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夢 第十七回　對雪景眾美聯(lián)詩　闖花國挹香鬧席

話說挹香與婉卿等題了雪琴的畫梅，與雪琴兩情契洽，時常往來唱和。時光易過，又是臘月初旬。其時愛卿同了二十八位美人，俱是挹香的知己，同赴雪琴家宴集。適六出花飛，世界盡裝成瓊宮玉宇。議聚消寒雅會，以雪為題，限四支韻，互相聯(lián)句。 愛卿道：“待我先來起句?！北娒例R道：“請愛姐先詠?！睈矍湫α艘恍?，也不推辭，便云： 　　六出豐年兆，

說畢道：“那位姊姊續(xù)韻？”陸文卿道：“我來，我來。”便說道： 　　豪情泛酒卮。 才吟完，愛芳說道：“待我也來續(xù)一句。”便吟云：

　　吟鹽誰共匹， 琴音道：“愛芳姐詩意寓言，恰如題位。待我也來獻(xiàn)丑一句?！北阏f道：

　　詠絮恰逢時。

雪琴道：“好，好。我也來續(xù)一句。”大家道：“不差，雪姊姊自己本身來了?！毖┣汆偷男α艘宦暤溃骸笆裁唇凶霰旧?？”慧瓊道：“姊姊名為雪琴，如今吟雪，豈不是本身么？”雪琴笑道：“原來這個講究。但是慧姊姊，你取‘慧瓊’二字，只怕被人聽錯，要當(dāng)作蛔蟲?；坻㈡?，你可是蛔蟲本身么？”

雪琴說著，大家多皺了眉道：“雪姊姊說得太不堪了。”慧瓊道：“你真不肯饒人。才說了一句，你便想出這許多齷齪話來?！闭f著大家笑了一回。

雪琴飲了一杯酒，吟云：

　　玉戲天公巧，

陸麗仙道：“雪姊姊索性做起戲來了?！毖┣俚溃骸疤旃駪虿皇乔醒┑拿?？”婉卿道：“姊姊本身那有說錯?！毖┣俚溃骸澳氵€要抄老文章么？”說著伸手要打婉卿。婉卿發(fā)急道：“方才一篇文字未完，此之謂落下文，什么抄舊卷？”麗仙笑道：“你們不要嚷了。雪姊姊上聯(lián)倒也別開生面，待我也來續(xù)一句罷。”便說道：

　　銀裝世界奇。

麗仙念畢，愛卿道：“巧云妹妹，你該聯(lián)一句?！痹稍坡犃说溃骸拔沂遣粫摹！睈矍湟嘀稍撇簧埔髋叮愕溃骸半S意說一句，不失粘就是了?！鼻稍茻o奈，只管搔頭摸耳，細(xì)想了許久，說道：“有一句在此。”大家道：“如此快些請教?！鼻稍频溃骸蚌闭f了兩字，又頓住了口。愛卿道：“為何說了兩字不說了？”巧云道：“不好，不好。不像，不像?！庇窒肓肆季?，復(fù)說道：“霏霏霏……”大家聽了道：“為何又多了一字？”巧云道：“不算，不算。重說，重說。”便紅著臉又想了片晌，念道：

　　霏霏如屑玉，

愛卿道：“如此還雅。如今那位姊姊說？”慧瓊道：“吾來，吾來。”使吟云：

　　濯濯似凝脂。

慧瓊說完，呂桂卿道：“如今我來了?！蓖袂涞溃骸拔襾?，我來?！惫鹎涞溃骸拔襾??！蓖袂涞溃骸白屛艺f了一句，然后你說可好？”桂卿道：“你們都是老前輩，怎敢不依。但是你吟了珠玉在前，奈何，奈何？”婉卿道：“桂姊姊，你如此說來，我也不敢獻(xiàn)丑了?！贝蠹倚Φ溃骸澳銈兌苏?zhèn)€能言善辯。婉妹妹，快些說罷?！蓖袂渲坏眯φf道：“如此有占了?！北阋髟疲?br>
　　詩客揚鞭過，

婉卿說完了，武雅仙即接口道：

　　漁翁把釣羈。 桂卿道：“仙妹，你不該搶我?！毖畔尚φf道：“有占，有占。如今不搶了?！?

