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葉帕 第七回　議雁禮忽來寶物　主婚姻哭爾躬征

話說白生受龍生之托，求親胡公，未得即允，未免盼望。說道：“姻緣姻緣，事非偶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龍兄親事，胡老先生與夫人皆已允從，只是胡兄勒指聘禮，怎么是好？相見之時(shí)，須用再四勸他，完成此事?！眳s說胡公子承他父命，特來回復(fù)。進(jìn)廳相見后，白生道：“正要求胡兄贊龍兄贊成婚事。恰好又賜顧了?！焙拥溃骸耙鲇H美事，小弟自然攛掇，只不知龍兄怎么樣下禮？”白生道：“婚娶論財(cái)，最是惡風(fēng)。豈不聞古人荊釵尚然為聘？”胡公子道：“怎么看得戲文中的窮酸樣子！”白生道：“依兄主意，要怎么樣下禮？”胡公子道：“禮幣之外，也得些奇珍異寶或連城之壁，或夜光之珠將就罷了。白兄，我家舍妹論他容顏，是閬苑仙子；即他才學(xué)，也是女如校書，人間鮮有。如何輕易許可？”白生道：“龍兄又是人杰，令妹又是女英，這也是天然的佳配?！焙拥溃骸澳驱埳鷷r(shí)下浪跡，恐終偃蹇?！卑咨溃骸翱?，料他才情，不是池中之物。你與他自幼同窗，難道不曉得他的學(xué)問？”胡公子聞言，笑了一聲。白生道：“胡兄為何發(fā)笑？”胡公子道：“笑著龍兄?！卑咨溃骸皡s怎說？”胡公子道：“笑他必是夢(mèng)見槐花，就要想黃襖穿哩?！卑咨溃骸罢撘鼍?，自是五百年結(jié)就的。你不要把龍兄看左了，他是個(gè)困馬周，才華終是能顯的?！焙拥溃骸吧崦靡膊坏??！卑咨溃骸皡s又來，正撞著賢（子血）光。該當(dāng)聯(lián)姻了，要他別的過聘還有些理，怎么勒他寶貝，那里有的？”胡公子道：“若沒有寶貝，只是拳頭大一顆夜明珠也罷了?！卑咨溃骸斑@真是逼勒煞龍生也！他除非是化作鮫人能泣大珠?！眱扇苏隣?zhēng)論間，只見龍興已到面前，說：“呀，大爺先在此了?！卑咨溃骸褒埮d來了，你家相公可有什么話兒么？”龍興道：“聽稟。他說公子似黃梅時(shí)節(jié)天。”白生道：“說著了?！焙拥溃骸霸趺唇凶鳇S梅天？”龍興道：“黃梅天容易晴，容易雨，等閑就會(huì)把面變了。”白生道：“一些不差?！焙拥溃骸爸慌率钦f我哩，你且不消多說，剛才與白相公說過了。只是拳頭大一顆夜明珠也將就了?！饼埮d道：“大爺只要夜明珠，這打什么緊。我龍興這頜下有這件東西?！焙拥溃骸斑@狗才，想你采了月華，頜下生珠么？”龍興道：“到也差不多?！彼鞂阎兄閮喝〕?，擎在掌中說：“這可是么？”胡公子看見，一竟呆了。白生從旁道：“果然好顆明珠?！庇执笮ζ饋碚f：“龍兄，你真似裴航，要諧姻眷就能覓得玉珠，奇哉怪哉！胡兄胡兄，過來賞鑒一賞鑒。”只見胡公子搖頭吐舌，又羞又呆，不敢作聲的光景。龍興道：“白相公把珠收好?！卑咨溃骸澳銓?duì)相公說，四月十三日，黃道吉日，周堂俱利，待我送你們相公入贅便了?！饼埮d道：“曉得?！卑咨溃骸昂挚蛇€有什么說？”胡公子道：“茅廁跌到，屁也沒的放了，就此告別?！闭牵?
