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燈錄 三集卷三 冶游遇故妻

　　寶釵再合，漳浦奇聞；破鏡重圓，洛昌幸事。顧聚無不散，眼前即是短長亭；會甚于離，身后尚余花酒夢。此則遺恨巾幗，氣盡須眉者矣。某生，宦裔也，籍本蕪湖，家僑穗石。少孤，母氏溺愛，操舉業(yè)罔就，乃復(fù)荒墳鬼唱，久傷椿樹之長凋；寶人遙，更痛萱花之暗萎。蓋歲庚午而母氏見背，生嗣是益不檢。書畫鼎彝，皆充市鬻。尤可慨者，家無宿儲，妻常寄外氏為活。生素漁花柳，遂致久疏琴瑟，至此無以為家；則一身之外，更無復(fù)攖念者。是歲秋后，竟不知所往。其妻慣依母家，有傳某死耗，說其改適者，而女不顧也。于是樓空而春風(fēng)自惜，不絕啼鴉；鏡破而明月難圓，暗辭野鵠。思芟紅豆，永絕情緣；悲檢青衫，都余舊淚，其志亦可哀矣。

　　詎意其兄，浮梁作賈，女以與嫂咀唔，不能安于其室，遂為浮言所惑，適媒家以為再嫁地。其嫂視若已死，不復(fù)與聞。迨歲辛未，兄浮梁歸，問妹消息，嫂言：“姑少寡難守，我不能作主，遂任其意。在媒家，適一賈人，后聞媒媼說，該賈已攜之返籍矣。姑以我不能體其意，于未嫁時已成枘鑿。比改嫁，絕不通問，故不及詳知其家世也。”兄聞，默然良久，出訪之，杳無影響，如是者已歷二年。詎料嫁者不成為嫁，死者亦不成為死。癸酉年三月，某生客帆歸省，行李煥然。卸裝后，抵岳家視妻，則妻不獲面；妻兄作賈，妻嫂亦已下世，只余小舅小姨輩，問及其妻，小舅言已經(jīng)改嫁，叩其究竟，亦不能詳，生遂辭出。未幾妻兄自賈所歸，弟妹告以姊丈固未死。妻兄聞，急訪見某生，告以前后根因，且謂因己不在家，致妹如此，向生告罪。生亦無語。妻兄去后，或勸生訟之，生曰：“我不能自主，以致家變?nèi)舸?，于彼何尤哉！”聞?wù)叻溆卸取?br>
　　先是生無計謀生，自拼絕望。后聞有戚作宦江西，頗居顯要，生欲往而艱川資。嗣有相識作客南雄，生懇附舟同往。至雄，所識略贈資斧，生遂入江西，獲見其戚南昌知府某公。因生無甚長才，難授以重任，姑使之管帳。迨任滿，出署居館，生以頗有所獲，暫辭戚，旋省墓。至是以客游初返，孤寂如鶩，不覺頓觸舊好，游于谷埠花船。心厭波濤撼夢，改游蟠龍南某別院。生甫入幽房，即魂飛天外，蓋所見麗者，即結(jié)縭人焉。生頗有鎮(zhèn)靜意，致言俟無人，細(xì)談衷曲。妻會意，遂不語。迄乎酒闌燈盡，話及當(dāng)年事，相對如夢寐焉?！　∩w生妻為賈人賺娶，轉(zhuǎn)貨于娼家，后遂轉(zhuǎn)徒至此。生嘆曰：“此我之罪，與卿無干，顧卿何以自處！”妻曰：“覆水難收，君即不見責(zé)，然勢難再合?！蹦讼嗯c坐嘆。至?xí)裕鷷簞e，歸思所以策其后者。臨別時，妻曰：“君于午后須再至，作此生終見之緣?！鄙员Ш蕹赦Р?，不能如約，迨相隔七八日再往，則已玉暗香消。詢其死由，鴇母含涕，謂“乃仰洋藥以死者?！鼻已浴耙翢o欠負(fù)人家債目，又非有所格而不能遂，實未審其致命之故也?！蹦丑@惶無語，唯問其葬所，鴇言草草殯殮；俟問土匠，始知之。生歸，嘆人世情緣，甚于夢幻泡影，擬揮慧劍，斷煩惱絲，現(xiàn)未審果否。噫！三生難問，一切達(dá)觀。但愿有酒澆愁，任歌得意，若以無稽誚我，宛在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