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夢 第十九回　宴挹翠癡生占艷?！≡伱坊ū娒罃M詩題

話說挹香與愛卿等擬了詩題，欲集梅花吟社，邀齊眾美人赴會。翌日，挹香先至愛卿家，不一時，挹香所識眾美除竹卿在青、碧娟有事之外，俱陸結(jié)而來。挹香甚喜，即命廚下端整酒肴，擺在園中。自與眾美人說了一回話，然后同至宜春軒來。只見環(huán)佩鏗鏘，香風噴溢，盡到梅花叢處。 入軒挹香請眾人各揀詩題。月素道：“先下手為強。我做《夢梅》?！?琴音、素玉道：“我們也來揀?！北銙恕栋槊贰?、《尋梅》。章幼卿上前一看道：“我做《紅梅》?！眳喂鹎湟驳溃骸拔襾碜觥对缑贰贰！狈剿刂ホx躍爭先道：“我也來做一個?！北闳α恕豆律矫贰贰｀嵥厍鋻恕妒旅贰?，慧卿揀了《庭梅》。挹香見慧卿揀了，便嚷道：“小素妹妹，你也來揀一個。”

小素道：“我不揀，我詩做不來的。”挹香道：“我來替你可好？”小素道：“自己會做就做，不會做便罷，要人替做什么?！?大家笑說道：“金挹香，你會替做詩么？少頃我們揀了題目，托你替做可好？” 挹香大笑道：“你們多是閨閣才人，不若小素妹妹是村俗之人，何必要人替做。”

大家道：“你是舌上有刀的，不來同你說了。眾姐姐快些揀罷?！?于是綺云說：“我做《寒梅》?！睂O寶琴道：“我就做了《綠萼梅》。”褚愛芳笑嘻嘻道：“你們都揀了，我也來揀一個?！闭f著便圈了《折梅》。挹香道：“好?！庇谑峭袂鋻恕对伱贰罚Y絳仙、袁巧云揀了《庭梅》、《灌梅》，武雅仙、陸文卿揀了《寄梅》、《瓶梅》。胡碧珠、何雅仙道：“不好了，題目要完了，我們快去揀罷?！北銙恕杜杳贰?、《憶梅》。何月娟、陳秀英揀了《杖頭梅》、《賞梅》，梅愛春、陸麗春揀了《栽梅》、《落梅》。

王湘云對挹香道：“你看那個好做些？”

挹香道：“還是《贈梅》好做一些?！庇谑窍嬖票闳α恕顿浢贰?。張飛鴻道：“你們不要鬧，如今老夫來揀了。”便揀了一個《探梅》。大家聽此忘形之語，都掩口而笑。謝慧瓊、朱素卿揀了《簪梅》、《對梅》。陸麗仙嚷道：“我還沒有揀來?！北闳α恕栋贰?。然后愛卿不慌不忙道：“你們都揀了，我來做《問梅》罷?！鞭谙愕溃骸叭绱宋易觥对u梅》?！贝蠹乙积R稱妙。

婉卿道：“但是不可限韻，我生平最怕限韻，即有好句，被這韻拘住，反不愜意。”眾人道：“婉丫頭之話是極，我們誰耐煩限韻?！庇谑钦撘换卦姺?，同至宜春軒飲酒。

飲至半酣，大家出席尋詩。也有的往花前閑步，也有的在軒外凝神，散得空空如也，剩挹香在軒飲酒。

飲了半晌，便往各處去尋他們玩耍。

出了宜春軒，穿芳徑，度石◆，至海棠香館，見麗仙同琴音、綺云在彼打秋千。挹香也不聲張，躲在假山洞內(nèi)偷看。見綺云將楊妃色繡褲扎緊在金蓮之上，卸下了鬢邊花朵，麗仙也將銀紅褲腳扎束，兩人上架，坐于畫板，旋轉(zhuǎn)迎風，飄揚羅裙繡裙，如穿花蝴蝶一般，十分炫彩。琴音在旁拍手稱妙。挹香在假山洞內(nèi)忍不住道：“好好好，你們倒有這本領(lǐng)?！丙愊傻嚷犃?，下架道：“你幾時來的？”挹香道：“來久了。”說著忽生憐愛，便兩手挽了麗仙、綺云的粉頸旖旎了一番，又往別處去。

