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警世通言 第四十卷 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二)

    作者: 《警世通言》馮夢龍
    真君又鑄鐵為符,鎮(zhèn)于鄱陽湖中。又鑄鐵蓋覆于廬陵元潭,今留一劍在焉。又立府靖于窕峣山頂,皆所以鎮(zhèn)壓后患也。

    真君既擒妖孽,功滿乾坤。時晉明帝太寧二年,大將軍王敦,字處仲,出守武昌,舉兵內向,次洞庭湖。真君與吳君同往說之,蓋欲止敦而存晉室也。是時郭景純亦在王敦幕府,因此三人得以相會。景純謂真君曰:“公斬馘蛟精,功行圓滿。況曩時西山之地,靈氣鐘完,公不日當上升矣。”真君感謝。

    一日景純同真君、吳君來謁王敦。敦見三人同至,大喜,遂令左右設宴款待。酒至半酣,敦問曰:“我昨宵得一夢,夢見一木破天,不知主何吉兇?”真君曰:“木上破天,乃‘未’字也。公未可妄動?!眳蔷唬骸拔釒熤?,灼有先見,公謹識之!”王敦聞二君言,心甚不悅,乃令郭璞卜之。璞曰:“此數(shù)用克體,將軍此行,干事不成也?!蓖醵夭粣傇唬骸拔抑畨塾袔缀??”璞曰:“將軍若舉大事,禍將不久;若遂還武昌,則壽未可量。”王敦怒曰:“汝壽幾何?”璞曰:“我壽盡在今日?!蓖醵卮笈?,令武士擒璞斬之。真君與吳君舉杯擲起,化為白鶴一雙,飛繞梁棟之上。王敦舉眼看鶴,已失二君所在。

    且說郭璞既死,家人備辦衣衾棺槨,殮畢。越三日,市人見璞衣冠儼然,與親友相見如故。王敦知之不信,令開棺視之,果無尸骸,始知璞脫質升仙也。自后王敦行兵果敗,遂還武昌而死,卒有支解之刑,蓋不聽三君之諫,以至于此。

    再說吳君邀真君同下金陵,遨游山水,既而欲買舟上豫章,打頭風不息。舟中人曰:“當此仲夏,南風浩蕩,舟船難進,奈何?”真君曰:“我代汝等駕之,汝等但要瞑目安坐,切勿開眼窺視。”吳君乃立于船頭,真君親自把船,遂召黑龍二尾,挾舟而行。經池陽之地,以先天無極都雷府之印,印西崖石壁上以辟水怪,今有印紋。舟漸漸凌空而起,須臾,過廬山之巔,至云霄峰。二君欲觀洞府景致,故其船梢刮抹林木之表,戛戛有聲。舟人不能忍,皆偷眼窺之,忽然舍舟于層巒之上,折桅于深澗之下,今號鐵船峰。其下有斷石,即其桅也。真君謂舟人曰:“汝等不聽吾言,以至如此,今將何所歸乎?”舟人懇拜,愿求濟度之法。真君教以服餌靈藥,遂得辟谷不饑,盡隱于紫霄峰下。二君乃各乘一龍,回至豫章,遂就舊時隱居,終日與諸弟子講究真詮,乃作《思仙之歌》云:天運循環(huán)兮疾如飛,人生世間兮欲何為?爭名奪利兮徒丘墟,風月滋味兮有誰知?不如且進黃金巵,一飲一唱日沉西。丹砂養(yǎng)就玉龍池,小瓢世界寬無涯。世人莫道是愚癡,酩然一笑天地齊。

    又作八寶垂訓曰:

    忠孝廉謹,寬裕容忍。忠則不欺,孝則不悖;廉而罔貪,謹而勿失;修身如此,可以成德,寬則得眾,裕然有余;容而翕受,忍則安舒;接人以禮,怨咎滌除。凡我弟子,動靜勤篤,念茲在茲,當守其獨,有喪厥心,三官考戮。

    卻說天地水府三元三品三官大帝及太白金星,因言真君原是玉洞天仙下降,今除蕩妖孽,惠及生靈,德厚功高;其弟子吳猛等,扶同真君,共成至道,皆宜推薦,以至天庭。商議具表,奏聞玉帝。玉帝準奏,乃授許遜九天都仙大使兼高明大使之職,封孝先王。遠祖祖父,各有職位。先差九天采訪使崔子文、段丘仲捧詔一道,諭知許遜,預示飛升之期,以昭善報。采訪二仙捧詔下界,時晉孝武寧康二年甲戌,真君時年一百三十六歲。八月朔旦,見云仗自天而下,導從者甚眾,降于庭中。真君迎接拜訖,二仙曰:“奉玉皇敕令,賜子寶詔。子可備香花燈燭,整頓衣冠,俯伏階下,以聽宣讀!”

