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第十回　許玄之賺出重囚牢

艷女風(fēng)流第一，秀才慕色無雙。分明一本比西廂，點(diǎn)綴許多情狀。　　　　
歡喜冤家小說，堪為風(fēng)月文章。消愁解悶笑人腸，莫比汪宣欲傷?！　∏艺f揚(yáng)州府儀真縣一個(gè)秀才，姓許名玄，表字玄之，年方一十八歲，父母棄世多年，室內(nèi)尚無佳麗。這許玄涉獵書史，揮吐云煙。姿容俊雅，技通百家。真風(fēng)月張韓，文章班馬。　　一日，秀才往郊外閑行，偶遇一班少婦在樓頭歡笑。許玄抬起頭來一看，一個(gè)個(gè)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見了許玄，都避進(jìn)去了。許玄道：“好麗人也?？上以S玄十分知趣，尚無一個(gè)得意人。見他那樓上有這許多嬌艷，何不分一個(gè)與我?！毙闹锈罂欤粲兴?，走回書館，情思不堪，賦詩一首，開解悶懷：　　　　

樓頭瞥見幾嬌娘，不覺歸來意欲狂?！　　　?br>為借桃花飛面急，難禁蝶翅舞春忙。　　　　
滿懷芳興憑誰訴，一段幽思入夢長?！　　　?br>笑語多情聲漸杳，可憐不管斷人腸。　　次早，又去久候。樓窗緊閉，并無一個(gè)影兒。心下好悶，一步步走將回來。踱到自己后園門首，猛然抬頭一看，見對(duì)門樓上有一個(gè)絕色的女子，年紀(jì)像二十多歲光景，看他眉細(xì)而長，眼波而俏，不施脂粉，紅白自然，飄逸若風(fēng)動(dòng)海棠，圓活似露旋荷蓋。許玄見了，吃著一驚，想道：“這是我近鄰施家。久聞他家有一女子，生得標(biāo)致，果信其然?！弊呓鼧乔埃蜒弁弦豢?，那女子笑了一聲，竟自去了，許玄想道：“這相思害殺我了，也罷，他之樓與我花樓側(cè)窗緊對(duì)，不免將書箱著人移上樓去，早晚之間，再能相見?；蛘咭鼍売蟹郑辔纯芍?。”登時(shí)進(jìn)了書房，將一應(yīng)文房四寶，床帳衣服，隨身動(dòng)用之物，俱移上花樓。他便開了樓窗，焚香讀書，一心等待施家女子。正是：　

人間良夜靜不靜，，天上美人來不來?！　?br>
且說這施家女子，他父親在日是個(gè)大大鹽商。祖籍徽州，因在楊州支鹽，隨居于此。父親亡過多年，止有母親在堂，年已二十一歲了。說來親事，高又不成，低又不就，蹉跎到此。生他之時(shí)，母親夢芙蓉滿院，因此取名喚作蓉浪，自小請(qǐng)師習(xí)學(xué)，無書不讀，極其聰明。女工針指，是他本等；吟詩作賦，出自非常，生得姿容嬌艷，性格風(fēng)流?；幸商焐仙裣?，非是人間凡品。常常開了樓窗，偷看許家園內(nèi)花卉?？创舜菏玛@珊，綠肥紅瘦，容娘嘆曰：“正是有文遣俗，無計(jì)留春。”遂將唐律集成一首《暮春詩》兒：　　　　每逢時(shí)節(jié)恨飄蓬，準(zhǔn)擬今春樂事濃?！　　　?br>楊柳樓頭歌舞月，杏花村里酒旗風(fēng)?！　　　?br>獨(dú)憐黃鳥啼原上，惟有青山似洛中，　　　　
春意自知無主愷，樹頭樹底覓殘紅。

集了這首詩后，竟不上樓來了。許玄見他之日，正是他送春之時(shí)。誰想許玄高高興興移上樓來，指望見他一面，誰知絕無影響，大失所望。無計(jì)排遣，翻著一篇《暮春》詞讀曰：　　

春暮矣，人逐馬忙，序隨馬去。桃貪結(jié)子，莫恨曉風(fēng)；柳已成陰，更憐殘?jiān)隆＞G暗紅稀，正是困人時(shí)候。日長意懶，還同送遣心魂。選遍柳腰，分明妒嫉。聽殘鳥語，大半催耕。百丈游絲，能系柔腸幾許。一壺社酒，不知春事茫然。除是三回寒食，才減一月佳期。咋日清明，婦乞書窗之水。明朝谷雨，僧申龍井之茶。掃墓北邙，梨花白晝。送首南浦，江水綠波。人應(yīng)無汁能留，天若有情亦老?；▉砘ㄈ?，自然怨落。鄰家鶯老鶯嬌，畢竟侑誰作主。花無意緒，馬有精神，芍藥重開，還須來歲。辛夷初種，望到今年。池館豪華，不管韶光已過。黎鋤消息，依然東作方興?？v然明歲再來，何似今年莫去。

看罷，稱賞不已，不覺困倦起來。適逢童子進(jìn)茶，津津可味，乃取壁上瑤琴，置于幾上焚起香來。他道：“借此瑤琴，申我泱泱之情，舒我轉(zhuǎn)轉(zhuǎn)之悶。成都桃而紅歌冉，清徵流而玄鶴舞。焦桐喻意，響玉傳情”?！　?br>
少焉，梧桐方出，月如懸鏡，便彈一曲《漢宮秋》，其曲未終，只見施家樓上窗兒呀的一聲，露出了嬌滴滴的兩個(gè)美人，正是蓉娘聽得琴聲清亮，與侍女秋鴻同上樓來，開窗面看。見是許生操琴，他也不避。許生見了，心上一時(shí)里歡喜起來，將指上又換了《陽春怨》，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那蓉娘聽得琴中之意，一時(shí)間遂起文君之興，引動(dòng)了芳心，恨不得身生羽翼，飛過琴邊。只聽得一聲“老娘娘請(qǐng)小姐哩?！比啬锇言S生看了一眼，進(jìn)樓去了。這許玄見他去了，掛起冰弦，心中歡喜。吃了些晚酒，情思迷離，便向床中和衣去睡。他想道：“這女子十分有意，此時(shí)樓窗尚開，必然還上樓來，待我再等他一等?！敝灰娨粋€(gè)小使，拿了一個(gè)封筒走上樓來道：“相公，有人請(qǐng)你?！痹S生不知是誰；拆開封，往燈前一看，是一首詩道：　　　　

