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龜 第九十七回 鶯飛草長望斷蕭郎　添酒回?zé)糁亻_夜宴

上回書中正說到章秋谷在西安坊龍?bào)钢榧遗c陶伯瑰陶觀察相見，陶觀察取出東方小松的信來，遞在章秋谷手內(nèi)，章秋谷順手拆開看了一遍，大家又客氣了一回。 辛修甫見客人已經(jīng)到齊，便和眾人代寫局票，一個一個的寫過來，到了陶觀察面前，辛修甫問道：“你是不是還叫薛金蓮？”陶觀察聽了嘆一口氣道：“薛金蓮已經(jīng)嫁了人，我就叫三馬路的胡玉蘭罷?！闭虑锕嚷犃颂饋韱柕溃骸霸趺矗鹕徱呀?jīng)嫁了人么？”陶觀察聽了只點(diǎn)一點(diǎn)頭，并不開口，章秋谷詫異道：“我昨天下午還看見你同著他在張園安塏第吃茶的，怎么會嫁起人來，不要你上了人家的當(dāng)罷？”陶觀察聽了又嘆一口氣道：“我親眼見他嫁人的，怎么會上人家的當(dāng)！”秋谷聽了十分詫異，不懂這個里頭究竟是怎樣的一件事情，便細(xì)細(xì)問了陶觀察一遍。陶觀察也把薛金蓮如何問他借錢、如何前天已除了牌子、如何今天嫁人的事情，一一的都告訴了章秋谷。秋谷聽了哈哈的笑道：“如此說來，總算便宜了他?！碧沼^察聽了，不懂秋谷的話是什么意思，只眼睜睜的看著秋谷的臉兒。秋谷正要開口，忽地里陳海秋接過來說道：“算了算了，你要想替人出氣，也要看著各人的自家情愿。萬一這個人不愿意要你和他出力，你又怎么樣呢？”說著不由也哈哈的笑起來。秋谷聽了也笑道：“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頭的蛔蟲，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呢？” 正說著，辛修甫走過來對著秋谷說道：“你還是那去年的兩個舊相好的么？”秋谷道：“我到了上海統(tǒng)共只有一天，那里又有什么新相好?！毙列薷c(diǎn)一點(diǎn)頭，又問陳海秋道：“你呢，叫什么人？”陳海秋道：“叫西鼎豐林媛媛……”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章秋谷早攔住他道：“好好的范彩霞不叫，叫什么林媛媛?！闭f著又對辛修甫道：“你不要管他，只顧寫范彩霞就是了?！标惡Ｇ镞B忙說道：“你這個人豈有此理，我剛才和你說的話兒，你難道沒有聽見么？”章秋谷微微的笑了一笑道：“你不要多問，只依著我的話兒去做就是了，到了那個時候，我自然有個法兒。”陳海秋聽了，便逼著章秋谷要問他是個什么法兒。章秋谷一言不發(fā)，只看著陳海秋微微冷笑，陳海秋一連問了幾聲，章秋谷只是不答。陳海秋急了，走過來把秋谷推了一把道：“怎么樣，你今天變了啞子么？怎么這般問你，總是一個不開口?！鼻锕嚷犃朔讲艑λΦ溃骸澳阋?guī)湍愕拿?，就是這個樣兒，須要聽著我的指揮命令，并且不準(zhǔn)你無故多言。如若不然，就煩你另請高明，我也沒有工夫來管你的這些閑事?！标惡Ｇ锫犃?，沒奈何只得谷都著一張嘴走了過去，口中咕嚕道：“好好的講明白了不好，一定要把這樣的悶葫蘆給人打，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鼻锕纫婈惡Ｇ镆粋€人在那里自言自語，覺得狠有些兒好笑，便也立起身來，走過去附著陳海秋的耳朵低低的說了幾句。陳海秋聽了心中大喜，回過身來深深的向秋谷打了一拱，口中說道：“多謝費(fèi)神?！钡顷惡磉€沒有說出來，秋谷朝著他把手搖了一搖，叫他不要說穿，陳海秋點(diǎn)頭會意。正在這個時候，辛修甫來請他們?nèi)胂驍嗔怂麄兊脑掝^，大家依次坐下。龍?bào)钢檫^來斟了一巡酒，唱了一段《文昭關(guān)》，便立起身來對著大家說聲：“對勿住，請寬用點(diǎn)，倪出堂差去?！北惴鲋蠼惆⑿∶玫募珙^姍姍而去。

