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詩集 卷八十三雜歌謠辭一

　　言者，心之聲也；歌者，聲之文也。情動(dòng)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夫欲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鉤，累累乎端如貫珠，此歌之善也?！端螘分尽吩唬骸包S帝、帝堯之世，王化下洽，民樂無事，故因擊壤之歡，慶云之瑞，民因以作歌。其后風(fēng)衰雅缺，而妖淫靡曼之聲起。周衰，有秦青者，善謳，而薛談學(xué)謳於秦青，未窮青之伎而辭歸。青餞之於郊，乃撫節(jié)悲歌，聲震林木，響遏行云。薛談遂留不去，以卒其業(yè)。又有韓娥者，東之齊，至雍門，匱糧，乃鬻歌假食。既去而馀響繞梁，三日不絕。左右謂其人不去也。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對(duì)，三日不食。遽追之，韓娥還，復(fù)為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喜躍抃舞，不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遣之。故雍門之人善歌哭，效韓娥之遺聲。衛(wèi)人王豹處淇川，善謳，河西之民皆化之。齊人綿駒居高唐，善歌，齊之右地亦傳其業(yè)。前漢有魯人虞公者，善歌，能令梁上塵起。若斯之類，并徒歌也?！稜栄拧吩唬骸礁柚^之謠?！薄稄V雅》曰：“聲比於琴瑟曰歌。”《韓詩章句》曰：“有章曲曰歌，無章曲曰謠?！绷涸邸蹲胍吩唬骸褒R歌曰謳，吳歌曰歈，楚歌曰艷，浮歌曰哇，振旅而歌曰凱歌，堂上奏樂而歌曰登歌，亦曰升歌。故歌曲有《陽陵》《白露》《朝日》《魚麗》《白水》《白雪》《江南》《陽春》《淮南》《駕辯》《淥水》《陽阿》《采菱》《下里巴人》，又有長歌、短歌、雅歌、緩歌、浩歌、放歌、怨歌、勞歌等行。漢世有相和歌，本出於街陌謳謠。而吳歌雜曲，始亦徒歌，復(fù)有但歌四曲，亦出自漢世，無弦節(jié)作伎，最先一人唱，三人和，魏武帝尤好之。時(shí)有宋容華者，清徹好聲，善唱此曲，當(dāng)時(shí)特妙。自晉已后不復(fù)傳，遂絕。凡歌有因地而作者，《京兆》《邯鄲歌》之類是也；有因人而作者，《孺子》《才人歌》之類是也；有傷時(shí)而作者，微子《麥秀歌》之類是也；有寓意而作者，張衡《同聲歌》之類是也。甯戚以困而歌，項(xiàng)籍以窮而歌，屈原以愁而歌，卞和以怨而歌，雖所遇不同，至於發(fā)乎其情則一也。歷世已來，歌謳雜出。令并采錄，且以謠讖系其末云?！?br>
　　【歌辭一】

　　【擊壤歌】

　　《帝王世紀(jì)》曰：“帝堯之世，天下大和，百姓無事。有八九十老人擊壤而歌?！比粘龆鳎杖攵ⅰｈ従?，耕田而食。帝何力於我哉？

　　【卿云歌三首】

　　《尚書大傳》曰：“舜將禪禹，於時(shí)俊乂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唱之曰‘卿云爛兮’；八伯咸進(jìn)，稽首曰‘明明上天’；帝乃再歌曰‘日月有?！??！薄妒酚洝ぬ旃贂吩唬骸叭魺煼菬?，若云非云，郁郁紛紛，蕭索輪囷，是謂慶云?！睉c云即卿云，蓋和氣也。舜時(shí)有之，故美之而作歌。

　　卿云爛兮，◆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fù)旦兮。

　　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shí)順經(jīng)，萬姓允誠。

　　於予論樂，配天之靈。遷于賢善，莫不咸聽。

　　◆乎鼓之，軒乎舞之，精華已竭，褰裳去之?！　　就可礁琛?br>
　　《吳越春秋》曰：“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時(shí)暮失嗣，辭云：‘吾之娶也，必有應(yīng)也?！擞邪缀盼苍祆队?，禹曰：‘白者，吾之服也；九尾者，王之證也?！妒峭可街烁柚?。禹因娶涂山，謂之女嬌?！?br>
　　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于家室，我都攸昌。天人之際，於茲則行，明矣哉！

　　【夏人歌二首】　　《尚書大傳》曰：“夏人飲酒，醉者持不醉者，不醉者持醉者，而歌曰：‘盍歸乎薄，薄亦大矣?！烈镣硕唬骸X兮較兮，吾大命格兮。去不善而就善，何不樂兮?！?，湯之都，言當(dāng)歸湯也?！薄俄n詩外傳》曰：“桀為酒池糟堤，縱靡靡之樂，一鼓而牛飲者三千。群臣皆相持而歌?！?br>
　　江水沛兮，舟楫?dāng)≠?。我王廢兮，趣歸於亳，亳亦大兮?！　焚鈽焚?，四牡驕兮。六轡沃兮，去不善而從善，何不樂兮////【商歌二首】齊·甯戚《淮南子》曰：“甯越欲干齊桓公，因窮無以自達(dá)，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以商於齊，暮宿於郭門外?；腹加?，夜開門，辟任車，爝火甚盛，從者甚眾。越飯牛車下，望見桓公而悲，擊牛角而疾商歌?；腹勚唬骸愒?，非常人也！’命后車載之。”越，一作戚。

