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上卷 三一、獲盜受譴七則

　　身為劇盜斬應(yīng)當(dāng)　越境而謀命要償　　寄語熱中諸貴客　宜防遇著九斤王　　獲盜多來官易升　不無冤屈理難伸

　　詎知得意罷官去　子已神癡絕后根　　父子逞能獲匪強(qiáng)　貪功今把盜名詳

　　詎料勇役藏魚腹　定罪令遭暴卒殃

　　昭文主簿李君，強(qiáng)斡有為，而熱中躁進(jìn)〖（孟子注）熱中，躁急，心熱也?！?。念主簿冷官，無由拔擢〖擢，音俗。拔擢，猶保舉之謂。〗，惟獲鄰盜，可以超遷。不惜重資，購線追捕，頗有所獲，而都非首犯。會有九斤王者，為浙省著名大盜。李得其蹤跡，密稟上憲，給札往，越境擒歸，一訊而伏〖訊，音信，問也。〗，置之法?！　±钜栽L獲鄰省大盜，送部引見，因赴省請咨。暫寓逆旅〖逆旅，注詳湯封翁篇。〗，有同官之需次者〖需次，注詳勘災(zāi)篇?！絹砀尜J〖貸，音代，猶借也。〗。李入房開篋取銀〖篋，音切，箱也?！剑i緊不得開。告貸者促之急，李扭其鎖用力猛，篋中物皆動(dòng)搖。鎖開有刀躍于地〖躍，音樂，猶跳也?！?，李怒，頓足屨脫〖屨，音句，鞋也?！?，徒跣踏于地〖跣，音選。徒跣，足不著鞋之謂?！?，狂叫而仆。適王菊如少尉需次省中〖少尉，縣主簿之稱。〗，與李最相得，亦在寓。急趨視之，則躍出之刀，自足底穿入直透足背，急拔去，血涌如泉。因扶之上床，為覓傷科至。取藥敷之，痛遽止。雖未能步履，而飲食言笑如常，王伴之至暮始?xì)w。次早往李寓，其家丁迎告曰：“主人睡后，神魂不安，終夕喃喃，不知作何語?！蓖跫比敕恳曋＠罘揭姓碜?，見王至亦不動(dòng)，與之言多無倫次。疑其有病，勸之歸，曰：“曷回署調(diào)理數(shù)日再來蘇？”李嗔目曰〖嗔，音真。（史記項(xiàng)羽紀(jì)）項(xiàng)王嗔目叱之。（按）嗔目，怒目也。〗：“我浙江人，應(yīng)浙江拿我，勿應(yīng)江蘇拿我。今要我去，還送我至浙江！”李山東人，而其音皆似嘉湖間人語，知為九斤王所附。王遂為具舟，送之歸昭文。臨行猶謂王曰：“你要叫我回去，送我至浙江?！蓖趼?yīng)之，而令其家人扶掖升輿〖掖，音頁，猶挽也?！剑跻暺溟_船始返。不三日而訃音至矣！

　　會稽施某，初為廣東巡檢。以屢獲洋盜，越級超授知縣，疊任劇邑〖劇，音句，劇邑，繁缺也?！?。后以計(jì)典罷官〖計(jì)典，大計(jì)之典。（周禮）三年大計(jì)，群吏之治，而誅賞之?！?。其幼子素聰穎〖穎，音引。聰穎，即聰明之謂。〗，有千里駒之目〖駒，音車，馬名，目猶稱也。（晉書）苻朗，堅(jiān)之從兄子也，性宏達(dá)，堅(jiān)嘗目之曰：吾家千里駒也！〗。

　　施歸后，幼子忽患神癡。終日向壁拜跪曰：“此案不關(guān)某事，粵中公事，某皆不預(yù)聞?！苯K日喃喃，惟此二語。其父詢之，輒嗔目曰：“都是你害我的！”后竟以顛死。施夫婦亦相繼歿，一家星散。

