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明代宮闈史 第七十四回

    作者: 《明代宮闈史》許嘯天
      第七十四回叱燕咤鶯粉黛爭顏色化云幻鶴羽士顯神通卻說那知縣說起嚴嵩的家事異常地熟諳,還把淫籌分別出顏色來。王僧緣卻不曾知道底細的,還當做了女子的手帕。如今被那知縣說穿了,倒弄得不好意思起來了,連連把那幅方巾摔在地上。這時有個同僚劉通判的,便笑著問那知縣道:“嚴家的閨闥,你何以曉得這樣的細?”這句話轉(zhuǎn)把那知縣問住了,半晌回答不出,過了一會,就借著更衣告便,竟自逃席走了。那知縣走后,劉通判笑著對同僚們說道:“你們可知那知縣的歷史么?”眾人都說不知。劉通判笑道:“他說起嚴世蕃來似數(shù)家珍一般,原來他是嚴嵩的同鄉(xiāng)人分宜,自嚴嵩進京,那知縣便投在嚴氏的門下,充一名小廝,為人卻十分勤儉,很得嚴老兒的歡心。他從十三四歲跟嚴氏到現(xiàn)在,于嚴氏家里的事,當然一目了然了。到了去年,他就哀求世蕃,要些差使做?! ∈擂蛩遣蛔R字的,沒有過高的職司可做,在今歲的春間,才委他做了本處的知縣?!氨娡怕犃耍挥傻玫钩榱艘豢诶錃?。劉通判也嘆道:“人情有了勢力就好做事,像這樣的一個家奴,也配做百姓的父母了。我們讀書人,不是只好去氣死么?”  說著就散了席,眾同僚也各自回去不提。

      再說世宗帝自陳皇后墮胎死后,繼立了張氏,但是六宮粉黛從此便無人受娠了,世宗已是三十歲的人了,對于這宗桃上,常常系念著。他巴不得妃子皇后們生下一男半女來,聊慰眼前的寂寞??墒翘煜碌氖?,越是希望得切,越覺得辦不到??纯催^了一年,宮中的嬪妃仍沒一個懷孕的。世宗帝心里懊悶不過,便暗中囑那心腹內(nèi)監(jiān)懷安,去探訪誕子的方藥。  那個懷安本是個市井無賴出身,因嗜賭如命,把家產(chǎn)蕩得精光。看看有些過不下去了,就發(fā)憤入京,投做了閹寺。這時奉了上命去求異方,他就和蓮花庵的道士去商量。那道士便舉薦他的同道,叫做邵元節(jié)的,說元節(jié)有呼風喚雨的本領(lǐng),令他設(shè)壇求嗣,是百發(fā)百中的。只是不在京中,現(xiàn)居太華山麓,須得有上諭前去,他才肯下山。懷安聽了,忙來回稟世宗。這位世宗皇帝,所相信的是道士。見懷安說有道土能夠求嗣,不覺眉飛色舞高興起來。便親自下諭,晉邵元節(jié)為道一真人,賜黃金千兩,著速即來京求嗣。并委懷安做了欽使,赍了圣旨前往太華山敦請,這且按下?! ∧菚r世宗又聽了張璁的話,謂宮中宜多置嬪妃,以求早生太子。世宗傳諭:民間選擇秀女,獻進宮中選為侍嬪。這首上諭下去,各處地方官忙得屁滾尿流,直鬧得烏煙瘴氣,亂了一天星斗,還是小百姓的晦氣。不多幾時,外郡紛紛進獻秀女,繡車絡(luò)繹道上。脂粉紅顏滿載車中,沿途相望,真是好看極了!

      都下每天鬧著看秀女,凡外郡的車輛進城,看的人便擁擠道上,都嚷著:“看秀女!看秀女!”那位世宗皇帝終日忙著點秀女?! ?nèi)外宮監(jiān)也為了秀女弄得手忙腳亂,把外來的秀女接進來,等世宗帝選過了,內(nèi)監(jiān)又忙著送出去。選中的留在宮中,選不中的退還地方官,令仍然送歸民家。

      這樣地鳥亂了三個多月,多處的秀女統(tǒng)已獻齊了。世宗帝臨翠華軒,把選中的秀女又重行選擇一遍。三百六十名秀女中,只選得一十六名,一面交給檢驗處,將這一十六名秀女一一檢驗過了,可以充得嬪人的只有九名。余下的三百五十一名,悉把來分發(fā)各宮,充做官侍。世宗拿合格的九名,盡行納做嬪人。

      那九名是:鄭淑芬、王秀娥、閻蘭芳、韋月侶、沈佩珍、盧蘭香、沈碧霞、杜雅娘、仇翠英,這九位嬪人,一個個出落得月貌花容,非常地嬌艷。內(nèi)中的杜嬪人,更生得落雁沉魚、羞花閉月。還有那盧嬪人,也一般地冶艷無雙。世宗帝對于杜、盧兩嬪人,比較別個侍嬪格外來得寵幸。他如鄭嬪人、王嬪人、閻嬪人、韋嬪人、沈嬪人、沈嬪人、仇嬪人等,世宗難得臨幸一兩次。一個月中,杜嬪人召幸至二十次,盧嬪人四五次,挨到仇嬪人等,一個月中還不到一次,有時一次也不會召幸。

      宮闈的規(guī)例雖嚴,這爭夕拈酸的風習,帝王家的嬪妃和百姓家的妻妾是沒有兩樣的。況且女子們的性情,狹窄妒忌是天生成的。一樣是個嬪人,杜嬪人何以這般得寵,韋嬪人等怎么如此冷淡呢?這樣一天天下去,不得召幸的嬪人,自然要由恨生妒,由妒而怨,大家就要慢慢地暗斗起來了。