鄰家年少鼓冰弦，謾托芳情露指尖?！　　　?br>想是知音人未有，相思月下與燈前。

看罷，驚道：“是誰人送來的？”小使道：“施家秋鴻姐在下邊等相公說話，”許生聽說，飛也似搶下樓來。見一艷婢，立于月下道：“我姐姐在此，要同相公一話?！敝灰娨慌?，身穿麗服，兩鬢堆鴉。拂翠雙眉，櫻唇半露，輕移蓮步，近前萬福。驚得許生忙還大諾，心下便想：“何一旦見愛如此，莫非鬼迷?！睂⑿艑⒁傻溃骸靶∩涡遥蓯廴缢??！比啬镅隈切υ唬骸跋壬恢沂拢?qǐng)登樓試與言之?！狈指肚秫櫍骸澳闱一厝ィH娘若問，道已睡多時(shí)了?！痹S生恭敬如賓，同上樓來，分賓主坐下。蓉娘道：“適聞君子琴中之意，便懷陌上之情。特來見君，以為百年之約，愿勿以為異疑。”許生謝曰：“小生才非于建，貌匪潘安，有何德能，敢得神仙下降?！比啬飭栐唬骸熬忧啻簬缀危俊痹S生曰：“一十八歲，八月初五未時(shí)所生。請(qǐng)問芳卿，妙齡幾何？”蓉娘曰：“奴年二十一歲，八月二十五日未時(shí)所生。今見君子，誠宿世良緣也?！痹S生上前，一把抱定。兩下里：　　

云猶雨膩，蝶舞蜂狂。一個(gè)愛傾城顏色，一個(gè)愛貫世文章。一個(gè)風(fēng)情蘊(yùn)藉，一個(gè)雨意徜徉。一個(gè)攘花課蜜，一個(gè)竊玉偷香。一個(gè)身兒瘦怯，一個(gè)性子溫良。須臾，雨散高唐，云歸楚蛐。作詩一律曰：　　　　

謾說佳期自古難，如何一見即成歡?！　　　?br>情濃始信魚游水，意蜜方知鳳得鸞?！　　　?br>自訝更深孤影怯，不禁春重兩眉攢?！　　　?br>三生已訂今宵誓，免使終身恨百年。

聯(lián)詩已畢，生顧蓉娘曰：“今宵歡會(huì)，事出非常，恐見難別易相思斷腸。幸勿見棄，早葉官商?！比啬镌唬骸拔夷赣H為人偏僻錯(cuò)我良緣。今日幸逢君子，以終百年。恐君視為容易，使妾有白頭之嘆?！辈挥X樓頭五鼓。蓉娘拔下金鳳釵一只，遂提筆書《西江怨》一首：　　　　

至寶砂中煉出，良工手里熔成。芳姿美色價(jià)非輕，付與君家為證?！　　　?br>可惜紅顏有限，休教白首無憑。思人睹物重傷情，杜字流紅春病。

書罷，將釵付與許生。遂曰：“此釵之金，乃潘陽披砂而作。得狼荒夜雨而方奇，斷之有同心之利，性之有從革之機(jī)。是樂陽之瑞雨，非大冶之妖倪。杖此良媒，萬勿虛視?！痹S生亦從袖里取扇上玉魚墜一個(gè)，亦授筆而書，調(diào)曰《鷓鴣天》：　　　　

著忽尋春路徑迷，忽然月下遇仙姬?！　　　?br>情才好處人將別，樂音濃時(shí)怨又基?！　　　?br>觀玉秀光實(shí)稀奇，采磨溫潤沒暇疵。　　　　
洪鱗不是池中物，把與嫦娥好執(zhí)持。

書罷，將墜付與蓉娘，生曰：“此墜之玉，比德于君子，刻名于美人。垂棘之壁，連城之珍，六器之亨，五豹之分。曾報(bào)錦磷之見贈(zèng)，曾擊珠絲之并沉。胡綜知如意以壓氣，溫嬌下鏡臺(tái)以納婿。藍(lán)田種之以致娶，昆同得之以遇君。潤水以茂，輝山更新。萬溢之價(jià)，五都之尊。爾須待價(jià)而關(guān)順，不可無故而去身。顧后早見此物，免使小生苦心?！倍肆魬俨簧?，遂焚香告天，設(shè)詞曰：天須鑒奴與郎：　　　　今宵會(huì)合信非常，莫使長娛歌昭陽。　　　　
謾學(xué)乘車醉壺漿，仰視百鳥必雙翔?！　　　?br>時(shí)見二鴉御一梁，滿堂如春焚暖香?！　　　?br>須遠(yuǎn)荀實(shí)之神傷，無以冰炭置我筋。　　　　
兩下相思孰主張，乞巧為員貴利方。　　　　
歸夢不離合歡床，高燒銀燭照紅妝。　　　　
天孫為綺云錦裳，永卻匹配六月霜?！　　　?br>驚回仙夢鶯過墻，寧使不受處女筐?！　　　?br>水心似鐵休關(guān)防，金兮與玉堅(jiān)且剛。　　　　
勿使失手碎鴛鴦，要使此意留炎荒。　　　　
那時(shí)移手以相將，夫妻地久與天長。

許玄以不娶為誓，蓉娘以不嫁為盟。敢有不如此約，則骨分尸解，死無葬身之地。還要綢寥，忽然一聲響亮；許玄一驚醒來，卻是一夢。且驚且喜，走起身來，總?cè)挥新?。把燈往床迫一照，拾起一看，果夢中蓉娘所付金鳳釵也，大為驚異道：“此夢非常，想曾付蓉娘一墜，而扇上則無見矣?！北愕溃骸按吮貎上嗌窈?，是蓉娘魂至于此。且待明早，觀其動(dòng)靜?！北闶牵骸　　　?br>
春興悠悠不可當(dāng)，夜來夢熟到高唐?！　　　?br>九天仙女云中降，五鳳金釵袖里藏?！　　　?br>漫想嬌燒傾國色，轉(zhuǎn)成愁苦擾人腸。　　　　
今宵已做巫山夢，明晚還祈會(huì)楚襄。

直至四更，才方就枕。次早起來看了鳳釵，坐立不安，如有所失。只聽腳步響，說本縣太爺有一急事請(qǐng)相公等著說話。許玄即忙梳洗，將金釵帶在袖中往縣中去了。　　且說蓉娘一夢醒來，好生驚異，說：“日里果然情動(dòng)，為何就做此一夢?！笔竹斎?。天明起來，又懨懨欲睡，題詩一首：　　　　芭蕉葉底踏冰壺，團(tuán)扇羞描彩鳳圖?！　　　?br>金縷有衣藏寶鴨，青鸞無情遇神巫。　　　　
愁縈九曲腸應(yīng)斷，淚迸千行眼欲枯?！　　　?br>一段風(fēng)情誰著述，懨懨如醉倩人扶。

吟罷，忙喚秋鴻：“我身子為何不快，可打點(diǎn)我睡也?！鼻秫櫭θフ?，枕側(cè)忽見白玉魚墜二枚，以奉蓉娘曰：“不知此玉魚從何而來？”蓉娘一見，忙取向袖中藏了。隨覓金釵，失去一股。蓉娘思曰：“此生夢里姻緣，這般靈感。曾記拈香設(shè)誓，兩無嫁娶?！奔蓖鶚谴耙豢?，見書樓緊閉，不如何故，上床睡了。　　

