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岳村叟醫(yī)案》 七、腹痛門（凡十五案）

【腹痛總論】

腹痛之證，有虛痛，有實痛，有內(nèi)傷而痛，有外感而痛，證雖不一，不外虛實，實者易治，虛者難醫(yī)，此盡人而知也。然此外有因邪祟而痛者；有延綿終年累月，時疼時止者；有發(fā)于倉猝，一疼即斃者；有因氣滯而疼者；有因血瘀而致痛者。種種不一，無不由于內(nèi)傷外感之所致。余行醫(yī)四十年來，惟治腹疼，所遵書并無一定，皆審其病源，因勢而調(diào)治之。如內(nèi)傷七情虛也，治宜補中帶調(diào)，外感六淫實也，治宜去邪固本；至于為邪所祟，外邪乘虛而入也，治宜逐邪，有多年不愈者，虛中挾實，攻補兼施；氣血郁結(jié)者，確系實證，開瘀行滯，若倉猝暴發(fā)，藥所不能及，非是陰陽閉絕，即屬性陰陽暴脫，此系天命之安排，良醫(yī)無如何者也?？傊?，腹疼諸癥，或外感，或內(nèi)傷，因虛因?qū)崳\脈用藥，罔不即廖?？梢娦嗅t(yī)一道，當使一團活潑之氣，常存于胸中，能如此，則終身運用無窮矣。

【醫(yī)案】

【案一】

邑北十二里寨賈某，年三十余，在田耕作，偶經(jīng)大雨，身冷衣薄，受寒腹疼。初不為意，日久重甚，飲食漸減，面黃肌瘦，三月未愈，始迎余治療。六脈浮中沉皆無，推筋著骨，指下勁硬，似有若無，知是沉寒痼疾，非大熱藥不可。遂用祛寒溫里湯，服一帖減半，二帖痊愈。

祛寒溫里湯

炮姜30克，油桂15克，附子24克，吳茱萸15克，花椒10克，破故紙15克，水煎服。

按：《素問?舉痛論篇》云：“寒氣入經(jīng)而稽遲，泣而不行，客于脈外則血少，客于脈中則氣不通，故卒然而痛?！庇衷疲骸昂畾饪陀谀c胃之間，膜原之下，血不得散，小絡(luò)急引故痛?！笔前敢蛎坝晔芎雇矗弥伞俺梁蠹病?。翟氏診脈真切，遣藥處方精當，故投藥而病廖矣。

【案二】

官林寨村劉開業(yè)者，年三十余，患腹疼證二年余，百治無效。請余診療，面黃肌瘦，腹大如盆。診其脈，亂無統(tǒng)緒，古書云：“亂無統(tǒng)緒者，蟲積也。”彼云：“饑時疼甚，飽時略減?！贝讼x積無疑也。余用殺蟲湯，辰時服下，午時腹疼更甚，余命速服二煎，至戌時，大便解下蛔蟲近千條，腹痛消去七八分。隔日又投一劑，又下百余條，服第三劑蟲盡無也。后服八珍湯，調(diào)理脾胃，月余始獲平復，方開于后。

殺蟲湯

雷丸30克，使君子15克，榧子30克，蕪荑15克，苦楝根皮15克，檳榔10克，白薇10克，黃芩10克，寸冬12克

八珍湯見虛證門。

按：《靈樞?厥病》：“腸中有蟲瘕及蛟蛔，……心腹痛，憹作痛，腫聚，往來上下行，痛有休止，腹熱喜渴，涎出者，是蛟蛔也。”詳細地敘述了蛔蟲成因和蟲病發(fā)生時特有的癥狀。此案系蛔蟲成團之重證，狀如腫聚，腹大如盆。然翟氏膽識過人，放量用藥，遂投以驅(qū)蛔殺蟲之重劑而收功。