      講到韋嬪人、沈嬪人佩珍、沈嬪人碧霞、王嬪人、鄭嬪人、仇嬪人、閻嬪人,這七位嬪人里面,學問要推韋嬪人,聰敏伶俐要算王嬪人,奸惡狠毒要算沈嬪人佩珍,乖覺是閻嬪人,鄭嬪人最是忠厚,仇嬪人極其和藹,沈嬪人最是呆笨沈嬪人指碧霞。七個嬪人中,性情行為各別,容貌卻是仿佛的。

      可是做人,總是聰敏伶俐的占先一點,乖覺的也還不吃虧。王嬪人雖不十分寵幸,但恃著她的聰敏,想出許多妝飾的花樣兒來,打扮得和天仙似的。俗言說得好,三分容貌七分妝,王嬪人本來算不得丑惡的,再加她善于修飾,真覺得玉立亭亭,臨風翩翩了。

      一天世宗帝駕游西苑,九位嬪人都侍候著,那位王嬪人立在眾人當中,自和別人不同。世宗帝定睛細看,只見她艷光照人,嫵媚可愛,不由得心上一動,便伸手拉住王嬪人的玉臂,細細地打量一下,愈看愈覺可愛,賜王嬪人坐了,世宗帝就和她同飲起來。嬪人見皇帝,無論她是怎么樣寵幸,皇帝不賜坐,嬪人是不敢坐的。

      所以世宗帝叫王嬪人坐了,最得寵的杜嬪人和盧嬪人倒在一邊侍立著。還有沈嬪人等,更較杜嬪人立得遠了。最是可惱的,是世宗帝命沈嬪人佩珍斟酒,沈嬪人斟過了世宗帝的酒,不能不給王嬪人斟酒,王嬪人雖低低謙遜一句,在沈嬪人的心上已老大的不高興了。

      想同一是個嬪人,為什么一個飲酒,一個和侍女般的在旁給她斟酒呢?這是誰也咽不下的。當時是世宗帝的旨意,不好違忤的,任你沈嬪人怎樣的刁鉆,也有些倔強不來,只得硬著頭皮勉強去做。這天的晚上,世宗帝就著王嬪人侍寢。自后這位王嬪人也漸漸地得寵了。還有那個乖覺的閻嬪人,因她能侍世宗帝的喜怒,深得世宗帝的歡心,還常常稱贊閻嬪人的為人伶俐。這樣一來,那個閻嬪人也跳出龍門了。

      于是杜嬪人、盧嬪人、王嬪人、閻嬪人四個人一樣得寵,可算得是并駕齊驅(qū)了。

      這四位嬪人暗地里又爭妍斗勝,各顯出狐媚的手段來籠絡(luò)那個世宗皇帝。只有那兩個沈嬪人和韋嬪人、鄭嬪人、仇嬪人這五位嬪人始終爬不上去,心里怎么不憤恨呢?

      尤其是那個沈嬪人佩珍,在背地里不時地怨罵,結(jié)果施出她狠鷙的心計來,弄得最寵幸的杜、盧、王、閻四位嬪人互相猜忌,大家在世宗面前互相攻擊,幾乎兩敗俱傷。你想沈嬪人的為人厲害不厲害。

      杜、盧、王、閻四位嬪人暗斗的開端,是盧嬪人首先失敗,在世宗帝諷經(jīng)的當兒,匿笑了一聲,觸怒世宗,就把盧嬪人貶入冷宮。第二個是閻嬪人,過不上一年,誕下一個太子,賜名載基,世宗帝倒十分歡喜,閻嬪人的寵幸?guī)遵{杜嬪人之上。誰知她沒福消受,滿月后載基一病死了,世宗帝心上一氣,將閻嬪人立時幽禁。杜嬪人也險些兒被王嬪人傾軋出宮,幸得她的肚子爭氣,忽然生下一個太子來,世宗帝又高興得了不得。接連王嬪人也生了一個皇子。杜嬪人生的賜名載厚,王嬪人生的賜名載壑。在冷宮中的盧嬪人也生了一個皇子,賜名載璽。世宗帝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這快樂是可想而知。

      當時還親自抱了三個皇子,去祭告太廟。到了彌月的那天,把三個皇子的日期定在一起,朝中大小臣工紛紛上章慶賀,外郡官吏都來獻呈禮物。要算浙江撫臺進的那座長命百歲龕最是講究了。那座神龕是金絲盤繞成的,龕中一個南級仙翁像系珍珠綴出的,兩旁福祿兩位星官,福星拿著如意,祿星捧了壽桃。

      龕下有個小小的機栝,只要把手指兒微微的一捺,龕門自會開了,走出福祿兩星。一個將如意一搖,變成了一座小亭。亭中一只白鹿,銜了一朵靈芝,名喚靈芝獻瑞。那祿星的蟠桃也化開了,變成一株梧桐。桐樹上棲著鳳凰,樹下伏了一只麒麟,名叫麟風呈樣。到了最后,南極仙翁出來了,手里的一根龍頭杖兒,只略略地一揮,變成了一幅黃緞的匾兒。匾上大書“長命百歲”四個金字。這時機捩也止住了,須得再撥一下,才得恢復原狀。世宗帝看了,很嘆他造得精工,便把這樣玩意兒賜與皇子載厚。世宗帝所最喜歡的是載厚,愛屋及烏,那位杜嬪人依賴著這個聰敏伶俐的皇子,由嬪人一躍而為貴妃了。

