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燈錄 三集卷三 破鏡重圓

　　何明達(dá)，粵西桂林人，前歲商于嶺南，挾資數(shù)千，頻年虧折，所存者千金以下耳。何因旅況無聊，偶隨朋友作曲巷游。過眼煙花，何本不甚著意；不料于柳絮沾泥之際，卒復(fù)蓮花并蒂之緣。

　　先是何隨友輩在新堪地買醉，花天酒地，騷興悠然。座客陳某，謂此地過于征逐，雖金迷粉醉，究不合雅人幽會，不若暗里平康之得靜中樂趣也。眾謂其迂腐，嗤之曰：“君素不履鶯花庭院，只合于羅剎鬼窟，獨(dú)擁母夜叉作人髓飲局耳?！标愒唬骸熬葹E矢風(fēng)流，實(shí)花月場中饕餮。但士各有見，君等不見靜中之趣，猶余不見鬧中之樂也。自今往，請揚(yáng)鑣分道?！?br>
　　陳與何頗相莫逆，嗣遂招之作游侶，偶于仙城巢云別館，即私娼院也。陳所契者，名翠蓮，頗風(fēng)韻，略知染翰。鎮(zhèn)日于碧桐窗下，作茂猗書法，見之者頗許為香國翹楚。是日陳何踵院，何見翠蓮頗具林下風(fēng)姿，隱相傾羨。倏見有淡妝素服麗人，從簾外過，蓮瓣纖小，逼近吳寸趾；其舉止哀艷，又若江采蘋，樓東獨(dú)步焉。陳指以問翠蓮，蓮曰：“此求售者，以其選擇良苛，尚未經(jīng)有主顧?！标愓埶]諸何，倩翠先容。翠曰：“事必?zé)o成?！标愒唬骸芭?zhí)^，高自位置，豈欲得王孫貴價耶？”翠曰：“非也。伊有隱衷，難以盡說?！焙卧唬骸罢埖榔渎浴！贝渲^：“伊遭家難，鬻身至此，然不屑作柳絮隨風(fēng)。院主憐其幽淑，聽其備價自贖。茍有作泥中援拾者，伊寧委身事之。若作道旁花相視，伊不愿也?！标愒唬骸耙量吓c人接談否？”翠曰：“與予頗相傾慕，謂予能知其苦也?！焙卧唬骸耙凉翟怆y墜溷，復(fù)能卓然自立，此有志節(jié)女也。如可贖，愿傾囊相助?！?br>
　　蓮走告之，攜入見何等，告訴苦衷。據(jù)言“本姓譚氏，某宅之育女也。夫隸西粵，姓王名基，客游至此，于前歲娶妾，以事被逮于官，客囊耗去，需百金始能出獄。妾念夫妻大義，鬻身以成之。迨夫脫獄，妾遂墜火坑矣。又念身本清白，以為夫故，不惜自鬻；但不能作章臺柳，攀折由人。蒙院主深憐，許我自贖。茍能脫妾于苦，當(dāng)作婢以圖報耳。”何聞之，不勝慨曰：“尊夫與吾同籍，不忍見其家屬流落，如可贖，即措資相助。但不知尊夫已西旋否？”婦曰：“半月前聞伊尚逗留司院街?！焙卧唬骸按嵩L確，使復(fù)團(tuán)圓，何如？”婦聞，崩角在地，曰：“皇天后土，實(shí)聞此言；粵海冤禽，復(fù)逢比翼。非君之力不至此?！卞屎喂谒驹航?，訪得婦原夫，為道其故，助資使往贖婦。夫妻重會，不啻破鏡重圓。此癸酉三月事也。吁！何本客途失意，而竟于狎游中作此義舉，誠可謂高誼薄云矣。該婦緣夫自鬻，已分生離；然能脫卻陷井，則雖琵琶另抱，猶勝作倚門侶也。不謂偶遇黃衫，遂使紅顏復(fù)歸故主，婦人之大幸，亦事之罕見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