行至劍閣，見婉卿與雪琴在彼啜茗閑談。
　
復穿小橋入觀魚小憩，見寶琴、月素在彼打槳。挹香道：“你們這般伎倆，是那里學來？”月素道：“技從心發(fā)，要學就不奇了?！鞭谙愕溃骸安诲e。但是你們?yōu)楹尾蛔鲈?？”月素道：“我們游戲歸游戲，心內(nèi)原在做詩，何必定要放做詩的式樣出來？”挹香笑道：“你們說的話都是，凡我的話總差?！闭f得大家笑了一回。

挹香又到四面去看美人，見有的在亭中摹擬，有的在軒外徘徊。

看來看去，獨不見愛卿一人，疑惑滋甚，復往四面找尋。忽聽柳陰中一派清聲，余音裊裊。挹香隨著那聲，穿過芍藥圃，度松陰至聽濤樓，見愛卿在彼，獨自撫琴。見他一種幽雅，真與眾美人不同，愈加欽愛。輕將一手搭在他肩上道：“愛姐，你為何獨自在此？可知大家都要交卷了？”愛卿道：“你不要來混我。彈罷一曲，再做不遲?！北阋琅f撫琴。

挹香下樓，往別處游玩了一番，始回宜春軒飲酒。忽見月素攜著詩箋從梅林中冉冉而來，挹香忙出位笑道：“莫非妹妹詩成，先來交卷了么？”月素道：“正是?！北銓⒃姽{呈上。

挹香展開一看，上寫著：

◇夢梅──護芳樓主人朱月素稿

　　玉堂清夢契精神，蝴蝶香中幻亦真。
　　臥雪渾疑探雪景，愛花應(yīng)讓護花人。
　　五更星散緣初斷，半席風流恨轉(zhuǎn)新。
　　紙帳儼然成伴儷，多情憐惜忱邊春。

挹香看了，有些不悅，雖然月素詩出無心，但“緣初斷”、“恨轉(zhuǎn)新”二語，似非吉利?？陔m稱贊，心覺芥蒂。

正說間，只見雪琴與陸文卿也來交卷。

挹香接來一看，見上寫著：

◇十月梅──拜石侶者吳雪琴拜稿 　　孤山暖煦小陽春，林下遙來策蹇人。
　　楓葉紅隨雙本瘦，菊花黃讓一枝新。
　　雪風動處添幽韻，潭影清時印潔塵。
　　庾嶺南枝偏獨早，愛他骨格最精神。 ◇瓶梅──浣花仙史陸文卿待刪草

　　殷勤折得一枝梅，供向銅瓶淑氣回。
　　此日知寒因雪凍，平生守口為花魁。
　　香凝清韻成詩律，夢徙羅浮傍鏡臺。
　　玉骨冰肌欣自賞，春前遣興酌新醅。

挹香看了贊道：“志和音雅，玉潤珠圓?！?

正說間，見十二位美人一齊來交卷。

挹香從頭看去，乃是：

◇詠梅──佩蘭室主人林婉卿草

　　春風連日費尋思，忽報孤山挺一枝。
　　處士襟期高士夢，騷人豐韻美人姿。
　　性情冷淡寒偏耐，骨格清癯弱不支。
　　自是幾生修得到，巡檐巧笑索新詩。

◇伴梅──凝露館主陳琴音未是草 　　折得奇葩夢欲迷，移來供養(yǎng)畫屏西。
　　情深逸品甘為友，癖愛名花愿作妻。
　　大好訪仙成眷屬，也曾探勝到清溪。
　　小窗此夕狂應(yīng)縱，絳雪紅云盡品題。

◇寄梅──惜春使者武雅仙偶成

　　江南又見一枝春，折得芳葩寄贈頻。
　　問信莫疑花著未，探春好信夢為真。
　　昔增驛路連番感，今報鄉(xiāng)園無限春。
　　珍重使君須致語，銅瓶供養(yǎng)賴騷人。