　　王伯陽司馬〖司馬，同知之稱。〗，攝上海令〖攝，音社，代也。令，知縣之稱?！?，雇鄉(xiāng)勇捕盜于海。有周某父子驍勇善斗〖驍，音澆?！?，每出洋，必有所獲。一日報(bào)獲巨盜十二名，人舟并獲。司馬大喜，遽訊之，供稱閩廣私販鹽船。舟中有銀數(shù)千，皆販鹽所得，而并無他贓。王忿其不承，嚴(yán)梏之〖梏，音谷，注詳偷兒篇?！健Ｈ倦s施〖三木，刑具。（漢書司馬遷傳）衣赭衣，關(guān)三木。（注）三木在頸及手足。（按）即今之枷與桎梏?！?，皆自伏為盜。然其真否，不可得而知也！而周子以獲盜之次日，因遺物于出洋師船內(nèi)，欲往取歸。師船大不能入口，進(jìn)出皆用駁船渡往。周子駕駁船而至師船側(cè)，逞其勇，踴而上。既取物復(fù)踴而下，駁船忽為橫風(fēng)蕩開，失足落海，急救之。適值潮退，隨潮而下，并其尸不獲。

　　司馬猶未悟，竟以巨盜定案。解至省駢戮之〖駢，音便，平聲，并也?！?。而司馬以緝捕精能予升階，周鄉(xiāng)勇以守備拔補(bǔ)。甫奉旨不三日，司馬無疾暴卒，卒時(shí)似有所見。時(shí)人咸知此獄之冤，而無訟言者。然天之報(bào)施，固不爽也！

　　道光乙巳丙午間，江南有劫犯戕官巨案。盜犯久不獲，上憲懸重賞以購之。會有報(bào)盜匿江北里河一帶者，蘇撫臬委一司馬一令往，會地方官嚴(yán)拿。訊辦。未兩月，報(bào)獲二十余犯，嚴(yán)梏之，皆俯首承服，駢戮于市。時(shí)論弗以為允也〖允，信也。〗。然司馬及令，竟以獲盜功蒙上賞。

　　不二年，令奉委署常州某邑。受事僅七日，無疾暴卒，卒時(shí)似有所見。次年司馬提升徐守，奉檄赴任。至袁浦，無疾暴卒。卒時(shí)，亦似有所見。兩君皆年才強(qiáng)仕〖（禮記）四十曰強(qiáng)而仕?！剑嗬^暴卒，皆卒於赴任得意之時(shí)，眾咸異之，歸咎前案之不免冤濫也！

　　江參軍某〖參軍，理問之稱。〗，急欲得知縣。有華亭令某與之善，以己所獲盜數(shù)名予之，而為之乞獎(jiǎng)。上游以人數(shù)與保律未符〖上游，即上憲?！?。參軍復(fù)出資買得二盜，以足其功。遂給咨送部引見，后得旨以知縣用。甫至寓，忽仆于地。扶之起，語多失倫，似與人爭詈者，中夜而卒。

　　陽湖主簿某君，性貪酷。初官婁縣簿，有血迸師姑之號〖出處并義均未詳。（按）疑即貪酷之綽號。〗。后調(diào)任陽湖時(shí)，欽犯莊午可在逃，日久未獲。某密探知莊潛住徽州，遽以白常州府，奉飭往拿，得之涇縣鄉(xiāng)間。涇縣令欲居首功，以二百金為賂，遂讓之。莊赴蘇，旋即正法。

　　未幾某晨起，將衙參。忽睨空而叱曰：“莊午可來矣！”又曰：“入內(nèi)矣！”遽逃入臥室，顧家人曰：“速擋住，勿令入！”旋又頓足曰：“入室矣！奈何？”遂逃入床中，以手死握帳門，狂呼求救。移時(shí)氣竭聲嘶〖嘶，音斯。（玉篇）嘶，噎也。（按）聲嘶，聲將絕貌?！剑吒[流血而死。