      那時內(nèi)監(jiān)懷安,往太華山去請道人邵元節(jié)。待到得太華山,邵元節(jié)已往四川峨嵋山去了。于是又趕到那峨嵋山,適邵元節(jié)又往泰山去了。懷安又趕到泰山仍逢不到邵元節(jié),再行一行探,方知他往江西龍虎山,拜會張?zhí)鞄熑チ?。懷安沒法,重又趕往江西,才得和邵元節(jié)見面。呈上聘金,開讀了圣旨。邵元節(jié)回說:“一時沒得空閑,須三個月之后,方能一同赴京。”懷安沒奈何,只得耐著性兒,在江西等了三個月,始得與邵元節(jié)登程。這一路上,懷安借著奉旨的名兒到處索詐,地方官吏被他弄到叫苦連天。

      他經(jīng)過臨清時,硬責地方官吏供應(yīng)。其時臨清的知縣海瑞別號剛峰,為人剛愎倔強,做官卻很是清廉。他自到任臨清,已做了三年多的官了,依舊是兩袖清風,一副琴劍而已。這時他聞得懷安太監(jiān)經(jīng)過,勉強帶了個差役出城去迎接。那懷安偕著邵元節(jié),沿途是作威作福慣了。差不多的府郡縣邑,聽得懷安是皇帝親信的內(nèi)侍,又是奉旨的欽使,誰不想巴結(jié)他一下。

      凡一切的供應(yīng)鋪張,務(wù)求奢華,以博取懷安的歡心。所以把個懷安奉承得趾高氣揚,幾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他所經(jīng)的州縣,那些知府縣尹除了挖自己的腰包竭力供應(yīng)之外,至少要送他一千和八百。  懷安的行車上,后面累累的,都是金珠寶物,數(shù)十車接連著行走。引得一班綠林中人一個個涎垂三尺。但懷安到一個去處,地方官總是派兵護送出境的。到了鄰縣,自有該縣的地方官派了親兵來接。宵小沒有空隙可乘,只好望洋興嘆。誰知到了臨清,不是縣尹飭人來接,懷安心上很是詫異。那鄰縣護送的兵士,見已出了自己的境界,照例辭了懷安自回。懷安眼巴巴地望著臨清縣有人來迎,走了半晌,鬼也沒有半個。懷安不覺大怒道:“這瘟知縣難道聾了耳朵瞎了眼的么?為什么還不來接咱?”說罷回顧從人道:“你們給咱把那個瘟知縣抓來,等咱來發(fā)落!”  從人領(lǐng)命,正要回身去臨清縣署狐假虎威地發(fā)作一會,遙見遠遠的兩個敝衣破履,和乞丐般的鄉(xiāng)民從大路上一步一蹶地走來??纯醋呓?,懷安大聲問道:“你那兩個花子,可知本縣的知縣在什么地方?”那兩個當中,一個面色白皙略有微須的人拱手說道:“卑職就是本縣的縣尹。得知張公公懷恩姓張駕臨,特來迎接?!睉寻猜犃耍挥X呆了半晌,才高聲喝道:“你這廝窮形極相的,這樣闒茸的人,也配做得父母官么?”

      那人正色說道:“為吏只要廉潔愛民,豈在相貌的好壞?”懷安被他一句話塞住,弄得開不出口,怔了好半息,又喝問道:“你既是本處的父母官,為什么裝得這般窮乏,連做官的威儀都沒了。你自己看看,可像個什么樣兒?!蹦侨诵Φ溃骸氨究h連年荒歉,百姓貧苦得了不得,知縣為人民的父母,應(yīng)該要與人民同嘗甘苦的。況卑職生性是不愿剝削小民的,只有拿自己官俸去赒濟小民,怎么不要窮呢!”

      懷安聽了,也拿他沒法想,便問:“你叫什么名兒?”那知縣應(yīng)道:“卑職就是海瑞?!?br>
      懷安猛然地記起海瑞的名兒。一路上聽人道起,他是個清廉官兒,也算得是個強項縣令。知道今天到了這里,只好認了晦氣,看他那個樣子,是敲不出什么油水的了。于是垂頭喪氣地,和邵元節(jié)兩人一同跳下馬來,跟著那知縣海瑞到了館驛。

      但見驛中也沒有驛卒,只一個老婦,一個少女在那里當差。

      懷安便問海瑞,為什么不用男仆?海瑞笑道:“那些仆人嫌這里窮不過,做不到幾天已自潛逃走了。卑職不得已,令老妻和女兒暫來此處侍候公公?!睉寻惨娬f,方知這驛中的老婦少女還是知縣的太太小姐哩。及至走進館驛里面,見一張破桌,四五只有底沒背的竹椅兒,兩張半新不舊的臥榻,榻上各置著一床粗布的被兒。懷安看了,一味地搖頭。過了一會,海知縣供上午餐來,卻是黃虀淡飯,非常地草率。

      懷安在平日間穿的綺羅,吃的肉食,似這般的粗茶淡飯,他哪里能夠下咽。還是邵元節(jié),算勉強吃了一些。到了晚上、夜晚也是一樣的。海知縣又親自掌上一盞半明不滅的氣死風油燈來。