　　
　　文君正合配相如，月老冰人話不虛。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話說牝狐仙在暗地里說道：“我這一會(huì)費(fèi)了多少力氣，弄得龍生親事成就。只是今晚蕉帕事兒，一定露了，怎么遮掩得過？龍郎龍郎，今晚盡你受用，卻不知道虧著那一個(gè)來。小姐小姐，你要知山下路，須問我過來人。今夜那人有多少家數(shù)，呷許多甜言蜜語，好不著人知趣。到那地步，又細(xì)下功夫。噯，想他也沒用了。那小姐知道我先到手時(shí)，還要?dú)馕也贿^哩?？龋液脹]要緊，幾乎忘乎本來面目。且到洞房之中，花燭之下，顯個(gè)小小神通，回頭去看自家正果，豈不是好？”正是：
　　
　　春來春去為花忙，花又隨風(fēng)別處香。

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胡公夫婦俱冠帶起來，坐在中堂。說：“夫人，吉辰將近，怎不見龍生到來？”夫人道：“想必也就到了。”再說龍興過來，他道：“暫離嬌客馬，來到老爺家。我家胡公叫我打點(diǎn)一應(yīng)入贅儀從。諸般俱已停當(dāng)，誰想臨安城中從來沒有儐相，倘若胡爺要將起來，紙畫泥塑，又輕又重。在下心生一計(jì)，假扮一個(gè)儐相，胡謅幾句詩兒，騙他賞包，有何不可？”進(jìn)了中堂，稟：“老爺夫人，相公到了?！焙溃骸爸鴥喯嗨藕??！饼埮d道：“已在門首，不敢擅入?！焙溃骸爸M(jìn)來?！饼埮d道：“曉得?！毙∮⑥D(zhuǎn)上來：“啟老爺、夫人，小姐妝束完了?！焙溃骸按齼喯嗟絹?，自然有請(qǐng)?！焙拥溃骸褒埮d，叫儐相進(jìn)來?！饼埮d道：“叫儐相！”他卻轉(zhuǎn)到外邊，將借下戲班中白胡須帶上，應(yīng)道：“來了來了?！惫恃b老人咳嗽說：“儐相叩頭?！焙溃骸捌饋碣澏Y?！饼埮d裝老人聲音道：“銷金帳下剔銀燈，節(jié)節(jié)高歌喬合笙。紅繡鞋行錦繡道，楊花引出視臺(tái)英?！焙拥溃骸爸挥袀€(gè)祝英臺(tái)，那里有祝臺(tái)英？”儐相道：“祝英臺(tái)便不葉韻了，我正笑如今做曲子的，不葉韻偏要葉做祝臺(tái)英。請(qǐng)請(qǐng)請(qǐng)，仙郎入畫堂?！焙拥溃骸褒埮d不知那里去了？怎么叫這個(gè)花嘴老人家來？”倏相道：“儐相原是老人家，曾見蟠桃?guī)锥然?。?qǐng)得新郎來下馬，登時(shí)生個(gè)小娃娃?！焙拥溃骸半y道這等容易？”儐相道：“只要他會(huì)做人，請(qǐng)請(qǐng)請(qǐng)?！饼埳邅碚咀。瑑喯嗟溃骸罢?qǐng)請(qǐng)請(qǐng)，小姐出畫堂。碧紗窗下畫雙蛾，八幅羅裙著地拖。恰似嫦娥離月窟，三年就好做婆婆。”胡公子道：“怎么這樣快得緊？”儐相又道：“又道日月如梭趁少年。請(qǐng)請(qǐng)請(qǐng)。”小姐扶來站住，喝拜天地，又喝拜胡公夫婦，然后交拜。胡公子道：“拜見爺爺奶奶了。把好話贊上來?！眱喯嗟溃骸盃敔斈棠滩皇侨恕焙雍鹊溃骸皢t！”儐相道：“蓬萊仙侶謫凡塵。