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史通俗演義 第二十五回 范銓部超撫中州　申巡撫進秩樞部

紙上喚他不應(yīng)，不喚他，恍疑相憑。千秋一日說英雄，曉軍機，后輝前映?！》独仙旯莾?yōu)孟，兩長城，誰人不敬。當(dāng)年實撐住乾坤，限尺幅，揄揚莫罄。

　　　　　　右調(diào)《夜行船》

自從褒恤冤諸臣，焚毀《三朝要典》，朝廷清肅，事事更新。即有去不盡的魏黨，如楊維垣、霍維華輩，也都漸漸敗露，將有逆案一書，傅布中外，那里還立得住么？那些現(xiàn)在林下的，崇禎都在各官薦本上批出起用。在御史宋禎漢本上，將李思誠誥命給還；在檢討項煜本下，起用了袁崇煥、文震孟；在都御史呂圖南本上，起用了祭酒林、翰林姜曰廣、莊際昌、胡尚賓，朱繼祚；在御史曹谷本上，起用了王永光；又尚書黃克纘、僉都御史馮三元、侍郎郭鞏及徐紹吉、沈演俱準(zhǔn)會推；給事中玄默、李恒茂，御史高弘圖、劉重慶、王業(yè)浩、周大成，俱原官起用；給事中陳熙昌候京常推用，楊道衡遇知府缺推用。又因御史龔萃肅，給事中陳維新，上林苑典簿攀維城，禮部郎中劉夢潮各各疏薦，吏部覆，起用了吏侍郎汪輝，禮部尚書錢象，禮部左侍郎李康先、右侍郎唐大章、正事徐光啟、司業(yè)劉鍾英，又將累上薦剡相應(yīng)起用的，如周嘉謨、崔景榮、李思誠、余懋衡、周希圣、區(qū)大倫、李騰芳、魏說、孫慎行、張鼐、張鳳翷、孫居相、王國禎、岳元聲、解經(jīng)邦、沈廷槐、南居益、朱光祚、董應(yīng)舉、曹于汴、喻安性、姜志禮、涂一榛、彭惟成、侯恂、錢謙益、顧錫疇、陳子壯、方逢年、姚希孟、滿朝薦、楊汝成、張捷、徐揚先、談自省、劉宗周、劉可法、王孟震、韓國藩、易應(yīng)昌、楊一鵬、蕭毅中、曾楚卿、彭鯤化、程正己、姜習(xí)孔、葉燦、莊欽鄰、曾汝召、麻僖、趙時用、劉惟忠、歐陽調(diào)律、徐如珂、錢春、范鳳翼、陳以聞、彭遵古、顏之彥、吳殿邦、鄭鄤等共九十余員，一一起用。崇禎皇帝又恐網(wǎng)羅未盡，著自天啟元年起，七年止，凡一應(yīng)削奪閑住官員，俱行具揭住呈。有詩為證：

　　　　玄武門前半掛冠，簪纓應(yīng)滿不勝彈。
　　　　君恩朱許林泉老，又向鹓班刷羽翰。

這些官便起用了。還有極要緊的，莫如真正邊才。這真正邊才一有得幾個？只有孫承宗、熊廷弼、申用懋、范景文這四個官，文能安邦，武堪定國。只怕朝廷不用；就用了，只怕不久；若是久用這四個官，那怕邊廷不寧靖？那孫閣老卻被魏忠賢設(shè)計，既使他不得面君，又使他飄然去位，朝里誰肯替他保奏。一個熊經(jīng)略，只因有些剛愎，被王化貞貪功掛，魏忠借他為題，傾陷善類，生生的斬于西市，傅道九邊，壞了中國萬里長城，誰不嘆息。因些己已年間，朝里官員見日君登極，比前不同，你一本，我一本，薦那范景文、申用懋才堪大用。崇禎先在薦景文本上；起他做提督四方館太常寺少卿。時景文父亦以南計營司郎中，才乞假在家，勸他遭逢圣明，須早早出山，替朝廷出力。范景文束裝就道，正待赴京，忽有報房人來，已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河地方。范景文道：“圣恩至此已極，敢不舍身圖報！”便不用套辭上本，別了父親，徑從大名府一帶路上河南任去了。正是：

