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通俗演義 第四十九回 移政府北京城袁公就任

詩曰：

　　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無成兩鬢絲。
　　蹤跡大綱王粲傳，情懷小燕杜陵詩。
　　鹡鸰音斷云千里，烏鵲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只到太平時。

話說孫中山在南京城內(nèi)正位大總統(tǒng)，真是國旗招展，軍樂悠揚，大眾皆手舞足蹈，歡欣道：“吾等各以個人犧牲，造成民國，此后可以享自由幸福了。”嗣后逐日會議，倏已兼旬。

忽伍代表交到優(yōu)待清室條件，立等議妥，大眾遂將余事擱起，專心致志，公議要項，內(nèi)中有刪有改，經(jīng)議院議員修正通過，由主稿員謄正，列于正式公文，照會各國，知會海牙萬國和平會存案，除關(guān)于（丙）款一條另行宣布外，余均列入正式公文，由中華民國政府照會各國公使，全文俱已繕清，即咨照臨時政府，轉(zhuǎn)交伍代表，電達北京。袁總理瞧閱一遍，即呈入隆裕太后。隆裕后看過說道：“這些近支王公，皆是不中用的人物，諒也議不出來什么。你就作主辦理，日后必?zé)o異言?！痹偫碇坏猛顺?，即欲擬旨，只因遜位“遜”字有礙清帝體面，且會議時皇族中亦有異論，乃酌改一“辭”字，與南方電議允洽，便草懿旨三道，呈入宮中，請?zhí)蠹靶y(tǒng)蓋用御寶，于宣統(tǒng)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華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日，頒布天下。是日，民國南北統(tǒng)一，北京城內(nèi)懸掛五色國旗，二百六十八年清室，已完完全全地過去了。臨時大總統(tǒng)孫文，復(fù)提出最后協(xié)議五條，交伍代表轉(zhuǎn)達北京。此時袁世凱已奉隆裕太后懿旨，令他組織臨時政府，今接著伍代表電，內(nèi)中四、五兩條（有由參議院舉袁為臨時總統(tǒng)，袁被舉為臨時總統(tǒng)后，誓守參議院所定之憲法，乃能授受事權(quán)），已是樂不可支，隨即復(fù)電。臨時總統(tǒng)孫文接龜后，展閱一遍，遂向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又發(fā)薦賢自代咨文兩通，交到參議院。眾議員一律認可，準決于二月十五日，開臨時大總統(tǒng)選舉會。

屆期這日，由孫總統(tǒng)率各將校出朝陽門，共謁孝陵。孫總統(tǒng)主祭，宣布光復(fù)漢族，民國統(tǒng)一。司祝官讀罷祭文，兩邊奏樂，聲音中節(jié)，遠近軍民，歡呼擊節(jié)，各國領(lǐng)事前來觀望，無不稱贊。軍士放了十七炮，依次照前奏樂唱歌，孫總統(tǒng)就位。

各部總長次長，均向?qū)O總統(tǒng)鞠躬敬禮，孫總統(tǒng)亦答禮如儀，即向大眾演說道：此番清帝退位，統(tǒng)一南北，全賴志士仁人，無數(shù)鐵血，換來個中華民國。北京二方面，又虧袁公竭力經(jīng)營，方得成功。今日選舉總統(tǒng)，不可把袁公忘了，如果能選到袁公，他必能鞏固民國。前日接他復(fù)電，有“永不許君主政體再見中國”二語，想他日后不致食言。但南京是民國開基的地點，惟臨時政府宜設(shè)立聲京，以便永遠作為紀念。不像北京地方，受歷代君主專制壓力，看起來毫無生氣，諒后來南京地方必有一番佳境。然我雖辭職，也是國民一分子，自當竭盡愚誠，為新政府效勞一周。祈諸公矢志存誠，鑒我此心可也。”孫總統(tǒng)說畢，大眾歡呼擊掌，震得耳鳴。復(fù)奏樂數(shù)通，響徹云中。禮成，大眾又三呼：“民國萬歲萬萬歲！”方才散去。

當日下午，參議院即開會選舉總統(tǒng)。彼時在者，共有十七省議員，各投一票，計十七票。投票已過，揭開一看，統(tǒng)是“袁世凱”三字，通場一致，遂選袁世凱為第二任臨時大總統(tǒng)。

