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美圖 第八回　借衣履陸府議親　聞沖喜張家鬧詞

　　三元來至廚房燒湯，看見雙慶來到，搖唇亂扯亂罵道：“你這小賤婢，專會(huì)騙人。如今騙得好?！?br>
　　雙慶應(yīng)說：“哥哥，都是你性急，若再等片時(shí)，我便來了?！?br>
　　三元道：“多謝你這娼根好意，只怕等你三天，還不見你一個(gè)魂魄來。不知又是什么柳大爺，快與我說明，我好送湯與他沐?！彪p慶對(duì)著三元說知樹春來歷，三元心中明白，便去服侍樹春沐浴更換衣服，請(qǐng)他到房而去。卻說八位姑娘一齊歸家，見了夫人皆說及樹春今日被溺之事。金定道：“我們打退宋文采，把宋文賓撩入水中，未知生死怎么了？”　　陸夫人聽見埋怨眾人道：“今日你們不該如此造次，與他相爭(zhēng)；他是花府教師，只怕不久生下禍端，如何是好？”

　　又將衣履借與樹春更換之事亦說一遍。眾姐妹方才明白，那邊素貞要辭別歸家，陸家姊妹再三相留，沈月姑張金定二人亦要回家，又被田家姐姐扯住不放。無奈只得住下。且說樹春沐浴更衣完畢，三元連忙稟與夫人知道，陸夫人命三元相請(qǐng)中堂相見。三元答應(yīng)，即到書房邀請(qǐng)。樹春隨同三元至中堂，見陸夫人作禮道：“伯母在上，小侄柳濤拜見?！?br>
　　夫人道：“賢侄少禮?！薄　∮忠姌浯阂槐矸撬祝瑲庥钴幇?，乃問道：“未知賢侄現(xiàn)寓何處？”

　　樹春道：“小侄現(xiàn)在姐丈張永林家暫?！狈蛉苏f：“既在張家，永林妹子金定，與小女盟為姐妹，待老身打發(fā)三元去報(bào)令親?！?br>
　　樹春稱謝道：“既蒙伯母美意，煩貴介到姐夫家去取一套衣巾?！?br>
　　陸夫人隨命三元前去張家取拿，因見樹春年輕，欲思招作東床，此話又難啟齒，必須尋個(gè)媒人。也罷，待我與永林相議罷了。先說三元奉命來到永林家取衣巾，便將樹春情由細(xì)細(xì)說與永林知情。永林便取衣巾付三元說道：“為我拜上老夫人，待明日到府拜謝罷了?！?br>
　　三元答應(yīng)回到家中，先到書房見柳相公，衣巾付與樹春。樹春重新再換自己衣巾，脫下陸府衣靴，付與三元。陸夫人命三元將書房打掃干凈，備設(shè)鋪陳與柳大爺安歇。樹春那夜在書房輾轉(zhuǎn)暗想，難得夫人這等看待，只是不能與二位小姐一會(huì)，若然得成姻緣，豈非三生有幸？且按下不表。

　　再說眾姐妹在內(nèi)言談，一眾丫環(huán)俱各去睡，只有小桃心里暗自猜疑，我看陸夫人情形，亦略可知；如今留住柳樹春，不肯放他去，必定心中別有主裁。依我看來，必是要招他為婿之意。時(shí)已將近二鼓，眾姊妹言談已久，服侍陸夫人安歇明白，然后亦各安歇。再說樹春次早起來，早飯方畢，張永林來到陸府探望。二人相見，永林道：“舅兄昨日受驚了！柳興身帶重傷，倒在弟書房中，延醫(yī)與之調(diào)治，尚未知吉兇如何?！?br>
　　二人正在談?wù)?，忽見三元走到前說：“我家夫人請(qǐng)二位相公相見?！?br>
　　二人聞言，隨同三元到里面內(nèi)廳。謝過夫人，分賓主坐下。茶罷陸夫人道：“張賢侄，老身請(qǐng)你進(jìn)來，非為別事。只因兩個(gè)女兒，年已及笄，尚未結(jié)下秦晉。欲覓佳婿，實(shí)是難得。令舅青年秀士，老身欲屈你為媒，愿結(jié)朱陳。”

　　永林搖首道：“使不得。舅兄已結(jié)下親了！”

　　夫人便問未知對(duì)的哪一家？永林道：“也是小侄為媒，對(duì)了田府妹妹?！薄　￡懛蛉寺犃舜嗽?，心下一想，主意已定，即開言道：“賢侄若說田家姐妹早已定了，老身愿將女兒做個(gè)側(cè)室便了?！?br>
　　永林道：“伯母說哪里話？小姐俱是一般樣的，怎好分大小偏正？休怪小侄，此媒實(shí)難從命?！薄　￡懛蛉说溃骸百t侄你且放心，有我在此，老身主意已定。一個(gè)媒人你推不得?！?br>
　　樹春想道：“這八位美人，除卻了金定總要配我，有什么不依？”

　　便說道：“多蒙伯母見愛，怎敢不從。但母親在家，小侄不敢自主?！?br>
　　陸夫人道：“這倒不難，待我修書一封送到府中便了。”