    詔曰:

    上詔學仙童子許遜:卿在多劫之前,積修至道,勤苦悉備。天經地緯,悉已深通;萬法千門,罔不師歷。救災拔難,除害蕩妖;功濟生靈,名高玉籍。

    眾真推薦,宜有甄升??墒芫胖荻枷纱笫辜娓呙鞔笫?、孝先王之職。賜紫綵羽袍瓊旌寶節(jié)各一事。期以八月十五午時,拔宅上升。詔書到日,信詔奉行。

    讀罷,真君再拜,遂登階受詔畢,乃揖二仙上坐,問其姓名。二仙曰:“余乃崔子文、段丘仲,俱授九天采訪使之職?!闭婢唬骸坝廾捎泻蔚履?,感動天帝,更勞二仙下降?”二仙曰:“公修己利人,功行已滿。昨者群真保奏,升入仙班,相迎在邇,先命某等捧詔諭知?!毖援?,遂乘龍車而去。 真君既得天書之后,門弟子吳猛等,與鄉(xiāng)中耆老及諸親眷,皆知行期已近,朝夕會飲,以敘別情。真君謂眾人曰:“欲達神仙之路,在先行其善而后立其功。吾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間,豫章之境,五陵之內,當出地仙八百余人。其師出于豫章,大闡吾教。以吾壇前松樹枝垂覆拂地,郡江心中忽生沙洲掩過井口者,是其時也?!焙笕擞醒裕骸褒埳硶?,真仙必出?!卑待埳吃谡陆靼杜?,與郡城相對,事見《龍沙記》。潘清逸有《望龍沙》五言詩云:

            五陵無限人,密視松沙記。
            龍沙雖未合,氣象已虛異。
            昔時云浪游,半作桑麻地。
            地形帶江轉,山勢若連契。

    是時八月望日,大營齋會,遍召里人,及諸親友并門弟子,長少畢集。至日中,遙聞音樂之聲,祥云繚繞,漸至會所。羽蓋龍車,仙童彩女,官將吏兵,前后擁護。前采訪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又至。真君拜迎。二仙復宣詔曰:上詔學仙童子許遜:功行圓滿,已仰潛山司命官,傳金丹于下界,返子身于上天。及家口廚宅,一并拔之上升。著令天丁力士與流金火鈴,照辟中間,無或散漫。仍封遠祖許由,玉虛仆射;又封曾祖許琰,太微兵衛(wèi)大夫,曾祖母太微夫人;其父許肅,封中岳仙官,母張氏封中岳夫人。欽此欽遵,詔至奉行! 真君再拜受詔畢。崔子文曰:“公門下弟子雖眾,惟陳勛、曾亨、周廣、時荷等外,黃仁覽與其父,眄烈與其母,共四十二口,合當從行。余者自有升舉之日,不得皆往也。”言罷,揖真君上了龍車,仙眷四十二口,同時升舉。里人及門下弟子,不與上升者,不舍真君之德,攀轅臥轍,號泣振天,愿相隨而不可得。真君曰:“仙凡有路可通。汝等但能遵行孝道,利物濟民,何患無報耶!”真君族孫許簡哀告曰:“仙翁拔宅沖升,后世無所考驗,可留下一物,以為他日之記?!闭婢炝粝滦扌戌娨豢?,并一石函,謂之曰:“世變時遷,此即為陳跡矣?!闭婢幸黄兔S大者,與其妻市米于西嶺,聞真君飛升,即奔馳而歸。行忙車覆,遺其米于地上,米皆復生,今有覆米岡、生米鎮(zhèn)猶在。比至哀泣,求其從行。真君以彼無有仙分,乃授以地仙之術,夫婦皆隱于西山。仙仗既舉,屋宇雞犬皆上升。惟鼠不潔,天兵推下地來。一跌腸出,其鼠遂拖腸不死。后人或有見之者,皆為瑞應。又墜下藥臼一口,碾轂一輪;又墜下雞籠一只,于宅之東南十里;又許氏仙姑,墜下金釵一股,今有許氏墜釵洲猶在。時人以其拔宅上升,有詩嘆美云:

            慈仁共羨許旌陽,惠澤生民耿不忘。
            拔宅上升成至道,陽功陰德感蒼蒼。 仙駕飛空漸遠,望之不可見,惟見祥云彩霞,彌漫上谷,百里之內,異香芬馥。忽有紅錦帷一幅飛來,旋繞故地之上。

    卻說真君仙駕經過袁州府宜春縣棲梧山,真君乃遣二青衣童子下告王朔,具以玉皇詔命,因來相別。王朔舉家瞻拜,告曰:“朔蒙尊師所授道法,遵奉已久,乞帶從行!”真君曰:“子仙骨未充,止可延年得壽而已,難以帶汝同行。”乃取香茅一根擲下,令二童子授與王朔,教之曰:“此茅味異,可栽植于此地,久服長生。甘能養(yǎng)肉,辛能養(yǎng)節(jié),苦能養(yǎng)氣,咸能養(yǎng)骨,滑能養(yǎng)膚,酸能養(yǎng)筋,宜調和美酒飲之,必見功效。” 言訖而別。王朔依真君之言,即將此茅栽植,取來調和酒味服之,壽三百歲而終。今臨江府玉虛觀即其地也。仙茅至今猶在。真君飛升之后,里人與其族孫許簡,就其地立祠,以所遺詩一百二十首,寫于竹簡之上,載之巨筩,令人探取,以決休咎。其修行鐘、藥轂、藥臼、石函等事,并寶藏于祠。后改為觀。因空中有紅錦帷飛來旋繞,故名曰游帷觀。