眾議員即電達北京，請袁世凱來寧就職。孫總統(tǒng)亦以個人名義，電達北京，略謂：“臨時政府已報告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并推薦袁世凱為總統(tǒng)。請袁速來寧共和政府就任，不得聽清帝自由委任組織，破壞共和政府憲治。若為北方未定，亦須薦引人材鎮(zhèn)撫?！痹与姾?，心想：“我的勢力全在北方，倘往南方就職，羽翼全無，若再被他們束縛，豈不為他傀儡么?！彼祀S機應(yīng)變，復(fù)一電文，并請?zhí)凭B儀赴寧，協(xié)商此意。

孫總統(tǒng)接電后，再赴參議院核定可否。有全院委員長李肇甫、直隸議員谷鐘秀等，言臨時政府地點不如改設(shè)北京：一者可以統(tǒng)馭全國，能使全國鞏固，且能維系四萬萬人心；二者我民國五大族，從此可以聯(lián)合，以后就成了一個大中華民國；三者前日由各省代表，指定南京為臨時政府地點，彼時皆因大江以北為清軍所轄，不得不將就辦理。今既以南北統(tǒng)一，不如仍設(shè)北方為宜。哪知此論一出，很有些議員反對，有的說還是南京好，有的說不可設(shè)在北方，議論紛紛，爭執(zhí)不決，彼此無法，遂用投票法解決。投票后，見主張北京的二十票，主張南京的只有八票，即從多數(shù)咨復(fù)孫總統(tǒng)。怎奈孫總統(tǒng)意見乃以南京為是。遂授照臨時政府組織條例，再交參議院復(fù)議（原來臨時政府大綱中，有臨時大總統(tǒng)對于參議院議決事件，如以為未然，得于具報后十日內(nèi)聲明理由，交院復(fù)議云云）。參議院接收后，再開會議，此時又大不同了，均贊成南京，不贊成北京，彼此又爭論起來。經(jīng)中立派兩方調(diào)和，再用投票數(shù)解決。投票后主張南京者占多數(shù)，咨復(fù)孫總統(tǒng)，孫總統(tǒng)接到議決文，即電達北京，請袁世凱急速來寧，并派專使北上，以表歡迎。袁接電后，即電致參議院辭職。又臨時副總統(tǒng)，也有電致南京參議院辭副總統(tǒng)職，參議院又開臨時副總統(tǒng)選舉會，投票解決，仍是黎當選。全院一致，黎以院決議，不能力辭，只得承認。當下，南京臨時政府遂派教育總長蔡元培為專使，并副以汪兆銘、宋教仁等，同往北京。方起行，正值唐紹儀來寧，彼此致敬一回。

唐想事已如此，無可協(xié)商，也未入城，遂愿同專使北上。起程時，即先電告北京，遙與接洽。于二月二十二日，遂同蔡、汪、宋等出發(fā)北上。

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只見正陽門外搭了彩棚，用柏葉扎著“歡迎”兩個大字，作為匾額，兩旁豎著兩面五色大旗，彩棚左右站著軍隊，立槍示敬。又有兩位是老袁派的專員，一見他們前來，急走上前迎迓，以表歡迎。城門大開，鼓樂齊鳴，一面放炮十余聲，這是表示歡迎的至意。蔡使等與唐紹儀下車，徑入，由迎賓使向他們行禮。然后兩下皆脫帽行禮，即相偕入城。至迎賓館，早已預(yù)備停當，外面侍衛(wèi)禁軍特別保護。蔡使等進入館內(nèi)，與迎賓使坐談數(shù)語，迎賓使交代明白，當即拜別，唐紹儀亦自去復(fù)命了。是晚，即有多少人士前來謁候，各道寒暄。一方面說及老袁南下利害，一方面說是專為迎袁而來，南方人甚為渴望，倘能早一日離京，可以早慰南方人渴望。一方面說，北方皆以袁公為保障，如袁公一去，北方無所依靠，一旦變生不測，噬臍無及。且前者元、明、清三朝，皆以北京建都，若一朝移動，恐有許多不便。況遼東三省及內(nèi)外蒙古等處，亦未必駕馭，可憂甚多，此事望諸君變通辦理才好。主賓談了一會，未得解決，彼此皆有倦意?？纯刺焐恚旒崔o別。

蔡使等見他們?nèi)?，也就人寢室安歇。次晨起身，三人會議一番，意欲去見老袁，遂振刷精神，來到老袁公館。先將名刺遞入。老袁一見，隨即迎見，彼此皆見過了禮，分賓主坐定，略敘寒溫。禮畢后，蔡專使起立，先交過孫總統(tǒng)書函，又參議院公文。

