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錄 卷之八 顧清高

　?。ù巳币豁摪?，約五百馀字）穴中，掘穴半尺即得之，然可勿與卜，蓋卜則壞張六名。”顧曰：“止言物墜鼠穴，不露張六名?！贝淇芍ｎ櫼源溲愿孳嚾?。車三果于鼠穴得之。張復(fù)傭之，車不可。

　　一老媼問子病，曰：“吾子勾成，年十七矣，忽得異癥，今病篤，敢問尚有一線生路否？”顧曰：“來日聽信?！鳖櫿Z于翠。翠曰：“已登鬼冊(cè)，不可為也?！鳖櫢鎷?，媼慟哭，哀求細(xì)為推究。顧百辭勸解不去，不得已，曰：“吾妻知之，或兼能拯汝子，可親身苦求之。”媼喜。見翠言所求，長跪不起。翠怨顧曰：“君多言，妾未掌生死簿，安能知人壽夭?！眿嬙唬骸袄仙碇勾俗?，子死，吾亦不欲獨(dú)生。祈大施法術(shù)，拯老身母子命。”言已，飲泣不止。顧從旁恿慫之。翠謂媼曰：“請(qǐng)起。僅有一術(shù)：子歸，揚(yáng)言子已死，門打提幡，使令郎臥靈床，覆紙被，嚴(yán)關(guān)門戶，家人悉舉哀。巳、午、未時(shí)過，子可壽至古稀?！背p書符三道，令媼糊大門、寢門及紙被上。媼受符欲去，翠復(fù)曰：“令郎若愈，萬勿來此致謝?！眿嬋绱溲栽O(shè)施，成果愈。又一姣好少年平樹德，問功名。顧卜之不吉，疑之，請(qǐng)次日為之細(xì)推。翠聞之，曰：“吉。妾命題令渠作文，君為筆削之，兩月后歲試必入泮。受業(yè)門生之報(bào)，將高標(biāo)門墻外矣?！鳖櫻杂谄皆唬骸胺且娮游牟荒軘??！逼秸?qǐng)命題。顧即以翠所出之題告之。平作文呈顧，顧細(xì)為刪改。平見之大喜，遂師事顧，按課作文，顧亦每課盡心修飾。及院場，平錄課文，取案元。由是卜名大著，自高聲價(jià)，而握粟者仍接踵而來，且扣平入泮之故，愿從顧學(xué)者有徒。翠為苛擇，僅得有友五人焉。及科試，五徒應(yīng)試，皆取案元。蓋縣府院試及古場也，其一撥入府學(xué)，亦居第一名。于是朋來自遠(yuǎn)，從學(xué)日眾。顧遂止卜設(shè)帳，同人稱美局焉。忽來一人，容飾彬雅。自言：“姓殷，居鄰邑。有一女，年十七，三月前得迷癥，臥不起。茲飲食漸減，病甚篤。聞先生善卜，故不遠(yuǎn)百里而來，敢煩占斷?！鳖櫾唬骸捌筒粯I(yè)卜已二載，且是謀非吾所能及也?！币蠊糖笾?。顧曰：“三日?qǐng)?bào)命?！币笕ァ＜巴?，顧語于翠。次日系顧初度，翠飲過量，醉。顧自齋回，燈明于室，見一白狐臥榻上。忽出，立寢門外大言曰：“錫燈熔化矣！奈何不俟予先寢？”翠答于室曰：“妾醉，故合衣假寐，非寢也?！鳖櫮巳耄唬骸耙竽持氯绾?？”翠曰：“殷女之魂，被王姓巫鎮(zhèn)壓秋千院苦水井中，欲殷求其醫(yī)治而圖其貲。殷弗求之，故無愈期。可用頃筐盛女衣入井，呼女名穿衣，連呼數(shù)聲，提筐至女臥室，將衣覆女身，即愈。君止言遺魂于井，勿言被人鎮(zhèn)壓可也。”顧曰：“卿未卜先知，得勿仙乎？”翠曰：“妾之行藏，君已目睹，何故問？”顧曰：“未也?！贝湓唬骸伴T外大言之心，妾實(shí)感激不盡。”顧以翠言語殷，殷匆匆去。一日顧與翠把酒閑話，忽見殷率一婦與及笄女入。顧驚問之，殷指婦、女曰：“此吾妻與吾女也。小女得君術(shù)，病果愈。未愈之先，吾嘗言有能醫(yī)之者，嫁之。欲踐前言，故送女到此，以充媵妾。”顧曰：“仆已有二妻，斷不能如命?！毙目执溧粒试~嚴(yán)厲色以辭之。翠笑曰：“意愿難瘦。設(shè)再有二三美人，量君亦樂于容納。且是女麗而賢，君之家室嗣必賴其成就?！庇谑菫槔砗蠋勈?。及晚，翠謂殷曰：“良人之所好，妹知之乎？”殷笑而不言。翠曰：“移時(shí)妹即知之。”