【案三】

本城宋慶云之母，年六十余，素有胃氣疼疾，每犯疼痛幾死，二十年來無藥不嘗，終不除根。迎余往診，六脈參差，又見唇現(xiàn)白點，間伊饑時疼否？答曰“饑時疼甚”，始知確系蟲疼。用雷丸掃蟲湯，一帖服下，至夜半疼痛略輕，天未曉伊子來告，言大便二次，瀉下紅蟲尺余者共六條，其病如失。

雷丸掃蟲湯

雷丸13克，苦楝根皮12克，蕪荑15克，檳榔10克，使君子15克，白薇10克，鶴虱草18克，榧子15克，花椒10克，條黃芩6克，大黃10克，烏梅3個，川黃柏6克，水煎服。

按：《素問?咳論篇》：“胃咳之狀，咳而嘔，嘔則長蟲出?！笔前钢笟馓?，每犯疼痛幾死，乃蟲邪作祟所致。然唇現(xiàn)白點，面部有白色斑暈，時疼時止，饑時疼甚，是蟲證之特征。

【案四】

南郭外有朱六合者，年二十五歲，患少腹疼證，疼時四肢厥逆，冷汗如雨，唇口皆青，病半載，服藥不效。邀余診治，肝腎二部脈極虛細，腎主少腹，腎虛不能養(yǎng)肝，肝虧則多燥，燥則暴怒，疼痛生焉。乙癸同源，肝腎同治，宜用母子兩濟湯：

熟地24克，山藥18克，茯苓15克，山萸肉12克，丹皮10克，梔子10克，杜仲12克，川牛膝10克，杞果10克，澤瀉10克，柴胡15克，遼五味子6克，白芍12克，附子10克，炮姜7.5克，吳茱萸10克，肉桂10克。

水煎服，七帖而愈。諺云：“痛無補法”，此不通之言也。

按：少腹痛者，多屬于厥陰肝經(jīng)之??；肝腎同源，肝為腎之子，腎為肝之母，在生理上，腎水盛則能涵養(yǎng)肝木，肝氣盛則可以抑制脾土，使其不至于克伐腎水，在病理上母病可以及子，子病可以竊母氣。是案患者，由于腎水虧不能涵養(yǎng)肝木，使肝臟暴燥，從而失去條達柔和之性，其氣妄行，故其經(jīng)脈所絡(luò)之少腹痛。翟氏用子母兩濟湯，滋水以揚木，令肝木條達，以治其病源，故不治疼而疼自止。

【案五】

邑西門內(nèi)李王松，年八十二歲，患腹痛十余日，嘔吐不止。延余診治，肝脈弦緊，乃木克土之證。況肝性最急，急則易于作痛，能制肝木者肺金也，補肺以平肝木，則腹自不疼矣。方用百合補肺湯：

建百合60克，白術(shù)10克，五味子6克，炙百部10克，薏苡仁12克，炙黃芪15克，廣木香6克，炙馬兜鈴7克，遼沙參15克，炙紫菀12克，山藥12克。

水煎服，三帖而廖。

按：《內(nèi)經(jīng)》：“亢則害，承乃制，制則生化?！睆堉倬霸凇督饏T要略》中首條指出：“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因此治療肝實證用清金制木，瀉肝實脾法，《醫(yī)宗金鑒》認為這是“隔二隔三之治”也。翟氏深刻領(lǐng)會“亢害承制”的旨義，掌握隔治法的規(guī)律，故對肝實腹痛，才用補金刑木之法而取效。

【案六】

西關(guān)王其良，年三十余，五月患腹痛。請余時病已半月，調(diào)氣止痛疏肝之劑，服十余帖均無功效。余診脾胃兩脈，浮中不見，惟重按至筋骨沉滯有力，知是胸膈停食之故。更有可證，見食發(fā)嘔，疼處拒按。遂用六神湯加減：

