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記 第二十六回 舉賢良楊少璉登第　求直言鄭云鎬陳疏

再說丞相出門送別諸位長老年伯，還侍庾夫人歡慶。忽有門子傳告：“有兩女子到門請見?！必┫嘀枪痼冈?、狄驚鴻，遂以兩女顛末，備告詹事與庾夫人。

夫人不待詹事開言發(fā)落，出言道：“今有秦淑人、賈孺人之媵御，何須更邀別的外人？”蘭陽公主斂膝出位，告道：“丞相位躋公侯，三妻六妾，尚云常有之事。況是前日許其相從，今又到門，豈有他議呢？”英陽公主又向蘭陽道：“桂娘曾所熟知，品貌秀麗，聰慧異常，不可以娼樓人比論。”詹事便道：“兩公主既如此說，宜即如之。”門子承命，連忙傳道：“兩娘子進(jìn)了內(nèi)堂罷。老爺、太太、丞相俱在園樓呢?！庇谑枪痼冈?、狄驚鴻步履典雅，視瞻端恭，趨至前庭。此時堂上諸人，一時注目。但見一個肌膚微豐，身才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望之可愛；一個削肩細(xì)腰，長挑身材，鴨蛋臉兒，俊眼秀眉，顧眄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二人皆是一樣妝束，來至階下，雙雙拜見。

蘭陽告道：“兩人雖本微賤，今日入門，便是妾御，不可庭下行禮。宜上堂，行了見公婆之禮，正合事體呢。”詹事道：“公主之言很是，又是明白事理。”便命上堂禮拜。二人承命上堂，向詹事、庾夫人各拜了八拜，又跟前兩公主各拜八拜。兩公主并答以半禮。禮畢，不敢仰視，站起身，側(cè)首一傍立在。

庾夫人一其貌，一般的堅貞如玉，灑落類風(fēng)霞，無一點娼家欺桃賽杏之容貌，笑燕羞鶯之模樣。兩公主秦、賈諸人，心中各各噴嘖，收中喜悅丞相道：“你們兩人，今于太太壽朝好日入門，各獻(xiàn)壽杯，以盡孝敬之忱?！庇谑莾扇穗p雙進(jìn)席，斟上壽酒恭恭敬敬的，先上詹事跟前，又斟獻(xiàn)上庾夫人席上。詹事夫妻喜歡的飲過了，兩奉盤還至舊所，退立。

丞相復(fù)道：“宴筵之上，宜效古人班衣之舞，可供歡樂罷?！眱赡锛幢阋撇剑⒃隗凵?，管弦迭奏，兩人金蓮步步，玉手纖纖，巧翻彩袖，嬌折纖腰，輕輕如蛺蝶穿花，款款如蜻蜒點水。起初猶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后來盤旋，紅遮綠掩，就如一片彩云在滿空中飛騰一般，一座喝采。良久，舞袖停歇。庾夫人歡喜，命坐。

桂蟾月坐下席末，高舉手拍，高云不動，復(fù)奏《月宮春》一闕歌云：

舞衣不勝蕊珠香，霓云護(hù)眾芳。留情笑獻(xiàn)紫霞觴，芙蓉星斗光。月色花叢人意軟，瑤池會上，我佯佯。負(fù)冽花亭景物，君且有容光。

唱罷，狄驚鴻又唱《木蘭詞》一調(diào)。歌云：

春滿西湖好。月滿前山，不過是催花斗草。昨夜東風(fēng)吹透，一樹楊梅開驟。香露　金樽滿，祝千壽萬壽。共醉太平時候，心字香燒。

兩娘子唱的戛云曳玉，不覺庭花綻蕊，乳燕飛舞。夫人大加稱賞。

于是重整杯盤，竟日宴樂，熱熱鬧鬧，直到夜深乃罷。庾夫人各令歸所。兩公主率諸娘子，陪了夫人屋里，然后各自歸寢。桂、狄兩人系是新來的，蘭陽為之，姑令別的處所停宿。

桂娘進(jìn)英陽屋里，各敘舊懷，自不必說。

次日清早，兩公主盥洗艷妝，一同秦、賈、桂、狄諸人，請了太太夜來安，仍又陪說些閑話。春娘告道：“昨天太后娘娘命賜酒膳果了，到也打不開了。總也昨天光祿寺御膳用過，倒沒個空兒打開的閑工夫了?！扁追蛉说溃骸翱偸蔷n之物，那不同時合用過的。今既知道，這會子安排桌椅，燙了酒來。”登時一場忙亂。系是內(nèi)帑賜的，非同小可。