老袁接過，各坐下，披閱畢，便說道：“我本欲南下，與諸公共謀統(tǒng)一，因北方未靜，須待維持，況年又近花甲，行將就木，撫膺自問，也無這才力能擔總統(tǒng)的大任呢？不知南方諸君，何以選及我老朽？難道南方多人，究無一人似我的么？”蔡使道：“因先生望高名重，天下景仰，此時當選，正為民國前途慶幸得人，先生何故自謙？況江南軍民極欲一睹顏色，如饑如渴。

倘先生不去，南方人又疑先生別存意見。”老袁道：“此事真難呢，北方人要我留著，南方人又要我去，真真苦死我了?！彼谓倘誓晟儇摎?，忍不住說道：“袁老先生主張，愚意竊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由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又設(shè)有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qū)O總統(tǒng)辭職，大眾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民人寄托，當以民意為本，何必拘拘北京呢？”老袁道：“南京據(jù)屬偏隅，六朝以來，偏安江左，終不能統(tǒng)馭中原。北京為歷代都會，元、明、清三朝皆以此為根據(jù)地。今舍此適彼，不但北人不能向化，即外人使館也不愿遷徙呢?！彼谓倘视仲┵┭哉撘环?。老袁正思答辯，忽唐紹儀進來道：“漁父君，你又發(fā)議論了?！苯倘实溃骸吧俅ň?，你請坐下，今日我等前來，原為邀請袁公南方一行?！鄙俅ǖ溃骸按藭r以國都問題，何妨召集國會，公同議決。公等既來邀請袁公，何必?zé)┐松鄳?zhàn)？袁先生亦當體貼他們遠來，誠意相迎，若可撥冗前去，應(yīng)當前去一行，免得辜負他們的雅意。”世凱道：“少川責(zé)我，甚為有理，我應(yīng)踵步敬謝諸公，并孫總統(tǒng)及參議院議員等推舉的隆情，再候數(shù)日，如果北方安靜，無甚變動，吾便南行便了?！毖援?，即令設(shè)席接風(fēng)，盛筵款待。蔡使首席，余依次而坐，袁老主席。

席間閑談，無非皆是已過去的話頭，敷衍而已。酒后散席，訂了后會，三人告辭，退回賓館。三人閑談一會，便議論老袁的行動，三人中惟蔡使忠厚和平，乃是誠懇君子。但宋教仁深謀遠慮，總看得老袁狡猾，一步十計，恐怕此番來此，徒勞跋涉，所以忍不住煩悶，他才為老袁所忌。晚膳后，各自安歇。正睡夢間，忽聞外面槍炮如雨，蔡使驚起，開窗向外一望，火光燭天。正驚惶間，忽一粒流彈飛入窗中，險些把蔡使中彈。蔡使著急道：“此事怎了，莫非兵變么？”教仁道：“哪里是兵變，這是老袁計策，顯點手段給我看。”

