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錄 卷上 一

　　杭州興教小壽禪師初隨天臺(tái)韶國師普請，聞墮薪而悟，作偈曰：“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眹鴰燁h之而已。及開法，衲子爭師尊之。御史中丞王公隨出鎮(zhèn)錢塘，往候壽，至河上，卻騶從，獨(dú)步登寢室。壽方負(fù)暄毳衣自若，忽見之，問曰：“官人何姓？”王公曰：“隨姓王?！奔窗葜?。

　　壽推蒲團(tuán)，藉地而坐，語笑終日而去。門人見壽，讓之曰：“彼王臣來，奈何不為禮？此一眾所系，非細(xì)事也?！眽畚ㄎ?。他日，王公復(fù)至，寺眾橫撞大鐘，萬指出迎，而壽前趨，立于松下。王公望見，出輿握其手曰：“何不如前日相見，而遽為此禮數(shù)耶？”壽顧左右，且行且言曰：“中丞即得，奈知事嗔何?！逼涮熨Y粹美如此，真本色住山人也。

　　白云端禪師有逸氣，少游湘中，時(shí)會(huì)禪師新自楊岐來，居云葢，一見，心奇之，與語每終夕。會(huì)忽問曰：“上人落發(fā)師為誰？”對曰：“茶陵郁和尚?！睍?huì)曰：“吾聞其過溪有省，作偈甚奇。能記之否？”端即誦曰：“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塵勞關(guān)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會(huì)大笑而去，端愕然左右視，通夕不寐。明日，求入室，咨詢其事，時(shí)方歲旦。會(huì)曰：“汝見昨日作野狐者乎？”

　　對曰：“見之?！睍?huì)曰：“汝一籌不及渠。”端又大駭，曰：“何謂也？”會(huì)曰：　　“渠愛人笑，汝怕人笑。”端因大悟于言下。

　　魏府老洞華嚴(yán)示眾曰：“佛法在日用處，在行往坐臥處、吃茶吃飯?zhí)?、言語相問處。所作所為，舉心動(dòng)念，又卻不是也?！庇衷唬骸皶r(shí)當(dāng)缺減人壽，少有登六七十者。汝輩入我法中，整頓手腳未穩(wěn)，早是三四十年，須臾衰病至；衰病至，則老至；老至，則死至。前去幾何，尚復(fù)恣意。何不初中后夜純靜去？”文潞公鎮(zhèn)北京，洞老來謁別。潞公曰：“法師老矣，復(fù)何往？”對曰：“入滅去。”潞公笑謂其戲語。自送之歸，與子弟言其道韻深穩(wěn)，談笑有味，非常僧也。使人候之，果入滅矣，大驚，嘆異久之。及庠維，親往臨觀，以琉璃瓶置坐前，祝曰：

　　“佛法果靈，愿舍利填吾瓶。”言卒，煙自空而降，布入瓶中，煙滅，舍利如所愿。潞公自是竭誠內(nèi)典，恨知之暮也。

　　棲賢諟禪師，建陽人，嗣百丈常和尚，性高簡，律身精嚴(yán)，動(dòng)不違法度。　　暮年三終藏經(jīng)，以坐閱為未敬，則立誦行披之。黃龍南禪師初游方，年少，從之屢年，故其平生所為多取法焉。嘗曰：“棲賢和尚定從天人中來，叢林標(biāo)表也?！?br>
　　雪竇顯禪師嘗自淮山來，依之不合，乃作師子峰詩而去，曰：“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安肯混常流。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云擎也出頭?！?br>
　　李肇《國史補(bǔ)》曰：“崔趙公問徑山道人法欽：‘弟子出家得否？’欽曰：

　　‘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w公嘆賞其言?！辟潓幾鳉J傳，無慮千言，雖一報(bào)曉雞死且書之，乃不及此，何也？

　　大覺禪師璉公，以道德為仁廟所敬，天下想望風(fēng)采，其居處服玩可以化寶坊也，而皆不為，獨(dú)于都城之西為精舍，容百許人而已。棲賢舜老夫?yàn)榭だ襞R以事，民其衣，走依璉。璉館于正寢，而自處偏室，執(zhí)弟子禮甚恭。王公貴人來候者皆怪之。璉具以實(shí)對，且曰：“吾少嘗問道于舜，今不當(dāng)以像服之殊而二吾心也。”

　　聞?wù)邍@服。仁廟知之，賜舜再落發(fā)，仍居棲賢。

　　唐宣宗微時(shí)，武宗疾其賢，數(shù)欲殺之。宦者仇公武保佑之，事迫，公武為騫發(fā)作比丘，使逸游，故天下名山多所登賞。至杭州鹽官，禪師安公者，江西馬祖之高弟，一見異之，待遇特厚，故宣宗留鹽官最久。及即們，思見之，而安公化去久矣。先是，武宗盡毀吾教，至是復(fù)興之。雖法之隆替系于時(shí)，然庸詎知其力非安公致之耶？仇公武之德不愧漢邴吉，而《新書》略之，獨(dú)班班見于《安禪師傳》，為可嘆也！嘗有贊其像者曰：“已將世界等微塵，空里浮華夢里身。勿謂龍顏便分別，故應(yīng)天眼識(shí)天人。”