　　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遭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漫漫何時(shí)旦?！　胬酥资?，中有鯉魚長尺半。弊布單衣裁至骭，清朝飯牛至夜半。黃犢上坂且休息，吾將舍汝相齊國?！　　編熞腋琛?br>
　　《家語》曰：“孔子相魯，齊人歸女樂，魯君淫荒?？鬃铀煨校瑤熞宜??？鬃釉唬骸嵊杩珊?？’乃歌之?！?br>
　　彼婦人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人之謁，可以死敗。優(yōu)哉游哉，聊以卒歲。

　　【獲麟歌】魯·孔子《孔叢子》曰：“叔孫氏之車子鉏商，樵於野而獲麟焉。眾莫之識(shí)，以為不祥，棄之五父之衢。冉有告曰：‘麋身而肉角，豈天之妖乎？’夫子曰：‘吾將往觀焉?！炱唬骸柚度?，猶麟也。麟仁獸出而死，吾道窮矣！’乃歌云?！?br>
　　唐虞世兮麟鳳游，今非其時(shí)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河激歌】趙簡子夫人《列女傳》曰：“女娟者，趙河津吏之女也。簡子南擊楚，津吏醉臥，不能渡簡子。簡子怒，召欲殺之。娟懼，持楫走前曰：‘愿以微軀易父之死?！喿铀灬尣徽D。將渡，用楫者少一人。娟攘拳操楫而請(qǐng)，簡子遂與渡，中流，為簡子發(fā)《河激之歌》。簡子歸，納為夫人?！?br>
　　升彼阿兮而觀清，水揚(yáng)波兮杳冥冥。禱求福兮醉不醒，誅將加兮妾心驚。罰既釋兮瀆乃清。妾持楫兮操其維，蛟龍助兮主將歸，浮來棹兮行勿疑?！　　驹饺烁琛?br>
　　劉向《說苑》曰：“鄂君子晳泛舟於新波之中，乘青翰之舟，張翠蓋，會(huì)鐘鼓之音畢。榜枻越人擁楫而歌，於是鄂君乃揄修袂，行而擁之，舉繡被而覆之。鄂君，楚王母弟也。”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頑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知不知。　　【徐人歌】

　　劉向《新序》曰：“延陵季子將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而色欲之。季子未獻(xiàn)也，然其心許之矣。使反而徐君已死，季子於是以劍帶徐君墓樹而去。徐人乃為之歌?！薄　⊙恿昙咀淤獠煌?，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

　　【漁父歌】

　　《楚辭》曰：“屈原既放，游於江潭。漁父見之，鼓枻而歌?！睖胬?，水名也。清諭明時(shí)，可以振纓而仕，濁諭亂世，可以抗足而去。故孔子曰：“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毖宰匀≈病Ｈ魪堉竞汀稘O父歌》，但歌漁者之事。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漁父歌五首】唐·張志和西塞山邊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春江細(xì)雨不須歸?！　♂炁_(tái)漁父褐為裘，兩兩三三舴艋舟。能縱棹，慣乘流，長江白浪不曾憂。

　　霅溪灣里釣漁翁，舴艋為家西復(fù)東。江上雪，浦邊風(fēng)，笑著荷衣不嘆窮。

　　松江蟹舍主人歡，菰飯莼羹亦共餐。楓葉落，荻花乾，醉宿漁舟不覺寒。

　　青草湖中月正圓，巴陵漁父棹歌連。釣車子，掘頭船，樂在風(fēng)波不用仙?！　　就啊繒x·和凝白芷汀寒立鷺鷥，蘋風(fēng)輕翦浪花時(shí)。煙冪冪，日遲遲，香引芙蓉惹釣絲。

　　【同前】歐陽炯風(fēng)浩寒溪照膽明，小君山上玉蟾生。荷露墜，翠煙輕，撥剌游魚幾處驚。

　　【同前三首】李珣水接衡門十里馀，信船歸去臥看書。輕爵祿，慕玄虛，莫道漁人只為魚。

　　避世垂綸不記年，官高爭(zhēng)得似君閑。傾白酒，對(duì)青山，笑指柴門待月還?！　¤t飛水濺袍，影侵潭面柳垂條。終日醉，絕塵勞，曾見錢塘八月濤。

　　【采葛婦歌】

　　《吳越春秋》曰：“采葛，越之婦人，傷越王用心，乃作若何之歌?！?br>
　　嘗膽不苦味若飴，今我采葛以作絲。

　　【紫玉歌】

　　《樂府詩集》曰：“紫玉，吳王夫差女也。作歌詩以與韓重?！?br>
　　南山有鳥，北山張羅。意欲從君，讒言孔多。悲結(jié)成疹，沒命黃壚。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長，名為鳳皇。一日失雄，三年感傷。雖有眾鳥，不為匹雙。故見鄙姿，逢君輝光。身遠(yuǎn)心近，何曾暫忘。