于是桂卿笑吟云：

　　孤山螺黛壯，

吟畢，胡碧珠道：

　　遠(yuǎn)道馬蹄遲。 胡碧珠念完，素玉道：“如今請眾姐姐再續(xù)?！贝蠹业溃骸八赜衩妹?，你來?！彼赜竦溃骸澳銈儽娢粊??！贝蠹业溃骸澳阋髁T。”素玉笑道：“婉姐姐，你看我同他們客氣了，他們倒讓我說了，不然可要爭先斗勝矣?！蓖袂湫Υ鸬溃骸澳阕隽酥t謙君子，他們自然做好好先生了?！闭f著大家哄堂。 素玉吟云：

　　鴻爪今留跡。

素玉吟完，章幼卿飲了三杯酒道：“我自己罰了三杯，可讓我聯(lián)一句罷?！惫?

大家笑道：“幼姐姐，你做了詩翁之意不在酒了。”幼卿便說道：

　　虹腰此費疑。

幼卿吟完，何雅仙接口道：

　　藍(lán)關(guān)添舊思，

蔣絳仙笑道：“我來押了韻罷?！北阋髟疲?　　玉宇譜新詩。

胡月娟聽了道：“對得工整非凡。如今我來說了?！北阋髟疲?

　　傍榭侵梅蕊，

孫寶琴拍手道：“描情寫景，工雅非凡。待小妹也來續(xù)一句罷?！北愕溃?

　　當(dāng)窗壓竹枝。

寶琴吟完，陸麗春吟云：

　　花飛緣冷結(jié)，

愛卿聽了，道：“麗春姊姊這句，與《石頭記》上意思相同，不勝佳妙?！丙惔旱溃骸拔艺胫妒^記》上這句‘花緣經(jīng)冷結(jié)’，所以有此一句?！?

張飛鴻聽了道：“我也來抄他一句?！北阍疲?]

　　色潔與霜宜。

愛卿道：“好好好，抄得一些看不出。如今那位姐姐來了？”

鄭素卿道：“我來，我來?！?。便念道：

　　衰柳迷青眼，

素卿吟罷，陳秀英接聯(lián)云： 　　紅梅斗玉肌。

秀英說罷，大眾連聲稱贊?；郗偟溃骸皭鄞航憬?，你來聯(lián)一句罷。”愛春道：“我是不好的，不似你們諸位詩翁，就聯(lián)了也要惹你們見笑，不如不要聯(lián)了罷?！?

大眾說道：“不要謙遜，快些請教?！睈鄞簾o奈，只得說道：

　　文成蕉不綠 陸綺云也聯(lián)道：

　　景對興宜癡。

綺云聯(lián)完，愛卿道：“如今還有幾位姐妹們未聯(lián)？”方素芝道：“我未曾聯(lián)。”吳慧卿、朱素卿、胡碧娟、王湘云俱道：“我們都未聯(lián)?！睈矍涞溃骸叭绱丝煨┱埥??！狈剿刂ケ阋髟疲?

　　上下鋪階砌，

慧卿接口道：

　　繽紛舞沼池。

朱素卿聽了，便說道：

　　寒忘三尺凍，

胡碧娟道：

　　兆喜九重施。

胡碧娟說完，王湘云道：“我也沒有聯(lián)過，可許我續(xù)一句罷？”大家笑道：“湘妹妹真正緘默，方才不說，如今冷鍋中爆一個熱栗子出來?？煨┱埥塘T?！敝?

湘云嗤嗤一笑道：

　　風(fēng)急云偏斂， 吟完正要叫愛卿收韻，忽見侍兒報道：“金公子來了?！?大家歡喜道：“金挹香來矣?！奔疵虄合嗾?。

正說間，挹香已立在愛卿背后道：“不要請了，已經(jīng)在這里了?！睈矍浠仡^看見挹香，便說道：“倒被你嚇了一跳?！庇谑谴蠹蚁嘁?。你道挹香怎生打扮？見他頭戴大紅猩猩氈雨笠，身穿輕服貂襲，足登粉底烏靴，身上受了許多雪。 婉卿、小素見了十分不舍，連忙替他拂去了雪，便道：“你為什么雨蓋多不帶，身上粘得恁般濕？”挹香道：“都是愛姐不好?！睈矍涞溃骸盀楹斡忠治遥俊鞭谙愕溃骸拔曳讲诺侥闾?，侍兒說你到寶琴妹妹家去。我便到寶琴妹妹處，又說什么遇著了眾姐妹，一同到這里來飲酒賞雪。我故特地來看你們，所以受了許多雪。你們到底在這里做什么”愛卿笑道：“如此真對你不起了，幸虧你見了雪歡喜的?！币痪湓捳f得挹香急了，便走過來道：“愛姐姐，你忒煞欺人，竟當(dāng)我為狗?！币幻嬲f，一面把手來擰。愛卿蹲了身，只管討?zhàn)埖溃骸安桓伊?，不敢了。”挹香方才放手道：“到底在這里做什么？”婉卿道：“我們在這里對雪聯(lián)詩，被你來打斷了。”