　　　　赤心只欲酬明主，瘡瘡馳驅(qū)豈憚勞。

范巡撫到了任，司道府縣參見已畢。其時兵巡道是湖廣楊嗣昌，少年高科，有有名望，范巡撫獨留他一位在后堂待茶。問起毛兵曾常常操演么？楊嗣昌竟不知那衛(wèi)所兵丁喚做毛兵，混應(yīng)一聲道：“操演有常期，但也是尋常格套?！狈堆矒嵝Φ溃骸昂幽厦?，天下聞名，這是極驍勇肯上前廝殺的了，如何貴道還不曉得？此后本院要時常操演，練成一隊精兵，可替國當(dāng)?shù)靡幻?，也不枉了在此兵事一番。貴道還要盡心幫我，乃見忠心為國。”楊嗣昌滿面羞慚。唯唯而退，不在話下。

且說山海關(guān)外一帶邊墻各口子，時時有時邊兵往來窺探。邊將報到兵部。那尚書王洽是個蒙懂的人，又且執(zhí)拗使性，把邊報不放在心上。崇禎是個明主，不知怎么卻有些知道了，細訪先朝舊臣，惟有順天巡撫申用懋久歷職方，熟知邊事，竟傅特旨，把申用懋起用做兵部左侍郎，限即日到京赴任。時有給事中陳良訓(xùn)，原在天啟朝繼楊漣上疏攻擊魏珰的正人，卻平昔和用懋不協(xié)，上本說他謀起用有據(jù)。崇禎道不理他。反以阻撓，奪俸三月。不久以登基恩詔，三品初考加右都御史銜，仍管兵部左侍郎事。用懋到京見朝已畢，其到任儀注照先臣刑公玠、沈公思孝舊例。尚書王洽妄自尊大，不許照舊例行。用懋即稱病注門籍。看官，你道如何喚做注門籍？乃是在京官偶然有病，不出見客拜客的意思。崇禎一日召對眾閣部，在平臺忽然說起已故閣老申文定公時行，有功社稷，“今其子用懋久歷樞曹，邊功屢建，一切言官，毋許妄詆，朕將大用他?！庇指侗婇w老：“邊事孔棘，快叫申用懋即出視事?！鄙暧庙坏梅钪荚诓坷硎?。過了半月，條奏薊昌安攘大計，如發(fā)額餉，并新營，禁增賞，酌召買等事，又繪畫《九邊圖》呈進，每一圖各為一說，竟如身歷九邊，親知灼見的；又稱引隆慶朝高文襄公拱所奏儲邊才備急需的本，大有裨于邊事。崇禎急取高本進覽，似欲漸次舉行。那王洽道他越發(fā)侵己的權(quán)，形己的短，如水火不相入了。

到了六月，遼鎮(zhèn)塘報說，東騎二三萬度三岔上流，蹤跡閃爍，不可測識。過了幾日，督撫牒至。說東國和東部議姻，今已東歸。申用懋向尚書王洽道：“難道為議媾，卻冒暑裹糧而來？且東部如點頭搖尾，反復(fù)不可盡信，須早早議防。”王洽道：“邊督封疆責(zé)重，難道怹不著急，倒要我們著急？”申用懋道：“未雨綢繆，才為勝算。就是不的，何不遣一干事武弁，如參將金日觀，飛騎一往，庶一實信，吾輩亦可高枕而臥?！蓖跚⑿Φ溃骸袄弦桃策嗍隆！鄙暧庙觳荒軐Ｖ?，歸家浩嘆。朝房里又再三和閣老們說，也只是唯唯稱善，沒人擔(dān)當(dāng)。至十一月間，東兵從馬闌破墻而入，督撫袁崇煥束手無策，方佑為東兵導(dǎo)引困是東部，京師官員人等，都服申侍郎先見。過了三日，忽報遵化縣已破，闔城受傷。崇禎大集廷臣，問他東兵如何得入，目今如何應(yīng)敵。連那尚書王洽就如啞子一般，一句也回不上來。崇禎大怒，立命拿付刑部，連那袁崇煥也傅旨拿問，兵部事都是申用懋權(quán)管。幾日間邊報沓至，消息甚急。過了四日，崇禎傅旨升申用懋兵部尚書，著速料理御敵事。用懋拜命感泣，急傅檄四方巡撫征勤王兵入援，然他心里屬意要他早來的，第一是河巡撫范景文，第二是甘肅巡撫梅之煥。檄文雖圣旨一時齊發(fā)，獨有這兩處，在官封里另有親筆激切書各一封，星夜跑馬去了。有詩為證：