◇贈梅──煙柳山人王湘云稿

　　如此幽懷性頗溫，贈卿特地到孤村。
　　無雙品倩人爭慕，第一香推君獨尊。
　　佳貺晏王勞致信，相思陸范暗牽魂。
　　笑儂狂放憐儂癖，如締深盟古道存。

◇栽梅──怡紅使者梅愛春稿

　　山隈幾度費徘徊，玉頰檀心著意栽。
　　明月半鋤和露植，新詩數(shù)首乞花開。
　　生成冷淡諳君性，不憚辛勤惹客猜。
　　為望來年春事早，一枝先逗暗香來。

◇賞梅──紅杏軒主人陳秀英草

　　喜看孤山又放梅，風標如此合推魁。
　　吟將新句酬瓊樹，沽到芳醪泛玉杯。
　　數(shù)點有情延客賞，一枝無意向人開。
　　癯山此日逢青眼，付與林癯供養(yǎng)來。

◇灌梅──鐵笛仙袁巧云草

　　乘醉歸來興轉(zhuǎn)狂，養(yǎng)花心事慕東皇。
　　栽培乍喜仙姬晤，護惜頻勞處士忙。
　　春雨半簾葩醞釀，朔風幾日夢彷徨。
　　癡情不憚辛勤甚，待到花時好佐觴。

◇探梅──小雅主人張飛鴻草

　　關(guān)心庾嶺一枝春，也學漁郎去問津。
　　竹外昔年懷吉士，隴頭今日到高人。
　　枯腸幾度搜詩盡，檐角連朝索笑頻。
　　芳訊江南如到早，好憑驛使報時新。 ◇綠梅──金鈴待系客孫寶琴草

　　夢隨鸚翅曳雕廊，洗盡鉛華尚淡妝。
　　金釧恍疑贈羊侃，綠衣原不妒莊姜。
　　苔黏蝶拍偏多興，色暈蜻頭別有方。
　　漫入羅浮驚翠羽，碧窗供養(yǎng)更癡狂。

◇杖頭梅──梅雪爭春客何月娟稿 　　郊原攜屐亦風流，韻事還堪記杖頭。
　　三徑昔時懷舊約，百錢此日趁清幽。
　　好扶詩老尋春去，要訪花魁帶月游。
　　處士多情狂更縱，橋東吟詠興悠悠。

◇瘦梅──探梅女士鄭素卿草

　　玉削煙癯別有神，天生傲骨覺嶙峋。
　　愿將峭厲清其品，勿使癡肥俗了人。
　　淡月暗籠窗上影，微風欲動雪中塵。
　　憐他羸弱持堅節(jié)，護此纖腰幾度頻。

◇早梅──吟風榭主人呂桂卿稿 　　春初消息報齋前，風月精神早斗妍。
　　索笑西窗原冷淡，題詩東閣亦纏綿。
　　暗香漫度微風后，疏影風逢淡月天。
　　造物有權(quán)留不住，一枝偏占隴頭先。
　
挹香看完道：“眾芳卿詩才卓葷，我金某甘拜下風?！?

正說間，愛卿飄然而至，挹香道：“愛姐可是來交卷么？”愛卿道：“我來讀你們佳作?！闭f罷，便討詩來看。

挹香道：“愛姐，你為何不做詩，如今要完卷了。”

愛卿也不言語，便提筆在手，寫出一首詩來，遞與眾姐妹。大家觀看，見上寫： ◇問梅 　　為探芳訊自攜筇，冷淡交情一笑逢。
　　同夢可容高士伴？點妝知否美人慵？
　　那將庾嶺春來早？怎把羅浮秀獨鐘？
　　和靖當年曾有癖，作妻何事曲相從？

大家看了這首《問梅》，呆上加呆，驚而又驚，齊聲道：“我們搜索枯腸，頗為不易，極欲雙關(guān)而琢句總難融洽。今愛卿落筆成詩，一揮而就，警句奇才，令人拜倒?！睈矍溥B忙謙遜道：“隨口俚詞，不當大雅。刻觀眾姐妹佳作，奇警處想入非非，真?zhèn)€珠穿一一?！?正謙遜間，又見花陰里面有兩個美人來了。

不知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