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 艷異編卷三十六·鬼部一

韓重

吳王夫差小女曰玉，年十八。童子韓重，年十九。玉悅之，私交信問，許之為妻。重學(xué)于齊魯之間，屬其父母使求婚。王怒不與，玉結(jié)氣死，葬閶門外。三年，重往問其父母，父母曰：“王大怒，玉結(jié)氣死，已葬矣?！敝乜奁Q，具牲幣往吊。玉從墓側(cè)形見，謂重曰：“昔爾行之后，令二親從王相求，謂必克從大愿。不圖別后，遭命奈何。”玉左顧宛頸而歌曰：

南山有鳥，北山張羅，
志欲從君，讒言孔多。
悲結(jié)生疾，沒命黃墟。
命之不造，冤如之何！
羽族之長，名為鳳凰。
一日失雄，三年感傷。
雖有眾鳥，不為匹雙。
故見鄙姿，逢君輝光。
身遠(yuǎn)心近，何嘗暫忘。

歌畢，涕流，不能自勝。要重還冢，重曰：“死生異道，懼有尤愆，不敢承命?！庇裨唬骸八郎惵罚嵋嘀?。然今一別，永無后期，予將畏我為鬼而禍子乎！誠欲所奉，寧不相信？”重感其言，送之還冢。玉與之飲宴，三日三夜，盡夫婦之禮。臨出，取徑寸明珠，以送重曰：“既毀其名，又絕其愿，復(fù)何言哉？時(shí)節(jié)自愛。若至吾家，致敬大王?！敝丶瘸?，遂詣王自說其事。王大怒曰：“吾女既死，而重造訛言，以玷穢亡靈。此不過發(fā)冢取物，托以鬼神?！壁吺罩兀孛撟咧劣衲顾V玉。玉曰：“無憂，今歸白王?！庇駣y梳忽見王。王驚愕悲喜，問曰：“爾何緣生””玉跪而言曰：“昔諸生韓重來求玉，大王不許。玉名毀義絕，自致身亡。重從遠(yuǎn)還，聞?dòng)褚阉溃赎迳鼛?，詣冢吊唁。感其篤終，輒與相見，因以珠遺之。不為發(fā)冢，愿勿推治?！狈蛉寺勚?，出而抱之，玉如煙然。

盧充

盧充，范陽人。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充年二十。先冬至一日，出宅西獵，射獐，中之。獐倒而復(fù)起，充逐之，不覺遠(yuǎn)去。忽然見道北一里許，高門瓦屋，四周有如府舍。不復(fù)見獐。門中一鈴下唱客前，有一人投一新衣，曰：“府君以系郎。”充著訖，進(jìn)見。少府語充曰：“尊府君不以仆門鄙，近得書，為郎君索少女為婚，故相迎耳。”便以書示。充父亡時(shí)雖小，然已識(shí)父手跡，即欷無復(fù)辭免。便敕內(nèi)：“盧郎已來，便可使女妝嚴(yán)。既就東廊。”及至黃昏，內(nèi)曰：“女郎妝竟?！贝拚Z充：“君可至東廊?！奔戎?，婦已下車，立席頭，即共拜。時(shí)為三日給食，三日畢，崔謂充曰：“君可歸。女生男，當(dāng)以相還。無相疑。生女，當(dāng)留養(yǎng)?！彪穬?nèi)嚴(yán)車送客。充便出，崔氏送至門中，執(zhí)手涕零。出門，見一犢車，駕青牛。又見本所著衣及弓箭故在門外。尋追傳教，將一人投一衣與充，相問曰：“姻緣始爾，別甚悵恨。今故致衣一襲，被褥一副?！背渖宪嚕ト珉娛?，須臾至家。母問其故，充悉以狀對(duì)。