    真君既至天庭,玉帝升殿,崔子文、段丘仲二仙引真君與弟子等聽候玉旨。玉帝宣入朝見,真君揚塵拜舞,俯伏金階下,上表奏曰:“臣許遜庸才劣質,雖有咒水行符馘毒之功,蓋亦賴眾弟子十一人之力。今弟子之中止有陳勛、曾亨、周廣、時荷、黃仁覽、眄烈六人,已蒙圣恩超升天界。更有吳猛、施岑、甘戰(zhàn)、鐘離嘉、彭抗五人,未蒙拔擢,誠為缺典。

    望乞一視同仁,宣至天庭,同歸至道。”玉帝見奏,即傳玉旨差周廣為使,赍傳詔旨,令吳猛等五人同日上升。周廣即拜辭玉帝,赍詔下宣。是時乃晉寧康二年九月初一日也。吳猛時年一百八十六歲,見真君上升,己不與從,心曲怏怏,正與施岑、甘戰(zhàn)、鐘離嘉、彭抗四道友同歸西寧,聚義修煉。只見周廣赍詔自天而下。眾相見畢,動問其下界之故。周廣曰:“吾師朝見玉帝,奏上帝諸位仙友多助仙功,未得上升,懇求玉帝超擢。玉帝即差廣赍詔旨令五君上升,同歸至道。”五人聽言大喜,各乘白鹿車,白晝沖升。今有吳仙村吳仙觀,是其飛升之處。然真君所從游者三千余人,其有功有行而得上升者,通吳君十有一人焉耳。真君領弟子朝見玉帝畢,玉帝各授以仙職。遂率群弟子拜謁太師祖孝悌明王衛(wèi)弘,師祖孝明王蘭公,師傅諶母已畢,又謝了三官金星保奏之功。真君又薦舉故人許都胡云、云陽詹曕二人,皆有道之士,玉帝皆封真人之號,不在話下。

    卻說真君自升仙后,屢顯神通。隋煬帝無道,燒毀佛祠,乃將游帷觀廢毀。唐高宗永淳年間,遂命真人胡惠超重新建之。至宋太宗、仁宗皆賜御書,真宗時賜改游帷觀曰玉隆宮。

    至宋代政和二年,徽宗忽得重病,面生惡瘡。晝寢恍然一夢,見東華門有一道士,戴九華冠,披絳章服,左右童子,持劍導前,來至丹墀稽首。帝疑非人間道士,因問曰:“卿是何人?”

    道士對曰:“吾為許旌陽,權掌九天司職。上帝詔往西瞿耶國按察,經由故國,知主上患疾,特來顧之。”帝曰:“朕患毒瘡,諸藥不能愈,卿有藥否?”道士即取小瓢子傾藥一粒,如綠豆子大,呵氣抹于徽宗瘡上,遂揖而去。且曰:“吾洪都西山弊舍,久已零落,乞望圣眼一瞻為幸!”帝豁然而寤,覺滿面清涼,以手摩之,瘡遂愈矣。乃令近臣將圖經考之,見洪州西山有許旌陽遺跡。詔造許真君行官,改修玉隆宮,仍添“萬壽”二字。塑真君新像,尊號曰“神功妙濟真君”。

    許真君所遺之物,皆有神護守,不可觸犯。如殿前手植柏樹,其榮瘁常兆本宮盛衰,剪葉煮湯,諸病可愈。井中鐵樹,唐嚴譔作洪州牧,心內不信,令人掘發(fā),俄然天變,忽有迅雷烈風,江波泛溢,城郭震動。譔懼,叩頭悔謝,久之而后止。又強取修行鐘,置之僧寺,擊之聲啞如土木。譔坐寐,見神人叱責,醒覺,而送鐘還宮。又碾輪、藥臼,州牧徐登令取至府觀之,猶未及觀,遂乃飛去還宮。又石函,唐朝張善安竊據(jù)洪州,強鑿開其蓋,內冊朱書數(shù)字云:“五百年后強賊張善安開鑿之?!鄙瓢部串?,恐懼,遂磨洗其字,終不泯滅。因藏其蓋,其字尚留函底。宋高宗建炎間,金人寇江左,欲焚毀宮殿。俄而水自楹桷噴出,火不能燒,虜酋大驚,乃徹兵而去?;拭髁惺?,元加寅奉,敕賜重修宮殿,真君屢出護國行醫(yī)。正德戊寅年間,寧府陰謀不軌,親詣其宮,真君降箕筆云:

            三三兩兩兩三三,殺盡江南一檐耽。
            荷葉敗時黃菊綻,大明依舊鎮(zhèn)江山。 后來果敗。諸靈驗不可盡述。后人有詩嘆云:

            金書玉檢不能留,八字遺言可力求。
            試看真君功行滿,三千弱水自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