      懷安到了這時,好似張?zhí)鞄煴还砻?,有法沒用處了。這一夜冷清清的,在破窯似的館驛里面,寒風颯颯,村外的犬吠狺狺,野樹上的鸮聲惡惡,那種凄涼的景況真是生平所未經(jīng)的?! ∮炙谶@粗布被上,不蓋不冷,蓋了實在有些難受。把個窮奢極欲的懷安弄得翻來覆去的,一夜哪里睡得著。好容易聽得遠遠的雞聲三唱,天漸漸地破曉了。懷安似坐了一夜牢獄,巴不得天色早明。忙忙地起身,胡亂梳洗好了,和邵元節(jié)兩人帶了從人,匆匆地趕往別處去了。

      懷安離了臨清,剛出得臨邑的境界,走不上半里多路,忽然地一聲喊起,十九個大漢馳馬飛來,不問皂白,把懷安載著的金銀珠寶擁了便走。從人要想上去爭奪,被一個大漢挺刀搠翻了三四個,余下的就不敢上前了。懷安見遇了暴客,性命要緊,便棄了所有的東西空身逃走。狂奔了一程,邵元節(jié)也追上來,看到后面,不見強盜趕來,大家才把心放下。不一刻,從人等也齊集了,受傷的三四人及索詐來的金珠一樣也沒了,并車輛也被強盜搶了去。懷安這時的懊惱,比宿臨清的時候更要加上幾倍。但是強盜的事,他們是不畏王法的,任你懷安怎樣的威風也拿他們沒法的。

      只得兼程趕往鄰縣,前去報失。那知縣雖竭力地替他去查緝,一縣的差役忙得一天星斗,仍是毫無影蹤。懷安限定他們一個月破案,到了期上,休說是強盜了,竟然連小竊也不曾捉著半個的。算晦氣了兩個差役,把兩股幾乎打爛了。懷安等得不耐煩了,便擇日起身走路。那知縣雖然巴結(jié)懷安,無如捉不到強盜,也是沒奈何的事。

      只好等懷安臨行的時候,拼拼湊湊地送了他三千兩。在那知縣已掙出一身大汗,懷安卻連正眼都不覷一覷。他以為多也失去了,這點兒自然不放在心上了。不過懷安自經(jīng)過這次巨創(chuàng),把那個海瑞恨得牙癢癢的。他恨的是海瑞不派從人護送,以致多日的收羅亡于一旦。

      當下懷安一路進京,他搜刮和剝削兼施,手段愈弄愈兇,務(wù)要把失去的金珠依舊搜刮轉(zhuǎn)來。這樣游游宴宴地到京,果然滿載而歸。那時已冬末春初,又是一年了。

      總計懷安去請邵元節(jié),足足一個半年頭,才把邵元節(jié)請到。

      于是領(lǐng)了邵元節(jié)覲世宗帝。將路上尋覓的經(jīng)過細細地述了一遍。好在世宗帝的幾位嬪妃已生了太子,無須邵元節(jié)求嗣了。

      元節(jié)見了世宗帝,禮畢,世宗帝問過了姓名,看那邵元節(jié)道骨仙風,與平常的道土不同,就問他長生的方法。邵元節(jié)說是寡欲清心。世宗帝很嘉許他這個意思,就把邵元節(jié)留在宮中,替他建起一道真人宮來。又在內(nèi)宮特地筑了一座醮壇,邵元節(jié)天天登壇祈禱,世宗帝親自叩頭禮拜。只見得香煙縹緲中常有一只仙鶴,翱舞煙霧中,護住那個爐鼎。世宗看了,暗暗稱奇,由是越發(fā)信任邵元節(jié)了。世宗帝因一心求那生長生方兒,日間聽政回宮,就來壇上行禮。晚上只宿在壇下,什么杜貴妃、王嬪人等,好久沒有召幸了。

      一天世宗帝和邵元節(jié)談禪,直到三更多天方回壇下安寢。

      其時經(jīng)過那個壇臺的左側(cè),叫做青龍門,見有三四個少女在那里打著秋千玩耍。

      世宗帝也看得她們好玩不過,呆呆地立在青龍門邊,一聲不則地瞧著。那幾個少女你推我擁地鬧了一會兒,就中一個十五六歲的才攀上秋千,只甩得兩下,秋千的繩兒忽然斷下來,把那少女直拋出丈把來遠,恰好撞在世宗帝的身上。

      世宗帝怕她閃痛了,慌忙伸手把她扶住。那少女直笑得前仰后俯,鶯鶯嚦嚦地,一時立不起身來,驀然回過她的粉臉,見是世宗帝立在她旁邊,不由地嚇得花容失聲,低了頭花枝招展也似地跪了下去。

      世宗帝一面把她扶起來,細看那少女,一張嬌小的臉兒,覺得她很是嬌憨可愛?! ∈雷诘廴滩蛔⌒睦镂⑽⒌囊粍?,牽著那少女纖纖的玉腕,到了壇下的禪室里,就在雕牙床前捺她并肩坐了。世宗帝一頭摟著她的酥胸,笑嘻嘻地問道:“你喚什么名兒?進宮幾年了?”那少女似驚似喜地紅著臉兒答道:“民女叫萍兒,青柳人,那年和杜娘娘杜雅娘一塊兒選進宮來的?!笔雷诘巯肓讼?,卻又記不起來。因又笑說道:“你可有姐妹兄弟?家中還有父母沒有?”萍兒低低地答道:“民女是自小沒父親的,家里很清貧。這次選秀女,被縣令錢如山強行指派的。母親只生了民女一個,心上很是舍不得,又沒銀兩去孝敬縣令,母女兩個只好生生地分離了。似隔壁陳家五小姐的,他們有錢去賄那縣令,便好設(shè)法不致被選了?!逼純赫f時,不禁想起她的老母來,眼圈兒一紅,撲簌簌地流下淚來。

