　蜀中有一奇童應(yīng)試，太守見其袖底有紅花一朵，出對云：“書生袖里攜花，暗藏春色?！蓖瘜υ疲骸疤靥们氨b，明察秋毫?！?

　　有姐妹三人與其兩婢因犯奸事同到官者，官出對云：“三女成姦，二女都從一女起?！鄙w欲重按其長，而寬其少者。少者遽對云：“五人共傘傘，小人全仗大人遮。”因笑而并釋之。

　　祝枝山同沈石田月下飲酒，祝出對云：“月半月圓，世上亦稱月半。”沈?qū)υ疲骸叭罩腥贞?，人間盡道日中?！?

　　又，祝出對云：“池中荷葉魚兒傘?！鄙?qū)υ疲骸傲荷现虢z燕子簾?！?

　　又，枝山見有師姑收稻，而自挑回者，出對云：“師姑田里擔(dān)禾上和尚?！笔飳υ疲骸懊琅扒氨ЮC裁秀才?！?

　　項炯幼同師舟行，見云起不雨。師出對云：“密云無雨，通州水下通舟。”項對云：“巨野有秋，即墨田多積麥?！?

　　吳文泰使人買木，歸遲。丁遜學(xué)令四工人合造一器，出對云：“二人抬木歸來晚，人短木長?！眳菍υ疲骸八目谂d工造噐成，口多工少。” 　　顧鼎臣之父出對云：“柳線鶯梭，織就江南三月景?！倍Τ紝υ疲骸霸乒{雁字，傳來塞北九秋書。”

　　陳起宗從師舟行，見岸上馬過，師出對云：“馬足踏開岸上沙，風(fēng)來復(fù)合?！标悓υ疲骸皺┞晸苌⒔性?，水定還圓?！?

　　徐階幼時應(yīng)考，適風(fēng)吹鵲巢落地。宗師命對云：“風(fēng)落鵲巢二三子，連窠科及地第。”徐對云：“雨淋猿穴眾諸侯，待漏朝天?！?

　　沈義甫八歲時，其師命對云：“綠水本無憂，因風(fēng)皺面?！鄙?qū)υ疲骸扒嗌皆焕希瑸檠┌最^。”

　　萬安幼時，有客出對云：“日出東，月出西，天上生成明字?！比f對云：“子居左，女居右，世間定配好人?！?

　　盧楠戲其同年王云鳳，出對云：“鳥入風(fēng)中，銜出蟲而作鳳?！蓖鯇υ疲骸榜R來蘆畔，吃盡草以為驢。”蓋各以名姓互相嘲也。

　　唐伯虎聞友人夜半生子，出對云：“半夜生孩，亥子二時難定?！弊Ｖι綄υ疲骸鞍倌昶ヅ洌河蟽尚障喈?dāng)?！?　　呂原與謝一夔同對酒聽簫，謝出對云：“呂先生品簫，須添一口?！眳螌υ疲骸爸x狀元射策，何吝片言?！?

　　林大欽幼時，喜作大言，師出對云：“議論吞天口?！贝髿J對云：“功名志士心?！?

　　俗傳“賈島醉來非假倒，劉伶飲盡不留零?！币詾樘屏缢鳎蛟茝埲諘x所作。

　　黃玘八歲，一御史招至舟中，出對云：“船載石頭，石重船輕輕載重；”黃對云：“杖量地面，地長杖短短量長。”

　　唐伯虎同友人閑行郊外，即景出對云：“嫂掃亂柴呼叔束?！庇褜υ疲骸耙桃破仆傲罟霉??！?

　　有塾師出對云：“論語二十篇，唯鄉(xiāng)黨篇無子曰?！币煌訉υ疲骸爸芤琢呢裕毲へ杂形难?。” 　　有抱關(guān)吏懸賞出對云：“開關(guān)早，關(guān)關(guān)遲，聽過客過關(guān)?！本弥疅o應(yīng)者，一童子對曰：“出對易，對對難，請先生先對?！?

　　嘉慶中，吾鄉(xiāng)兩首縣，閩縣令為王畹馨先生紹蘭，侯官令為山左畢所讜。畢軀材偉岸，有曹交之目；王極矬小，于畢尚不能肩隨。然王固領(lǐng)袖也。一日與眾邑侯衙參撫署，汪稼門中丞目而笑曰：“兩首縣如兄弟，仍不能無先后之分。王畢二君，迥不相侔，我有一對，請諸君屬之，云：‘兄長上聲弟長，乍見都疑長是長上聲’?！北娊阅弧r方辦理清查兩首縣總司局務(wù)，王應(yīng)聲云：“倉空庫空去聲，從今但愿空去聲無空?！敝胸┓Q其工敏。

　　余養(yǎng)疴浦城，喜課幼孫屬對，以為消遣。時佳孫十二歲，儔孫甫九歲。一日晨起盥洗，偶以“銅盆”命對，佳孫應(yīng)聲曰：“玉爵?！庇忠浴吧Ｈ~洗眼”命對，儔孫應(yīng)曰：“杏花插頭?！奔褜O曰：“柳汁染衣?！敝荡悍秩?，以“日夜分”命對，佳孫曰：“風(fēng)云會?！庇嗝啃ζ湎矊W(xué)大言也。又值聽雨夜坐，以“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命對，兩孫俱有窘狀。其母楊氏飭之曰：“此《千家詩》中語，何不即以《千家詩》集句對云‘歌管樓臺聲細(xì)細(xì)’乎？”余為之囅然。又一日，以“牡丹花富貴”命對，儔孫曰：“松柏樹長春?！奔褜O尚未能對，適歸祝門長女在側(cè)，曰：“頃聞汝讀杜老《秋興》詩，何不云‘楓樹氣蕭森’乎？”此等雖不得為巧對，而童稚天機，閨闈韻事，不忍過而輒忘也。因附記于卷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