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案 第三十二回 杜大隆娶媳得女　徐二混因貪破財

卻說墨意師見徐有財供出兩回都是他的原媒，料想推辭不過，只得實說道：“大老爺聽稟，并非小的敢裝胡涂。因徐二混與黃三林本是磕頭弟兄。他倆面對面的結(jié)親，不過叫小的做個現(xiàn)成媒人。后來黃三林故了，前年，徐二混對我說黃家的親事退了。小的也不知他怎么個退的。可巧杜二掌柜二兒斷了弦，托小的做媒。小的就想起徐二混這一門親了，不想一拍即合。

這也是前生緣定，與小的無干。這所供的都是實話，求大老爺詳察?！崩罟溃骸昂f?！闭賳枺等詹罘A黃三林妻子黃倪氏、兒子黃祖永傳到。李公叫到案前，問道：“黃倪氏，你兒子聘徐可忠的女兒，是誰的媒人？”倪氏道：“是張保田同這位墨大爺。”李公道：“張保田現(xiàn)住哪里？”倪氏道：“聽說今年夏天已病故了。”李公道：“聘禮共是多少？有首飾衣服沒有？”倪氏道：“聘禮銀四十兩，是四個小寶。首飾是赤金耳環(huán)一副，赤金扁簪一支，包金手鐲一雙，包金如意簪一支，白銀手鐲一雙，白銀番花一支，白銀耳環(huán)一副，白銀冠鉆一支，共是八件。另外，尺頭四個。就是沒有衣服。”李公說：“據(jù)徐有財供，聘禮已經(jīng)退回，你可照數(shù)收到？”倪氏道：“我的青天老爺呀，小婦人哪里收回一件？就只憑徐親家說，將聘禮折賣還了賬了。小婦人也不知是誰的賬。”李公道：“庚書婚帖退回沒有？”倪氏道：“庚書婚帖，小婦人一齊收著，并沒退回?！崩罟溃骸皩⒒闀拾??！蹦呤系溃骸艾F(xiàn)收藏在家?！被仡^叫鹿兒趕快取來。這一回頭，方才瞥見上首坐的就是昨天喝茶的那位客人，真是又驚又喜。正想再訴賴婚情形，卻遇值日差帶徐可忠到案銷差。

李公問：“你是徐可忠么？”答道：“是?！崩罟溃骸澳闶遣皇怯纸行於欤俊倍烀娉啵拖骂^不敢答應(yīng)。李公道：“你女兒既聘給黃三林的兒子黃祖永，怎么又嫁姓杜的？一女兩聘，是何道理？快快說來?！毙於烀髦矶蹋坏妹銖?qiáng)的分辯，稟道：“因為黃親家病故，家道漸漸的不濟(jì)?！崩罟溃骸凹业啦粷?jì)，你便應(yīng)該賴婚？”徐二混叩頭道：“不敢。只因黃親家在世時托小的轉(zhuǎn)借頭谷錢二百五十吊。前后五六年，分文未還，合計本利已五百多吊。小的又無力代還，只得與親家母商議，將聘禮退回，折變了還賬。小的想，聘禮已經(jīng)退回，這親事就不能算了，所以將女兒另聘，并非賴婚，求大老爺明鑒?！崩罟珕柲呤系溃骸澳阌H家說聘禮退回折變，交給你手沒有？”倪氏道：“小婦人并沒看見?！崩罟鹊溃骸靶炜芍?，你敢在本縣面前說謊？你既說退回聘禮，怎的黃倪氏沒有收回？

你是親手退回的，還是交原媒退回的？有個證據(jù)沒有？”徐二混聽了這話，愣了半晌，方說道：“因為當(dāng)日債主逼得緊，容不得空，因此向親家母說明后，就立刻變價清賬，容不得再來回來去耽誤工夫。這是實情，親家母都知道的?！崩罟溃骸澳氵@嘴也很會說。就依你講，這聘禮也只算得變賣了，算不得退回，何況還有婚書、庚帖明明還在姓黃的手中，你想將女兒另嫁姓杜的，這個理，憑你利口只怕不容得你講?！北泐欁笥业溃骸皝?，速傳杜大隆回話?！敝挡畹拇饝?yīng)著飛跑去了。暫且按下。列位聽說徐二混既打算賴婚，豈肯不把婚書、庚帖設(shè)法要回，還叫留在黃家做打官司的見證么？這又是編書的胡造謠言。

話，倒明白的很。你既稱職員，這國家的法律你自然該知道的。

且問你，一女兩聘該怎么辦？娶有夫之女該怎么辦？”杜大隆道：“職員鄉(xiāng)愚無知，蒙老父臺教訓(xùn)，還求寬典，法外施恩，成全職員臉面。”李公道：“你既這樣說，要照律辦，你是知道的了。你既求寬典，本縣俯準(zhǔn)你的意思，準(zhǔn)你兩家量力罰錢，你愿意不愿意？”杜大隆道：“蒙老父臺成全，職員無不從命。”