神曲10克，焦山楂12克，檳榔10克，雞內(nèi)金12克，鱉甲10克，大黃18克，萊菔子12克，川樸12克，枳實15克，麥芽12克。

晚間煎服一帖，天明攻下燥糞如核桃大者五六枚，破開色似黑泥，諸癥若失，永不再犯。

按：診斷清楚，組方謹嚴，藥到病除，效著邪蠲。

【案七】

坡吳村吳姓業(yè)農(nóng)，其子四歲，患腹疼。每發(fā)必先潮熱，吐痰不止，脾胃脈沉滑，此是濕痰郁結(jié)所致。用瓜蒂散加減：

郁金4.5克，梔子4.5克，白礬6克，瓜蒂3個。

煎服半盅，二時許遂吐白沫，如雞蛋清者甚多，潮熱即退。后服八珍湯二帖，永不再發(fā)。

按：脾胃脈沉滑，乃濕痰結(jié)于內(nèi)無疑，涎郁氣機不暢故腹痛。濕邪郁而作熱，故見潮熱。治用瓜蒂散加味涌吐以去其病源，甚妙。后用八珍湯以扶其正，甚妥。

【案八】

西關(guān)張自立之妻，年五十余，患腹痛，每疼時腹內(nèi)氣上下奔響如雷鳴。迎余診治，六脈和平，無藥可用，辭而不治?；颊咴唬骸拔胰魺o病，疼自何來？”余細揣其故，憶本草云：“丹參一味能治腹疼如雷鳴。告伊曰：“有丹參一味，能治汝病，愿試之否？”伊曰：“愿試”。遂用丹參240克，煎成兩碗，一夜服盡，疼已稍減，腹鳴已去。又連服四帖，其病霍然而愈。

按：通則不痛，痛則不通。是案患者，腹痛時氣上下奔響如雷鳴，乃是氣機不暢所致。翟氏用丹參一味治愈，本于《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書中指出：“丹參治腸鳴幽幽如走水，寒熱積聚”?！端幮哉摗芬嘣疲骸暗⒅胃雇?，氣作聲音鳴吼。”現(xiàn)代通過兔、狗試驗，丹參“有擴張血管作用”。古今實踐均證實丹參有活血、溫散、去痛之效確鑿無疑。因此，若能真正掌握經(jīng)典旨意，用于臨床，必能獲得高效速效。

【案九】

官劉寨劉某之妻，年二十余，患少腹疼痛，寒熱往來，屬治不愈。迎余診治，肝脈弦急，脾脈滯澀，此系氣郁血滯之故。遂用歸附調(diào)氣湯：

當歸尾15克，川芎12克，桃仁15克，紅花10克，五靈脂10克，玄胡12克，生蒲黃15克，香附15克，茜草10克，川牛膝10克，丹皮10克，三棱10克，通血香10克，赤芍12克，甘草6克，莪術(shù)6克。

水煎服。兩帖后自覺少腹雷鳴，知是氣欲行之兆，又服二帖，諸癥已愈。但愈后身體軟弱，及手不能支持，又服八珍湯，數(shù)帖方愈。

八珍湯見前。

按：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氣行則血行，氣郁則血滯。是案患者之腹痛，系肝脾不和氣郁血滯而致腹痛，故用調(diào)氣活血之法取效。此實系治氣郁血滯所致諸痛的根本大法。

【案十】

南門內(nèi)史興春，年三十余，患腹痛證，每日午后必犯，痛苦萬狀，嘔吐酸水。診其脈，太陰脾脈郁滯，確系實證。用枳實厚樸湯，加大黃15克，服一帖無效，又加焦山楂、神曲各15克，服下腹內(nèi)響如雷鳴，移時瀉下烏糞似泥，內(nèi)有燥糞三枚，破開似血類，不知何日所食停留腸胃之間，今得藥脫然而下，病證若失。

