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負(fù)曝閑談 第二十八回 急告幫窮員謀卒歲 濫擺闊敗子快游春

    作者: 《負(fù)曝閑談》遽園
      且說汪御史的兄弟,自得杭州織造家人介紹,認(rèn)識一個書辦,到京之后,就住在書辦家里。連日狂嫖濫賭,樂不可支。

      這天汪御史前去看他,他卻坦然高臥。及至家人把他搖醒了,他才慢慢的披著衣裳起來,趿著鞋子,踢踢的趕到前廳?! ⊥粲芬呀?jīng)等的不耐煩了。二人見面之后,少不得談些家鄉(xiāng)的故事。他兄弟舉目一看,只見汪御史這樣冷的天氣,還穿著一件舊棉袍,上頭套了一件天青哈喇呢的羊皮對襟馬褂,棉袍子上卻套著雙沒有槍毛的?;⑿漕^,心中十分詫異。

      少時那書辦出來相見,請教名姓,方知姓尹名仁,是直隸人,在吏部有二十多年了。衣服倒也樸實,只是生了一雙狗眼,幾撇鼠須。汪御史少不得周旋他兩句,說:“舍弟在尊府上打擾,不安得很!”那些套話。尹仁便呲牙裂嘴的說道:“汪老爺,您別鬧啦!令弟二爺既和咱盟兄周老壽要好,就跟咱要好一樣。舍下有的是房子,只是三餐茶飯,沒有什么好東西吃罷了!”說罷,哈哈大笑。一會兒又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晌午了,汪老爺住的老遠(yuǎn),趕回去怕府上的飯已經(jīng)吃過。不知道可肯賞臉,就著舍下的破碗兒破碟兒,吃一頓窮飯?”汪御史看這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本來想辭他的,只是肚子不爭氣,咕嚕咕嚕的叫起來了。當(dāng)下只得連說:“客氣,客氣!奉擾就是了!

      ”尹仁聽了,便喊:“來?。 庇袃蓚€小子跑了出來,尹仁對他們嘁嘁喳喳的一陣,兩個小子又跑進(jìn)去了。一會兒用一個木盤先端出茶來,尹仁敬了汪御史,然后又敬汪御史的兄弟,臨了自己拿了一杯。尹仁一面喝著茶,一面兩個眼珠子望著茶在那里發(fā)怔,像是想什么心思似的。汪御史看他這個樣子,便拉著他兄弟問長問短。他兄弟才把要捐官的事一一告訴了汪御史。  汪御史想道:“怪不得尹書辦這樣款待他,原來他想賺這注上兌的扣頭呢!”

      正在狐疑,又聽見碗盞丁當(dāng)之聲,兩個小子早搬飯出來了。

      一面調(diào)排座位:自然是汪御史首座,他兄弟二座,尹仁下陪。

      汪御史舉目看那菜時,十分豐盛,方明白剛才尹仁嘁喳了一陣,是叫小子到廚房里去多添幾樣肴饌出來的緣故。一時飯畢,又漱過了口,心里想和他兄弟借個一百五十兩。一想第一回見面,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想著昨天太太同他說的家里窘迫情形,實在挨不過,只得硬了頭皮走過去,把他兄弟拉了一把。他兄弟會意,便走到一間套房里,汪御史跟著進(jìn)去。兩人坐定了,汪御史湊著他耳朵,說道:“論理呢,我不應(yīng)該同你老弟開口,爭奈愚兄實在迫不及待了,所以只好同你老弟商量,借個一百金,或是二百金,過了年,有別處的錢下來,先把來還你。”  他兄弟聽了,心里一個鶻突,想:“我們老兄在京城里做官,做了這許多年,難道一個錢都沒有剩,窮到這樣?臨行時節(jié),家里上人交代過的,一切事都要他照應(yīng)。他如今既和我開口,我要不應(yīng)酬他,似乎于面子上過不去?!北銤M口答應(yīng)道:“有,有,有!”一頭說,一頭直著嗓子喊道:“老尹呀,老尹呀!”  尹仁急急忙忙的走進(jìn)來道:“二爺什么事?”他道:“我昨兒存在你那里的一封銀子,你給我拿過來,我有用?!币士戳怂谎?,又看了汪御史一眼,方才走出去。少刻捧了一封銀子過來,說:“你可自己點點數(shù)目,對不對。”他一手搶過來道:“算了啵!你也會錯嗎!”他跟手把一封銀子打開了,數(shù)了數(shù),整整的一百兩。對汪御史道:“大哥,你先拿去使,要不夠,我還替你籌畫?!币试谂赃吢犃诉@兩句話,不覺的微微笑了一笑。汪御史羞的臉紅過耳,忙把銀子揣在懷里,把手一拱,說聲“多謝?!贝掖叶ァ?br>
      他兄弟送到大門口,尹仁也跟著出來,彼此彎了彎腰,汪御史上車走了,他們倆方才進(jìn)去。尹仁不禁嘆了一口氣道:“難啊,難啊!”汪老二道:“你說什么?”尹仁道:“我就說你們這位堂房令兄,他還算是好的。有些窮都窮到腿沒褲子的都有!”汪老二聽了,又十分詫異。尹仁說:“你怎么把那封銀子全給了他?”汪老二道:“怎么不全給他?一起只有一百兩銀子,牌算什么事!咱們昨兒打一百銀子一底二四的麻雀牌,我一副不就贏了六十兩;只要今兒出去,再和上兩副三百和,他借去的這一百兩,就有在里頭了?!币实溃骸安诲e,不錯,借給了他,就跟輸?shù)粢粯印D闫┤缃o人家敲了一副莊吧!”

