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錄 卷之二 李義

　　新城李曰公，農(nóng)人也。家雖不裕，而衣食不缺。年及立而無子，遂養(yǎng)異姓之子為己子，因名曰義。時年十四，令入外塾讀。甫二年，義曰：“吾天資愚魯，不能讀書，愿作生意。”李以義年幼，不以為可。義曰：“先用十?dāng)?shù)千作本，無利則止。”李許之，遂給以本資二十千。義入市墟，視物價之低昂，賤則積之，貴則鬻之，二十年間，家業(yè)較昔大數(shù)倍矣。

　　初，李得義為子之后五年，親生一子，以利名之。利漸長，不齒義，恒擯義不同食；義貿(mào)易買來食物，利不食。李囑義勿買，義不聽，利亦暗食之。利完婚后，利妻役嫂若婢，義妻毫無慍色。李嘗安慰之，義夫婦同曰：“吾弟夫婦年輕，理合兒等多操作，即靡室勞、靡有朝，父不與聞可也。”李聞之甚喜。忽利欲與義各爨，李試之曰：“家業(yè)悉汝兄掙來，宜與之均分?！崩唬骸扒俏嵝郑蔚门c吾平分？略分家財，吾不禁，已待之極厚矣！”李不言。自此李不市業(yè)產(chǎn)，義勸之亦不聽，義亦不知其父有何深意。利常言與義各居，李支吾至六七年。利漸仇視義，勢難同居。李不得已，遂謂義曰：“汝弟欲與汝分居。”義曰：“吾弟欲之，亦可?！崩钣詮?fù)止者三。義窺知父意，言難出口，曰：“分則分耳，產(chǎn)業(yè)等等吾分毫不要，自幼慣作生意，當(dāng)不至餓殍。但乞吾弟給吾住處，使妻子不至露地宿，已不勝銘感矣！”言之不禁酸楚。李言：“不必傷悲，吾自有以處之。”謂利曰：“給汝兄住宅一所，財物若干，猶不足十分之一也，汝愿之乎？”利尚有吝意而勉應(yīng)之。李復(fù)曰：“家財既不平分，吾生養(yǎng)死葬之事，悉與汝兄無與乎？”曰：“渠非吾兄，何用渠？”李即使之各居。及數(shù)日，李見義閑居，遂特造義所。義竭力供奉，歡若平素。李曰：“利不弟，皆吾溺愛所致，得勿有怨心乎？”義曰：“娶妻生子，恩同昊天，怨何敢有？”曰：“汝連日家居，無本作生意乎？”曰：“兒朋友尚多，可通假而理生意?！崩钤唬骸半m然，亦需資本。吾連年不值產(chǎn)業(yè)，積白鏹若干，可敵汝弟家產(chǎn)三分之一，寄埋在此，俟夜靜無人可取而用之?！彼熘甘酒涮?。李酒后泣曰：“利不肖，漸肆飲賭，吾死后必不能守成?？赡钗狃B(yǎng)育之恩，無令轉(zhuǎn)乎溝壑，死亦瞑目矣！”義慨然曰：“父即無是囑，斷不能視弟如路人?！庇谑抢罴s五六日輒詣義家，后直五六日一歸利所。

　　未幾，李以病故。利見義生意興隆，攀令平攤殯資，義從之。殯后，利資無著，兼有酒博之債，乃偽貨地于義，得價而不與成契，曰：“俟后加利奉還。”義亦不與理較，曰：“吾知此而故為者，不敢預(yù)以無信待吾弟也?！崩味璨皇率拢媲掖笏溜嬞€，復(fù)欲出地于義。義曰：“非某作中不可?！鄙w某者利之所畏，而實義之相好者也。未十年，除住宅外，利之產(chǎn)業(yè)蕩然無所存，而歸于義者十之八九。一日，義妻謂義曰：“利弟家一日一餐難，可少恤之?！绷x可之，遂以為常。利以此時至義家代理家務(wù)，井井有條，義亦甚喜。義欲傭一飯嫗，利曰：“弟婦其可。”于是利夫婦代義操作若仆嫗焉。及數(shù)年，時值陰雨，兄弟借酒談衷曲。義曰：“設(shè)令產(chǎn)業(yè)如昔，弟仍不能老守田園？”利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今弟有十分之一，自能存活矣?！绷x曰：“若然，弟之產(chǎn)業(yè)貨于吾者悉在。今收成在即，汝夫婦可即歸，預(yù)備收獲。農(nóng)器牲畜可暫取用于此，從容漸置可也。且吾有此心久矣，有其心而無其事者，蓋恐弟性未定耳。今既定矣，勿庸疑議?！崩麖?fù)舊業(yè)，循分度日，依然成安樂之家。今聞義、利悉卒，其子侄怡怡如胞焉?！　√摪椎廊嗽唬浩嬖?！義也。于養(yǎng)育之父，而厚恤其子，為奇；以異父之弟，前曾刻薄相待，乃舉所貨弟產(chǎn)業(yè)如數(shù)讓給之，更奇。然豈過分哉，惟仁人君子能之耳。

　　讀之令人感嘆不置。汪雪馬風(fēng)

　　李公可謂義利分明。黃琴軒　　《五代史》有《義兒傳》，義而不義，負(fù)義之名者多矣。為李義者，完得義字分量；記李義者，寫出義字胸懷。有此事不可無此文。馬竹吾

　　義自義，利自利，亦已各行其是矣。卒之謀利之利，竟成為向義之利，是則義之以義為利，而不以利為利所致也。義利之分，如是如是。秦次山

　　維系綱常，主持名教，有功世道之文，可作宋儒語錄讀。竹吾馬先生評尤允。上元李瑜謹(jǐn)注

　　養(yǎng)子勝兒，義兄恤弟，諷世何深焉。漁樵散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