秋鴻自幼隨蓉娘讀書，心下極其聰明，況又粗知翰墨，自想小姐平日之事，一些也與我計(jì)議。方才見了玉魚，忙忙袖了，況又精神恍惚，短嘆長吁，未識(shí)是何意思。待我靜里觀之，便知其意。只見蓉娘上床，欲睡不寧，欲起又倦，想道：“我在此轉(zhuǎn)展無睡，甚無思緒。不若起來梳洗，以觀許生動(dòng)靜，再作理會(huì)。”須臾至樓前，尚爾如前。歸房取筆而題：　　　　

方對(duì)菱花試曉妝，彩云何處阻襄王?！　　　?br>石麟有夢空留語，青鳥無書枉斷腸?！　　　?br>斗帳色舍腥血潤，薄羅香沁藕花涼?！　　　?br>幾回不信丟開去，又失金釵折鳳凰。

吟罷，懨懨而坐。秋鴻探其光景，雖不能盡知其情，亦能少識(shí)其意。道曰：“小姐，今日為何神思困倦，針指不提，茶飯懶吃，莫非為陽春一曲乎？”蓉娘想道：“心事被他識(shí)破，不免對(duì)他說明?！钡溃骸扒秫?，昨晚聽琴，果然有感。夜來一夢，實(shí)是蹊蹺。別樣不須講了，夢他贈(zèng)我玉魚，答以金釵。金釵果失，其玉魚在枕，何其靈異！為此精神頓減，情思懨懨?！鼻秫櫿f：“小姐，這是你天定姻緣了。我看許相公，人才雙美，與小姐門戶相當(dāng)。兩下芳年，一雙孤寡。極早自做主意，嫁了這個(gè)丈夫。拖帶秋鴻，也落好處。著憑老母簡擇，明日你錯(cuò)配了對(duì)頭，嫁個(gè)庸夫俗子，一世好苦?！比啬镎f：“我夢中與他立誓，約為夫婦了。”秋鴻說：“不著待秋鴻竟造南園，見了許生，將玉魚送去，看他意思如何，便知下落?！比啬镎f：“覺得造次了些?！鼻秫櫿f：“夢中奇異，實(shí)是非常，不為造次?！比啬镎f：“他書窗閉上的，大分不在?！鼻秫櫿f：“我竟到花園探聽便了?！备杜c玉魚，悄地位園里走進(jìn)?！　?br>
恰好許玄已進(jìn)園來，見了秋鴻：一看正是夢中艷婢。慌忙施禮道：“何事而來？”說：“有話相商，乞于密處?！痹S生竟同秋鴻至假山石上極密之處坐下，秋鴻取出玉魚付生一看：“此物是相公之墜乎？”許立一見，道：“好奇?！彪S往袖中取出金釵與看：“此釵是小姐之釵乎？”秋鴻道：“實(shí)是奇事。我小姐做此一夢，情思懨懨，又失金釵一股，未知果在相公處否，特著我來探取?！痹S生曰：“我今央媒說合如何？”秋鴻道：“我主母前番論及相公親事，嫌你年紀(jì)小俺姐姐三年，故此不肯。說也枉然?！痹S玄呀了一聲，“既是如此，則無望矣?！鼻秫櫾唬骸拔以谛〗愀皵x掇他來就你，你將何物謝我？”許生笑曰：“若得如此，便把我身子來謝你?！鼻秫櫿f：“只怕你沒分身處?！痹S玄說：“小姐未必肯來，不著晚間望小娘子引我到你家，與小姐一會(huì)?！鼻秫櫿f：“我家晚間前后門一齊上鎖，雖插翅亦不能飛，怎生去得！我小姐為人爽怏，說個(gè)明白，況夢中已自會(huì)過，自然肯來。須待半晚方可。太早，怕人看見。夜了，又要鎖門?！痹S生說：“全仗小娘子一力相助。”秋鴻說：“須尋個(gè)所在相會(huì)便好。”生曰：“你來看，牡丹亭下芍藥中，天然一個(gè)臥榻，好不有趣得緊?！鼻秫櫿f：“果然好個(gè)所在。”許玄見他嬌艷，一見便留意了，因答話良久，不好為得，走到這個(gè)所在，那里就肯放他，便道：“難得小娘子到這個(gè)寂靜所在，望乞開恩?！兵櫾唬骸拔沂敲饺耍M可如此?！痹S立說：“豈不聞含花女做媒，自身難保。”近前挽住，一手去扯他下衣，秋鴻自知難免，況見生青春標(biāo)致，已自動(dòng)火，任憑扯下褲兒，將身仰臥。許生開其兩股，恣意云雨起來，十分通泰。許玄問曰：“小娘子，花心被誰拆取？”秋鴻道：“妹今年二十歲了，家主在日，便被他愉上了?！痹S生初時(shí)道他是個(gè)女子，輕抽淺送，見他說出真情，便道是個(gè)知趣的婦人了，著實(shí)盡情，秋鴻叫道：“知趣的相公，果然有趣。”許玄道：“我如今先把身子謝媒了?！鼻秫櫿f道：“謝倒謝我?guī)状畏胶?。”許生說：“若得小姐嫁我時(shí)，你是家常飯了，不時(shí)要用的?！闭f得高興，盡力完事。許生袖中取出白紙拭凈，與他整好了亂鬢，扯齊衣服送出園門?！　?br>
不須幾步，便到家中。見了小姐道：“事果異常，金釵一股，許相公要緊的帶在袖中。他要央媒說合，我將嫌他年小之事一說，他便不樂起來，便要我晚上引他到小姐房中一會(huì)。我說晚上前后門上鎖，插翅也難飛。他便無計(jì)可施，便要寫書求小姐到他園中一會(huì)，有許多心事要與小姐面談。我說不必寫書，我去面達(dá)至情，強(qiáng)也要強(qiáng)小姐一會(huì)。我已許下，小姐沒奈何，姻緣大事，不可惜了?！比啬镎f：“羞人答答，怎生好去?！鼻秫櫿f：“真姬守節(jié)，快女憐才，兩者俱賢，各從其志，況與他夢中又會(huì)過了，這是一生之事，豈可錯(cuò)了?！比啬镎f：“恐有路人看見?！鼻秫櫿f：“這樣冷僻的小巷，那有路人。那花園里常時(shí)去看他花木，是個(gè)熟路，只當(dāng)在自己家中一般，有何難處。”蓉娘心下已自要行，被他狠狠的說，只得依允。把玉魚帶在身邊，去換過新衣，慢慢的打扮得十二分美艷，專待天色薄暮，方好過來?！　?br>
且說許玄因與秋鴻一番情事，身子困倦，上床一睡，醒來天色傍晚，慌忙整衣，走到園中，把園門大開，癡癡而等。只見秋鴻在門首一望，即忙復(fù)轉(zhuǎn)去了。不移時(shí)，與小姐走了過來。許玄近前施禮，蓉娘答還，同至秋鴻的樂處坐下。秋鴻道：“我去去便來?！痹S玄道：“多蒙小姐辱愛，使小生感激無地，但夢中奇遇，蒙賜金釵，事屬奇異，況夢中已與小姐訂百年之約，此事小姐曾夢否？”蓉娘曰：“夢里曾聯(lián)詩句，兄可記得乎？”許玄將鄰家年少鼓冰弦之句，又將謾說佳期自古難，并后兩下聯(lián)句，每首讀了一遍。蓉娘笑曰：“實(shí)是奇緣了”　　不期天色黑將下來，許玄上前抱住蓉娘，要求歡會(huì)。蓉娘初時(shí)推拒，被許生用強(qiáng)，扯下小衣不能護(hù)持。早已蝶上花枝矣。蓉娘年紀(jì)大了，情事已清。況夢中已曾嘗過滋味，竟不嬌啼，甚為得趣。許玄把他小小金蓮架于肩上，纖纖玉筍插入其中。初雖道履艱難，后己輕車熟路。津津水流出花間，吁吁的氣從口出。管不得鬢亂釵橫，恣意兒鸞顛鳳倒。須臾，一陣往外溶溶露滴牡丹間矣。兩下云停雨住，許生將自綾帕拭干收袖中，忙與蓉娘相期后會(huì)。只見秋鴻至，速呼：“快去，主母請(qǐng)你講話。”蓉娘整衣忙走，顧許生曰：“明日著秋鴻與你說話。”竟自去了。許玄送出園門，十分大快，竟上書樓。燭光已具，將白綾燈下一看，得膏紅潤護(hù)若寶珍。遂藏笥中，遂口言一律：　　　　夜來頻結(jié)蕊珠花，夢入巫山集彩霞?！　　　?br>愛月素娥鸞已跨，迎風(fēng)蕭史鳳堪夸?！　　　?br>牡丹亭接藍(lán)橋路，芍藥欄通牛斗橙?！　　　?br>自喜玉魚今得水，不須寫怨抱琵琶。　　

