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東周列國志 第三十二回 晏蛾兒逾墻殉節(jié)  群公子大鬧朝堂

    作者: 《東周列國志108》余邵魚 馮夢龍
    晏蛾兒逾墻殉節(jié) 群公子大鬧朝堂話說齊桓公背了管仲遺言,復用豎刁、雍巫、開方三人,鮑叔牙諫諍不從,發(fā)病而死,三人益無忌憚,欺桓公老耄無能,遂專權用事。順三人者,不貴亦富,逆三人者,不死亦逐。這話且擱過一邊。

    且說是時有鄭國名醫(yī),姓秦名緩,字越人,寓于齊之盧村,因號盧醫(yī)。少時開邸舍,有長桑君來寓,秦緩知其異人,厚待之,不責其直。長桑君感之,授以神藥,以上池水服之,眼目如鏡,暗中能見鬼物,雖人在隔墻,亦能見之,以此視人病癥,五臟六腑,無不洞燭,特以診脈為名耳。古時有個扁鵲,與軒轅黃帝同時,精于醫(yī)藥。人見盧醫(yī)手段高強,遂比之古人,亦號為扁鵲。

    先年扁鵲曾游虢國,適值虢太子暴蹶而死,扁鵲過其宮中,自言能醫(yī),內侍曰:“太子已死矣,安能復生?”
    扁鵲曰:“請試之。”

    內侍報知虢公,虢公流淚沾襟,延扁鵲入視。

    扁鵲教其弟子陽厲,用砭石針之,須臾,太子蘇,更進以湯藥,過二旬復故。世人共稱扁鵲有回生起死之術。
    扁鵲周游天下,救人無數。

    一日,游至臨淄,謁見齊桓公。奏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將深?!被腹唬骸肮讶瞬辉屑??!北怡o出。
    后五日復見,奏曰:“君病在血脈,不可不治?!被腹粦?br>
    后五日又見,奏曰:“君之病已在腸胃矣,宜速治也?!被腹珡筒粦1怡o退,桓公嘆曰:“甚矣,醫(yī)人之喜于見功也。無疾而謂之有疾?!?br>
    過五日,扁鵲又求見,望見桓公之色,退而卻走,桓公使人問其故。曰:“君之病在骨髓矣。夫腠理,湯熨之所及也。血脈,針砭之所及也。腸胃,酒醪之所及也。今在骨髓,雖司命其奈之何?臣是以不言而退也。”又過五日,桓公果病,使人召扁鵲,其館人曰:“秦先生五日前已束裝而去矣?!被腹没跓o已。

    桓公先有三位夫人,曰王姬、徐姬、蔡姬,皆無子。王姬、徐姬相繼行卒,蔡姬退回蔡國。以下又有如夫人六位,俱因他得君寵愛,禮數與夫人無別,故謂之如夫人。六位各生一子,第一位長衛(wèi)姬,生公子無虧;第二位少衛(wèi)姬,生公子元;第三位鄭姬,生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華子,生公子雍。

    其余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如夫人之數。

    那六位如夫人中,惟長衛(wèi)姬事桓公最久。六位公子中,亦惟無虧年齒最長?;腹猿加何?、豎刁,俱與衛(wèi)姬相善,巫刁因請于桓公,許立無虧為嗣。后又愛公子昭之賢,與管仲商議,在葵邱會上,囑咐宋襄公,以昭為太子。衛(wèi)公子開方,獨與公子潘相善,亦為潘謀嗣立。公子商人性喜施予,頗得民心,因母密姬有寵,未免萌覬覦之心。內中只公子雍出身微賤,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樹黨羽,互相猜忌,如五只大蟲,各藏牙爪,專等人來搏噬。

    桓公雖然是個英主,卻不道劍老無芒,人老無剛,他做了多年的侯伯,志足意滿,且是耽于酒色之人,不是個清心寡欲的,到今日衰耄之年,志氣自然昏惰了。況又小人用事,蒙蔽耳目,但知樂境無憂境,不聽忠言聽諛言。
    那五位公子,各使其母求為太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應,全沒個處分的道理。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忽然桓公疾病,臥于寢室。雍巫見扁鵲不辭而去,料也難治了,遂與豎刁商議出一條計策,懸牌宮門,假傳桓公之語。牌上寫道:寡人有怔忡之疾,惡聞人聲,不論群臣子姓,一概不許入宮,著寺貂緊守宮門,雍巫率領宮甲巡邏。一應國政,俱俟寡人病痊日奏聞。