      世宗帝一面從袖中掏出羅巾替萍兒拭淚,口里安慰她道:“你不必傷心,將來朕也封你做個嬪人,你想可好么?”說著故意把臉兒似笑非笑地,瞪著兩只眼睛,一眨一眨地對著她。

      萍兒本來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氣,吃世帝這樣一逗引,眼淚還掛在眼下,卻噗哧地笑出來,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向世宗帝手中搶過羅巾,掩住她半個粉臉,望著世宗的懷里一倒。世宗帝哈哈大笑,萍兒伏在世宗帝的膝上也格格地笑起來。世宗帝趁勢將她一抱抱在膝上,俯身去嗅她的粉頰,嗅得萍兒倚身不住,倒在榻上打滾,那香軀被世宗帝捺住了,萍兒動彈不得,只把兩只凌波的纖足一上一下的亂顛。世宗帝還伸手到萍兒的懷中去呵她的癢筋。萍兒挨不住癢索性放聲大笑。兩人在禪室里正在得趣的當兒,不提防禪室門外啪的一響,跳進一樣東西來。  世宗帝和萍兒都吃了一驚。不知跳進來的是什么東西,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纖腰一捻翠琴悲離鸞金鉤雙挽尚玉射飛鴻秋水盈盈,春情如醉,脂香陣陣,意緒纏綿。精致的禪室里充滿了洛陽春色,那嚦嚦的珠喉,發(fā)出一種嬌憨的笑聲來,真似出谷的黃鶯,令人聽了心醉神蕩,情不自禁。

      這萍兒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兒,天真未泯,憨態(tài)可掬。世宗帝和她鬧著玩,引得萍兒笑聲吃吃,媚眼帶妍,香顰微暈,似有情又似無情的。小女兒家往往有這樣的現(xiàn)狀。世宗帝正和萍兒打著趣,不防門外跳進一個神頭鬼臉的東西來,把萍兒和世宗帝都嚇了一跳。只見那怪東西似人非人的,慢慢地走進榻前,往燈光下望去,更覺得十分可怖。萍兒素來膽小如鼠的,這時已嚇得往榻上亂躲,將一幅繡被掩住了頭臉,索索地發(fā)抖。

      世宗帝倒還膽大,待那個怪東西走近,便從榻上直躍起來,只飛起一腳,把那怪東西踢了一個斤斗,早哇地哭出來了。世宗很是詫異,忙拿燈去照看時,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宮人,反披了一件繡服,將羅裙系住兩肩,頭上套了一個鬼臉,遙望去似巨木的一段。又兼在夜里,突然地和它遇見了,誰也要嚇得跳起來咧。世宗帝看了也覺好笑,問:“誰叫你扮得這個樣兒?”那小宮人見是世宗帝,慌得她身體打戰(zhàn),含著一泡眼淚答道:“外面的姐姐們聽得室中笑得起勁,特地推我進來嚇人的?!笔雷诘勐犝f,回身向門外瞧看,那些宮女已逃得無影無蹤了。原來一班宮女,聞得禪室中格格的笑聲,辨出是萍兒和人鬧玩。又知道她是膽小的,所以叫小宮人扮了鬼臉來嚇她。

      及至瞧見世宗帝從榻上跳起來,方知萍兒是和皇帝玩笑,嚇得一個個魂不附體,回轉(zhuǎn)身來沒命逃向僻處去了。

      當下世宗帝也不動怒,只喚那小宮人起身出去,隨手把禪室門輕輕地掩上。再看榻上的萍兒,兀是在那里發(fā)抖。世宗帝向她肩上微微地拍著說道:“癡兒休要驚慌了,那不是怪物,是宮侍們扮著鬼來嚇你的?!逼純郝犃?,才敢鉆出頭來,眼對著燈火只是呆呆地發(fā)怔。世宗帝曉得她驚魂乍定,尚有余怒,就順勢把萍兒的粉臂一拖,擁在懷里安慰她。過了好一會,萍兒漸漸回復了原狀。依舊有說有笑的,顯出她一派的天真爛漫來。世宗帝一面和她說笑著,一頭替她解去羅襦。

      這時的萍兒,又似喜歡,又似驚懼狀態(tài),就是有十七八個畫師,怕也描寫不出來哩。是夜萍兒,便在禪室中侍寢,但她年齡到底還在幼稚,不懂得什么的情趣,只知一味的孩子氣。

      這一夜在禪室里,一會兒嘻笑,一會兒又啼哭了,似這般地直鬧到雞聲亂唱,才算沉靜下去。世宗帝很寵愛萍兒,從此命她侍候在禪室里。世宗帝每晚奉經(jīng),萍兒就在旁侍立。等世宗帝誦完了經(jīng),方攜手入寢。那萍兒到了此時,卻不似前日的啼哭了,世宗帝也愈加憐愛。又諭總務(wù)處,賜給萍兒的母親黃金二千兩,作為養(yǎng)老之費?! ∫惶焓雷诘蹮o意中問萍兒道:“你們民間的女兒,為什么聽見選秀女時都要害怕?難道將來不去嫁丈夫的么?”萍兒把粉頸一扭道,“充秀女和嫁丈夫差得遠咧!  女孩兒們嫁了丈夫,雖說和父母暫時別離,不久就可以見面的。若是做了秀女,一經(jīng)被選進宮,永世不能與父母相見的了。那么有女兒和沒有女兒又有甚分別?所以女兒被官吏選中,做父母的只當那女兒死了,僥幸得到京里選不中,退回來時,好算得是再生了。那時做父母的重得骨肉相逢,像天上掉下一件寶貝來,也沒有那樣地歡喜。可是選中的人家,眼睜睜地瞧著別人的女兒回來了,自己卻消息沉沉,這時的傷感和悲痛,就是心頭刲一塊肉也沒有這般地難受?!笔雷诘垡娬f,不由地惻然道:“生離死別,本是人生最傷心的事了?!庇谑窍轮I,命總管太監(jiān),凡宮中所有的宮侍,在二十歲以上的,一概給資遣回原籍,令其父母自行擇配。