次日，正在思想間，只見秋鴻走上書樓，見生喜慰曰：“好謝媒了?！痹S玄笑曰：“無人在此，正好。”便去扯他，秋鴻止曰：“有事相商，不可取笑。”道：“小姐歸去與我計(jì)議，此間樓窗緊對(duì)，止離得一丈，上下之間，須得兩株木植安定，上邊鋪一木板，可達(dá)我樓。到了那邊，把木板安放我家樓上。待天未明，依計(jì)而過，可得長久歡娛，你道好么？”許笑道：“好計(jì)，好計(jì)。”道：“想此便是藍(lán)橋路了。”隨往樓上一看，見有板木許多，皆造屋所余之物，指謂秋鴻曰：“偷花之物盡多，且小姐房中還有女使否？”秋鴻自：“雖有幾人，晚間都不在房中歇的。況且樓前面，使是小姐臥樓，不往樓下經(jīng)過，愁他怎么?！痹S立見說，喜不自勝，起身閉上樓門道：“今日致誠謝媒了?！卑亚秫櫯踹^臉兒親嘴，秋鴻笑道：“人間樂事都被你占了?！泵撘孪嗑停阕苑制涔?，以牝就之，任生所為，生細(xì)看秋鴻，淡妝弱能，香乳纖腰，粉頸朱唇，春灣雪殷，事事可人，無一不快人意者，此乃婢中翹楚。一時(shí)魄蕩魂迷，盡情而弄。秋鴻已丟要去，許立放起，見他含笑，倩即整鬢，態(tài)有余妍，十分可意。道：“晚間之約仗你玉成?！鼻秫櫴卓?，開門送至園外，方自上樓。細(xì)想其情，得意之極?！　?br>
不覺樓頭鼓響，寺里鍾嗚，正是人約黃昏之際。許玄把木頭兒放于窗檻之上，一步步推將過去。那邊秋鴻早把手來接了，放得停停當(dāng)當(dāng)。又取一株，依法而行。把兩塊板架放木上，走到桌上，一步走上板來，如趟平地。三腳兩步，走過了樓。即忙把板木取了過來，閉了樓窗。許玄感秋鴻為他著力，黑地捧住要和他云雨。秋鴻說：“此時(shí)還有這樣工夫！還不早去?！币话殉读嗽S玄，竟至前樓。見蓉娘在于燈前，身穿異彩艷服向爐內(nèi)添香。生近前見禮，二人坐下，秋鴻擺上一桌酒肴道：“夫妻二人吃個(gè)合巹杯兒?！比啬镱櫱秫櫾唬骸澳赣H睡未？”道：“睡久了?！比啬镎f：“此身既已與君，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況夢中之誓已自分明，不必言矣。但老母執(zhí)滯不通，萬一私許他人，只可以死謝君耳?！痹S亦曰：“但愿魚水百年。忽然言及令堂處，待我今秋倘圖得個(gè)僥幸，自然允當(dāng)。倘落孫山之外，亦當(dāng)再處，決不有負(fù)初心。望毋多慮?！比啬镌唬骸白蛉赵玳e，樓室緊閉，我往窺二次，皆然。你何事不開？”許玄曰：“昨日因縣尊相喚去見他，談了一會(huì)，所以不在那。”“知縣請(qǐng)你做什么？”許玄曰：“宗師發(fā)牌科考，承縣尊意思，將我名字造冊送府，不須縣考，故此喚我面請(qǐng)，做個(gè)情兒?！比啬镌唬骸盎蛘咚∪牒熥隽朔靠肌Ｄ慊蛘呗湓谒恐校辛吮闶堑沼H座主了。”許玄說：“他已聘四川分考，目今將次起身了?！遍e話之間，不覺二鼓。秋鴻道：“你二人睡罷。夜好短哩?！倍顺樯砻撘戮驼?。許玄抱了蓉娘，金蓮半啟，玉體全偎，星眼乜斜，嬌言低喚，十分有趣。芙蓉露滴之時(shí)，恍若夢寐中魂魄矣。事闌就枕直至雞鳴，兩人才醒。生再求會(huì)。蓉娘曰：“但得情長，不在取色?！鄙唬骸肮谭秦澮?，但無此不足以取真愛耳?！标柵_(tái)重上，愈覺情濃。如魚水歡娛，無限佳趣。事完，口占一律以謝蓉娘：　　　　

巫山十二握春云，喜得芳情枕上分?！　　　?br>帶笑慢吹窗下火，含羞輕解月中裙?！　　　?br>嬌聲默默情偏厚，弱態(tài)遲遲意欲醉?！　　　?br>一刻千金真望外，風(fēng)流反自愧東君。

正吟詩方完，秋鴻起來開了房門，走至床邊道：“好去矣。”許玄與蓉娘作別，抽身披衣而起。秋鴻引到后樓，許玄椅上坐正，悄悄開窗，把那二物放好。道：“好過去了?！痹S玄立起身來，去把秋鴻下邊一摸，卻是單裙，正好湊趣。推在椅上便聳，秋鴻說：“弄了一夜，還不厭哩。”許生說：“終不然教你。　　　　