別后四年，三月，充臨水戲，忽見旁有犢車，乍沉乍浮。既而上岸，同坐皆見，而充往開其車后戶，見崔氏女與三歲男共載，女抱兒以還充，又與金碗，并贈(zèng)詩曰：

煌煌靈芝質(zhì)，光麗何猗猗。
華艷當(dāng)時(shí)顯，嘉異表神奇。
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
榮耀長幽滅，世路永亡施。
不悟陰陽運(yùn)，哲人忽來儀。

充取兒。碗及詩。忽然不見。充后乘車入市賣碗，冀有識(shí)者，有一婢識(shí)此，還白大家曰：“市中見一人乘車賣崔氏女郎棺中碗?！贝蠹?，即崔氏親姨母也。遣兒視之，果如婢言。乃上車敘姓名，語充曰：“昔我姨姊少府女，未嫁而亡。家親痛之，贈(zèng)一金碗著棺中?？烧f得碗本末？”充以事對(duì)，此兒亦為悲咽。赍還白母，母即令詣充家，迎兒還。諸親悉集，兒有崔氏之狀，又復(fù)似充貌。兒、碗俱驗(yàn)，姨母曰：“我外甥也?！奔醋譁匦荨匦菡?，是幽婚也。遂成令器，歷郡守，子孫冠蓋相承至今。其后生植，字干，有名天下。

王敬伯

晉王敬伯，字子升，會(huì)稽人。美姿容，年十八仕為東宮扶侍。休假還鄉(xiāng)，行至吳通波亭，維舟中流，月夜理琴。有一美女子，從三少女披幃而入，施錦被于東床，設(shè)雜果，酌酒相獻(xiàn)酬。令小婢取箜篌作《宛轉(zhuǎn)歌》。婢甚羞，低回殊久，云：“昨宵在霧氣中彈，今夕聲不能暢?！迸戎?，乃解裙中出金帶長二尺許，以掛箜篌，彈弦作歌。女脫頭上金釵，扣琴和之。歌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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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既明，西軒琴復(fù)清。良宵美醴且同醉，朱弦撥響新愁生。歌婉轉(zhuǎn)，婉以哀，愿為星與漢，光景共徘徊。

義曰：

悲且傷，參差共成行。低紅掩翠渾無色，金徽玉軫為誰鏘。歌婉轉(zhuǎn)，清復(fù)悲，愿為煙與霧，氤氳共容姿。

天明，女留錦四端、臥具、繡枕，囊并佩各一雙為贈(zèng)。敬伯以象板牙火籠、玉琴軫答之。來日，聞吳令劉惠明亡女船中，失錦四端，及女郎臥具、繡囊、佩等。簡括諸同行，至敬伯船而獲之，敬伯具言夜來之事，及女儀狀，從者容質(zhì)，并所答贈(zèng)物。令使簡之于帳后，得牙火籠箱內(nèi)，筐中得玉琴軫。令乃以婿禮敬伯，厚加贈(zèng)遺而別。敬怕問其部下之人，云：“女郎年十六，字麗華。去冬遇疾而逝。未死之前，有婢名春條，年十六；一名桃枝，年十五，皆能彈箜篌，又善《婉轉(zhuǎn)歌》，相繼而死，并有姿容。昨從者，是此婢也?！豹?font color='#cc0000'>長孫紹祖

長孫紹祖，嘗行陳蔡間，日暮，路側(cè)有一人家，呼宿，房內(nèi)聞箜篌聲。竊于窗中窺之，見一少女，容態(tài)閑婉，明燭獨(dú)處。紹祖微調(diào)之。女撫弦不輟，笑而歌曰：宿昔相思苦，今宵良會(huì)稀。欲持留客被，一愿拂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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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祖且怪直前撫玩，女亦欣然曰：“何處公子，橫來相干？”因與會(huì)合。女謂紹祖曰：“昨夜好夢，今果有征?！逼溜L(fēng)衾枕，率皆華整。左右有婢。乃命饌，頗有珍羞，而悉無味，女又謙曰：“卒值上客，不暇更營佳釀美味。”才飲數(shù)杯，女復(fù)歌曰：