　　顧陡思故鄉(xiāng)，欲歸，而虞資斧不足，商于殷。殷曰：“盡足用矣。蓋連年君所得銀錢，另置一處，未少動(dòng)?！鳖欍等辉唬骸叭沼煤蝸?？”翠曰：“非君之所得，即妾之所出。他人尚能比亻次耶？”于是，將所蓄悉交于殷，曰：“除路費(fèi)外，可密藏之?！币筱等粏柟?，翠曰：“其故不可預(yù)言?！鳖欀稳螝w。至中途，遇山水阻去路，店居以俟水消。偶出游，見山下一蘭若，墻垣傾圮而殿宇巍然。入視之，見神案上有石子大如拳，異之。殿隅有石數(shù)塊，因舉石投其中。壁間有以香煤畫飛禽者，翅足悉備而無首，因用神前香煤代畫之。忽自外來一大漢，連顧左右，立顧身后視之。顧繪畢，大漢笑曰：“神案之石子，其君投于殿隅耶？”顧曰：“然?！逼淙舜笙?，曰：“有一事相商，祈君移玉從我去?！鳖櫼暺淙耍婺績礄M，辭之。其人握顧腕強(qiáng)之，顧不得已從之。山徑崎嶇，行甚不易，約五、六里，至一幽谷石室中，有八、九人席地聚飲。大漢大言曰：“吾請(qǐng)得大王來矣?！北娤て穑d顧上坐。他一人曰：“吾等十人，作無本生意，悉粗率無謀，欲請(qǐng)文學(xué)之士，推作首領(lǐng)。廟中神案之石子，壁間之飛禽，皆假之為卜緣也，君悉應(yīng)之，可知天緣有分矣?！鳖欀獮榛镔\，力辭之。一人怒曰：“來時(shí)由君，去時(shí)恐不由君?！毖砸?，舉刀欲殺顧。顧大懼。忽來一人曰：“且慢，顧先生吾契友也。先生系副貢，不解吾等營生，約之入伙，為累實(shí)多。”謂顧曰：“吾送先生歸。”至中途，顧問：“何處與汝有舊？”其人曰：“吾名張六，昔車三翡翠玉玩實(shí)吾藏置鼠穴。先生知之而不言，迄今感念不置?！鳖櫾唬骸叭曛?jiǎng)?wù)施報(bào)，亦豪杰也，奈何為此不法，自尋苦惱？”張六曰：“吾亦悔禍。君善卜，請(qǐng)即為吾卜之?！鳖櫫顝堊匝砸粫r(shí)。張?jiān)唬骸凹创藭r(shí)。”顧曰：“時(shí)為戌初?！彼煨湔贾?，驚曰：“大禍在即，可急赴旅店避之?！备χ恋?，時(shí)明月瑩澈，見一武官率百馀兵丁銜枚馳過。顧曰：“禍?zhǔn)录丛诖??！睆堄仓?，顧阻之曰：“渠既由此而往，必由此而去。待之可也?！币茣r(shí)，官獲數(shù)盜而來。自門隙視之，悉張六黨類。張?jiān)唬骸霸O(shè)今吾不拯君，吾亦不能脫此大難。其中確有報(bào)應(yīng)也。”言已而去。顧向二妻述遇難脫難之故，尤氏曰：“妾知之。若無張六，妾亦設(shè)法拯救。但怒賊舉刀時(shí)，深恐張六來少遲耳。自富民起程時(shí)，妾即欲別君，所以遲延至今者，亦為君有此大難。難星已過，請(qǐng)從此永別?！毖砸讯谩Ｒ笫象@曰：“尤姊何往？殆非人乎？”顧歷言之，殷始知尤氏為狐。

　　顧至家，殷見顧嫡妻山氏。山不禮，殷厭其驕傲，因各居；山亦聽之。未幾，顧沒。山無資，不得已商于殷。殷出資理殯事。山德之，欲與同居，殷不可。山繼沒，殷復(fù)出資殯之。山子名命，雖已成丁，未有室。山治家嚴(yán)謹(jǐn)，山?jīng)]，命無忌憚，漸肆飲賭，產(chǎn)業(yè)罄盡，就食于殷，殷厚恤之。命竊鬻殷物作飲賭費(fèi)，殷叱之，命不服。將鞭之，命曰：“鞭母生之子可，吾非母所宜鞭也。”殷大怒，擯命門外不令入。命外游數(shù)日，食飲無門，不得已，詣殷請(qǐng)罪。殷不受，命慚而去，乞丐為生。冬著秋衣，憐寒無人，苦不堪言。一日乞錢貨肆，其財(cái)主郝翁謂命曰：“汝苦寒如是，盍回家祈憐于令堂？”命曰：“母心狠，祈之無益，且母不如媼仆。蓋吾每至饑餓難堪時(shí)回家，仆媼俟母寢，另為吾炊。食后，將食馀令吾筐攜之，且湊給錢文二、三百?！焙挛踢又?，曰：“今吾有友設(shè)施棉衣，汝明日來，代為求之?！泵采?。次日早至，郝為求裳衣二件。命大喜，將執(zhí)之而去。郝曰：“且慢，施主恐汝仍衣身衣，貨此飲賭，須將身衣脫下?！泵滓露?。至春季天暖，命貨棉衣夾，夏鬻表衣里；至冬仍號(hào)寒行市墟，郝仍為之易棉衣。命之德郝不啻再造矣。命之從事乞丐也，每遇大雪淫雨，不能干人，輒有賙以錢文或干糇者。命以為時(shí)運(yùn)之通，而不知其中之有故也。

