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燈錄 三集卷二 丁養(yǎng)虛

　　吾師丁養(yǎng)虛先生，奇?zhèn)ト艘?。學圍棋于施湘霞，傳瑤琴于郭去非，皆國手也。先生入其堂奧，且精于奇門禽遁之學。能以拳石筑小山，為橋梁亭榭；栽徑寸松柏，郁郁茸茸，有天然之致。山巔懸瀑布一道，穿橋曲折瀉落，承以磁盆，水流循環(huán)，晝夜不絕。有欲竊其機巧者，拔起觀之，不得，仍置盆內(nèi)，水止不流。經(jīng)先生撥弄，依然洋溢。殆按八門生死法耳。好事者愿重價購之，不肯售。問其故，曰：“入他人手，不過旬日，水法不靈矣。人必以我為欺，我不愿貽人口實也。”

　　一日謂家人曰：“盜將入我室，宜慎防之?！敝镣?，以椅凳十余，縱橫排列院中，遙望之，似有煙霧彌漫。先生囑閉門，許在窗隙潛窺。夜深人靜，見一壯者持械越墻下，潛入凳內(nèi)，鉆爬逾躍，費盡伎倆，現(xiàn)諸身段，家人不禁大笑。資似側(cè)耳，欲遁，至天明不能出。先生去其一椅，突于缺外逃，為眾擒縛。先生曰：“休矣，彼一夜辛勞，未得一物，而供我玩戲，勿復苦之。”乃釋縛。先生呼食啖之，問其故，曰：“吾儕三人，小人技最精，故先入，見宅門內(nèi)，房屋壯麗。躍入，四面皆墻，或逾之，或穴之，愈進墻愈多，但聞人聲，難覓出路。正惶恐間，忽見門開，沖突被擒，小人知罪矣?！眴柋硕撕尾蝗?，對曰：“聞宅內(nèi)嗤嗤不絕，知有備，先遁矣?！毕壬υ唬骸皻w語爾曹，勿再至我家，恐墻多，一夜爬不盡矣?！北I不解其故，唯唯謝去。

　　時二子皆冠，尚未婚娶，計非千金不能畢事。無已，乃藉新春設酒肆，用法擇吉。凡奇門家驗正時到，必天地人三才皆應，斯于謬誤。先生擇某月日寅時，應天微雪，地色白，先有一人青衣紅帶持壺沽飲，后有文武二官星過門，即刻開張大吉。至日五鼓，起呼家人，備祀神物。先生率二子懸燈開爐，果微風飄雪，有皂隸著色服，持錫壺，叩關(guān)入，曰：“冷甚，幸汝店早開，藉得御寒，甚善?！毕壬兤湟股顟罟?，役曰：“都督閱邊，舟抵馬頭，從本官往迎耳?！眴栔傊葡滴牡钭錾恚S中軍參將，系武狀元，始悟即二星官也。役去未幾，儀衛(wèi)八騶，呼擁而過。先生即陳祭禮，鳴爆竹，開市。從此沽飲者，雖倍于前，千金究難驟至也。因自開燒鍋，價廉而味美，販客厚獲贏余，遠近爭趨之。每晨停其門者，肩挑百十。期月得利千余金，勢不能止。風聞入邑宰耳，當是時，燒鍋之禁甚嚴，將搜索釀具而罪之。幸族人為吏得信，急為之備。其蒸甑所制銅壺，式甚高大，重百余斤，或謀埋之，或謀毀之，先生曰：“否否，勢不及，必致敗露?！甭始胰斯才e其壺于廳事，眾目共睹之地。妻孥方疑訝間，宰已入搜。先生進內(nèi)宅。叱役窮搜，甚至掘地發(fā)墻，毫無蹤影。宰出坐廳事，侍從吏役百余，壺明明在案間，無一睹者。宰去，集家人從容碎，熔化滅跡?；騿柡我怨俨荒芤?，先生曰：“搜遠不搜近，偶然耳。”予知先生不肯泄機，必用六戊藏形法也。遂為子畢姻，改酒房為錢局，俾二子掌之。先生以琴棋自娛，不與俗事矣。

　　其妻父朱氏，為邑名醫(yī)，子四人，或繼業(yè)，或設肆，因此起家。無賴之徒，覬其有肆，欺誣訛詐，四子苦累。教子讀書應試，凡入庠者，可支門戶，盼望綦切。時朱翁考終，將葬，舅以葬期謀于先生，曰：“姊夫明晰陰陽，能為人福，使我子侄一人入泮，舉家感甚?！毕壬粗Z：“擇冬月某日未時，應天微雨，二狗銜花戲墓側(cè)，一男子戴鐵帽，一孝婦索取石灰，此正時也。舉棺封壤，孫必游庠?！敝T舅皆嘩，曰：“冬月唯有梅花，品甚貴重，狗烏能得？鐵帽唯軍中有之，太平之世，誰敢戴此？恐未必如所算?！毕壬菰唬骸拔乙嗖荒茴A知，不過依書為斷。我盡心為岳父推選，恐未至大謬?！敝寥眨∮?，舅已奇其言，輿櫬入塋，停待正時安穴，見兩小犬，爭蘆花一枝來墓間；有農(nóng)夫買得一鍋，戴于首上，以代雨具；孝婦亦至。諸舅大悅，推棺閉冢。次年，孫入泮。

　　薌曰：先生以琴棋名噪一時，當?shù)栏皇?，重聘爭迎，不應，高士也。其術(shù)數(shù)之學，老益韜晦，有求之者，曰：“我亦猶夫人耳，從憲書指與一黃道日而已?！庇鑿膶W琴，見案頭奇門，謹請指教。先生卜曰：“孺子尚可，”隨指示奇壬布局法，不以術(shù)告也。叩之，曰：“此在自己研究，非師可授也。況以此炫人，恐有殺身之禍，何苦乃爾？”予不敢瀆。今先生逝矣，惜秘學失傳，諒下愚無德以承受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