星漢縱復(fù)斜，風(fēng)霜凄已切。
聊陳君不御，誰知恩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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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前擁紹祖，呼婢撤燭共寢。復(fù)以小婢配其蒼頭。將曙，女揮淚與別，贈(zèng)以金縷小盒子，曰：“無復(fù)后期，時(shí)可相念。”紹祖乘馬出門，百余步，顧視乃一小墳也，愴然而去。其所贈(zèng)盒子，塵埃積中，非生人所用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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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導(dǎo)

劉導(dǎo)，字仁成，沛國人。梁貞簡先生三從侄，父謇梁左衛(wèi)卒。導(dǎo)好學(xué)篤志，專勤經(jīng)籍，慕晉關(guān)康，曾隱京口，與同志李士煙同宴。于時(shí)春江初霧，共嘆金陵，皆傷興廢。俄聞松下有數(shù)女子笑聲，乃見一青衣女童，立導(dǎo)之前，曰：“館娃宮歸路經(jīng)此，聞君志道高閎，欲冀少留，愿從顧盼。”語訖，二女至，容質(zhì)甚異，皆如仙者。衣紅紫絹，馨香襲人，俱年二十余。導(dǎo)與士煙，不覺起拜。謂曰：“人間下俗，何降神仙？”二女相視而笑，曰：“又爾輕言，愿從容以陳幽怪?！睂?dǎo)揖就席，謂曰：“塵濁酒，不可以進(jìn)?！倍υ唬骸凹葋頂?huì)，敢不同觴。”衣紅絹者，西施也。謂導(dǎo)曰：“適自廣陵渡江而至，殆不能堪，深愿思飲?！币滤亟佌?，夷光也。謂導(dǎo)曰：“同宮姊妹，久曠深幽，與妾此行，蓋為君子?！睂?dǎo)謂夷光曰：“夫人之姊，固為導(dǎo)匹?！蹦酥甘繜熢唬骸按朔蛉酥家?。”夷光大笑，而熟視之。西施曰：“李郎風(fēng)儀，亦足閑暢?！币墓庠唬骸鞍D夫容貌豈得動(dòng)人。”合座喧笑，俱起就寢。臨曉請(qǐng)去，尚未天明。西施謂導(dǎo)曰：“妾本浣紗之女，吳王之姬，君固知之矣，為越所遷，妾落他人之手。吳王歿后，復(fù)居故國。今吳王以耄，不任妾等。夷光是越王之姬，越昔貢吳王者。妾與夷光相愛，坐則同席，出則同車。今者之行，實(shí)因緣會(huì)?！毖杂欍?。導(dǎo)與士煙，深感服之。聞京口曉鐘，各執(zhí)手曰：“后會(huì)無期?！蔽魇┮詫氣氁恢涣襞c導(dǎo)，夷光亦拆裙珠一雙贈(zèng)士煙。言訖，共乘寶車，去如風(fēng)雨，音猶在耳，頃刻無蹤。時(shí)梁武帝天監(jiān)十一年七月也。

崔羅什

長白山西，有夫人墓。魏孝昭之世，搜揚(yáng)天下，清河崔羅什，弱冠有令望，被征詣州。道經(jīng)于此，忽見朱門粉壁，樓臺(tái)相望。俄有一青衣出，語什曰：“女郎須見崔郎?！笔不腥幌埋R。兩重門內(nèi)，有一青衣通問引前。什曰：“行李之中，忽蒙厚命，素既不敘，無宜深入。”青衣曰：“女郎平陵劉府君之妻，侍中吳質(zhì)之女。府君先行，故欲相見。”什遂前。什就床坐，其女在戶東立，與什敘溫涼。室內(nèi)三婢秉燭。女呼一婢，令以玉夾膝置什前。什素有才藻，頗善諷詠，雖疑其非人，亦愜心好也。女曰：“比見崔郎，息駕庭樹，喜君吟嘯，故求一敘玉顏?！笔菜靻栐唬骸拔旱叟c尊公書，稱尊公為元城令，然否也？”女曰：“家君元城之日，妾生之歲?！笔踩耘c論漢魏時(shí)事，悉與魏史符合。言多不能備載。什曰：“貴夫劉氏，愿告其名?！迸唬骸巴鞣騽⒖撞胖诙樱幾种勹?。比有罪被攝，乃去不返?！笔蚕麓厕o出。女曰：“從此十年，當(dāng)更相奉?！笔菜煲早殍Ａ糁灾干嫌癍h(huán)贈(zèng)什。什上馬，行數(shù)十步，回顧乃見一大家。什留歷下，以為不祥，遂請(qǐng)為齋，以環(huán)布施。天統(tǒng)未，什為王事所牽，筑河堤于桓家冢。遂于墓下語私事于濟(jì)南奚叔布。因下泣曰：“今歲乃是十年，如何也?！弊髁T，什在園中食杏，惟云：“報(bào)女郎信，我即去?！笔骋恍游幢M而卒。什時(shí)為郡功曹，為州里推重，及死，莫不傷嘆。