這里龍?bào)钢閯倓偝鋈ィ沁叿恫氏记∏∵M(jìn)來，蓮步未移，香風(fēng)已到。章秋谷的坐位剛剛對著房門，恰好和范彩霞打了一個照面。只見他穿一件閃光紗湖色夾襖，下面襯一條淡蜜色春紗褲子；髻云高擁，鬟鳳低垂，檀口含朱，蛾眉挹翠，身材夭娜，骨格輕盈。走進(jìn)門來，先抬起那一對秋波四周圍飛了一轉(zhuǎn)。剛剛轉(zhuǎn)到章秋谷面前，忽然呆了一呆，不覺出聲叫道：“阿唷，二少啘，幾時來格呀？”秋谷也笑著朝他點(diǎn)一點(diǎn)頭道：“我們一年不見，你竟居然記得我這么的一個人?！狈恫氏悸犃瞬挥X面上一紅，別過頭去見了陳海秋，待理不理的叫了一聲“陳老”，一屁股就坐在陳海秋背后，回轉(zhuǎn)頭來再看章秋谷時，只見章秋谷的一雙眼睛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范彩霞見了“嗤”的一笑，不因不由的飛了章秋谷一個眼風(fēng)，兩個人便密密切切的談起來。

正談得高興，早聽得門外弓鞋細(xì)碎的聲音，門簾一起，走進(jìn)兩個麗人，手?jǐn)v著手的并肩進(jìn)來。秋谷連忙舉目看時，原來就是自己叫的兩個倌人，一個久安里的陸麗娟，一個迎春坊的梁綠珠，婷婷裊裊的走到面前。只見陸麗娟身上著一件玄色外國紗夾襖，襯一條淡淡的淺藍(lán)閃光紗褲；蛾眉欲蹙，皓齒微呈；豐彩驚鴻，佩環(huán)回雪。再看那梁綠珠時，只見他著一件本色春紗夾襖，襯著一條湖色褲子；秋水橫波，春山斂黛；風(fēng)鬟霧鬢，皓腕纖腰。兩個人手?jǐn)v手兒立在一處，恰好兩個人的長短都差不多。當(dāng)下梁綠珠和陸麗娟兩個人走進(jìn)門來，一眼早看見了章秋谷，兩個人齊叫一聲“二少”，便輕移蓮步的走過來，坐在章秋谷身后。梁綠珠先開口道：“二少，耐倒好格，啥勒倪搭一徑勿來介？”秋谷笑道：“我剛剛昨天到的上海，忙了一天，那里有工夫到你們那里去！”梁綠珠聽了把嘴一披道：“耐嘸撥工夫到倪搭去，吃花酒倒有工夫格？”秋谷道：“這是應(yīng)酬朋友，算不得吃花酒?！绷壕G珠聽了，飛了秋谷一個白眼道：“應(yīng)酬朋友未有工夫格，到倪搭去末嘸撥工夫，阿對？”秋谷聽了，一時竟回答不出什么來，只得哈哈一笑道：“算了算了，不用挑眼了，就算是我的不是何如？”陸麗娟聽了，對著秋谷微微一笑，梁綠珠還在那里自己低低的說道：“生來是耐勿是啘?！标扄惥瓿弥@個當(dāng)兒，握著秋谷的手低低的問道：“耐阿是昨日來格，倪搭仔耐長遠(yuǎn)勿看見哉，耐身體浪向阿仔？啥勒一徑勿到上海來價，倪末一徑心浪向牽記煞?！鼻锕嚷犃?，對著陸麗娟笑道：“多謝多謝，承情得狠?！闭f著，把手緊緊的握住了陸麗娟的纖手，四目相視，脈脈含情。秋谷正在出神，恰被梁綠珠扭過身來，附在秋谷耳朵上悄悄的說道：“恩得來，阿要窩心?！鼻锕瘸銎洳灰猓贡凰麌樍艘惶?，便也回過頭來，一把握著梁綠珠的手，左顧右盼，心花大開。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覺得肩頭上有人一拍，抬起頭來看時，只見范彩霞睜著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對著自己的臉兒似笑非笑的說道：“二少，倪去哉，晏點(diǎn)有功夫末，請到倪搭去坐歇，不過倪搭小地方，怠慢煞格，勿得知耐二少阿肯賞光勿肯賞光？”說著，又對著秋谷飛了一個眼風(fēng)。秋谷聽了，便也打著蘇白回答他道：“阿唷，先生勿要客氣，啥人勿曉得范彩霞先生是上海灘浪天字第一號格紅倌人。”范彩霞不等他說完，把眼一瞟道：“好哉好哉，勿要鈍哉！”一面說著，一面往外便走，走到房門回過頭來，對著章秋谷嫣然一笑，急急的走了出去。章秋谷見了不由得叫一聲“好”。梁綠珠接著說道：“勿要瞎拍馬屁哉，阿是剛剛格馬屁還朆拍足？”秋谷聽了也覺得好笑，正要開口，恰恰的陶觀察要和他搳拳，便把這句話兒岔了過去。秋谷和陶觀察搳了五拳，秋谷輸了三拳，秋谷自己吃了兩杯，梁綠珠吃了一杯。陶觀察打了一轉(zhuǎn)通關(guān)，便立起身來對辛修甫說，別處還有應(yīng)酬，匆匆的要走。辛修甫見他要去別處應(yīng)酬，不便留他，由著他一個人去了。