丞相入來，春娘先供第一大桌兒，以等詹事進(jìn)用。上房擺了三席，正中一席是丞相陪庾夫人同桌，東邊一席是兩公主同桌，西邊房下一席是秦淑人并桂、狄兩娘同桌。排備既畢，自己便退在秦淑人肩下坐下。于是大家斟酒暢飲，吃畢，又自散坐吃茶，說些閑話。

庾夫人道：“我倒忘不了提問。昨天諸親家輸來壽單，來的人還是多賜賞錢，與甚么吃東西不是？難道不餓乏去了的？”丞相對道：“并賜了各人伍兩賞銀，又皆吃饋飯去了。”庾夫人喜道：“如是最好呢。”須臾席罷。自此一室歡樂融和。

時當(dāng)初夏，嫩綠親漲，芳草鋪錦，但覺日長晝永。英陽對蘭陽道：“妹妹，我們今日就個園子里去游玩游玩。一來賞覽各處樓榭題匾，詠對之合式，隨意寫景。二則各取中意適心之所，自為燕居之地?！碧m陽道：“愚妹也是這個意思，久不得閑工夫。但今欲定其各人居住，必得丞相同往，乃便定議呢?！庇㈥柕溃骸斑@又可不是?！闭谡?wù)撝H，丞相入來。兩公主起身相迎，坐定。丞相道：“起初皇爺旨意，新造西園等，等侯兩公主出閣。樓臺亭院匾額對聯(lián)，適意掛題，又各從適性中意為燕居之所。爭奈忙亂不得閑。今天天氣清好，我們一同進(jìn)園子里。一來周玩時景，二來隨意題詠，三則自定居處。倒不妥當(dāng)些兒？”英陽顧笑不答。蘭陽道：“妾等剛自說的此事，以丞相必得偕，不即去的?！庇谑谴蠹乙积R進(jìn)了園里去。自然是各屋里奶娘、老媽、媳婦、丫鬟們，又許多宮娥，各奉什物，隨后簇?fù)磉M(jìn)入。只見一園里香煙縹繞，花影燦爛。走不多遠(yuǎn)，總是金窗玉檻，朱甍彩壁，說不盡簾垂蝦須，毯鋪魚獺，鼎飄麝腦香，屏列雉尾扇。

正是：

　　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蘭陽道：“此外倒無匾額?！必┫嗟溃骸按讼嫡睿髯灶}好名，便是圣上之意?！碧m陽道：“姐姐，此是姐姐之當(dāng)居。姐姐自定匾揭聯(lián)罷?！庇㈥柕溃骸斑@不好我意，妹妹自居罷?！碧m陽道：“我何敢居此正殿?！必┫嗟溃骸安槐叵酁橥谱?，蘭陽居是罷?！碧m陽道：“系是皇爺恩賜丞相新第宅，今以正殿為太太燕居之所，便是正經(jīng)道理?！必┫唷⒂㈥桚R聲道：“蘭陽正經(jīng)之言，孝敬之道，至矣盡矣。”蘭陽道：“丞相題匾聯(lián)妥當(dāng)罷?！必┫嗟溃骸斑@是一院之主，用群芳畢集之意，匾為『群芳院』　?！睂β?lián)念道：