劉諷

文明年，竟陵縣劉諷，夜投夷陵空館，月明不寐。忽有四女郎西軒至，儀質(zhì)溫麗，緩歌閑步，徐徐至中軒，回命青衣曰：“紫緩，取西堂花茵來，兼屈劉家六姨姨、十四舅母、南鄰翹翹小娘子，并將溢奴來；傳語道此間好風(fēng)月，足得游行，彈琴詠詩，大是好事；雖有竟陵判司，此人已睡，明月不足回避耳?！蔽磶?，而三女郎至，一孩兒，色皆絕國。紫緩鋪花茵于庭中，揖讓班班。坐中設(shè)犀角酒樽、象牙勺、綠、花單、白琉璃盞，醪醴馨香，遠(yuǎn)聞空際。女郎談謔歌詠，音詞清婉。一女郎為“明府”，一女郎為“錄事”。明府女郎舉觴澆酒曰：“愿三姨婆壽等祁果山，六姨姨與三姨婆壽等，劉姨夫得太山府成判官，翹翹小娘子嫁得朱余國太子，溢奴便作朱余國宰相，某三四女伴總嫁得地府司文舍人，不然嫁得平等王郎君。六郎子、七郎子，則平生素望足矣?！币粫r(shí)皆笑曰：“須與蔡家娘子賞口。”翹翹時(shí)為錄事，獨(dú)下一籌罰蔡家娘子曰：“劉姨夫才貌溫茂，何故不與他五道主使，空稱成判官，怕六姨姨不歡。深吃一盞。”蔡家娘子即持杯曰：“誠知被罰，直緣姨夫年老昏暗，恐看五道黃紙文書不得，誤大神百公事。飲亦何傷？”于是眾女郎皆笑倒。又一女郎起，傳口令，仍抽一翠簪，忽說須傳翠簪，過令不通即罰。令曰：“鸞老頭腦好，好頭腦鸞老”，傳說數(shù)巡。因令翠緩下坐使說令。翠緩素吃訥，令至，但稱“鸞鸞鸞鸞”。女郎皆笑曰：“昔賀若鬻弄長孫鸞侍郎，以其年老口吃，又無發(fā)，故造此令?！豹?br>
三更后皆彈琴擊筑，齊唱疊和，歌曰：

明月秋風(fēng)，良宵會(huì)同。
星河易翻，歡娛不終。
綠樽翠勺，為君斟酌。
今夕不飲，何時(shí)歡樂！

又歌曰：

楊柳楊柳，裊裊隨風(fēng)急。
西樓美人春夢中，繡簾斜卷千條入。

又歌曰：

玉戶金缸，愿陪君王。
邯鄲宮中，金石絲簧。
衛(wèi)女秦娥，左右成行。
紈縞繽紛，翠眉紅妝。
王歡顧盼，為王歌舞。
愿得君歡，長無災(zāi)苦。

歌竟，已是四更，即有一黃衫人，頭有角，儀貌甚偉，走入拜曰：“婆提王命娘子速來！”女郎等皆起而受命，卻傳語曰：“不知王見召。適相與望月至此，敢不奔赴?！币蛎嘁率帐氨P筵。