秋谷等梁綠珠和陸麗娟走了之后，便也起身要走。辛修甫道：“你今天還有什么事情沒有？”秋谷道：“事情是沒有什么，但是等會兒要去看兩個人?！毙列薷πΦ溃骸澳銦o非要到陸麗娟和梁綠珠處打兩個茶圍，等一回散席之后，我們一同去就是了，這個時候你就是去也是碰不著的。”秋谷聽了覺得不差，便也依著辛修甫的話兒坐了一回。 大家散席之后，同著辛修甫、陳海秋、王小屏等一班人到陸麗娟院中坐了一回。麗娟有心要拉攏章秋谷，竭力應(yīng)酬，盡心巴結(jié)，奉承得章秋谷十分歡喜，在他那里坐了一點(diǎn)多鐘的工夫，又同著眾人到范彩霞那里去坐了一回。齋

范彩霞對著陳海秋還是那般冷冷落落的樣兒，卻打起精神來應(yīng)酬秋谷。秋谷被他殷勤不過，也只得略略的領(lǐng)略些兒。陳海秋在旁邊看了十分難過，口中又說不出什么來，只得催著秋谷叫他快走。秋谷也無可不可的出了院門，便別了眾人自家回去。

到了明天，秋谷還沒有起來，陳海秋已經(jīng)來了，坐在樓下書房里頭等了一回，章秋谷方才下來。陳海秋一見了章秋谷的面，便嚷道：“你這個人真真的豈有此理！我托你的事兒你不肯和我想個法兒也還罷了，你自己倒和他吊起膀子來，天下那有這般道理？”秋谷聽了笑道：“你不要這般性急。我既然答應(yīng)了和你設(shè)法，自然總有一個好好的安排。至于吊膀子的一層，并不是我去吊他，卻是他來吊我的，這樣的就口饅頭，我也落得尋尋他的開心，難道我當(dāng)真要去吊他的膀子么？你若怕我剪了你的邊，在旁邊吃起醋來，這件事情就辦不來的了?！标惡Ｇ锫犃艘残Φ溃骸拔乙膊贿^是這樣說說罷了，我和他又沒有什么交情，那里會吃什么醋？不過你既然答應(yīng)了同我設(shè)法，何不把這個法兒和我講個明白，也好等我心上喜歡一下，何必一定要叫我打這樣的悶葫蘆呢？”秋谷聽了低著頭想了一想，方才對陳海秋說道：“這件事情有個絕好的法兒在這里，管教大大的糟蹋他一下，出出你的悶氣，但不知道你自己的意思怎么樣？”當(dāng)下章秋谷對著陳海秋說出一番話來。有分教：

望斷藍(lán)橋之路，無那蕭郎；強(qiáng)尋巫峽之云，難為神女。

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