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br>
取雙蓮置之高閣，立而（男女男）之，興趣不能狀，情逸嬌聲，大張旗鼓，狠戰(zhàn)一番，方才住手。許玄曰：“乖乖，我實(shí)然喜你貌美，而騷趣勃然，自令人三戰(zhàn)三北矣。”秋鴻曰：“這一番真被你弄得暢怏?！蓖破鹪S玄，將裙幅拭凈道：“過去?！痹S玄掇過椅來，立將上去。往上幾步，到了自樓，扯過木扳，兩下關(guān)窗，從此無夜不會(huì)，真好快活。　　

其年開科取士，許玄府考取了，送道，宗師道：“試取了科舉?！彼臻e擬題作文，夜閑仍舊如此。自古說得好：

爽口味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

直到七月廿五，這五更之時(shí)，許玄完事，正走過去，不想其夜，月已上了，明亮得好。恰好有幾個(gè)抬材的一眾人往巷里走過，分明看見許玄，道：“是個(gè)賊了，拿他下來?！本桶烟Р拈L扛木往上一聳，那許玄一閃，跌將下來，恰好跌在眾人身上。身子卻不跌壞，吃了一驚，反把眾人大罵，那些抬材的俱是無賴小人，把他罵怎不生氣的。大家將許玄拖拖扯扯道：“你做賊倒罵我們，送他到官去。”許玄道：“我是秀才，不可胡做。”眾人說：“若是秀才，一發(fā)不可輕放，久后反受其害，律上說得好，夜深無故入人家，非奸即竊。不要管他，竟扭去見官便是?！辈挥煞终f，一齊扯了，竟至縣前?！　?br>
天已明了，不想堂官往四川去了，是二衙掌印。這官第一個(gè)貪贓，又要撇清，見一眾人跪下稟道：“小人在巷中，只見這個(gè)人在人家樓室口搭橋走過，非奸即盜，送來老爺做主?！蹦枪俚溃骸笆裁磿r(shí)候拿的？”道：“五鼓?！惫俚溃骸笆鞘裁慈思?？”內(nèi)中一個(gè)說：“施鹽商家里?！?，官想道，若為盜，失主還未知情。若是奸，這還是小事。又道，倘是強(qiáng)奸，也該重罪了。至于因奸致死也未可知。分付禁子，發(fā)入重囚牢內(nèi)，監(jiān)下，待施家人來，審得明白，方可定罪。許玄欲說真情，又不忍蓉娘出丑，若說出是生員，又恐前程干系，算來便不得一時(shí)放他，只得隱忍不言，隨他入了牢內(nèi)不提?！　?br>
且說秋鴻一見，即便報(bào)小姐道：“不好了?！比绱巳绱?，說了一遍。道：“縣前去了怎么好？，蓉娘驚得魂飛天外，呆了一晌，穿衣而起，哭哭啼啼道：“秋鴻怎么好？”秋鴻說：“我聞知縣官是許相公好友?！比啬镎f：“四川聘去了。”秋鴻道：“不知什么官府手理，算來也沒什大事?！比啬镎f：“自然沒大事，這些人曉得他到我家來做什么，畢竟知是奸情，這丑名竟露了，可不羞死我也。”秋鴻說：“許家此時(shí)決無人知。不知那窗口木板曾收去否?！币痪沟酱翱谝豢?，端然在彼，忙忙取了進(jìn)來，閉了樓窗。道：“小姐，他家竟不知哩。木板還在窗口，方才取得進(jìn)來?！比啬镎f：“天已明了，你可到他家中尋一個(gè)老成家人，與他說知。快去看他一看，不知怎生樣了?！鼻秫櫚杨^發(fā)掠了幾掠，往樓下開了后門的鎖，竟往許家園來?！　?br>
門尚閉住，扣了兩下，園公開門，“為何來得恁早？”秋鴻道：“你家有得力管家，喚一個(gè)出來，與他講話?！眻@公急忙進(jìn)去。走出一個(gè)家人道：“小娘子有何見諭？”秋鴻把此事一一訴知。家人大驚道：“知道了，你去，我打聽了來回你話?！蹦侨司惯M(jìn)到內(nèi)邊，取了些銀子，帶在身邊，又同了幾個(gè)僮仆往縣前去了。秋鴻與蓉娘二人心如刀割，不住的打聽。秋鴻緊緊的站在自己后門首，望著回音。只見那家人把手一招，秋鴻忙走去道：“怎么了？”那人說：“相公拜上你們，不須記念，只因縣官不在，撞著二衙署印，竟禁獄中。已知在你家窗口走出來的，竟等你家去認(rèn)了，要坐著強(qiáng)奸罪名審問。想夜深無故入人家，非奸即盜。我相公聞知此事，只要你家一個(gè)人竟往本官處投，明說門不曾開，并不失物，便可釋放?！辈蝗磺俺谈上担褪琴\名也是難的，說不得圖出頭日了，罷了不成。”家人說完了話，又道：“縣門前沸沸洋洋，都說施家女子二十多歲，不與他個(gè)丈夫，以致與許秀才通奸，人人如此說，只怕便是家投說是賊，人也不信，怎么好哩。不若你家小姐原與我相公兩下情投意合，原約百年夫婦，當(dāng)官認(rèn)了和好，求他判為夫妻，倒是因禍致福，何苦如此賊頭狗腦，這一番過是人曉得了，難道還行得這般之事。依我說，倒是十分上計(jì)。”只見里面一個(gè)小使，挑了一付盒兒道：“我送飯與相公，快同你去?！蹦侨司谷チ??！　∏秫櫚堰@事一五一十都說與蓉娘知道，蓉娘哭罷想，想罷哭，兩眼紅腫，又怕母親知道，幾番要去尋死。秋鴻勸蓉娘：“怎么倒要干這短見，反害了許相公。如今事已至此，若我家不認(rèn)，許相公又不得歸結(jié)，官也要差人來拘人去問。那時(shí)一發(fā)不便，免不過要去承認(rèn)。第二來遲延著，那官萬一取往南京貢院，做了外簾，把許相公誤了他三年不打緊，他悶也悶死了他?！比啬镎f：“我已自想過，不去認(rèn)，一發(fā)不是了。去認(rèn)時(shí)，教我怎生出頭露面。”秋鴻說：“小姐，你寫了一紙呈狀。秋鴻認(rèn)做小姐，與你救出許相公可好么？”蓉娘見說：“若得你肯如此，便是大恩人了。”秋鴻說：“事不宜遲，決要在今日做的。我去換了衣服，小姐快寫起來?！比啬锶×思埞P，寫道：　　訴為開息事：賤妾施氏，年二十一歲，系本縣鹽商施某之女。今年三月，節(jié)屆清明。終步南園，見桃紅似錦，綠柳如絲。鴛鴦效交頸之歡，蝴蝶舞翩遷之樂。梁間燕子對(duì)呢哺，枝上流鶯雙（目見）（目完）。嗟嘆物興無窮，遇想青春不再。三七少女，幸逢折桂之郎。二九才郎，尚誦標(biāo)梅之句。每想織女，一年一度得相逢。自恨奴身，二十一年無匹配。轉(zhuǎn)桃溪而登葵苑，穿柳巷以采花衢。偶遇驚心，妾相低問。乃書生托以姓名。見其唇紅齒白，目秀眉青。貌果清奇，將來必達(dá)。愿托百年，遂成一笑。成親于牡丹亭下，遮羞于芍藥叢中。祈結(jié)偕老之歡，反遭難別之嘆。禍因今早捉夫送臺(tái)，身居螺泄何罪。而居父母官司，罪容分訴。明月尚有盈虧，江河　　豈無清濁。姜女初配范郎，藉柳楊而作證。韓氏始嫁于佑，憑紅葉以為媒。況上古乃有私通，奴氏豈能貞潔。重夫重婦，當(dāng)受罪于琴堂。一女一男，難作違條之論。榮辱總在臺(tái)前，生死并由筆下。乞天臺(tái)察其情，恕其罪，若得終身偕老，來生必報(bào)深恩。所訴是實(shí)?！　?br>
秋鴻一看，笑將起來?！昂伪乇M露其情?！比啬镎f：“待我改過便是?！鼻秫櫿f：“罷了。天已暗矣?！比×耍雇箝T，上了轎兒，即至縣前。恰好官在堂上，他便走進(jìn)去。門公入來，扯他，便叫“屈情?！倍娏说溃骸爸M(jìn)來?！鄙咸霉蛳碌溃骸芭邢虑?，求老爺觀看。”二尹接上去一看，笑道：“我那邊犯了奸的婦人，俱要枷號(hào)三日，奸夫重責(zé)三十板。罰一個(gè)十四石稻谷，方免釋放。如今準(zhǔn)了你的訴情，這枷罪不免，那奸夫待納了谷價(jià)責(zé)他，方可釋放?！敝灰娔莾蛇吶颂Я艘幻孑p枷放在面前。秋鴻道：“既蒙老爺憐準(zhǔn)，只合放了丈夫，回家成婚才是。怎么反要枷責(zé)！”二尹道：“判成夫婦，見你呈兒直訴，這是盡私；這枷責(zé)是盡法，一定要枷?！鼻秫櫼娝豢?，想道：“必是贓官?！北愕溃骸皨D人也愿納谷贖罪?！倍犃舜笙玻诠弥喜槐慵丛?，道：“也罷，方才呈兒詞語清新，你今將枷你的光景形容，做一個(gè)詞兒。做得好時(shí)，準(zhǔn)你贖罪?！鼻秫櫟溃骸敖杓埞P一用?！钡菚r(shí)寫完，呈上去?？丛~名《黃鶯兒》：　　