      這道諭旨下來,闔宮的宮侍歡呼聲不絕。由總事太監(jiān)一一錄籍點名,滿二十歲的,便列在這遣歸的籍中。那些宮婦拔簪抽餌的,紛紛賄那太監(jiān),巴不得已名早列籍中??蓱z深宮里面,竟有年齡在三四十歲以上的老宮人,半世不見天日了。一朝得到這首恩旨,真連眼淚都幾乎笑出來。管事太監(jiān)錄名已畢,共得一百九十二人?! ∮兴氖畮酌€是孝宗朝的老人,都有四十多歲了。世宗帝著將一百九十二名老宮人,每人賞白銀三百兩,各按籍貫,令該處的地方官查詢宮人父母的名姓,即日遣歸。

      到了遣散宮人那天,車輛絡(luò)繹道上,那老宮人款段出都,大半是半老徐娘,所謂來時綠鬢青絲,歸去已是白發(fā)蕭蕭,當時確有這種景象。她們回到家中,父母多已亡過,憶起和父母分別,今日回來,只剩得一抔荒土,麥飯胡漿欷歔奠吊,凄涼狀況,真有不堪回首之嘆了。世宗帝既遣散了一百多個老宮人,自然要添進新宮人,于是選秀女的風潮又鬧得烏煙瘴氣。這一次挑選宮侍,經(jīng)世宗帝親自過目,四百五十二人中只選得一百十七人。一個個都豐姿秀麗,美目嬌盼。單講就中一個宮女,是青陽地方人,芳齡還只有十九歲,生得秀靨承顴、眉目如畫,一捻纖腰、輕身若燕。世宗帝見她嫵媚動人,便把她留在禪室中侍候。

      這個青陽人的宮女,姓徐名喚翠琴,為人很是伶俐,尤其是善侍色笑。不過每逢到世宗帝和她說笑時,終愁眉苦臉,不是推托趨避,就是默默地垂淚。世宗帝細察翠琴的形色,知道她一定別有心事,但是盤問她時,再也不肯吐露。

      光陰荏苒,轉(zhuǎn)眼又是春初。鳥語花香,微風如暖,人們最好的光陰要算是春天了。世宗帝這時除了參禪之外,就是攜著杜貴妃、王嬪人等翱游西苑。那個聰敏伶俐的王嬪人采了百花,釀成了一種香釀,世宗帝稱她的酒味甘美,特在西苑的涵芳榭里設(shè)了一個百花釀會。自王公大臣、后妃嬪人,每人賜三杯百花釀。世宗帝又傳諭,大臣各吟百花詩一首,君臣王相唱和。

      直飲到日落西山,王公大臣由太監(jiān)掌上明角燈送出宮門,各自乘轎回去?! ∈雷诘鄞蟪紓兩⑷ィ姈|方一輪皓月初升,照著大地猶同白晝一樣,不覺高興起來,命嬪妃們侍著,重行洗盞更酌?! ∵@時那個張皇后也在旁侍飲,她見世宗帝鬧酒,越喝越起勁了,心里早有幾分不悅的了。恰好那個宮女翠琴也侍立在側(cè),世宗帝命宮侍賜給她一杯百花釀,翠琴謝了賜,才起身把酒喝了。

      但她是個不會飲酒的,一杯下肚便臉紅桃花,白里顯紅,紅中透白,愈見她嬌艷可愛了。世宗帝已微帶酒意,忍不住一伸手拖了翠琴的玉臂,撫摩展玩,看了又看,嗅了再嗅,大有戀戀愛不忍釋的概況?! 埢屎笤谂赃吥慷弥雷诘圻@樣的丑態(tài),心里很是難受,那一縷酸意由丹田中直透腦門,便霍地立起身來,把手里的象箸向桌子上一擲,回身竟自地悻悻走了?! ∈雷诘凼撬貋韯傘棺允训?,又兼在酒后,怎肯任張皇后去使性,當下也勃然大怒道:“你那時不過是個侍嬪,朕冊你做了皇后,也沒有薄待你,你倒在朕面上來發(fā)脾氣了。看朕不能廢了你么?”說罷,擎起了手中的玉杯,望著張皇后擲去,虧得張皇后走得快一些,還算不曾擲著,只衣裙上的酒汁已稍微有點兒濺著了。張皇后回到宮中,心上越想越氣悶,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這里世宗帝也怒氣不息,立命內(nèi)監(jiān)取過筆硯來,下了廢去張皇后的手諭,蓋了璽印,吩咐內(nèi)侍早期頒示閣臣。

      那翠琴怔怔地立在一邊,見世宗帝對于皇后尚且這樣的暴戾無情,其他的嬪妃可想而知。人說帝王多是棄舊憐新的,一厭惡就棄如敝屣,毫無情義的,這話的確可信的。翠琴呆呆地想著,心里十分膽寒。忽見世宗帝擬好了諭旨,醉醺醺地走過來,一把握著翠琴的手腕,往禪房里便走。兩邊侍候的太監(jiān)慌忙掌燈引導。世宗帝不等太監(jiān)燃燈,已乘著月色走出涵芳榭去了。翠琴見世宗帝酒氣直沖,不敢借故推托,致觸怒于她。但是芳心之中卻必必剝剝地亂縮,正不知世宗帝聽得腳步聲,回頭見四五個內(nèi)監(jiān)手里都掌著燈,便叫他們退去,不必來侍候。

