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 卷六 趙城虎

趙城嫗，年七十余，止一子。一日入山，為虎所噬。嫗悲痛，幾不欲活，號啼而訴之宰。宰笑曰：“虎何可以官法制之乎？”嫗愈號啕，不能制之。宰叱之亦不畏懼，又憐其老，不忍加以威怒，遂給之，諾捉虎。媼伏不去，必待勾牒出乃肯行。宰無奈之。即問諸役，誰能往之。一隸名李能，醺醉，詣座下，自言：“能之。”持牒下，嫗始去。隸醒而悔之，猶謂宰之偽局，姑以解嫗擾耳，因亦不甚為意。持牒報繳，宰怒曰：“固言能之，何容復(fù)悔？”隸窘甚，請牒拘獵戶，宰從之。隸集獵人，日夜伏山谷，冀得一虎庶可塞責(zé)。月余，受杖數(shù)百，冤苦罔控。遂詣東郭岳廟，跪而祝之，哭失聲。

無何，一虎自外來，隸錯愕，恐被咥噬，虎入，殊不他顧，蹲立門中。隸祝曰：“如殺某子者爾也，其俯聽吾縛?！彼斐隹w索摯虎項，虎帖耳受縛。牽達(dá)縣署，宰問虎曰：“某子爾噬之耶？”虎頷之。宰曰：“殺人者死，古之定律。且嫗止一子，而爾殺之，彼殘年垂盡，何以生活？倘爾能為若子也。我將赦之?！被⒂诸h之，乃釋縛令去。嫗方怨宰之不殺虎以償子也，遲旦啟扉，則有死鹿，嫗貨其肉革，用以資度。自是以為常，時銜金帛擲庭中。嫗從此豐裕，奉養(yǎng)過于其子。心竊德虎?；?，時臥檐下，竟日不去。人畜相安，各無猜忌。數(shù)年，嫗死，虎來吼于堂中。嫗素所積，綽可營葬，族人共瘞之。墳壘方成，虎驟奔來，賓客盡逃。虎直赴冢前，嗥鳴雷動，移時始去。土人立“義虎祠”于東郭，至今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