　　樹春大喜，上前拜謝。陸夫人道：“賢婿免禮罷。”

　　三元向樹春叩頭，口稱姑爺，丫環(huán)聽了風(fēng)聲，忙傳到小姐房中而去。陸夫人吩咐安排酒席，款待張相公和姑爺。又向樹春勸說：“賢婿，我想日前光景無所益，倘遇花府之人，他不肯讓你，你不肯讓他，必有生端，古語云：兩虎相爭(zhēng)，必有一傷。只索忍耐干休罷了?！薄　浯旱溃骸霸滥福鞘切⌒錾?，花府的教師實(shí)在可恨。這等無禮，我焉肯吃他的虧，況柳興小使，渾身被他打壞，生死未分，我若不報(bào)其仇，亦反被他取笑?！?br>
　　陸夫人道：“賢婿，這個(gè)使不得。你雖然吃虧，算來還不吃虧?；ǜ處熕挝馁e，被撩下水，落在河中；宋文采船上叩頭，才放他脫身，萬事丟開。切聽老身勸解?！?br>
　　永林亦相勸一番，三人直飲至日落西山，郎舅二人方才起身辭別陸夫人而去?？垂俾犝f，那日龍舟勝會(huì)，至第二日，花少爺?shù)綗熡陿浅跃?，開懷暢飲。宋文賓犯了瘧疾，得病在床，宋文采呼下七八十個(gè)徒弟，要來報(bào)仇，哪曉得陸夫人怕事，不肯放她們出去。八位姊妹不敢違拗夫人之命，所以忍的在家。宋文采吃虧未報(bào)其怨，日日心中怒氣不休。那龍舟一直鬧至五月半方才歇。再說樹春同永林辭了陸夫人回去，先到書房看視柳興。見其渾身上下，打傷得十分沉重。樹春咬牙切齒，大罵宋文賓道：“倘若有些不測(cè)，怎生是好！性命要?dú)w何人抵當(dāng)？豈不可恨！這強(qiáng)徒焉得與他甘休！”

　　即入內(nèi)見了柳大娘，正在談起攀親之事。忽聞小使報(bào)說郎中法云僧又來看視柳興了。樹春即出來與法云僧見過禮，問道：“小仆身中此難，未知可能依舊痊愈么？”

　　法云僧道：“無妨，在下只包他一個(gè)月便好如常。相公可免掛懷。”

　　樹春道：“皆賴高明國手，若得仍舊，小生自當(dāng)報(bào)答?！?br>
　　法云僧郎中開下藥方，告別而去。此話按下不表。再說沈月姑之兄沈上卿，舊病復(fù)發(fā)，十分沈重，服藥無效，危在旦夕。沈員外沒了主意，院君說：“世情俱有沖喜之說，如今孩兒命在頃刻之間，不得不行此事，或者見愈，亦未可知。你可先到卞文加媒人處說明，令他往女家處商量?！?br>
　　員外聽了心中大悅，即刻來至卞文加家相見。就將此事說明，欲相托到張相公處商量。卞文加滿口應(yīng)承。員外告辭回家，卞文加隨時(shí)來至張家。永林偶然在家，二人見禮坐下，卞文加便說：“沈上卿病重，命在旦夕；沈員外來我家央我向相公說明，要娶令妹往他家沖喜；或者沈上卿病愈，然后再擇吉成親，未知張相公肯允否?！?br>
　　永林一時(shí)沉吟，半日道：“等我與妻親相商，回復(fù)便了?！薄　〖慈雰?nèi)向柳大娘說知：“沈親家央了媒人卞文加說及沈妹夫病得十分沉重，要迎娶妹子過門沖喜。我一時(shí)沒了意見，所以同賢妻相商；怎生區(qū)處？”