      太監(jiān)們領(lǐng)會,就立住腳不走,直等世宗帝去得遠了,他們才回身各自散去?! 〈淝俨煊X世宗的舉動似有些不妙了,他連侍候的內(nèi)監(jiān)出屏去了,這不是明明要翠琴去侍候么?看看到了壇下的禪室面前,世宗帝和翠琴并肩走進禪室,令翠琴閉上了門,就老實不客氣地呼她解衣侍寢。翠琴見說,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所怕的是那個話,今天瞧透世宗帝是心懷不善,這一著道兒,或是不能免的,現(xiàn)在果然不出翠琴所料。此刻的翠琴真有點為難了,她要是不領(lǐng)旨,那時違忤了上意,罪名很不??;倘然低首應(yīng)命,豈不是白璧受玷?思來想去,一時找不出一個兩全的法兒來。

      翠琴心里和十七八只桶似的上上落落,身體僵也不動。世宗帝上榻,擁著繡被,一迭連聲地催促,弄得聰敏伶俐的翠琴,好似船頭上跑馬走投無路了。  世宗帝見她還是立著挨延,當她女孩兒家怕害羞,故意在那里作態(tài),于是赤體跳下床來,一把擁了翠琴,往那榻上一捺,一手就替翠琴去松鈕解襦,差不多要用強了。翠琴萬不料這位堂堂的皇帝,竟會做出急色的手段來的。想把身體強起來,兩條腿被世宗帝軋住,先已動彈不得,左手又吃世宗帝緊緊地握著,兩個轉(zhuǎn)身,上衣已被世宗帝解開,酥胸微袒,露出兩個又白又嫩又紅潤的新剝雞豆。世宗帝帶笑用手去撫摩,覺得溫軟柔滑、細膩無儔。

      世宗帝得了些便宜,又要進一步去解她的小衣了。那時女子的衣服不比現(xiàn)在的滿人裝束,前襟胸旁都有紐扣兒的。明代的女子,大都衣著斜襟領(lǐng)如僧衣,大領(lǐng)的半衫,下面再系一條長裙,那衣服里面不過縛一條絲帶罷了。只要把那絲帶解去,上身的衣服就此卸下來了。倘要解那羅裈,可沒得這樣容易了。

      何以呢?因那羅裈的樣兒和現(xiàn)代的相仿佛,不過褲兒的外面,更多加上一條短裙。要解裨兒,非把短裙去掉不可。世宗帝是個慣家,自然首先拉去翠琴的短裙,隨手要解那褲兒了。這時翠琴著急地了不得,又不敢高聲叫嚷。即使你叫喊起來,任你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援的。

      值此千鈞一發(fā)的緊急當兒,翠琴忽然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嗔一聲,羅裈中驀地掣出一把鋒利的尖刀來,向著世宗帝的喉間刺去。世宗帝眼快,燈影下覺得白光一閃,忙將頭避過,頸上已劃了一條刀痕,鮮血直流出來。世宗帝頸上覺微有疼痛,用手一摸卻是濕膩膩的,燈下瞧出是鮮血,不禁喊了一聲:“哎呀!”

      這一聲喊,恰巧侍衛(wèi)總管陸炳從壇下巡過,聽得世宗帝的喊聲,不是無故而發(fā)的,好似驚駭?shù)貥O叫。陸炳是個心細的人,他自前番在火焰中救出世宗帝之后,兩腳受了火灼的傷痕,經(jīng)太醫(yī)院給他治愈。世宗帝嘉他的忠勇,授為伯爵,又擢他做了侍衛(wèi)總管兼京營的兵馬都督。陸炳既做了侍衛(wèi)總管,他在每晚的黃昏必親自進宮,往四下里巡逡一轉(zhuǎn),叮囑那些侍衛(wèi)小心值班,自己暫出宮回都督府。這是陸炳平日的規(guī)例,風雨不更的。

      這天的夜里,陸炳為了應(yīng)酬同僚,進宮遲了一點。那也是世宗帝合當有救,所以喊了聲“哎呀”,正被陸炳聽得。這陸炳是心細的人,他聽得聲音有異,心里先已疑惑的了,便昂起著脖子,向那禪室的窗洞中來張望。

      不張猶可,這一張之下,叫得陸炳魂靈兒飛上了半天。原來他往窗內(nèi)望進去,見世宗帝精赤了身體,頸上胸前都是鮮血,榻上一個美貌的女子,手里執(zhí)著明晃晃的一把尖刀,正從床上跳下來,一手似在那里系著衣襟,粉臉上殺氣騰騰,一雙杏眼瞪著世宗帝,好像要動手的樣兒。這時陸炳已知道間不容發(fā)了,便大叫—聲:“休得有傷圣體!”只盡力一腳,那禪室門被他踢倒下來。世宗帝和翠琴都吃了一驚,乃至見是陸炳,世宗帝忙道:“卿快來救朕!”話猶末了,陸炳已大踏步搶將入來,叉開五指向翠琴抓去。