    巫、刁二人假寫懸牌,把住宮門,單留公子無虧,住長衛(wèi)姬宮中,他公子問安,不容入宮相見。過三日,桓公未死,巫、刁將他左右侍衛(wèi)之人,不問男女,盡行逐出,把宮門塞斷。又于寢室周圍,筑起高墻三丈,內外隔絕,風縫不通。止存墻下一穴,如狗竇一般,早晚使小內侍鉆入,打探生死消息。一面整頓宮甲,以防群公子之變。不在話下。

    再說桓公伏于床上,起身不得,呼喚左右,不聽得一人答應,光著兩眼,呆呆而看,只見撲蹋一聲,似有人自上而墜,須臾推窗入來,桓公睜目視之,乃賤妾晏蛾兒也。

    桓公曰:“我腹中覺餓,正思粥飲,為我取之。”

    蛾兒對曰:“無處覓粥飲?!?br>
    桓公曰:“得熱水亦可救渴?!?br>
    蛾兒對曰:“熱水亦不可得。”

    桓公曰:“何故?”

    蛾兒對曰:“易牙與豎刁作亂,守禁宮門,筑起三丈高墻,隔絕內外,不許人通,飲食從何處而來?”

    桓公曰:“汝如何得至于此?”

    蛾兒對曰:“妾曾受主公一幸之恩,是以不顧性命,逾墻而至,欲以視君之瞑也?!被腹唬骸疤诱寻苍??”

    蛾兒對曰:“被二人阻擋在外,不得入宮?!?br>
    桓公嘆曰:“仲父不亦圣乎!圣人所見,豈不遠哉。寡人不明,宜有今日。乃奮氣大呼曰:“天乎!天乎!小白乃如此終乎?”連叫數聲,吐血數口。謂蛾兒曰:“我有寵妾六人,子十余人,無一人在目前者,單只你一人送終。深愧平日未曾厚汝?!?br>
    蛾兒對曰:“主公請自保重。萬一不幸,妾情愿以死送君?!被腹珖@曰:“我死若無知則已。若有知,何面目見仲父于地下!”乃以衣袂自掩其面,連嘆數聲而絕。

    計桓公即位于周莊王十二年之夏五月,薨于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有三年,壽七十三歲。潛淵先生有詩單贊桓公好處:

    姬轍東遷綱紀亡,首倡列國共尊王。
    南征僭楚包茅貢,北啟頑戎朔漠疆。
    立衛(wèi)存邢仁德著,定儲明禁義聲揚。
    正而不譎《春秋》許,五伯之中業(yè)最強。

    髯仙又有一絕,嘆桓公一生英雄,到頭沒些結果。詩云:

    四十余年號方伯,南摧西抑雄無敵!
    一朝疾臥牙刁狂,仲父原來死不得。

    晏蛾兒見桓公命絕,痛哭一場,欲待叫喚外人,奈墻高聲不得達,欲待逾墻而出,奈墻內沒有襯腳之物。左思右想,嘆口氣曰:“吾曾有言,‘以死送君’,若殯殮之事,非婦人所知也?!蹦私庖乱愿不腹瑥图缲摯皹喍纫陨w之,權當掩覆之意。向床下叩頭曰:“君魂且勿遠去,待妾相隨!”遂以頭觸柱,腦裂而死。賢哉,此婦也!

    是夜,小內侍鉆墻穴而入,見寢室堂柱之下,血泊中挺著一個尸首,驚忙而出,報與巫、刁二人曰:“主公已觸柱自盡矣?!?br>
    巫、刁二人不信,使內侍輩掘開墻垣,二人親自來看,見是個婦人尸首,大驚。內侍中有認得者,指曰:“此晏蛾兒也?!痹倏囱来仓?,兩扇窗槅,掩蓋著個不言不動、無知無覺的齊桓公。嗚呼哀哉,正不知幾時氣絕的。

    豎刁便商議發(fā)喪之事。雍巫曰:“且慢,且慢,必須先定了長公子的君位,然后發(fā)喪,庶免爭競?!必Q刁以為然。
    當下二人同到長衛(wèi)姬宮中,密奏曰:“先公已薨逝矣。以長幼為序,合當夫人之子。但先公存日,曾將公子昭囑托宋公,立為太子,群臣多有知者。倘聞先公之變,必然輔助太子。依臣等之計,莫若乘今夜倉卒之際,即率本宮甲士,逐殺太子,而奉長公子即位,則大事定矣?!?br>
    長衛(wèi)姬曰:“我婦人也,惟卿等好為之!”于是雍巫、豎刁各率宮甲數百,殺入東宮,來擒世子。