正說著，有人呼喝道：“這是南使所在，不要啰嗦，我們向別處弄點好走?！庇忠蝗说溃骸肮芩鲜共荒鲜?，現(xiàn)在袁大人要南去了，橫豎是沒人管我，越是南使，越要擊他，好歹鬧一場罷了。”蔡使聽得，格外著慌，說道：“這是同我們作對的?！彼谓倘实溃骸八麄兲汝J進來，胡亂一炮，難道我等白白把性命送了，不如逃走為妙。”說著，忙將要緊的東西往懷一抱，三個人一齊從后逃跑。后面幸有一短墻不高，急叫役夫搬過桌椅，只望搭腳，誰知叫了數(shù)聲，無人答應(yīng)。可巧墻根有兩條破凳，汪、宋二人拿入手中，用全力向壁搗去，連搗數(shù)下，鑿成一洞，三人也不及審擇，競由洞中鉆出。外面是一條小胡衕，甚為逼窄，幸無人攔阻，蔡使心中稍定，說道：“萬幸萬幸，我等往哪里去？”教仁道：“此處離老袁住宅不遠，只好向他處去。他就有心侮我們，也不能不顧?！闭足懙溃骸吧鹾蒙鹾??！?br>
三人已經(jīng)來過，原是熟路，不一刻來到老袁門首，見有無數(shù)兵士荷槍而立，一見三人，欲舉槍相向。蔡使忙說道：“我是南來蔡專使，快報知袁公?！币幻嬲f，一面向蔡專使索名片，蔡使向懷中一摸，無有片夾。心又一急，幸衣角袋內(nèi)有幾張舊片；摸出遞與兵士，轉(zhuǎn)交門上人，向內(nèi)報去。好一刻，方見門上人出來，才說一個“請”字，三人至此心才安。遂邁步進內(nèi)，見階上已有人迎來，三人一看，正是袁公。老袁開口道：“三位受驚了?！彼谓倘实溃骸巴饷媸鞘裁词?，鬧得不成樣子。是匪徒？還是亂兵？”老袁道：“我正派人去查問。諸公請進廳來，外面冷得很。”三人進廳，老袁亦隨進來，里面役夫正搧炭爐，見有客來，退入側(cè)室，取茗進獻。老袁道：“不料今夜有此變亂，致三位受驚，抱愧抱愧?！彼谓倘实溃骸氨狈劫嚬鞒郑哪苡写俗儊y？”老袁正思回答，忽廳外進來一人，報說東安門外及前門外現(xiàn)在還鬧，到處放火，嘩擾不堪。老袁道：“究竟是匪是兵，為甚沒人彈壓？”來人道：“兵匪夾雜，彈壓官員雖有，一時恐辦不了。”老袁罵道：“混帳東西，就是清帝退位，難道把我忘了?！辈淌沟溃骸熬┒贾氐兀擞写俗?，如何了得，但不知今夜百姓要受多少災(zāi)難呢。先生趕緊敉平，免得百姓遭殃?！崩显募钡溃骸罢秊榇耸萝P躇?！庇謥砣藞蟮溃骸敖劥笕四舷拢源思ぷ?，竟欲甘心南使?！崩显车溃骸靶莸脕y報?！眮砣说溃骸皝y兵統(tǒng)這般說?！崩显虿淌沟溃骸澳憧?，我還未南下，他們就鬧起來；如我真南下，不知要鬧到什么地位了。孫總統(tǒng)縱然催促，我總要審慎辦理。昨日宋先生說我舍不得北京，定要住在這里，真是難為情了?！饼嬙值溃骸澳阄抑活櫿勗挘恢裁磿r候了，想夜已深了，想必三位心中餓了，不如且飲幾杯充充饑?！北阆蜷T外招呼道：“廚下有酒肴，快拿來?！辈钜垲I(lǐng)命而退。不一時，將酒拿來，邀請三位入座飲酒。一時天已大明，有人來報，說亂兵已散了。老袁說：“知道了?！本粕?，差役引入客寢。胳至辰時，老袁踉蹌趨入，便遞一紙過來，說道：“蔡先生你看了，一處未了，一處又起，天津、保定也有這兵變消息，昨夜商民，不知被劫了多少家。今兩處有此警變，不知他處何如，叫我如何動身呢？”

一連幾日，并不會面，只是傳入警信。蔡使心中愁煩，向汪、宋二人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能強他離京?！苯倘实溃骸斑@都是他計策?！辈淌沟溃骸盁o論是他計策與否，只好撮他上臺，他定要在北京設(shè)立政府，倘能得中國和平統(tǒng)一，管他在哪里呢。”是夕，老袁向蔡使籌商道，這南下問題很是難的了，連日因天津、保定兵亂，文書如同雪片，現(xiàn)已無暇談話，請諸公代為轉(zhuǎn)達南方，不勝拜感?！辈虒Ｊ箲?yīng)允，即擬就電文，將在北京經(jīng)過情形電往南京，為今日計，應(yīng)速建統(tǒng)一政府，余者皆可遷就。孫總統(tǒng)接到電后，即先與各部長商議，有的說袁不來寧，就請黎副總統(tǒng)來寧，代行宣誓禮?；?qū)⒛暇┱圃O(shè)武昌，袁可來即來，否則，曲黎就近代誓。兩議交參議院議決，各議員一律反對。直至三月六日，始由參議院議決六條，由南京政府轉(zhuǎn)達北京。袁接電后一看，第一條就是“參議院電知袁大總統(tǒng)，允其在北京就職”。就此一條，已是心滿意足。余下五條，更沒有不承應(yīng)的了。謹擇于三月初十日，老袁遂遵照參議院議決辦法，歡歡喜喜的在北京就臨瞅總統(tǒng)職。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