      翠琴瞧見陸炳雄赳赳的那副形狀,深恐受辱,就反過尖刀,望自己的喉中便刺。

      陸炳怕翠琴一死,沒了活口,追究不出主使的人來,怎肯輕輕地放過她呢?說時遲,那時快,翠琴的尖刀才到項前,陸炳急忙扳住她的粉臂。翠琴見不是勢頭,索性一刀對準了陸炳的頭上刺來。陸炳把頭一偏,翠琴戳了個空,又兼她用刀太猛,香軀兒和刀一齊直撲過來,刀尖巧巧地刺在陸炳的右腕上,鮮血骨都骨都地直冒?! £懕差櫜坏猛戳?,罵一聲:“好厲害的潑婦!”兩手將翠琴的粉臂只一搭,想翠琴那樣弱不禁風的嬌女兒,怎經(jīng)得陸將軍的神力,早被陸炳掀翻在地,纖腕握不住尖刀,當啷地一響,已拋出在丈把外的門邊上了。陸炳搏住了翠琴,一手就自己身上解下一根絲絳兒,把翠琴的兩手結(jié)結(jié)實實地縛好了。回身來瞧世宗帝,見世宗帝赤身蹲在榻邊,兩眼只是呆瞪。

      陸炳知他受了驚恐,忙俯身下去,把世宗帝扶上了牙床,取個枕兒做個背墊,合斜坐在那榻旁,又拉一幅繡被替他輕輕蓋上了,低聲說道:“陛下受驚了么?”  世宗帝已噤了口不能答應(yīng),只略略點了點頭。陸炳回頭去倒了一杯熱參湯,遞給世宗帝慢慢地飲著。自己三腳兩步跑到警亭下面,叮叮當當?shù)卮蚱鹨魂囋瓢鍋怼_@警亭的云板,非有緊急事兒是不打的。當時闔宮的太監(jiān)、宮人、侍衛(wèi)紛紛奔集。陸炳令侍衛(wèi)退去,一面只吩咐內(nèi)監(jiān)去召太醫(yī),又選了幾個靈敏的宮女,去禪室里服侍世宗帝。且慢,做書的講了半天的混話,幾乎要前文不對后話了。

      因為世宗帝在禪室中,難道連宮人太監(jiān)都沒有一個么,卻要等陸炳來打云板傳喚?世宗帝身邊的那個萍兒,又到什么地方去了?這都有個講究的。須知禪室不比宮廷,是世宗帝參佛的禁地,太監(jiān)、宮人不奉召喚是不敢進來的。在世宗帝回禪室的時候,本來有五六名內(nèi)侍跟著,都被世宗帝和翠琴回復走了。那個萍兒,自翠琴進宮,世宗帝是嫌舊愛新的,便命翠琴在禪室中侍候,萍兒封了嬪人,另居別宮去了。陸炳在匆促中,不知道傳喚哪一宮的太監(jiān),所以只好去打云板了。過了一會,太醫(yī)來了,診脈已畢,處了藥方,內(nèi)監(jiān)忙熬煎起來,給世宗帝飲下。  又過了好半晌,世宗帝心神漸漸地定了,才能開口說話。

      那時太醫(yī)替世宗帝把頭上的傷痕裹好,拭去血跡,起身退出。太醫(yī)去后,世宗帝令陸炳把翠琴擁過來跪在榻前。世宗帝徐徐地問道:“朕和你有甚仇怨,卻來持刀行刺?朕看你身上帶著利刀,起意已不止一天了,你系受誰人的指使?從實供出來,朕決不要難為你的。”翠琴朗聲答道:“今天的事,全是出自我自己的主意,并沒有誰指使的。至我要刺你,不是和你有怨,更不是與你有仇,實在你逼人太甚了,我才拔出刀來自衛(wèi)的?!标懕谂苑A道:“陛下無須多問,侍臣帶她到部中去刑訊去?!笔雷诘蹞u頭道:“朕已明白她的用意了,只傳總管太監(jiān)進來,把翠琴領(lǐng)到景春宮去暫居。”這景春宮就是從前的景寒宮,為專貶嬪妃的所在。是夜陸炳留在宮中,到了明日的上午方行出宮。世宗帝居禪室里養(yǎng)傷,足有三天沒臨朝政。那個翠琴被禁在冷宮,知道世宗帝不加殺戮,尚有不舍之意,但自己終抱定了主旨,無論如何,寧死不辱就是了。這翠琴為什么要如此堅決,后文自有交代。

      再說嘉靖年間,有個著名的北方大俠叫做紅燕的,是順天人。他生平?jīng)]有名姓,江湖上都稱他做紅燕。這紅燕往來大江西北,都行些俠義的事兒,專殺貪官污吏,干下了案子,就留一只紅絨的燕子在事主家里。紅燕的聲名,由是遠震四方。一般做官的聞得紅燕的名兒,一個個魂銷膽落。那時也曾派得力的探捕四處偵紅燕,不但紅燕捕不到,承擔這差使的捕役倒已被他殺死了。這樣的一來,捕役們要顧性命,從此誰也不敢去嘗試了。

      一天這紅燕經(jīng)過通州,見一群少年在那里練武,其中一個美少年使一對虎頭鉤,雖不見得十二分的高妙,卻也算得后起英雄了。那群少年使完家伙,各人比箭,湊巧天上有一陣鴻雁飛過,那美少年連射了三矢,三只雁兒先后墮下地來。這時看得全場的人暴雷也似地喝一聲采。紅燕看了,不覺暗暗點頭,便上去和那美少年打了招呼,問起了姓名。那少年說姓尚,單名一個玉字,是本處人。紅燕與尚玉一交談,倒是很投機,兩人就締起朋友來了。要知紅燕和尚玉怎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