    且說世子昭不得入宮問疾,悶悶不悅。是夕方挑燈獨坐,恍惚之間,似夢非夢,見一婦人前來謂曰:“太子還不速走,禍立至矣,妾乃晏蛾兒也,奉先公之命,特來相報?!闭逊接抵?,婦人把昭一推,如墜萬丈深淵,忽然驚醒,不見了婦人。此兆甚奇,不可不信。忙呼侍者取行燈相隨,開了便門,步至上卿高虎之家,急扣其門。高虎迎入,問其來意。

    公子昭訴稱如此。

    高虎曰:“主公抱病半月,被奸臣隔絕內外,聲息不通。世子此夢,兇多吉少,夢中口稱先公,主公必已薨逝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世子且宜暫出境外,以防不測?!?br>
    昭曰:“何處可以安身?”

    高虎曰:“主公曾將世子囑咐宋公,今宜適宋,宋公必能相助?;⒛耸貒?,不敢同世子出奔。吾有門下士崔夭,見管東門鎖鑰,吾使人吩咐開門,世子可乘夜出城也。”言之未已,閽人傳報:“宮甲圍了東宮?!眹樀檬雷诱衙嫒缤辽?。高虎使昭變服,與從人一般,差心腹人相隨,至于東門,傳諭崔夭,令開鑰放出世子。崔夭曰:“主公存亡未知,吾私放太子,罪亦不免。太子無人侍從,如不棄崔夭,愿一同奔宋。”

    世子昭大喜曰:“汝若同行,吾之愿也?!碑斚麻_了城門,崔夭見有隨身車仗,讓世子登車,自己執(zhí)轡,望宋國急急而去。

    話分兩頭。卻說巫、刁二人,率領宮甲,圍了東宮,遍處搜尋,不見世子昭的蹤影。看看鼓打四更,雍巫曰:“吾等擅圍東宮,不過出其不意,若還遲至天明,被他公子知覺,先據朝堂,大事去矣。不如且歸宮,擁立長公子,看群情如何,再作道理。”

    豎刁曰:“此言正合吾意。”二人收甲,未及還宮,但見朝門大開,百官紛紛而集,不過是高氏、國氏、管氏、鮑氏、陳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閭邱氏這一班子孫臣庶,其名也不可盡述。這些眾官員聞說巫、刁二人,率領許多甲士出宮,料必宮中有變,都到朝房打聽消息,宮內已漏出齊侯兇信了。

    又聞東宮被圍,不消說得,是奸臣乘機作亂?!澳鞘雷邮窍裙?,若世子有失,吾等何面目為齊臣?”三三兩兩,正商議去救護世子。恰好巫、刁二人兵轉,眾官員一擁而前,七嘴八張的,都問道:“世子何在?”

    雍巫拱手答曰:“世子無虧,今在宮中。”眾人曰:“無虧未曾受命冊立,非吾主也。還我世子昭來!”

    豎刁仗劍大言曰:“昭已逐去了,今奉先公臨終遺命,立長子無虧為君,有不從者,劍下誅之?!北娙藨崙嵅黄?,亂嚷亂罵:“都是你這班奸佞,欺死蔑生,擅權廢置。你若立了無虧,吾等誓不為臣!”

    大夫管平挺身出曰:“今日先打死這兩個奸臣,除卻禍根,再作商議。”手挺牙笏,望豎刁頂門便打,豎刁用劍架住。眾官員卻待上前相助,只見雍巫大喝曰:“甲士們,今番還不動手,平日養(yǎng)你們何干?”數百名甲士,各挺器械,一齊發(fā)作,將眾官員亂砍。眾人手無兵器,況且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如何支架得來。正是:“白玉階前為戰(zhàn)地,金鑾殿上見閻王?!?br>
    百官死于亂軍之手者,十分之三,其余帶傷者甚多,俱亂竄出朝門去了。