園修日月光輝里，景奪文章造化功。

蘭陽道：“好是好，大義若取顧恩思義，則尤可的?！必┫嗟溃骸耙嘁阉贾傄詫懸鉃槭?。”東樓曰：“向日樓”，

聯(lián)云：　　天地蒼生同感戴，古今萬國被恩榮。

南樓曰“愛日閣”，聯(lián)云：

　　珠玉自應(yīng)傳盛世，神仙何幸卜瑤臺。

念畢，兩公主齊聲唱嘆。

又引前到玉香院，蘭陽道：“此又宜姐姐所居?！庇㈥栃膬?nèi)必欲以最好處，讓于蘭陽，今見玉香院亞于群芳院，便道：“這又不適呢?！必┫嗖淮m陽之答，乃道：“這般論議，終無可定。莫如學(xué)生另各分定，無有推讓罷?！眱晒鼾R道：“每事宜聽家長。丞相惟意派定罷。”丞相道：“此玉香院，蘭陽公主居。這杜蘅院，英陽公主居之，這碧藕軒，為秦淑人之所。夢友館，為賈孺人之所，稻香齋，屬之桂娘。紫菱洲，屬之狄娘?！狈侄ó叀Ｘ┫嗟溃骸案魅擞懈魅酥氖?，雖是稱意，還是不稱意，不可再有紛紜了?！庇谑歉髯源笙病?br>
賈孺人笑道：“稻香齋最有鄉(xiāng)舍趣味，正宜如我鄉(xiāng)下人所處。丞相最先寵愛桂娘子，故最的第一有趣，屬之桂娘，倒不可恨?！惫鹉镄Φ溃骸百Z孺人好是妒心忌意，孺人換了夢友館罷?！贝耗镄Φ溃骸柏┫嗉葘俚谝挥趯櫦?，何敢奪之？”狄驚鴻接口道：“夢友館清雅脫累，為一園之魁。賈孺人得之稱心滿意，倒來施驕?zhǔn)柜?，笑他下風(fēng)的。如我織村女，正合浣葛，自為？絡(luò)，便是分內(nèi)，不羨他富麗華侈的了?！贝耗飶?fù)笑道：“狄娘子又為桂娘立黨比周，誹訕殘劣之人。我何有敢抗之氣力呢？”眾人都大笑起來。丞相道：“春娘自來口快舌利，素善做了沒米柴的粥飯來呢?！庇㈥栃Φ溃骸柏┫嘤职抵姓f起春娘舊嫌了?！闭f的大家都哄然大笑。

此外梨香亭、翠錦樓、凝輝閣、含芳窩諸處，丞相心內(nèi)又為沈、白兩娘之后來定居。于是大家都還到群芳園歇息，還出園門，各歸。此日各各涓日搬運院里各處居住。

有說即長，無話即短。卻說時惟仲春，國家無事。天子登殿，群臣朝賀。舞蹈畢，天子下旨道：“邇來年谷屢登，四方無事，正是修省戒逸之時。國之治平，民之安樂，只在朝廷得人。今在朝二品以上，各舉賢良一人。朕將設(shè)科，可得人才。各自遵旨薦賢，以副朕宵旰側(cè)席之思。”于是群臣承命退朝，會于朝堂，各舉俊髦。

不上幾日，天子臨殿設(shè)科，濟(jì)濟(jì)多士，各盡所韞，得意呈卷。大學(xué)士葉向高、王世爵收納龍案前。天子親自考閱。登時拆榜。楊少璉為狀元，鄭云鎬為探花。天子知狀元是魏國公之從兄，探花是鄭之侄，其余若干人俱是世蔭名下之士。天子擢名大喜，各賜御酒簪花，瓊林賜宴，游街賜樂，俱援本例。狀元、探花俱除翰林侍讀。文武百官俱賀得人，呼萬歲。此時楊丞相、鄭司徒兩家榮耀，熱熱鬧鬧，傾朝賀客，連日設(shè)宴，忙亂幾天，自不必說。楊少璉、鄭云鎬在翰林院，十分得意。

一日，天子登殿，朝賀畢，下旨道：“國之得人、用人，在乎用其言，行其事，不在乎充其位，任其職而已。賢者在位，良箴美規(guī)，正諫直言，乃是事君盡忠之道。是故古之賢君，必下詔舉賢良方正之士；臣之良弼，必犯言無諱，上以補袞闕，下以正時政，自相備陳，以陳臣分。此乃治世得人、用人之道。