諷因大聲嚏咳，視庭中無復(fù)一物。明旦拾得翠釵數(shù)只，將出示人，不知是何物也。

李陶天寶中，隴西李陶寓居新鄭，常寢其室。睡中有人搖之，陶驚起，見一婢，袍褲容色甚美，陶問：“那忽得至此？”婢云：“鄭女郎欲相詣?！表曋愊惴茵?，有美女從西北陬壁中出，至床所再拜。陶知是鬼，初不交語，婦人慚怍卻退。婢謾罵數(shù)四云：“田舍郎，待人固如是耶？令我女郎愧恥無量?！碧諓偲涿郎?，亦心訝之。因紿云：“女郎何在？吾本未見，可更呼之。”婢云：“女郎重君舊緣，且將復(fù)至，勿復(fù)如初，可以殷勤待之也?！奔爸?，陶下床致敬，延之偶坐。須臾相近，女郎貌既絕代，陶深悅之。留連十余日。陶母躬自窺覘，累使左右呼之，陶恐阻己志，亦終不出。婦云：“夫家召君，何以不往？得無生罪于我！”陶乃詣母。母流涕謂曰：“汝承人昭穆，乃有鬼婦乎？”陶言其故。自爾半載，留連不去。其后，陶參選之上都，留婦在房。陶后遇疾篤，鬼婦在房，謂其婢云：“李郎今疾亟，為之奈何？當(dāng)相與往省問?！敝龄P(guān)，為鬼關(guān)司所遏，不得過。會(huì)陶堂兄亦赴選入關(guān)，鬼婦得隨過，夕至陶所，相見欣悅。陶問：“何得至此？”云：“知卿疾甚，故此相視。”素所持藥，因和以飲陶。陶疾尋愈。其年選得臨津尉，與婦同眾至舍。數(shù)日，當(dāng)之官，鬼辭不行。問其故，云：“相與緣盡，不得復(fù)去?！毖詣e凄愴，自此遂絕。

王玄之高密王玄之，少美豐儀，為蘄春丞，秩滿歸鄉(xiāng)里，家在郭西。嘗日晚，徙倚門外，見一婦人從西來，將入郭，姿色殊絕可喜，年十八九。明日出門，又見之。如此數(shù)四，日暮輒來。王戲問之曰：“家在何處，暮暮來此？”女笑曰：“兒家近在南岡，有事須至郭。”王試挑之，女遂欣然，因留宿，甚相親呢。明旦辭去，數(shù)夜輒一來。后乃夜夜來宿。王情愛甚至，試謂曰：“家既近，許相過否？”答曰：“家甚狹陋，不堪延客。且與亡兄遺女同居，不能無嫌疑耳。”王遂信之，寵念轉(zhuǎn)密。于女工特妙。王之衣服，皆女裁制，見者莫不嘆賞之，左右一婢，亦有美色，常以之隨。其后，雖在晝?nèi)眨嗖粡?fù)去。王問曰：“兄女得無相望乎？”答曰：“何須強(qiáng)預(yù)他家事？”如此積一年，后一夜忽來，色甚不悅，啼泣而已。王問之，曰：“過蒙愛接，方復(fù)離異，奈何？”因嗚咽不能止。王驚問故，女曰：“得無相難乎？兒本前高密令女，嫁為任氏妻。任無行見薄，父母憐念，呼令歸。后乃遇疾卒，殯于此。今家迎喪，明日當(dāng)去?！蓖跫葠勰?，不復(fù)嫌忌，乃便悲惋。問：“明日將至何時(shí)？”曰：“日中耳?！币灰箶e不眠。明日臨別，女以金鏤玉杯及玉環(huán)一雙留贈(zèng)，王以繡衣一箱答之。各握手揮涕而別。明日至期，王于南岡視之，果有家人迎喪，發(fā)櫬，女顏色不變，粉黛如故。見繡衣一箱在棺中，而失其所送玉杯及玉環(huán)。家人方覺有異，王乃前具陳之，兼示之玉杯與環(huán)。皆捧之悲泣。因問曰：“兄女是誰？”曰：“家中二郎女，十歲病死，亦殯其旁。婢亦帳中木人也，其貌正與從者相似。王乃臨柩，悲泣而別。左右皆感傷，后念之切，遂恍惚成疾，數(shù)日方愈，然每思輒忘寢食也！鄭德