      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已是四點鐘時候了,尹仁道:“你今兒還出去不出去?”汪老二道:“怎么不出去!昨兒不是在順林兒那里,許他今天吃個飯嗎?你先答應(yīng)了,我才允他,你現(xiàn)在又裝起糊涂來了,可是開我的玩笑?”尹仁道:“哦,哦,哦。是的,是的。我真該死,我真該死!”又道:“你坐了我的車去吧,回來我來找你?!蓖衾隙溃骸澳阕约涸鯓樱俊薄 ∫实溃骸罢f不得,拿鴨子了!”汪老二皺著眉頭道:“這個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呢?”尹仁道:“你別裝腔了,老實的坐我的車吧!你要心里過意不去,多請我吃幾回相公飯,那就補報了我了。”汪老二道:“何消說得!”一面汪老二上樓去換衣服,一面尹仁叫小子喊趕車的套車,伺候汪二爺出去,自己便揚長走了。

      汪老二換過一身時新衣服,拿鏡子照了又照,方才停當(dāng)。

      出得尹家門,坐上車,趕車的問:“二爺上哪里?”汪老二道:“韓家潭?!壁s車的知道他去逛相公窯子,不是喝酒就是吃飯,又有車錢到手了,便格外起勁,鞭子一灑,那施車的牲口如飛而去。不多一會,到了韓家潭,找著了安華堂的條子,下了車?! ≤嚪蛴檬秩デ瞄T,那門呀的一聲開了,走出一個跟兔,問:“爺是哪里來的?”汪老二說了一遍。跟兔說:“請里面屋子里坐?!?br>
      汪老二進(jìn)了大門之后,細(xì)細(xì)的看了一遍。只見進(jìn)了大門之后,便是一個院子。院子里編著兩個青籬,籬內(nèi)尚有些殘菊。  有一株天竹累累結(jié)子,就如珊瑚豆一般鮮紅可愛。一株臘梅樹開滿了花,香氣一陣陣鉆進(jìn)鼻孔里來。上了臺階,跟兔在外面說了聲:“有客!”里面有人便把簾子打起來。汪老二一看,原來是一排三間,兩明一暗,兩邊都有套房。正中那間屋子里擺了一張炕床,炕床上一只天然幾,供著瓶爐三事。兩邊八把紅木椅子,四個紅木茶幾。汪老二站定了,跟兔說:“請老爺書房里坐?!北阆破鹨粋€白綾淡水墨的門簾。

      到了里邊,汪老二隨意在一把楠木眉公椅上坐下,四面一看:身后擺著博古櫥,櫥里擺著各式古董,什么銅器、玉器、磁器,紅紅綠綠煞是好看。壁上掛著泥金箋對,寫的龍蛇夭矯,再看下款是溥華。汪老二知道這溥華是現(xiàn)在軍機大臣。又是四條泥金條幅,寫的很娟秀的小楷,都是什么居士、什么主人,底下圖章也有乙未榜眼的,也有辛巳傳臚的,還有一位,底下圖章是南齋供奉,便知這些都是翰林院里的老先生。跟兔早把紫檀茶盤托了茶來,是凈白的官窯。汪老二揭開蓋,碧綠的茶葉,汪老二是杭州人,知道是大葉龍井,很難得的。細(xì)細(xì)的品了一回,又問:“這水是什么水?”跟兔說:“這是玉泉的泉水。”汪老二點頭贊嘆。

      忽然門簾一啟,一個美少年走了進(jìn)來。頭上拉虎貂帽,身上全鹿皮做的坎肩兒,下面是駝色庫緞白狐袍,腳上登著漳絨靴子,原來就是順林兒。順林兒對著汪老二把腿略彎了彎,算是請安了,汪老二已是喜形于色。順林兒又奉承了他幾句,汪老二更是心花怒放。隨即叫拿紅紙片,跟兔答應(yīng)著送上一疊紅紙片。汪老二走到書案邊一張樹根獨座上坐好了,順林兒便來磨墨。汪老二連忙止住他道:“你別臟了手?!表樍謨盒Φ溃骸安环潦碌摹!蓖衾隙懥藥讉€客:什么西單牌樓張兆璜張老爺,南橫街李繼善李老爺,爛面胡同周繩武周老爺,還有浙江會館兩個同鄉(xiāng),一個姓王,叫做王霸丹,一個姓胡,叫做胡麗井。汪老二寫畢,叫跟兔的拿出去,速速打發(fā)分頭去請。正在忙亂的時刻,門簾外突然鉆進(jìn)一個人來。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