李公道：“你既愿意，可暫且下去，趕快與徐可忠商議，問他也愿意罰否。既辦，本縣一秉大公，因格外從寬，聽你們自己酌量。”徐二混叩頭道：“求大老爺開恩，小的愿意受罰?！崩罟溃骸凹饶銈冊敢庹J(rèn)罰，聽本縣判斷?！眴咀笥遥瑐鬓I內(nèi)的新人上來。

哪知道杜大隆的兒子本是一團(tuán)高興的新迎，萬想不到出這意外的岔兒。在轎內(nèi)坐著納悶，看風(fēng)色不好，又被那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你言我語，越加不好意思。敞著轎簾又沒個躲閃，只好撩開扶手，抱著頭，一溜煙地跑回家去了。單剩個新娘在轎內(nèi)嗚嗚的哭。值日差叫喜娘打開轎簾；把新娘扶出，攙到公案前，揭去蓋頭。李公望下一看，雖然是莊家閨女，卻倒長得骨肉停勻，五官端正。又加裝扮得齊齊整整，珠冠霞帔，玉帶蟒袍，越顯得精神豐彩，就是兩個眼哭得紅腫，像核桃一般。

迨把蓋頭的彩袱揭去，看見黃倪氏跪在右邊，他便直撲下去，倒在倪氏懷里，放聲大哭。倪氏也兩淚交流。李公不禁連連的點(diǎn)頭說道：“姑娘，這是你百年的大喜，不可如此。你的意思，本縣已明白了，可惜你的父母不能體貼你苦心。待本縣給你作主?！蹦枪媚锫犨@位大老爺?shù)脑捳鲈谛目矁荷?，越發(fā)感動，哭個不止。黃倪氏好容易將他止住了哭。李公問徐二混道：“你女兒這情形看見沒有？非遇見本縣，只怕你女兒性命還被你斷送了?！倍爝殿^道：“大老爺恩典?！崩罟姓蟹繉⒏魅饲昂罂诠┠盍艘槐椋o大眾聽了，說道：“這親事，黃祖永自幼聘定，媒證、庚帖現(xiàn)在。徐可忠貪利無恥，一女兩嫁。杜大隆為兒娶婦，貪得厚奩，誆娶有夫之女，都該照律嚴(yán)辦。姑念自知理短，情愿受罰，今兩家各罰地二百畝給黃祖永管業(yè)，以償其含冤莫訴之苦。著即各將地畝指明界限，交戶房當(dāng)堂立案。”

徐、杜二人沒法，只得各指撥了二百畝地，戶房照錄了地段、座落、方向，候結(jié)案后再行過割。李公道：“本縣格外體恤黃家孤寡無力猝辦迎娶，杜大隆枉費(fèi)辛苦，一旦人財兩空，也覺少興。今為你設(shè)法周旋，徐可忠女兒可就此行禮，認(rèn)杜大隆為義父。杜大隆預(yù)備為兒子續(xù)弦的喜筵，即借為替義女招贅的花燭。徐可忠陪嫁的裝奩，既已送往杜家，可以毋庸取回。黃祖永就杜家成親，認(rèn)為義岳。從此三家一樣姻親，和氣往來，莫存意見。本縣這樣調(diào)處，你大眾愿意罷。”眾人齊聲稟復(fù)遵斷，而黃倪氏母子喜出望外，尤為感激涕零。

李公又叫地保王順到案說道：“你為地保，地方有不合理的事，應(yīng)該稟報本縣知道，你不但不來稟報，反去替他們幫忙，就該重責(zé)。今一概免究，著這事照本縣的判斷去辦，倘有不合，惟你是問。”地保答應(yīng)：“喳?！闭埩藗€安，正要下去，李公道：“且慢。本街東頭第二堡的更夫，成群聚賭誤公，應(yīng)予重責(zé)。本縣看此地道旁官溝壅塞，著你查明昨兒聚賭的四個人，各罰他十天工作開溝。待諸事齊畢，你一并銷差?！钡乇Ｒ灰淮饝?yīng)，退下，遵諭辦理去了。杜大隆上前稟道：“蒙老父臺公斷，職員感激不盡。但是職員尚有個下情，徐氏斷歸黃家，理所應(yīng)該，但職員為兒子原定的聘禮，還求老父臺追還。”李公道：“你聘禮多少？”杜大隆道：“紋銀一百兩，首飾八件，衣服四套，還有鵝、酒、糕果、茶葉等項在外?！崩罟溃骸斑@聘禮是應(yīng)該追的。但追回來也是沒你的份了，照律應(yīng)該入官。

姑念你傷耗已多，著將銀兩充義學(xué)公費(fèi)，衣服首飾概行賞還。”

徐二餛道：“銀兩小的愿還。衣服、首飾已全數(shù)給女兒陪嫁了，求大老爺明鑒?！秉S倪氏稟道：“既徐親家已將衣飾陪嫁，是杜家的聘禮，自然不該留下。待媳婦過門，應(yīng)當(dāng)照數(shù)揀還。”

李公道：“很好。你各人都具上結(jié)來，完案后好趕快成親，無誤吉期。”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萬事不由人算計，巧取豪奪更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