滎陽鄭德，常獨(dú)乘馬，逢一婢，姿色甚美。馬前拜云：“崔夫人奉迎鄭郎?！编嶃等辉唬骸八夭蛔R(shí)崔夫人，我未有婚，何故相迎？”婢曰：“夫人小女，頗有容質(zhì)。且以清門令族，宜相匹敵?！编嵵侨?，欲拒之。即有黃衣蒼頭十余人至，曰：“夫人趨郎進(jìn)。”輒控馬，其行甚疾，耳中但聞風(fēng)鳴。奄至一處，崇垣高門，外皆列植楸桐。鄭立于門外，婢先入。須臾，命引鄭郎入。進(jìn)歷數(shù)門，館宇甚盛。夫人著素羅裙，年可四十許，姿容可愛，立于東階下，侍婢八九，皆鮮整。鄭趨謁再拜。夫人曰：“無怪相屈，以鄭郎清族美才，愿托姻好。小女無堪，幸能垂意?！编嵰姳?，不知所對(duì)，但唯唯而已。夫人乃上堂，命引鄭郎自西階升，堂上悉以花薦地，左右施局腳床，七寶屏風(fēng)，黃金屈膝，門垂碧箔，銀鉤珠絡(luò)。長筵列撰，皆極豐潔。乃命坐。夫人善清談，敘置輕重，世難與比。食畢，命酒，以銀尊貯之，可三斗余，琥珀色，酌以金鏤杯。侍婢行酒，味極甘香。向暮，一婢前白：“女郎已嚴(yán)妝訖。”乃命引鄭郎出就外間，浴以香湯，左右進(jìn)衣冠履襪。并美婢十人扶入，恣為調(diào)謔，自堂及門，步致花燭，乃延就帳。女年十四五，姿色甚艷，目所未睹。被服燦麗，冠絕當(dāng)時(shí)。鄭遂欣然，其夜成禮。明日夫人命女與花東堂。堂中置紅羅繡帳，衾幃席，悉皆精絕，女善彈箜篌，曲詞新異。鄭問：“所迎婚前乘馬來，今在何處？”曰：“已令返矣?！比绱税儆嗳?，鄭雖情愛頗重，而心稍嫌忌。因謂女曰：“可得同歸乎？”女慘然曰：“幸托契會(huì)，得事巾櫛。然幽冥理隔，不遂如何？”因涕泣交下。鄭審其怪異，乃白夫人曰：“家中相失，頗有疑怪，乞賜還也。”夫人曰：“過蒙見顧，良深感慕。然幽冥殊途，理當(dāng)暫隔。分離之際，能不泫然！”鄭亦泣下，乃大宴會(huì)，與別曰：“后三年當(dāng)相迎也?！编嵰虬蒉o。婦出門揮淚握手曰：“雖有后期，尚延年歲。歡會(huì)尚淺，乖離苦長，努力自愛！”鄭亦悲惋。婦以襯體紅衫及金釵一雙贈(zèng)別，曰：“若未相忘，以此為念?！蹦藙e而去。夫人敕送鄭郎，乃前青驄也。被帶甚精。鄭乘馬出門，倏忽復(fù)至其家。奴遽云：“家中已失一年矣?！币暺渌?zèng)，皆真物也。家人語云：“郎君出行后，其馬自歸，不見有人送到。”鄭始尋其故處，惟見大墳，旁有小冢。塋前列樹，皆已枯矣，而前所見，悉華茂成陰。其左右人，傳此崔夫人及女郎墓也。鄭尤異之。自度三年之期，必當(dāng)死矣。后至期，果見前所賜使婢乘車來迎，鄭曰：“生死固有定命，茍得樂處，吾復(fù)何憂？”乃悉分判家事，預(yù)為終期。明日乃卒。