    再說巫、刁二人,殺散了眾百官,天已大明,遂于宮中扶出公子無虧,至朝堂即位。內侍們鳴鐘擊鼓,甲士環(huán)列兩邊,階下拜舞稱賀者,剛剛只有雍巫、豎刁二人,無虧又慚又怒。雍巫奏曰:“大喪未發(fā),群臣尚未知送舊,安知迎新乎。此事必須召國、高二老入朝,方可號召百官,壓服人眾?!睙o虧準奏,即遣內侍分頭宣召右卿國懿仲、左卿高虎。

    這兩位是周天子所命監(jiān)國之臣,世為上卿,群僚欽服,所以召之。國懿仲與高虎聞內侍將命,知齊侯已死,且不具朝服,即時披麻帶孝,入朝奔喪。巫、刁二人,急忙迎住于門外,謂曰:“今日新君御殿,老大夫權且從吉?!?br>國、高二老齊聲答曰:“未殯舊君,先拜新君,非禮也。誰非先公之子,老夫何擇,惟能主喪者,則從之?!?br>巫、刁語塞。

    國高乃就門外,望空再拜,大哭而出。

    無虧曰:“大喪未殯,群臣又不服,如之奈何?”

    豎刁曰:“今日之事,譬如搏虎,有力者勝。主上但據住正殿,臣等列兵兩廡,俟公子有入朝者,即以兵劫之。”無虧從其言。長衛(wèi)姬盡出本宮之甲,凡內侍悉令軍裝,宮女長大有力者,亦湊甲士之數。巫、刁各統(tǒng)一半,分布兩廡。不在話下。

    且說衛(wèi)公子開方,聞巫、刁擁立無虧,謂葛嬴之子潘曰:“太子昭不知何往。若無虧可立,公子獨不可立乎?”乃悉起家丁死士,列營于右殿。

    密姬之子商人,與少衛(wèi)姬之子元共議:“同是先公骨血,江山莫不有分。公子潘已據右殿,吾等同據左殿。世子昭若到,大家讓位。若其不來,把齊國四分均分。”元以為然。亦各起家甲,及平素所養(yǎng)門下之士,成隊而來。公子元列營于左殿,公子商人列營于朝門,相約為犄角之勢。巫、刁畏三公子之眾,牢把正殿,不敢出攻。三公子又畏巫、刁之強,各守軍營,謹防沖突。正是:“朝中成敵國,路上絕行人?!庇性姙樽C: 鳳閣龍樓虎豹嘶,紛紛戈甲滿丹墀。
    分明四虎爭殘肉,那個降心肯伏低。

    其時只有公子雍怕事,出奔秦國去訖,秦穆公用為大夫,不在話下。且說眾官知世子出奔,無所朝宗,皆閉門不出。惟有老臣國懿仲、高虎心如刀刺,只想解結,未得其策。如此相持,不覺兩月有余。高虎曰:“諸公子但知奪位,不思治喪,吾今日當以死爭。”

    國懿仲曰:“子先入言,我則繼之,同舍一命,以報累朝爵祿之恩可也?!?br>
    高虎曰:“只我兩人開口,濟得甚事,凡食齊祿者,莫非臣子,吾等沿門喚集,同到朝堂,且奉公子無虧主喪何如?”
    懿仲曰:“‘立子以長’,立無虧不為無名。”于是分頭四下,招呼群臣,同去哭靈。眾官員見兩位老大夫做主,放著膽各具喪服,相率入朝。寺貂攔住問曰:“老大夫此來何意?”

    高虎曰:“彼此相持,無有了期,吾等專請公子主喪而來,無他意也?!滨跄艘净⒍M虎將手一招,國懿仲同群臣俱入,直至朝堂,告無虧曰:“臣等聞:‘父母之恩,猶天地也?!蕿槿俗诱?,生則致敬,死則殯葬,未聞父死不殮,而爭富貴者。且君者臣之表,君既不孝,臣何忠焉,今先君已死六十七日矣,尚未入棺,公子雖御正殿,于心安乎?”言罷,群臣皆伏地痛哭。

    無虧亦泣下曰:“孤之不孝。罪通于天。孤非不欲成喪禮,其如元等之見逼何?”