　　　　甫申鳳昔號知兵，光岳貞符河雒形。
　　　　三吳秀氣鍾元老，太白光芒擭將星。
　　　　起陸龍蛇爭渾沌，握奇魚鳥叫神靈。
　　　　檄文因布征兵至，擁衛(wèi)神京佇勒銘。

且說范景文正在河南省城修城浚濠，練兵選將，以防不虞，忽北京提塘的官錦衣衛(wèi)彭千戶，飛馬有塘報至，報稱東兵已從馬闌入口，先破了遵化，次屠了固安，再焚了良鄉(xiāng)，十萬大兵越薊薄京，將統(tǒng)眾而南，以遏援兵。范景文大驚，道：“京師危急，臣子豈容坐視！”忙傅守道、巡道及各營將官，到察院衙門議事。不一時都已到了。范景文道：“守道有守士之責(zé)，巡道有巡歷之責(zé)?！庇窒蜓驳罈钏貌溃骸盁┵F道明日五鼓，先帶領(lǐng)各將官下教場去，點起那久練的八千毛兵。本院貴巡道統(tǒng)領(lǐng)兵將，早早前去救擭京師，才是臣子的職分?！睏钏貌溃骸熬熌┮娤恼髑谕醣洗笕诉€須慎重。萬一本地乘變而起，有不逞之徒生出事來，皆老大人之責(zé)?！狈毒拔牡溃骸熬赣须y，臣子當(dāng)奮不顧身，怎容悠悠忽忽，直待檄至方行。既如此，明早本院親下教場選將點兵，只煩貴道同往，想必?zé)o辭了。”楊嗣昌唯唯告退。范景文連夜喚本院中軍官蔡忠進衙門，與他計較道：“未奉檄文，不知京師主見若何。塘報上知兵部大堂王洽已下獄了，升了左申用懋為尚書。這人曉暢軍機，久撫邊塞，不比王本兵一味呆蠢，不聽良言。本院平昔與他有交，意欲遣你我一封手書，到京師問一問，由本院一面在此選將點兵，斟酌上路。不知你可去得么？”蔡忠道“老爺差遣，況是朝廷大事，卑職怎辭艱苦。但一路難行，須扮做叫化子，穿了一件破祅，戴一頂破帽，腳下破鞋破襪，把四五十兩銀子，鑿做二三百塊，縫在破祅的棉花里，連老爺?shù)臅部p在內(nèi)，待卑職一路上假意兒討飯前去，方可隨機應(yīng)變，混入城里?！狈毒拔臐M心歡喜，道：“你若用心前去，得成此功勞，后日當(dāng)題你做副總兵，決不食言?！钡菚r寫下了三寸一封書，給寫五十兩雪花銀。又給了一張批文，以備緊急時節(jié)有人查問。好個蔡忠，回到衙寓，連夜尋了破祅、破帽、破鞋襪，把都堂的手書與批文、銀子都縫在破棉祅里。他是南京桃紅村人，號懁貞，是考將材出身，歷任參將，做河南都察院中軍，原不曾帶妻子，只兩三個家人隨任，分付他小心看家，“我往城上打聽，只消半月往回?！毖笱箅x省城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范景文下了教場，點起兵來，又把大義勤王激勸那些手下人。將官和毛兵一齊歡叫道：“老爺為皇帝，我們吃了俸祿錢糧，怎敢不為皇帝！去，去，去！直殺他個片甲不回！”范景文分付都犒賞了。正在熱鬧，忽報兵部檄文已到。范景文折開一看，又看了申尚書的手書，對天大叫道：“我范景文誓不與之俱生！”就分付楊嗣昌明日派安家，后日準(zhǔn)要起兵。楊嗣昌大哭起來，道：“實不瞞老大人說，老親在堂，此身未可許人?！狈毒拔拇笮Φ溃骸半y道本院沒老親的人！臣筮仕便以身許君了。貴道既怕死，本院也不好相強；強你去，也于軍不利。本院自領(lǐng)兵去便了。只煩你明日派一派安家?！睏钏貌B聲稱謝，大家回門不題。未知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