今日華堂來祝壽，雙雙活到一萬斤。”胡公子又喝他：“儐相道一萬春，沒了牙齒，字眼不真?！庇址指栋研氯速潄怼喯嗟溃骸岸恍氯擞卯?dāng)真，當(dāng)真之處要殷勤。到得明年正月半，金盤捧出玉麒麟。”胡公子道：“你怎么曉得正月半生兒子了？”儐相道：“我是一掌金，掐過了。如今四月，到明年正月半剛剛十個(gè)月，是真正的花下子?！焙拥溃骸褒埮d狗才好不中用，那里尋這個(gè)花嘴老烏龜來！”儐相道：“我是杭州一老翁，胡須雪白響喉嚨。今日成親求賞賜，只要十兩好紋松?！焙拥溃骸霸趺唇凶觥y松’？”儐相道：“紋者細(xì)也；松者絲也?！焙溃骸靶∮ⅲp他個(gè)包兒?！眱喯嗟溃骸斑€討夫人賞?！狈蛉说溃骸霸倥c他一包。”儐相道：“還討小姐的賞。”胡公怒道：“小英，攙他起去！”小英近前把他胡須揪去：“阿呀，這儐相原來是龍興假扮成的！”胡公道：“這小廝怎么假裝儐相？”龍興道：“這世間人宜假不宜真，百凡事假得去就好了。”胡公道：“快斟酒來！”龍興忙把衣服脫去，說：“這等仍舊是龍興了。待我送酒?！?

一家正慶喜筵，尚未送入洞房，忽然來一個(gè)報(bào)子，慌慌張張說：“報(bào)報(bào)報(bào)！為急緊軍情事，請(qǐng)老爺看報(bào)。”胡公離座接過一讀——河南部統(tǒng)制吳玠一本，為缺官防守要害事，奉圣旨著都招討胡章，即刻提兵五萬人，速到河北地方設(shè)法防守，毋得違慢。欽此?！拔抑懒?，叫龍興賞他酒飯。”龍興道：“是。”報(bào)子道：“謝老爺賞?！彼熳酝巳?。胡公進(jìn)內(nèi)說：“夫人，朝廷命我出守河北，現(xiàn)在即刻起身?！狈蛉说溃骸跋搀畚赐?，事出倉(cāng)促，如何是好？”胡公道：“小英，快請(qǐng)大爺來?！毙∮⒌溃骸按鬆斢姓?qǐng)?！焙拥溃骸鞍丫苿倸w座，催人不斷頭，胡老先生好不知趣。區(qū)區(qū)正陪大媒吃酒，有何見教，打斷酒興？”胡公道：“朝廷差我出守河北，就要起馬。叫你來時(shí)，有話分付。”胡公子道：“爹爹不要性急，完了酒筵去罷?！焙溃骸败娗榧本o，怎好稽遲。夫人須了花燭之事，不可草草?！狈蛉说溃骸皶缘??！焙溃骸昂翰灰问?，須料理科場(chǎng)的事。”胡公子道：“知道，只是媳婦要緊?！焙溃骸吧倌昝畈?，賢婿今秋還當(dāng)努力?！饼埳溃骸爸?jǐn)奉教?！焙溃骸昂幻媚慵葼栍跉w，當(dāng)循婦道?！毙〗愕溃骸昂焊也环蠲??！狈蛉说溃骸凹仁侨绱思卞?，行裝尚未整頓?！焙溃骸爸粚殑Α㈠\袍交付于隨行軍士便了。”那時(shí)有一軍官走來說：“門上通報(bào)，兵部張爺差來，迎請(qǐng)胡爺?shù)酱笮?chǎng)交割兵符牌印?！焙溃骸敖兴麄兯藕蛑痛似鸪糖叭チT?！被氐胶笏?，夫人們未免喜中含憂。胡公道：“快不要如此?！焙诱f：“爹爹請(qǐng)一個(gè)上馬杯如何？”胡公道：“不消了。眾將官就此起馬前去。”胡公子叫：“龍興備馬，隨我送去。”夫人回來，方安排喜事。不知入了洞房，倘提舊事，必惹驚訝。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