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下卷 四一、風(fēng)卷麻裙

　　為雪沉冤越俎謀　竟從盜窟獲根由

　　而今盡學(xué)山陽令　誰肖梁公硬出頭

　　觀察梁公，令阜甯日，嘗有事詣郡。起早行，已入山陽境。遙見輿傍一少婦，縞衣麻裙〖縞，音稿，白色也?！?，持紙錠踽踽獨行〖踽，音舉，注詳張觀察篇?！?，疑為新喪者。忽旋風(fēng)卷其裙，中露紅褲，大異之。約儀從緩行，隨之?；蜻h或近，望麻裙中，褲白如故。稍遠，必有旋風(fēng)吹之，則變而為紅，濃淡不一色。行約里許，至一新墳，婦掃地化錠，哭而不哀。忽旋風(fēng)吹其紙錢四散，墮公輿前。遙望婦顏色沮喪，跪地叩祝無算。

　　公知其有故，喚從役隨婦行。密訪其姓名村落，及死者為婦何人，死何日，沒何病。役歸，知死者為婦之夫，無病暴卒。卒后遽殮，殮竟即葬，諸甚草率。而婦頗有丑聲，家亦不甚貧乏?！　」鹊闷鋵崳量ぶ]太守后，具以所見語山陽令。山陽令笑其迂，置不理。公憤以告太守，太守笑曰：“君休矣！此山陽事也，何勞君越俎以謀〖俎，音祖，祭器。（莊子）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按）世謂干預(yù)他人之事為越俎，本此?！剑俊惫鷳?，因往謁孫季圃節(jié)相于袁浦〖宰相出為總督，稱之曰節(jié)相?！?，歷陳所見，且曰：“叨朝廷爵祿，目睹冤抑而不能為之申雪，慚負幽明，何用此官為？”節(jié)相聞而器之〖器，猶重也?！?，因詢之曰：“汝既欲辦此案，將作何措手？”公曰：“請檄山陽縣會卑職開檢，如不得傷，請撤任。予一月限，可必得其致死之故。限滿不得，愿如律反坐。”節(jié)相許之。

　　及開棺，尸尚未腐，竟體無毫發(fā)傷。上下嘩然，咸以梁公為喜生事誣良善。山陽令且激少婦，令阻公輿不得歸。公厲聲叱之曰：“朝廷法吏，既有所見，自合查辦。查辦不周，致生者銜冤，死者暴露，自有國法在，豈若輩所得凌辱？”正色升輿去，無敢阻之者。

　　公歸，即帶印親至袁浦，繳印聽參。節(jié)相固素重公，至是謂之曰：“語汝弗妄動，今果無傷，可奈何？”公對曰：“愿甘參處。如荷見憐，請如前請，予一月，限廉訪必可得實〖廉，察也?！?。顧慮倉卒間，須擒犯訊供〖訊，音信，問也。〗，而地方文武強分畛域〖畛域，音枕玉；畛域，疆界也。〗，或致兇犯遠揚〖遠揚，猶言遠逃也。〗，為可懼耳?！惫?jié)相曰：“審爾，可持予令箭往。一月不得當(dāng)，予不爾庇矣。”公頓首，持令箭出。易服更裝，四出查訪。已越兩旬，迄無所得。