挹香道，“好好好，對雪聯(lián)詩，《石頭記》上有這個韻事。”

說著索詩觀看。又見眾美齊集，小素亦在其中，卻無詩句，心中倒有些不樂，便問道：“你們?yōu)楹尾辉S小素妹妹聯(lián)句？我知道了，他乃一個村女，是不該與眾芳卿聯(lián)詠的。”說畢，面上有些不悅之狀。

眾人知他溺愛小素，吳慧卿道：“他本來不會吟詩的。”挹香道：“素妹妹，你真?zhèn)€不會的么？”

小素見挹香十分幫他，倒覺有些不好意思，便答道：“真?zhèn)€不會的?！?挹香道：“如此，我來代你聯(lián)罷?！北憧戳松暇洌?lián)道： 　　塵封絮屢吹。

大家聽了挹香代聯(lián)之句，知道他有些寓意，便說道：“金挹香，你好利害?！鞭谙愕溃骸坝惺裁蠢Γ磕阆胂铝搜?，裝成了玉宇瓊樓，豈不是塵封？況且天地?zé)o塵，《事類賦》上有這切雪的古典。‘絮屢吹’三字，謝道韞詠絮詩傳之，后人皆稱他為詠絮奇才，也是切雪的，怎么倒說我利害？”愛卿道：“你這利口，我們也不來同你辯了。”挹香道：“如今素妹聯(lián)了詩，與你們詩壇朋友了，以后要另眼相看才是?！?慧卿道：“香弟弟，你也不要多管，你去問聲素妹妹，看我平日可是與他姐妹相看的？”挹香聽了，方才歡喜道：“是我不好，錯怪莫罪?！奔磁c眾美各作一揖。 大家俱捧腹而笑，便道：“虧你做得出許多花樣。”

挹香道：“如今那位妹妹聯(lián)了？”雪琴道：“都聯(lián)了。”挹香道：“如此愛姐姐你說一句，我來收韻?！睈矍浔阋髟疲?
　　吟哦消永晝，

挹香道：

　　雅韻滿香帷。 挹香收了韻，大家重新飲酒。幼卿謂挹香道：“金挹香，你的性情為何這般古怪？芳才你見沒有素妹妹的詩，看你換了一幅體態(tài)。人家不做詩，與你何干？”挹香聽了道：“好妹妹，不是這樣講法。我金挹香蒙你們眾姐妹十分憐愛，但我金某生性歡喜一例看承，無分上下的?！庇浊涞溃骸澳氵@人太覺疑心了。你可知我們與素妹妹，比你待得還好哩？”

挹香道：“我已陪過你們罪了，你們重翻舊卷，理宜罰以巨觴。”說著斟了一杯酒，遞與幼卿。幼卿只得飲了?；郗偟溃骸稗谙愀绺纾阕约荷杏胁钐?，不責(zé)已而求人，也該罰一杯。”說著也斟一杯酒，奉與挹香。挹香道：“我有什么差處，倒要請教?！被郗偟溃骸斑@一例看承的話，方才是你說的么？”挹香道：“不差?！被郗偟溃骸凹仁悄阏f的，怎獨替素妹聯(lián)詩，不代我們聯(lián)呢？你想該罰不該罰？”主 挹香笑道：“該罰，該罰?！北闳”ビ懢瞥?。慧瓊亦笑道：“幼姐姐如何？我替你報了仇了?！闭f著大家又飲了一回。

天色已晚，愛卿見挹香有些醉意，恐怕又要耗神，便道：“金挹香，不要吃了。我們要歸去了?！鞭谙阋姁矍洚?dāng)心照應(yīng)，心中更加感激，便道：“不吃了，不吃了。但是今宵如此大雪，不能歸去，雪妹妹，你可留我住一宵罷？”雪琴聽了，倒覺不好意思，便低了頭笑道：“幸虧不吃酒了，若在吃酒，你又要罰酒矣?！鞭谙愕溃骸斑@是何故？”雪琴道：“方才說的一例看承之語，難道忘了么？”挹香點頭道：“不錯，我要去了?！?

于是雪琴喚了轎夫送挹香歸去，眾美人亦紛紛告別。吾且不表。

再說挹香歸后，有半月有余，不曾出外。時光易過，又是除夕了，家家爆竹，處處桃符。到了晚間，挹香邀了鄒、姚、葉三個好友，在家中飲酒守歲。直到譙樓三鼓頻催，挹香已有八分醉意，忽然又想出一樁韻事。

未識什么韻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