    國懿仲曰:“太子已外奔。惟公子最長,公子若能主喪事,收殮先君,大位自屬。公子元等,雖分據殿門,老臣當以義責之,誰敢與公子爭者?”無虧收淚下拜曰:“此孤之愿也?!备呋⒎愿烙何兹允氐顝T。群公子但衰麻入靈者,便放入宮;如帶挾兵仗者,即時拿住正罪。寺貂先至寢宮,安排殯殮。卻說桓公尸在床上,日久無人照顧,雖則冬天,血肉狼藉,尸氣所蒸,生蟲如蟻,直散出于墻外。起初眾人尚不知蟲從何來,及入寢室,發(fā)開窗槅,見蟲攢尸骨,無不凄慘。無虧放聲大哭,群臣皆哭,即日取梓棺盛殮,皮肉皆腐,僅以袍帶裹之,草草而已。惟晏蛾兒面色如生,形體不變,高虎等知為忠烈之婦,嘆息不已,亦命取棺殮之。
    高虎等率群臣奉無虧居主喪之位,眾人各依次哭靈。是夜,同宿于柩側。

    卻說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列營在外,見高、國老臣率群臣喪服入內,不知何事。后聞桓公已殯,群臣俱奉無虧主喪,戴以為君,各相傳語,言:“高、國為主,吾等不能與爭矣?!蹦烁魃⑷ケ姡闼ヂ槿雽m奔喪,兄弟相見,各各大哭。當時若無高、國說下無虧,此事不知如何結局也。胡曾先生有詩嘆曰:

    違背忠臣寵佞臣,致令骨肉肆紛爭。
    若非高國行和局,白骨堆床葬不成。

    卻說齊世子昭逃奔宋國,見了宋襄公,哭拜于地,訴以雍巫、豎刁作亂之事。其時宋襄公乃集群臣問曰:“昔齊桓公曾以公子昭囑托寡人,立為太子,屈指十年矣。寡人中心藏之,不敢忘也。今巫、刁內亂,太子見逐,寡人欲約會諸侯,共討齊罪,納昭于齊,定其君位而返。此舉若遂,名動諸侯,便可倡率會盟,以紹桓公之伯業(yè),卿等以為何如?”忽有一大臣出班奏曰:“宋國有三不如齊,焉能伯諸侯乎?”襄公視之,其人乃桓公之長子,襄公之庶兄,因先年讓國不立,襄公以為上卿,公子目夷字子魚也。

    襄公曰:“子魚言‘三不如齊’,其故安在?”

    目夷曰:“齊有泰山、渤海之險,瑯琊、即墨之饒,我國小土薄,兵少糧稀,一不如也;齊有高、國世卿,以干其國;有管仲、寧戚、隰朋、鮑叔牙以謀其事,我文武不具,賢才不登,二不如也;桓公北伐山戎,俞兒開道,獵于郊外,委蛇現(xiàn)形,我今年春正月,五星隕地,俱化為石,二月又有大風之異,六益鳥退飛,此乃上而降下,求進反退之象,三不如也。有此三不如齊,自保且不暇,何暇顧他人乎?”

    襄公曰:“寡人以仁義為主,不救遺孤,非仁也;受人囑而棄之,非義也?!彼煲约{太子昭傳檄諸侯,約以來年春正月,共集齊郊。

    檄至衛(wèi)國,衛(wèi)大夫寧速進曰:“立子以嫡,無嫡立長,禮之常也。無虧年長,且有戍衛(wèi)之勞,于我有恩,愿君勿與。”

    衛(wèi)文公曰:“昭已立為世子,天下莫不知之。夫戍衛(wèi),私恩也;立世子,公義也。以私廢公,寡人不為也。”

    檄至魯國,魯僖公曰:“齊侯托昭于宋,不托寡人,寡人惟知長幼之序矣。若宋伐無虧,寡人當救之?!?

    周襄王十年,齊公子無虧元年三月,宋襄公親合衛(wèi)、曹、邾三國之師,奉世子昭伐齊,屯兵于郊。時雍巫已進位中大夫,為司馬,掌兵權矣。無虧使統(tǒng)兵出城御敵,寺貂居中調度,高、國二卿分守城池。高虎謂國懿仲曰:“吾之立無虧,為先君之未殯,非奉之也。今世子已至,又得宋助,論理則彼順,較勢則彼強,且巫、刁戕殺百官,專權亂政,必為齊患,不若乘此除之,迎世子奉以為君,則諸公子絕覬覦之望,而齊有泰山之安矣。”

    懿仲曰:“易牙統(tǒng)兵駐郊,吾召豎刁,托以議事,因而殺之。率百官奉迎世子,以代無虧之位,吾諒易牙無能為也?!?br>
    高虎曰:“此計大妙?!?br>
    乃伏壯士于城樓,托言機密重事,使人請豎刁相會。正是:做就機關擒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不知豎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