柳參軍傳

華州柳參軍，名族之子，寡欲早孤，無兄弟，罷官，于長安閑游。上已日，于曲江見一車子，飾以金碧，從一青衣，殊亦俊雅。已而翠簾徐褰，見摻手如玉，指畫青衣令摘芙蓉。女容色絕代，斜柳生良久。生鞭馬從之，即見車入永崇里。柳生知其大姓崔氏女，亦有母。青衣字輕紅。柳生不甚貧，多方賂輕紅，竟不之受。他日，崔氏女病，其舅執(zhí)金吾王，因候其妹，且告曰：“請(qǐng)為子納焉?！贝奘喜粯?。其母不敢違兄之命。女曰：“愿嫁得前時(shí)柳生足矣！必不允，以某與外兄，終恐不生全?！逼淠改钆?，乃命輕紅于薦福寺僧道省院，達(dá)意柳生。為輕紅所誘，又悅輕紅。輕紅大怒曰：“君性正粗！奈何小娘子如此待君子，某一微賤，便忘前好，欲保歲寒，其可得乎？某且以足下事白小娘子！”柳生再拜謝不敏。始曰：“夫人惜小娘子情切，今小娘子不樂適王家，夫人是以偷成婚約，君可兩三日就禮事。”柳生極喜，備數(shù)千百財(cái)禮，期日結(jié)婚。后五日，柳挈妻與輕紅于金城里居。及旬月，金吾到永崇，其母王氏泣云：“吾夫亡，子女孤露，被侄不待禮會(huì)，強(qiáng)竊女去矣。兄豈無教訓(xùn)之道？”金吾大怒，歸笞其子數(shù)十，密令捕訪，彌年無獲。無何，王氏殂，柳生挈妻與輕紅自金城里赴喪。金吾之子既見，遂告父，父擒柳生。生云：“某于外姑王氏處納采娶妻，非越禮私誘也，家人大小皆熟知之?！蓖跏霞葰{，無所明，遂訟于官。公斷王家先下財(cái)禮，合歸于王，金吾子常悅表妹，亦不怨前事。經(jīng)數(shù)年，輕紅竟?jié)嵓禾幯?。金吾又亡，移其宅于崇義里。崔氏不樂事外兄，乃使輕紅訪柳生所在。時(shí)柳生尚居金城里，崔氏又使輕紅與柳生為期；兼賚看圃豎，令積糞堆，與宅垣齊。崔氏女遂與輕紅躡之，同詣柳生。柳生驚喜，又不出城，只遷群賢里。后本夫終尋崔氏女，知群賢里住，復(fù)興訟奪之，王生情深崔氏，萬途求免，托以體孕，又不責(zé)而納焉。柳生長流江陵。二年，崔氏與輕紅相繼殂，王生送喪，哀慟之禮至矣。輕紅亦葬于崔氏墳側(cè)。柳生江陵閑居，春二月，繁花滿庭，追念崔氏，凝想形影，且不知存亡。忽聞叩門甚急，俄見輕紅抱妝奩而進(jìn)，乃曰：“小娘子且至！”聞似車馬之聲，比崔氏之門，更無他見，柳生與崔氏敘契闊，悲歡之甚。問其由，則曰：“某已與王生訣，自此可以同穴矣。人生意專，必果夙愿。”因言曰：“某少習(xí)樂，箜篌頗有功?！绷磿r(shí)置箜篌，調(diào)弄絕妙。二年間，可謂盡平生矣。無何，王生舊使蒼頭過柳生門，忽見輕紅，不知其所以，又疑人有相似者，未敢遽言。問閻里，又言是流人柳參軍，彌怪，更伺之。輕紅知是王生家人，亦具言于柳生，匿之，蒼頭卻還城，具言于王生。王生聞之，命駕千里而來。既至柳生門，于隙窺之，正見柳生坦腹于臨軒之上，崔氏女新妝，輕紅捧鏡于側(cè)。