妾命木星臨，一人身，兩截分。松杉裁剪為圓領(lǐng)，脂難點(diǎn)唇。頸交不成，低頭不見弓鞋影，好羞人。出頭露面，難見故鄉(xiāng)親。二尹見了大笑，“好一個(gè)松杉裁剪為圓領(lǐng)。準(zhǔn)你納谷一十四石?！钡馈坝诌€便宜了你，也罷，取紙筆與他，再將此景做一首上來，放你回家。”秋鴻即寫道：　　

花發(fā)不能售，奈無罷梳鬢云，并肩人難把身相近。香腮怎溫，櫻桃怎親?！　”M眉兒無計(jì)難幫襯，忒新文。風(fēng)流邑宰，獨(dú)車宴紅裙。

二尹看罷大笑道：“二作俱妙，討保發(fā)放寧家?！鼻秫欀x了一聲出門，許家僮仆見了，與他寫紙保狀，請(qǐng)押保人去了。秋鴻上轎回家，見了蓉娘，將事一一說了，蓉娘歡喜。只慮要保許玄，心下憂悶不提?！　?br>
且說許玄家人將秋鴻代小姐，二尹判成夫婦，免枷罰谷，責(zé)奸夫三十板情由，一一說明。許玄說：“既是枷可谷贖，責(zé)亦可谷贖。明日動(dòng)一呈，多罰些銀子，免得打方好。若是打了三十板，性命難存，怎么進(jìn)場?！奔胰苏f：“難，明日早堂，動(dòng)一呈看?！敝灰娡膺呎f：“老爺，府尹來取進(jìn)簾，明日五鼓便要?jiǎng)由砹??！痹S玄聽見道：“怎么好，誤了事也。三年難得過，如之奈何！無計(jì)可施，也是天命。罷！罷！”　　

且說次日起來，那天上烏云四起，忽然傾下一陣雨來，好生大得緊。初似傾盆，后如潑水，那窗下芭蕉不管愁人自響；池邊宿烏，卻教幽夢難成。那些獄里罪人好生愁悶。有一等見這般大雨，官又不在，且去困他一覺。這些禁子，也有去賭的，也有睡的，也有下棋的。這許玄好悶，恨不得身生兩翅，飛到南京。又自解自嘆。只見有一個(gè)鄉(xiāng)下挑糞的人，手中拿一個(gè)勺，一步步挑到里邊來。許玄往外一望，那牢門是開的，好生心癢，怎敢胡行。只見鄉(xiāng)下人將杓兒兜滿了兩桶糞，那雨越大了。心下想道：“趁雨挑了走入內(nèi)去便晴了。且待雨小些出去。”便到屋下，除了笠帽，脫了粽衣，放在壁邊，便去看下棋。自古下棋之人，星初臨局身且忘疲；露曉臨場，造昏廢食。深山石室，曾聞樵客爛柯，長夏江村，頗費(fèi)老妻書紙。這鄉(xiāng)下人看一個(gè)入神，竟自忘了這擔(dān)糞。許玄見了，心下一想，道：“如此如此”，便去把身上長衣、裙兒攔腰一拴，腳下鞋襪脫下去，尋一雙舊涼鞋穿了，把巾兒除下，藏在袖中。取了粽衣，穿上笠帽，帶在頭上，走到糞桶邊，尋把扁擔(dān)挑了兩桶，手中拿了木杓，往外挑了便走。那門上見挑糞來，把門大開了，哪個(gè)疑他是個(gè)犯人。一竟挑出縣門，至僻靜處歇下，丟下東西，沒命兒一竟跑出了城門。竟搭船到南京應(yīng)試。且喜身邊帶得幾兩銀子，大著膽，竟自去了?！　?br>
直至初一日到了南京，竟往貢院前來尋下處。家家歇滿，無尋處。倒是貢院對(duì)門，躺著一張紅紙：　　　　