　　一日，傭送行客赴他邑，歸，于路忽腹痛難支，急走。忽見一第，一少婦立門外，意欲急前哀其煩人醫(yī)治，尚違數(shù)武，倒地不能言，而心甚明了。少婦急遣人扶命入客舍，臥榻上。少婦自言曰：“此等暴病，立能斃人，再遲片刻，即不治?！奔币运幫杓{命口，以清水送下。少時(shí)，痛頓止，口亦能言，但四肢無力不能起。少婦曰：“汝顧命耶？”命曰：“然?！痹唬骸案F困如是，酒賭宜戒也。如能戒之，吾語汝以生全之門?！泵唬骸笆笍拇私渲??！鄙賸D曰：“汝歸，至邑東門內(nèi)某店，問有客名勾成者，自道姓名，渠必厚恤也?！毖砸?，執(zhí)燈掩扉去。命心計(jì)曰：“宜詢婦姓氏，容日?qǐng)?bào)效?！鞭D(zhuǎn)念：“渠既知吾姓名，必與有親誼，明晨細(xì)詢未晚也”。未幾睡去。及醒，聞松濤盈耳，開眸審視，身臥松林中，大驚。時(shí)東方已晞，見衾裯維新，上覆新衣，并襪履悉備，而所著敝衣俱失所在。因著衣而起，枕邊有錢二千。病后步履維艱，遂覓代步歸。如少婦言，詣店訪問，果有勾成。既相見，勾問顧命先君名字，命語之。勾曰：“是吾恩人也?！眴柮H遇，命直言無隱。勾曰：“弟貿(mào)販他省貨物，頗有利息。但吾一人太孤，兄愿伴弟為之否？”命曰：“愿?！惫瓷跸病６送膮f(xié)力，生意興隆。甫二年，勾以母年邁，不欲遠(yuǎn)游，遂以馀剩之物贈(zèng)命，攜本資而去。

　　命欲繼勾生意而無資，因向郝翁道其意。郝曰：“是不難，吾出本資，獲利與吾平分?！泵唬骸按瞬淮??！焙略唬骸叭羧唬迦蘸笤僮h?！彼煤鹿鲑Y給命，聽其貿(mào)易。命福至運(yùn)轉(zhuǎn)，獲利較勾加倍。歲終，攜利面郝清算。郝曰：“與令堂算之可也。蓋本資實(shí)令堂所出?！泵勚等弧：略唬骸安坏?，子連年所衣之棉衣，悉令堂親身送到，且屢問子之棉衣尚衣之否。吾曰‘衣之’則喜，吾言‘不知’則憂，必急使人探訪。令堂為子操心洵苦矣！”命慚愧交集，身似無容，急至家見母，伏地請(qǐng)責(zé)。母拽起之曰：“汝無罪，惟所好不可耳。今改矣，可既往不咎?！泵娔该鎺θ?，而目中有淚，問之。母曰：“吾見汝喜出望外，但憶汝歷受百苦，為之傷心耳?！泵唬骸皟弘m乞丐為生，未受饑餓。”母曰：“吾知之。然仆媼之為汝再炊，實(shí)屬吾意；汝意外所得之錢文、干糇，多吾煩人給之也?！泵勚橛|心懷，淚珠沾巾。母與之俱哭，曰：“汝勿哭。吾為汝認(rèn)郝翁為義父，自作寒衣，煩渠轉(zhuǎn)給。汝嗜賭好飲，恐當(dāng)?shù)洳荒苴H，故當(dāng)日必令易衣而去。門后墻壁所掛污衣，即汝行乞時(shí)之衣。所以必置污衣于面前者，見衣如見汝，少慰吾心也?！泵曋唬骸澳赣眯娜绱?，兒一毫不知，負(fù)母苦心矣?！奔胰藙裰唬骸跋彩屡R門，不宜過傷。”母收涕謂命曰：“汝今春得資貿(mào)易時(shí)，知汝改過，當(dāng)即為汝定親，擇于后甲嫁娶。汝今不來，明晨必使人呼汝矣?！奔冗^門，命赴岳家宴。母意其必醉，乃清醒而歸，喜曰：“汝自何日戒酒，竟如是之清也？”命細(xì)述送客他邑，歸病，少婦救拯之事。母曰：“少婦即汝狐母尤氏也?！币酁榧?xì)述尤之始終。

　　虛白道人曰：隱惡，美德也。人能慎之，獲福自不可量。顧某之遇張六、脫群賊之大難，得殷氏、保冢子之不肖，皆以此致之。以是知言人之不善之必不免于后患矣。

　　郭璞善卜而不免王敦之禍，遜顧生遠(yuǎn)矣。上元李瑜謹(jǐ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