凡今在遷臣僚，無論近密疏逖，各以所言，疏奏無諱，以副朕求言為治之意?！庇谑俏奈涓鞴倬阗R圣德，紛紛奏表，公交車日積。

一日，有一紅袍學(xué)士，執(zhí)簡當(dāng)胸，手呈一道表文。黃門接上，以獻(xiàn)龍案前。天子即看來，便是翰林侍讀鄭云鎬表。云：翰林侍讀臣鄭云鎬，誠惶誠恐，為伸辯忠良，彈權(quán)奸事：伏以故御史大夫臣秦義和，忠良剛直，堅確狷潔，與世不群。積忤權(quán)奸，權(quán)奸切齒，久惟伺隙。礦民作亂，兵過華陰，平民奔竄。以義和家在華陰，謂義和內(nèi)應(yīng)，白地構(gòu)捏，初不就竅，一朝屠戮其全家，藉其家產(chǎn)，婦女沒入，是何變怪？義和職居御史，時在京師，無兄無弟，又無子嗣，惟有未笄之一女，在于其家，誰與賊和應(yīng)？秦義和被戮之日，一國喪氣，行路掩涕，于今莫不傷嘆。伏乞圣明，察其無罪，亟降伸雪之旨，以闡幽明，以光圣德焉。臣又有腐心鏤骨之憤惋者，亦有年矣。天牢罪人嚴(yán)學(xué)初，是也。學(xué)初本以世蕃之孫，世濟(jì)其惡，素性陰譎，行已鄙悖，人孰不唾罵。年前投疏，構(gòu)誣臣叔父司徒臣鄭鄤、魏國公臣楊少游，無論悖說，罔有紀(jì)極。圣上已察其兇險，下于天牢。今為三歲，尚無劾實之舉，寧不痛心？如其學(xué)初之言，不無苗脈，不可久閉死囚獄中。如其言之全無倫脊，宜正其罪，誅殛之典，烏可免失。臣謂付之公明之有司，究劾其根柢，鋤治其黨與，以正朝廷，以警百僚，不勝幸甚。臣以新進(jìn)末職，越俎陳事，徒效無隱于求言之旨，臣尤僭偎屏營之至。

天子覽過，嘉其應(yīng)旨忠直，下其疏儀之。都御史楊璉、大學(xué)士葉向高、左柱國狄弼琦，俱奏：鄭云鎬疏語，鳳鳴朝陽，秦義和被誣慘禍，朝野尚共傷惜，宜賜伸雪其冤，給還家產(chǎn)；嚴(yán)學(xué)初久不究核，不免失刑，亦宜嚴(yán)訊取服，在所不已。天子允其議。當(dāng)日蕩釋秦義和罪名，特贈吏部尚書之職，使度支折變家產(chǎn)白銀十萬兩，給其子孫；又命刑部窮覆嚴(yán)學(xué)初，取服正刑。

此時，丞相府中，飛報鄭翰林疏辭。兩公主、賈孺人俱各大喜，忙忙的都一齊到碧藕軒來。只見秦淑人靠著靠著，拿著一支長桿子煙袋，在那里呆呆的出神。兩公主叫道：“秦淑人，我們給你道喜來了。你怎么出了神了？”秦淑人聽了，立起身，只見兩公主與賈孺人諸人一齊起來，連忙道：“而今大清早，兩位娘娘怎的大伙兒臨降，鬧鬧的了嗎？”賈孺人聽了，忙將鄭翰林陳表伸辯秦御史被誣，皇爺特允追雪罪籍，命吏部特贈吏部尚書，籍產(chǎn)還給子孫之事，一一備說。秦淑人原來獨坐，思念父母飛禍酷變，辨白無路，以是出神，倒不知公主諸人之入來，及聞此言，驚喜感激，涕淚橫流，道：“公主娘娘，此言是真的么？”英陽道：“如何不確言？從兄陳表伸辯，又請奸黨究核。淑人且看這后事呢?！鼻厥缛瞬粍僭┮指许灒Q了新衣服，下了庭，北向望闕拜了八拜，謝了天恩，才又上堂，另向英陽謝了鄭翰林之恩。英陽一頭謙讓，一頭慰過。

又有度支官承御旨折變秦御史籍產(chǎn)銀十萬兩，領(lǐng)來到門。秦淑人下庭拜跪，使老媽們傳語于門子，報了度支官道：“秦御史素?zé)o子嗣，惟有一女，今為魏國公滕御，衣食自饒，給銀今無所用，情愿還納度支了。”說的度支官不敢自擅，告奏天子裁處。天子大加嘆賞，欽賜彩緞五百端，白玉如意一副。秦淑人又下庭，叩謝八拜，領(lǐng)受。此是后話不題。