內(nèi)有靜室，安歇狀元。

許玄見了道：“為何此處尚有房室？”竟進(jìn)里面。只見一個(gè)婦人間說：“是誰？”許玄說：“特來借寓的。”婦人道：“公可姓許么？”許玄道：“奇。為何曉得我的姓？”只見婦人有三十歲的光景，生得淡然幽雅，眉眼媚人。一雙腳，三寸金蓮；兩雙手，十支新筍。捧了筆硯道：“主母孀居，未便相見，因有夢兆，乞?qū)⑾喙彰?、籍貫、年齒，一一寫得。對(duì)時(shí)，房金不取，尚有許多事情。如不對(duì)，不敢相留?！痹S玄道：“又是夢了。好奇?！闭归_紙筆，寫完了，那婦人向袖中取出來一對(duì)，笑道：“是了，是了。”向內(nèi)叫：“大娘，正是了?！蹦昧藢懙囊粡埣堖M(jìn)去。這院大娘拿著一看，上寫許玄字玄之，楊州府儀真縣人，年一十八歲，八月初五日未時(shí)生，看罷，大喜，果有是事。即喚巫云：“送茶出去，吃了領(lǐng)先生至后邊一室?！钡姇擦_帳，香氣襲人，室雖不廣，幽雅則有佳境可愛。許玄曰：“這般妙境，緣何沒有人來？”巫云說曰：“今年正月初一日，我主母得其一夢，道今年秋場時(shí)，有一姓許名玄者，方與他歇。尚有些話，容當(dāng)再稟。主母恐忘了年庚八字，寫起封了七個(gè)月矣。并無一個(gè)姓許的來，故此不領(lǐng)他看。別人那里曉得有這間好書房?！敝灰娡膺呌腥苏f話響，又來租書房。巫云道：“租去矣?！蹦侨苏f：“租票還存。”巫云方才扯去了招帖，走進(jìn)來?！　≈灰娫S玄在那里打開紙包，要借戮子用。巫云送在房里，那許生開一張帳，自賣卷子、文房四寶，一應(yīng)進(jìn)場之物，共要十兩銀子。把那包銀子一稱，止得三兩，不上房錢，一些不曾打帳起。長吁短嘆的，沉吟呆坐。至于三餐食用，那會(huì)說起，便道：“一時(shí)里高興，逃走了來，端然不得進(jìn)場，如何是好。身上又無衣服可當(dāng)，此間又無親戚可投，這是路貧方是貧，如之奈何！”只見巫云送一壺酒，幾碗嘎飯，齊齊整整擺下。許玄見了道：“不須費(fèi)心，連小生在此安歇不成著哩?！蔽自频溃骸盀楹握f此言語？”許玄說：“一時(shí)間來了，少了些盤費(fèi)，在進(jìn)退兩難之間耳?！蔽自茖ど弦豢矗溃骸肮P墨紗巾及進(jìn)場之物，我家都有的，何用去買！”許玄說：“為何你家倒有些物件？”巫云道：“我家相公在日，姓阮，是個(gè)好秀才。娶我主母，做得兩年親，便死了?！痹S玄說：“為何便死了？”巫云道：“只因我大娘生得面若芙蓉，腰如楊柳，兩眉兒淡淡春山，雙眼兒盈盈秋水，小腳兒足值千金，雙手兒真成白玉，我相公見他標(biāo)致，上緊了些，故此得了病死了?！痹S玄道：“原來如此。你大娘多少年紀(jì)了？”巫云說：“二十有二。今年才服滿的?！钡溃骸跋喙?qǐng)一杯，且請(qǐng)寬心?！弊赃M(jìn)去了。許玄見他一說，肚中饑了，道：“不要管他，且吃了再說?！敝灰娢自婆趿嗽S多物件，都是用得的。至于色衣，青色海青，一應(yīng)俱有。外有一封銀子，道：“大娘致意，知道相公不從家里來的，盤纏缺少，我家盡有，先送十兩銀子在此，與相公收用?！痹S玄收了道：“在此打攪，已自不安。主人情重至此，何敢當(dāng)之。若得僥幸報(bào)恩不難，倘若不能，有負(fù)盛意。只是一件，你主人為何知我不從家里來的？”巫云說：“此話也長，一時(shí)難告。請(qǐng)收了物件。”巫云又取兩個(gè)拜匣與他，一床紅綾被兒熏得噴香，把鋪陳都打疊完了，將身上下衣又送出幾套，不能盡言。許玄道：“至親骨肉亦不能如此用心?！蔽自茻艘槐P浴湯，放在盆中道：“相公洗浴。”許玄不安道：“你丈去那里去了？勞你在此伏侍。”巫云道：“不須提起，專一好賭。四年前，盜去主人幾十兩衣飾，也不顧我，竟逃走去了。”許玄道：“這個(gè)沒福的人，見了這般一個(gè)妻房，怎生丟得便去了?！蔽自坡犚娬f他好處，便不做了聲?！　№汈Вc(diǎn)火進(jìn)房，又換熱酒送來。許玄過意不去，道：“府上小使怎不見一個(gè)？”道：“上半年有兩個(gè)，也偷了東西做伙走去。一個(gè)使女又被拐去，大娘心上氣，也不去尋他，故此只我一個(gè)，也沒什事做得?！敝宦牁巧蠇傻蔚谓猩弦宦暤溃骸拔自疲焱砹?，拴好大門。”應(yīng)了一聲，此時(shí)許玄所見嬌聲，想起蓉娘之事好生煩悶。又想：“我倒來了，不知那牢中眾人怎么結(jié)果?！庇值溃骸扒易詠G開，完了自家正事再說?！庇殖粤藥妆螯c(diǎn)上床睡覺。巫云收了出來，開門睡了?！　〈稳赵缙?，巫云殷勤伏侍，不必盡言。許玄換了一套衣服，取了自己那包銀子，往街坊買了卷子，到應(yīng)天府中納了。許玄是初觀場的，見了老試士，請(qǐng)教他場中規(guī)則，忙忙的直至初五日。眾官在應(yīng)天府中吃了進(jìn)點(diǎn)酒，迎到貢院里來。許玄看了街坊上婦女，兩邊樓上不知有多少。許玄看得眼花繚亂道：“果然好一個(gè)京城?！北阕曰厣怼Ｕ截曉洪T首，只聽得人說：“京考來了?！痹S玄道：“不知是那兩個(gè)翰林，”須臾迎來，又不曉得是何人?！　?br>
看完了，走進(jìn)中門。卻好外樓走下一個(gè)少年婦人，也到中門了。許玄回避不及，也不免行著一禮，想道：“莫非是主人家？”正待要謝，又想：“或是他親戚來看官的，不可亂謝?！蹦菋D人搶前進(jìn)去了。許玄在后面看了道：“果是天姿國色，比蓉娘更加十倍，不知是誰人家有這般美物。”進(jìn)門見桌上列下酒肴，極其豐盛，許玄道：“這是為何？”巫云說：“我大娘特為相公祝壽?！痹S玄想起道：“多感，多感。我也不記得了?！彼熳碌溃骸昂雾氝@般破費(fèi)，你家何人買辦？”巫云說：“我家有一個(gè)短工，挑水劈柴，走動(dòng)賣辦，一應(yīng)是他。不來吃飯，只與工銀?！痹S玄道：“這等才便，方才外邊樓上一位女客是誰？”巫云曰：“是大娘。他出去看迎試官。”許玄道：“失禮了。我正待要謝，又恐不是，故此住口。乞小娘子為我致謝一聲，容當(dāng)請(qǐng)罪。”吃完酒飯且睡?！　≈敝脸醢耍自瓢岩粦?yīng)例事，人參，油燭，安息香，進(jìn)場之物送進(jìn)。許玄見了道：“我也謝不得這許多?！倍际樟??！　?br>
三更天，吃了飯，入場去了。初九三更出來。扣門，巫云應(yīng)聲：“來了。”巫云取出酒飯，許玄送他時(shí)錢三百文，謝一聲出門去了。許玄進(jìn)內(nèi)便睡，直至次日午上方起。三場已畢，正是中秋。天井設(shè)酒相候。許玄洗浴已完，巫云道：“大娘請(qǐng)相公吃酒，”許玄想：“大娘請(qǐng)，莫非在下邊?！贝┝艘路鰜恚涣⒃谠孪?，許玄深深作揖道：“異鄉(xiāng)之人，以骨肉至情相待，圖懷難報(bào)?！比钍险f：“承蒙垂顧，奈荊棘非鸞風(fēng)之棲，百里豈大賢之路。茅廬草舍，不足以承君子之光也。今值中秋佳節(jié)，適逢場事已完，特具芹扈，聊申鄙意。”許玄道：“多謝。”阮氏陪于下席，許玄酒至數(shù)巡，雖見阮氏之艷美，然回他情重，不敢起私。問曰：“聞大娘新年有何良?jí)?，顧聞其詳?！比钍显唬骸版蛉钜辉瑮壥浪哪辍＝衲暝?，夢先夫云尊府事情，因令祖有妾阮氏，系徽州之女，與家人許吉通焉，遂竊令祖蓄銀若干逃于別府。后來雙亡，家事被阮家所得。先夫遂授胎于阮妾復(fù)配之。要知今之阮，即前之許吉也。先夫往秋鴻腹中投胎為君之子，妾身當(dāng)為君之小星，家事數(shù)千金，盡歸于府，此乃償令祖亡金之報(bào)。故有年庚、姓氏之驗(yàn)。今七月中元夜，復(fù)夢亡夫云：‘足下當(dāng)為魁元，為因露天奸污二女，不重天地，連鄉(xiāng)科亦不能矣。是君家三代祖宗哀告城隍，止博一科名而已。’初一日五更，又見亡夫云：‘足下今日必至，云常把奸淫污身于三光之下來往，已遭囚獄，不能釋放，又是祖宗哀告，佑得乘便而來?！仕灾阆虏粡母隙鴣?。想此事必有，故而言之?！痹S玄聽罷，不勝驚道：“原來天地這般不錯(cuò)，想小生之欲念，又恐觸天之怒?！辈桓姨崞?，但加嗟嘆而已。阮氏說，“事至此，足下酒后須不樂。然鄉(xiāng)科高捷，行些好事，或者感動(dòng)上天，端然還你進(jìn)士，何須如此?！蔽自普f：“今晚合巹，不可如此不樂。”許玄見說：“怎好卻他好意，”便喜道：“正是，且把閑事丟開?！北愕溃骸凹纫咽陆郧岸ǎ叶耸欠驄D了，何須客氣。”阮氏曰：“無人為媒?！痹S玄把杯一舉：“豈不聞酒是色媒人?！比钍闲υ唬骸八陀H也無。”許玄曰：“借重嫦娥一送?！比钍喜淮?，許玄把酒哈一口，送至阮氏口邊道：“吃口和合酒兒?！比钍弦补豢?。許玄遂坐于阮氏身邊，摟摟抱抱，不覺兩個(gè)情動(dòng)。巫云道：“月色斜了，上樓睡罷?！蔽自茖羟白?，送二人進(jìn)房，他自下來收拾。許玄把房中一看，十分華麗，便與他解衣。阮氏將燈一口滅了，那月色照在椅上，許玄笑道：“送親坐久了。”阮氏笑了一聲，雙雙上床：　　