崔氏勻鉛黃未竟，王生門外極叫，輕紅鏡墜地，有聲如磬。崔氏與王生無憾，遂入。柳生驚，亦待如賓禮。俄又失崔氏所在。柳生與王生具言其事，二人相看不喻，大異之。相與造長安，發(fā)崔氏所葬驗(yàn)之，即江陵所施鉛黃如新，衣服肌肉，且無損敗。輕紅亦然。柳與王相誓，卻葬之，二人入終南訪道，遂不返。崔書生博陵崔書生，住長安永樂里。先有舊業(yè)在渭南。貞元中，嘗因清明節(jié)歸渭南，行至昭應(yīng)北墟壟之間，日已晚，歇馬于古道。方北百余步，見一女人靚妝華服，穿越楱莽，似失路于松柏間。崔閑步戲逼，漸近，乃以袖掩面，而足趾跌蹶，屢欲仆地。崔使小童逼而覘之，乃二八絕代之妹也。遂令小童詰之曰：‘日暮何無儔侶，而凄惶于墟間耶？”默不對(duì)。又令一童將所乘馬逐之，更以仆馬奉送。美人回顧，意似微納。崔乃僂而緩逐之，以觀其近遠(yuǎn)耳。美人上馬，一仆控之而前。才數(shù)百步，忽見女奴三數(shù)人，哆口坌息，踉蹌而謂女郎曰：“何處求之不得?！睋眈R行十余步，則長年青衣數(shù)輩，駐足以候。崔漸近，乃拜謝崔曰：“郎君憫小娘子失路，脫驂仆以濟(jì)之。今日色已暮，邀郎君至莊可乎？”崔曰：“小娘子何忽獨(dú)步凄惶如此？”青衣曰：“因被酒興酣，致此?！比”毙幸欢?，復(fù)到一樹林，室屋甚盛，桃李甚芳，又有青衣七八人，迎女郎而入。少頃，一青衣出，傳主母命曰：“小外甥因避醉，逃席失路，賴遇君子，恤以馬仆。不然，日暮，或值惡狼狐媚，何所不加？闔室感佩。且憩，即當(dāng)奉邀?！鼻嘁鲁鋈牒騿?，如親戚之密。頃之，邀崔入宅，既見，乃命具酒，酒至，從容敘言：“某王氏外甥女，麗艷精巧，人間無雙，欲侍君子巾櫛，何如？”崔邁逸者，因酒拜謝于坐側(cè)。俄命外甥出，實(shí)神仙也。一住三日，宴游歡洽，無不酬暢。王氏稱其姨曰“玉姨”，好與崔賭。玉愛崔口脂合子，玉姨輸玉環(huán)相酬。崔輸且多，先于長安買得合子六七枚，都輸玉姨。崔亦贏玉指環(huán)二枚。忽一日，一家大驚曰：“有賊至?！逼淦尥拼奚诤箝T出。才出，妻已不見，但身臥于一穴中。惟見莞花半落，松風(fēng)晚清，黃萼紫英，草露沾衣而已。其贏玉指環(huán)，猶在衣帶，卻省初見美人之路而行，見童仆以鍬鍤發(fā)掘一墓穴，已至闌中。見銘記曰：“后周趙王女玉姨之墓。平生憐重王氏外甥，外甥先歿，后令與外甥同葬?！惫阻褍叭?，開櫬中，各有一盒，盒內(nèi)有玉環(huán)六七枚，崔比其賭者，略無異矣。又一盒中，有口脂合子數(shù)枚，乃崔生輸者也。先問仆人，但見郎君入柏林，尋覓不得，方尋掘此穴，果不誤也。玉姨呼崔生奴仆為賊耳。生感之，即為掩瘞仍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