　　一日，公偽為布客，行于山阜之交〖山陽，阜寧交界也。〗。日暮無所之〖之，往也?！?，欲覓地寄宿。迤邐里余〖迤邐，音以里，注詳十金篇?！剑烈淮迓?，不及十家，均已掩門。惟去村數(shù)武，有茅屋數(shù)間，猶露燈光，急趨而往。柴扉半掩，推扉逕入。有一老嫗，倚燈縫紉〖紉，音認，以線貫針也。〗，見公而驚曰：“客何為者？”公陳借宿意，且曰：“日暮途窮，計無復(fù)之，請假數(shù)尺地，以蔽風(fēng)露，房金多寡不敢吝?！崩蠇炘唬骸敖杷抟酂o不可，顧我家兒子某，性惡，恐歸時得罪耳。”遂引之置某屋中，曰：“客暫臥此，如聞某歸，幸弗聲張，以免饒舌〖（吳越備史）忠懿王以誕日齋僧，僧行修遍體疥癩，徑據(jù)上坐。王見大不敬，遣之去。齋罷，僧延壽告王曰：長耳和尚，定光佛化身也。王趨駕參禮，行修默然，但云：延壽饒舌。（按）饒舌，謂多言也?！?。”公頷之。坐草度假寐〖假寐，注詳陰騭篇。〗，以待天明?！　≈了墓?，有叩門聲，知某歸。聞老嫗叱之曰：“年豐幸可得度，汝尚為此，終累老娘矣！”某默不作聲。旋聞取火赴灶下覓食，母告之曰：“柴屋中有客借宿，汝宜善視之?！蹦硵y火入，熟視公，微哂曰：“母殊不經(jīng)事〖不經(jīng)事，猶言不曉事也?！?，幸是善人，不然殆矣〖殆，危也。〗，遂呼公起。公見其意不惡，起坐為禮?；ピ冃彰蓟ピ?，彼此相問也?！?，又問所自來。知公尚未飯〖飯，音反，吃飯也?！剑毖又量妥』鹁迫馐撑c公對飲，語頗豪邁。公詢其作何生計，笑而不答。公復(fù)詢曰：“此間梁公作官何如？”曰：“清正而愛民者也，今殆矣！”公故問曰：“何也？”笑曰：“因山陽某氏謀死親夫之案也。梁公誠明察，能知此案冤。然非詢諸我，亦終不能得其實也。”公聞其語有因，復(fù)故激之曰：“道路藉藉〖（前漢書江都易王傳）國中口語藉藉。（注）藉藉，語聲也?！?，俱謂此案，梁公喜生事誣良善。今子言若此，然則真有冤耶？”某笑不答，公亦置不問。但飲酒劇談，頗相得。公請結(jié)金蘭之好〖（宣武盛事）戴洪正每得密友一人，則書于編簡，焚香告祖考，號金蘭簿。（按）此句猶言請結(jié)為弟兄也。〗，亦不辭。遂焚香交拜，并拜其母。

　　次日公欲行，某固留之。至晚，公復(fù)詢以是案，某猶不答。公怒曰：“我輩既結(jié)弟昆，當(dāng)以肺腑相示，豈容復(fù)有隱藏？然則弟尚以兄為外人，請從此辭?！睉嵠鹩?，某笑曰：“非敢隱也，所關(guān)者巨，故不敢妄言耳！今當(dāng)為兄一剖之，然不可為外人道也?！彼炱鸲砰T〖杜，猶閉也?！?，復(fù)延公入，笑而言曰：“兄請視弟何如人？”公亦笑曰：“江湖之豪士也?！痹唬骸叭?。城鄉(xiāng)有不義者，必暮夜往取之。既以自贍，亦施貧乏。行之有年，幸未敗露。前月聞山陽某村某家，匿客貲千金，將往取之。誤入死者之家，棲于庭樹，見有男婦對飲，意態(tài)褻狎。飲已微酣，忽聞叩門聲，婦人即收飲具，藏男子于房外夾弄中，始開門。復(fù)有一男子入，步履踉蹌，入房即倒臥床上。婦喚之不應(yīng)，撼之不動〖撼，音憾，搖也?！?，扶之起，復(fù)倒。因出喚前共飲之男子入，出鐵釘一，自發(fā)中釘入，滾地移時即不復(fù)動。其男子起，開門出。婦遂號呼四鄰入視，均以為中毒暴卒，無驗及發(fā)際者。昨開檢視，某亦在場，見共飲之男子以銀一巨包，遺山陽仵作。雖驗及發(fā)際，亦報無傷痕。某是晚歸，雖吾母前未嘗漏言。顧念此事終當(dāng)敗露，某之誤入其家，殆天意令某為佐證也?！惫唬骸叭弧！睆?fù)笑曰：“弟視我何如人也？”曰：“抱布貿(mào)絲者也〖抱布貿(mào)絲，布客之謂。四字出（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健！痹唬骸胺且?，即阜甯之梁某也?！蹦陈勓?，面色灰敗，跪而叩首請死。公笑止之曰：“弟無然，蘭譜已定〖蘭譜，見本篇金蘭注?！?，豈可復(fù)更？況是案非吾弟，余當(dāng)有萬里之行。吾弟恩人也，必有以報大德。顧訊案時，不得不奉屈作證耳?！笔峭?，公仍宿其家，談笑如故。

　　次日，公遂至袁浦，謁節(jié)相具陳顛末。復(fù)檄山陽縣會同清河阜寧，督率三縣仵作，一同開檢，果于發(fā)際出巨釘一。傳奸婦上，訊之不服。喚某至案前，令陳是晚謀害情形，歷歷如繪〖繪，音會，畫也?！?。遂俯首服罪，并供奸夫姓名。縛之至，不復(fù)諱飾，一如婦供，并論如律。

　　節(jié)相益重公，遂薦諸朝。不數(shù)年，觀察淮陽。迎某母子至署安養(yǎng)，復(fù)為之置田產(chǎn)立室家，終其身禮之如親昆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