且說刑部尚書胡伯遠(yuǎn)，承詔旨還家，心內(nèi)想著：“這嚴(yán)學(xué)初，系是張吏部之心腹。我曾被張吏部之提拔，今居司寇之任，斷斷不可負(fù)吏部之恩。嚴(yán)圣復(fù)又幾番相會于吏部之家，今若猛加刑訊于圣復(fù)，倒傷張吏部之面。這鄭云鎬那廝，直不過新進(jìn)，無勢力的，雖駁他妄論，無有不可，又何顧忌？”正在商量之際，倏爾昏黑日暮，張燈起來，更鼓打下二聲，有門子報道：“吏部張老爺便轎入門呢?！焙h(yuǎn)忖知，必是為嚴(yán)侍郎事，連忙躬到門前，迎至堂上，未及坐下，先自開言道：“此堂陋淺，不宜陪老爺之席。請暫移金步，至套間暖屋里坐下。晚生孝敬一杯水酒呢?！睆埿藓訒猓底詺g喜，假做謙讓道：“何勞世兄如此另賜款厚?！币幻嬲f，一面走進(jìn)內(nèi)堂。伯遠(yuǎn)虛了上席請坐下，修何道：“豈以客不敬主?！庇谑琴e東主西坐下。

走堂的連忙倒茶供獻(xiàn)，伯遠(yuǎn)欠身說道：“老先生半夜三更，有此枉臨，不徒葑菲生輝。晚生平生只為奉承老先生金玉之教，愿奉明教?！睆埿藓有闹袣g喜，答道：“世兄盛意，老身豈不領(lǐng)會。今有一言心曲，謹(jǐn)修薄禮，以表寸芹。請民兄無拒?！北懔顝恼攉I(xiàn)上禮物。只見明晃晃的黃金百鎰，雪片似的白銀千兩在前，一時黃白燦爛。

伯遠(yuǎn)立起身復(fù)坐，欠身道：“老先生有事即教，何為此格外厚禮？晚生不但無功受賞，實不敢承當(dāng)，倒有愧羞于平日倚靠之誠呢?！毙藓拥溃骸笆佬终f那里話？如不收納，便是外我了，何敢久坐？”因欲起身。

伯遠(yuǎn)連忙謝道：“孝順莫如承命。雖然領(lǐng)教，豈不愧悚?！本土钭咛玫幕乇芰?，復(fù)為斂衽道：“方才嚴(yán)侍郎事，晚生職忝刑部，天子嚴(yán)加究核。晚生與他情愛，老先生之所洞諒。究如何是可的呢？”修河笑道：“老身無事，不敢叩饒。今此所言，正為此事。嚴(yán)圣復(fù)之當(dāng)初一疏，直是一世共公之訟。下于天牢，已是朝廷之失刑?？偸菞钌儆涡⌒U種那廝有寵于圣上，至有究核之境。圣復(fù)有何可究之事，世兄亦可酌諒。原來侍郎之職，又是宰列，不宜加訊挾，只從其中供，便是尊朝廷之禮，卿紳之道，世兄亦可知之。惟在世兄善為的呢?！辈溃骸巴砩猓缡?。今承金教，敢不銘佩。但圣旨甚嚴(yán)，恐生他事呢?！毙藓拥溃骸半m有圣旨，法固如是。況圣復(fù)，老身與世兄之所共愛惜，倒自加刑，豈不有愧么？”伯元笑道：“誠然，誠然。都在晚生身上，愿老先生放心罷?！毙藓哟笙驳溃骸笆佬种匀绱?，圣復(fù)無憂了?！庇谑遣h(yuǎn)就命端進(jìn)夜膳，酌酒相賀，盡歡。然后修河告別，伯遠(yuǎn)出門相送，看了吏部上轎便入。

當(dāng)下張修河還歸，一面遂命心主腹家丁送了天牢，鬼鬼祟祟說道胡刑部之言于嚴(yán)學(xué)初。學(xué)初只自懷著鬼胎，好不放心。

不提。

且說胡伯遠(yuǎn)素是貪饕鄙陋之類，得了重賂，心甚歡喜，但張?zhí)抵T人，恐其后論，坐在燈丁，自言自語道：“張吏部之厚誼，不可不顧。圣旨究核，不為動刑，只憑口供，奈有人言，了不得，此事怎的是則個？”正在躊躇之間，忽于屏風(fēng)背后走出一個人來，說道：“叔叔無用憂慮，侄兒已聽多時了。侄兒自有神不知、鬼不測之妙策，叔叔勿慮?！焙h(yuǎn)大驚。未知此人是誰？所說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