　　武進(jìn)令某，為南匯縣時(shí)，值己酉庚子，鴉片煙禁嚴(yán)，吸食者死。地方官一月獲十五起者，立予升階。時(shí)裕謙巡撫江蘇，督辦嚴(yán)厲。令迎合其意，兩月間報(bào)獲百余案。裕大喜，為之請加同知銜。時(shí)以半年為限，限內(nèi)無死法，而所獲既多，大半斃于獄。越數(shù)年，令自武進(jìn)調(diào)元和，得卓異〖三歲大計(jì)，群吏之治最優(yōu)者曰卓異，遂得升遷。〗。赴都引見。有駕五馬，建雙熊之勢〖，音侵。，驟貌。（潘子真·詩話）禮，天子駕六馬，三公九卿四馬，漢時(shí)朝臣出使為太守加一馬，故曰五馬。（劉階表）馮熊軾而督盜。（注）太守車軾畫雙熊。（按）此句猶言將有升知府之勢?！?。

　　舟行至清江浦，其家人在前艙，聞令大言：“若等有話好說，勿動(dòng)手！”時(shí)所坐為常州花船，船妓與令素有染，疑其相謔也〖謔，音虐，猶戲也?！?。繼復(fù)聞呼叱聲，又言：“我輩尚不應(yīng)死，何忍置之死地？”家人始異之，同趨入視。見令顏色沮喪〖沮，音舉，沮喪猶言恐怖而失色也?！剑魇謸巫憔軤?。眾人入，始定，曰：“幸汝等來，不然殆矣〖殆，危也?！剑栆院问?？又默不語。或勸之姑請病假，折回蘇州，不可。明日遂渡黃〖黃，黃河。〗，至王家營。行未兩程，病大作?；璨恢?，所言皆與人爭憤。時(shí)其子從行，遂決計(jì)奉之南歸，晝夜遄行〖遄，音傳。遄行，疾行也。〗。及常州之奔牛，病已瀕?！紴l，音頻，猶臨也?！健：鲆詢墒肿該钙渖唷紦?，口候切，音口平聲，猶挖也?！剑蠼卸?。

　　坐花主人曰：“盜劫人財(cái)，王法所不容。捕而誅之，宜若無罪然。然果實(shí)心為國，除莠安良，誰曰不宜？又或地方捕盜官吏，因案搜擒，在官為舉職奉公，在盜為情真罪當(dāng)。盜死于法，何敢仇執(zhí)法吏〖（宋史刑法志）執(zhí)法之吏，不可輕授?！?？然為民父母，不能教養(yǎng)其民，至窮而為盜，則從而駢戮之，哀矜勿喜〖（論語）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剑收擢q有憾焉。若境非本轄，官非有司，事非因公，徒以覬覦遷擢〖覬覦，音計(jì)俞。（正韻）覬覦，欲得也。遷擢，與上拔擢義同?！?，越境購拿，就使贓真盜確，一念之私，盜已得而仇之。況其中更多不實(shí)不盡，或張冠李戴〖四字，古諺語?！?；或李代桃僵〖僵，音姜，仆也。（古樂府）蟲來吃桃根，李樹代桃僵。（按）此二句，譬喻誣良為盜也。本此?！剑换蚴蟾`狗偷〖（舊唐書蕭銑等論）小則鼠竊狗偷。（按）鼠竊狗偷，小賊之謂?！剑緹o死法，而羅織以成之〖（唐書來俊臣傳）俊臣與其黨造告密羅織經(jīng)一卷。（按）羅織，猶文致之謂。〗。遂至負(fù)屈含冤，俯首就戮。死而有知，不于獲盜遷官之人是仇，而誰仇乎？三十年來所見，以此遷擢者，大都賀者在室，者已在戶。茲擇其死尤顯者數(shù)則，書之如左，以為有位者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