加減枳實厚樸湯

枳實15克，厚樸12克，陳皮10克，檳榔12克，萊菔子10克，焦神曲15克，麥芽15克，焦山楂24克，大黃15克，香附12克，青皮10克，水煎服。

按：辨證清楚，治法得當，投藥中病，效如桴鼓。

【案十一】

邑東臺屯村蔣某，年將弱冠，患腹痛證，時痛時止，痛時手足皆青，冷汗淫淫，呼天喊地，求死不得。診其脈知系肝氣郁結(jié)，木不條達。遂用小柴胡湯：

酒炒柴胡120克，白芍60克，香附30克，當歸18克，青皮15克。水煎服。一劑稍輕，四劑痊愈。

按：能用此重方，非有過人之膽識，深明經(jīng)義要旨，精通藥物性能，安能取此捷效。

【案十二】

城西南門內(nèi)王鳳山，年近花甲，臘月羈旋外方，路受風寒，冷熱腹痛，飲食銳減，小便艱澀。眾醫(yī)皆謂熱傳膀胱，用利水止痛之藥，服六七帖俱與病左。邀余診治，腎脈沉細無力，命脈極虛，此系老人腎虛受寒之故。腎與膀胱為表里，腎經(jīng)受寒則膀胱之津液不能化氣，以致小便艱難而腹亦疼。余用金匱腎氣湯加減，熟地24克，山藥15克，山萸肉12克，茯苓12克，澤瀉10克，丹皮10克，川牛膝10克，巴戟天12克，破故紙12克，丁香3克，油桂10克，炮姜10克，附子6克，炙甘草6克。水煎服，三帖痊愈。

按：金匱腎氣湯乃仲景創(chuàng)治“虛勞腹痛，小腹拘急，小便不利”等癥，意在助腎陽之弱以化水，滋陰之虛以生氣，使腎陽振奮，促使膀胱氣化，則小便通利，腹痛自去，翟氏此案甚合經(jīng)義，故用之立竿見影，收效甚速。

【案十三】

西郭外陳莊有張克明者，年五旬余，患少腹疼證，寒熱并作，四肢厥逆，小便赤澀，痛苦萬分。某醫(yī)用行氣散寒之藥，三劑不效，更加渴思飲水，大腸脫肛，日夜哭泣，后事已備。迎余往診，兩尺脈洪滑有力，此系濕熱壅遏下焦之故，若使?jié)駸嵋恍?，病當霍然。遂用清腸湯一帖，晚間服下，夜半大便瀉下兩次，內(nèi)有膿血甚多，病去大半，又改清濕利熱解毒之劑，服四帖漸次痊愈。

清腸湯

金銀花15克，槐花10克，滑石12克，生地12克，梔子6克，黃連10克，黃芩10克，川黃柏6克，大黃18克，芒硝12克，木通4.5克，乳香10克，甘草6克，水煎服。

按：濕熱壅遏作祟，方藥緊扣病情。故投藥霍然而愈。

【案十四】

南馬莊馬明三先生，年逾不惑，舌耕為業(yè)。孟秋患右肋疼痛，服藥少效，至中秋肌膚銳減，合家惶恐。迎余診治，脾脈澀而中實，《瀕湖脈學》云：“澀主宿血?！碧鄄灰铺帲ㄊ遣⊙魉?，遂用：

當歸尾15克，桃仁18克，穿山甲6克，玄胡12克，生蒲黃15克，大黃18克，枳實10克，丹皮10克，藏紅花3克，白芍10克，茜草10克，焦山楂15克，當門子0.3克。

水煎服。戌刻服下，至子時大便瀉下三次，及曉見所下之物內(nèi)有核五六枚，家人用物破開，內(nèi)有黑紫敗血，由此諸癥痊愈。

按：見證真切，用藥恰當，藥到病除，堪稱名家。

【案十五】

邑南聶王村劉某婦，年二十余，八月間患腹痛，痛時嘔吐不止，渴思飲冷，業(yè)己數(shù)月，服藥罔驗。延余往診，胃脈洪大有力，余脈和平，經(jīng)曰：“火勝則痛，此因胃中積熱，火炎土燥之故。用大承氣湯加減：

生石膏15克，生地18克，黃連10克，枳殼10克，大黃15克，玄明粉10克，黃芩12克，玄參18克，甘草6克。

水煎服。一劑輕，再劑痊愈。

按：胃脈洪大有力，痛時嘔吐不止，乃胃家實無疑。服大承氣湯，使胃氣下行，塞者通，閉者暢，實熱去，積滯除，不治痛則痛自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