　　柳大娘道：“此事也不算為差，從來女生娘向，姑娘父母雙亡，自然是哥哥做主。沈家原定冬天做親，如今姑丈病重，沖喜二字，卻也許得。但須言過，倘姑夫病好，姑娘仍然回家；到冬天方成花燭之禮便了?！?br>
　　永林聽了，即出來與卞文加把妻子之言說了一遍。卞文加聽說稱是，站起身來辭了永林，回到沈家，將永林夫妻之意達(dá)知沈員外。員外安人，見說張家應(yīng)允，喜動(dòng)眉端，即便料理迎娶物件。永林夫妻，也在打備端正妝奩。只有張金定聞知此事，日夜啼哭道：“我是不愿他家去的，若然相迫，自尋短見罷?！?br>
　　那時(shí)小桃聞知沖喜之事，亦來在此向前相勸。金定不瞞小桃，便把肺腑心事告訴小桃。小桃亦帶三分著急，說道：“小姐，古人所云：一絲為定，千金不移。強(qiáng)也強(qiáng)不來的。勸小姐不必愁悶，且自寬心，恐被外人知道，反成一場(chǎng)笑話?！?br>
　　金定道：“小桃，你也不要?jiǎng)裎?，為我擺布一個(gè)兩全之計(jì)才好?！薄　⌒√艺f：“小姐真?zhèn)€癡了，別樣事情還可，婚姻大事，憑媒說合，豈能反悔的么？況且從小攀親，父母主張的，怎好擺布？”　　金定道：“小桃，你去說與相公大娘知道，原說小姐堅(jiān)心如鐵，情愿將身獨(dú)守空房，若要相強(qiáng)沈家為婦，某心懸梁自荊”小桃道：“此時(shí)日色晚了，明日丫環(huán)說與大娘便了?！?br>
　　且說樹春曉得張金定要往沈家沖喜，一夜思想不得安眠。一心只想那金定，若是去了沈家，可惜八美不完全，欲要回家，又奈柳興病尚未好。無計(jì)可想。次日張永林來至?xí)颗c樹春商量沖喜之事，二人正在言論，忽然見府里公差慌忙走進(jìn)說道：“太爺密傳令相公速速到杭州去，令箭牌票在此，快把行李預(yù)備，即時(shí)起程，不可遲緩?！?br>
　　永林聽見，一時(shí)著呆，哪知今日又奉公差，況又太爺之命，難以緩為。家中妹子之事，如今要怎么樣安排？樹春說：“本官之命，難以違拗，你且放心前去。家中之事，我自在此代理罷。”

　　永林道：“如此相托舅兄了。”

　　即入內(nèi)與柳大娘說明，大娘此刻無可奈何，急備下行李。永林正在中堂吃早飯，忽小桃報(bào)說：“小姐昨夜只管哭了一夜，口口聲聲，要尋自盡，氣得昏迷了！她說不愿到沈家去，又說爹娘死了，兄長(zhǎng)欺她，情愿一世獨(dú)守空房。必不肯與沈家為妻。若要強(qiáng)迫，她就自荊”永林道：“既如此，娘子你去勸她?！薄　×竽镎f：“曉得。”

　　那公差立催登程，永林只得分別往杭州而去。柳大娘移步來至金定房中，笑容勸道：“姑娘，公婆若在，由公婆做主；公婆亡過，由兄長(zhǎng)主意?；橐龃笫?。非比兒戲。姑夫現(xiàn)在病重，要娶姑娘過門沖喜，若得姑夫病體稍痊，我自然接你回家。”

　　金定含淚道：“嫂嫂，我決然不去的。若容我，太太平平過幾年；若不見容，只有一刀自刎?！?br>
　　柳大娘聽了此話，心下著急道：“姑娘，你若不去，無非害了兄嫂?！?br>
　　張金定道：“我不愿出門，由我的主意。并非做下無恥傷風(fēng)敗俗之事。怎說害了兄嫂？”

　　柳大娘見勸不濟(jì)，一時(shí)沒擺布，垂頭喪氣，下樓而來；即刻叫丫環(huán)臘梅去請(qǐng)柳大爺進(jìn)來。不多一時(shí)，樹春進(jìn)來，柳大娘滿面笑容，便將金定不肯去沈家沖喜情由說了一遍。樹春道：“既然姑娘不肯到他家，只是由她主意，何須再三強(qiáng)迫？倘然有甚短長(zhǎng)之事，又兼是姑嫂之稱；知者曉得姑娘不肯前去，不知者道說兄嫂欺侮姑娘?！?br>
　　二人正在言談，只見小桃走來哈哈的笑道：“大娘，不要強(qiáng)小姐去沖喜，原是無成親的。以我主見，可將臘梅代行一行何如？”

　　柳大娘道：“胡說，小姐容貌，他家見過的，怎好代換？”

　　小桃道：“若說容貌，只有大爺像似小姐，大爺可肯代去么？”　　樹春笑道：“小桃呀，果然好計(jì)策！”

　　柳大娘道：“這個(gè)使不得。倘或敗露機(jī)關(guān)，如何是好？”

　　小桃說：“不妨，待我與大爺打扮起來，若還像，就可替行一行?！薄　≌?zhèn)€取了衫裙來與樹春打扮。樹春并不推辭，即時(shí)打扮起來，挽上一髻兒，戴上釵環(huán)，寬下烏靴，穿上一雙高底繡花大紅綾鞋子。又把衫裙穿好。小桃道：“大爺走一走看像不像?！薄　浯杭存鼓热光O之能，輕移蓮步，行轉(zhuǎn)一會(huì)兒，大家一看，果然活像金定一般無二。柳大娘笑得連骨都軟了，臘梅丫環(huán)也笑個(gè)不住道：“真正像小姐模樣，宛然無差！”

　　樹春停了一會(huì)兒，便脫下衫衣，仍然改裝回進(jìn)書房。列位聽說，樹春乃是英烈男子，非不圖面目愿做女子，一則要善全張金定之美，二則到沈家沖喜，得與月姑一會(huì)。所以欣然不辭。再說小桃到了金定房中，便將柳大爺試扮，果然像似小姐模樣，他愿代小姐到沈家沖喜之事說了一遍。金定聽見此話，雖略放心腸，只是想著樹春，未知樹春此去如何，心中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