　　【鄴民歌】

　　《漢書》曰：“魏襄王時(shí)，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nèi)，而民作歌云?！?br>
　　鄴有賢令兮為史公，決漳水兮灌鄴旁，終古舄鹵兮生稻粱?！　　距嵃浊琛?br>
　　《史記》曰：“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無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抵瓠口為渠，并北山，東注洛，溉舄鹵之地四萬馀頃，今曰鄭國渠。”《漢書》曰：“太始二年，趙中大夫白公復(fù)奏穿渠。引涇水，首起谷口，尾入櫟陽，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馀頃，名曰白渠。人得其饒，於是歌之?！?br>
　　田於何所？池楊、谷口。鄭國在前，白渠起后。舉臿如云，決渠為雨。水流灶下，魚躍入釜。涇水一石，其泥數(shù)斗。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憶萬之口。

　　【百里奚歌】梁·高允生羈旅入秦庭，始得收顯曜。釋褐出輜車，卓為千乘道。艷色進(jìn)華容，繁弦發(fā)徵調(diào)。居貴易素心，翻然忘久要。裝金五羊皮，寫情陳所告。豈徒望自傷，念君無定操。

　　【秦始皇歌】

　　《古今樂錄》曰：“秦始皇祠洛水，有黑頭公從河中出，呼始皇曰：‘來受天寶?！伺c群臣作歌?！?br>
　　洛陽之水，其色蒼蒼。祠祭大澤，倏忽南臨。洛濱醊禱，色連三光。　　【雞鳴歌】

　　《樂府廣題》曰：“漢有雞鳴衛(wèi)士，主雞唱。宮外舊儀，宮中與臺(tái)并不得畜雞。晝漏盡，夜漏起，中黃門持五夜，甲夜畢傳乙，乙夜畢傳丙，丙夜畢傳丁，丁夜畢傳戊，戊夜，是為五更。未明三刻雞鳴，衛(wèi)士起唱?！薄稘h書》曰：“高祖圍項(xiàng)羽垓下，羽是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睉?yīng)劭曰：“楚歌者，雞鳴歌也?！薄稌x太康地記》曰：“后漢固始、鮦陽、公安、細(xì)陽四縣衛(wèi)士習(xí)此曲，於闕下歌之，今雞鳴歌是也。然則此歌蓋漢歌也?！卑础吨芏Y·雞人》“掌大祭祀，夜呼旦以◆百官”，則所起亦遠(yuǎn)矣。東方欲明星爛爛，汝南晨雞登壇喚。曲終漏盡嚴(yán)具陳，月沒星稀天下旦。千門萬戶遞魚鑰，宮中城上飛烏鵲。

　　【雞鳴曲】唐·王建雞初鳴，明星照東屋。雞再鳴，紅霞生海腹。百官待漏雙闕前，圣人亦掛山龍服。寶釵命婦燈下起，環(huán)珮玲瓏曉光里。直內(nèi)初燒玉案香，司更尚滴銅壺水。金吾衛(wèi)里直郎妻，到明不睡聽晨雞。天頭日月相送迎，夜棲旦鳴人不迷。

　　【同前】李廓星稀月沒上五更，膠膠角角雞初鳴。征人牽馬出門立。辭妾欲向安西行。再鳴引頸檐頭下，月中角聲催上馬。才分地色第三鳴，旌旗紅塵已出城。婦人上城亂招手，夫婿不聞遙哭聲。長恨雞鳴別時(shí)苦，不遣雞棲近窗戶。

　　【平城歌】

　　《漢書·匈奴傳》曰：“高祖自將兵三十二萬擊韓王信。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馀萬圍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救餉?！狈畤垥r(shí)為上將軍，不能解圍，天下皆歌之。后用陳平秘計(jì)得免。白登在平城東南，去平城十馀里。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

　　【楚歌】漢·高帝《漢書》曰：“高祖欲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而廢太子，后不果。戚夫人泣涕，帝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逼渲佳蕴拥盟酿檩o，羽翼成就，不可易也。顏師古曰：“楚歌者，楚人之歌，猶吳歈越吟也。”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纟曾繳，尚安所施。

　　【吳楚歌】晉·傅玄《樂府詩集》曰：“傅玄辭。一曰《燕美人歌》?！?br>
　　燕人美兮趙女佳，其室則邇兮限曾崖。云為車兮風(fēng)為馬，玉在山兮蘭在野。云無期兮風(fēng)有止，思心多端誰能理?！　　就啊刻啤埣デ按壶B啄林聲，紅夾羅繻縫未成。今朝社日停針線，起向硃櫻樹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