人于翡翠衾中，輕試海棠嬌態(tài)。鴛鴦?wù)砩?，漫飄蘭桂芳香。情濃任教羅襪之縱橫，興逸那管云鬢之繚亂。帶笑徐徐舒腕股，含羞怯怯展腰肢。肺腑情傾，嬌聲貼耳。香汗沾胸，絞絹春染紅妝。雖教他嬌聲垢耳，從今快夢想之懷，自是償姻緣之債?！　?br>
是夜，許阮為情欲所迷，五鼓方睡，直至日紅照室，猶交頸自若。巫云走響，二人方才驚覺，整衣而起，不提?！?br>
且說那日牢中，許宅家人送飯，尋覓家主，那里去尋？牢頭禁子一齊慌了。鄉(xiāng)下人不見糞桶，各處又尋，門上牢頭說：“是了，被他挑桶賺去了?！币积R四下追趕，那里去尋！止尋糞具之類。許玄自此脫身，卻中在榜未。報(bào)錄鬧鬧嚷嚷來到阮家，阮姐打發(fā)喜錢，愈加歡喜。又應(yīng)夢中之兆，是夜備酒相處，恩情美暢，自不必言矣。滯留兩月，進(jìn)京得試，不期前任知縣聘入四川房考，行取進(jìn)京又為會(huì)試房考，許玄落在他房，取中榜未進(jìn)士。見他將蓉娘喚秋鴻代訴，父母親不允匹配一述，知縣力為執(zhí)柯，說他聯(lián)捷，何愁不允。說來擇日成婚，蓉娘打扮齊整，同拜花燭。秋鴻收入二房，蓉娘問及出監(jiān)出城之事，到省寓何主家，許玄將阮娘夢語、備酒贈(zèng)金，陪席同枕同衾，十分恩愛，一一說知。蓉娘謝阮不盡，勸生力娶來家。阮娘情愿為三房，以應(yīng)夢語?！　『髞碓S玄一家做了許多好事，秋鴻生了兒子，下科中了進(jìn)士。后來妻妾各生男女，子孫俱遵十戒，都發(fā)科甲。果信惡人向善，便可轉(zhuǎn)禍為祥。我勸世上人有八個(gè)字，極簡捷，依了他自然發(fā)福：　　眾善奉行，諸惡莫作。　　

總評(píng)：　　氤氳引夢，體合魂交。金鳳神飛，玉魚澡躍。使百年夫婦一見諧和，豈非天緣輻湊者乎。致藍(lán)橋驚墜，螺縱幾沉，一時(shí)計(jì)出囹圄，萬里鵬程鵑薦。佳人一夢，得遇雙星。雖然天相吉人，果是生成福塊。十戒懺悔，黃榜隨登。子孫恰遵，榮昌累世。豈非天意挽回者乎。后人當(dāng)眾善奉行，諸惡莫作，則載福之德誠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