　　贊寧作《大宋高僧傳》，用十科為品流，以義學(xué)冠之，已可笑。又列巖頭奯禪師為苦行，智覺壽禪師為興福，而云門大師乃僧中王也，與之同時(shí)，竟不載，何也？

　　長沙岑禪師因僧亡，以手摩之，曰：“大眾，此僧卻真實(shí)，為諸人提綱商量，會(huì)么？”乃有偈曰：“目前無一法，當(dāng)處亦無人。蕩蕩金剛體，非妄亦非真?！?br>
　　又曰：“不識(shí)金剛體，卻喚作緣生。十方真寂滅，誰在復(fù)誰行？”雪峰和尚亦因見亡僧，作偈曰：“低頭不見地，仰面不見天。欲識(shí)金剛體，但看骷髏前?！毙吃唬骸巴錾媲罢怯|目菩提，萬里神光頂后相?！庇猩畣柗ㄑ郏骸叭绾问峭錾媲坝|目菩提？”法眼答曰：“是汝面前?！庇謫枺骸斑w化向甚么處去？”答曰：“亡僧幾曾遷化?！边M(jìn)曰：“爭奈即今何？”答曰：“汝不識(shí)亡僧?！苯鹚薏粡?fù)以此旨曉人，獨(dú)晦堂老師時(shí)一提起，作《南禪師圓寂日》偈曰：“去年三月十有七，一夜春風(fēng)撼籌室。三角麒麟入海中，空余片月波心出。真不掩偽，曲不藏直。誰人為和雪中吟，萬古知音是今日?！庇衷唬骸拔羧巳r(shí)是今日，今日依前人不來。今既不來昔不往，白云流水空悠哉。誰云秤尺平直中，還有曲誰云物理。齊種麻，還得粟?？蓱z馳逐天下人，六六元來三十六。”

　　南禪師居積翠時(shí)，以佛手、驢腳、生緣語問學(xué)者，答者甚眾，南公瞑目如入定，未嘗可否之。學(xué)者趨出，竟莫知其是非，故天下謂之“三關(guān)語”。晚年自作偈三首，今只記其二，曰：“我手佛手，齊舉禪流。直下薦取，不動(dòng)干戈。道處自然，超佛越祖?！薄拔夷_驢腳，并行步步。皆契無生，直待云開。日現(xiàn)此道，方得縱橫?！痹迫懼嵌U師嘗為予言曰：“昔吾再入黃檗，至坊塘，見一僧自山中來，因問：‘三關(guān)兄弟近日如何商量？’僧曰：‘有語甚妙，可以見意。我手何以佛手？曰：月下弄琵琶。或曰：遠(yuǎn)道擎空缽。我腳何以驢腳？曰：鷺鷥立雪非同色?；蛟唬嚎丈教ぢ浠?。如何是汝生緣處？曰：某甲某處人?！瘯r(shí)戲之曰：

　　‘前涂有人問上座：如何是佛手、驢腳、生緣意旨？汝將遠(yuǎn)道擎空缽對之耶，鷺鷥立雪非同色對之耶？若俱將對，則佛法混濫；若揀擇對，則幾事偏枯?！渖币暉o所言。吾謂曰：‘雪峰道底?！?br>
　　夾山會(huì)禪師，初住京口竹林寺，升座，僧問：“如何是法身？”答曰：“法身無相?！薄叭绾问欠ㄑ郏俊贝鹪唬骸胺ㄑ蹮o瑕。”時(shí)道吾笑于眾中，會(huì)遙見，因下座問曰：“上座適笑，笑何事耶？”道吾曰：“笑和尚一等行腳放復(fù)子，不著所在?！睍?huì)曰：“能為我說否？”對曰：“我不會(huì)說。秀州華亭有船子和尚，可往見之?！睍?huì)因散眾而往。船子問曰：“大德近住何寺？”對曰：“寺則不住，住則不寺?！贝釉唬骸安凰掠植蛔　Ｋ苽€(gè)什么？”對曰：“不是目前法?！贝釉唬骸昂翁帉W(xué)得來？”對曰：“非耳目之所到?！贝有υ唬骸耙痪浜项^語，萬劫系驢橛。”嗟乎！于今叢林，師授弟子，例皆禁絕悟解，推去玄妙，唯要直問直答，無則始終無言，有則始終言有，毫末差誤，謂之狂解。使船子聞知，豈止萬劫驢橛而已哉！由此觀之，非特不善悟，要亦不善疑也。善疑者，必思三十三祖授法之際，悟道之緣，其語言具在，皆可以理究，以智知。獨(dú)江西、石頭而下，諸大宗師以機(jī)用應(yīng)物，觀其問答，溟涬然令人坐睡其道。異諸祖耶，則嗣其法；其不異耶，則所言乃爾不同。故知臨濟(jì)大師曰“大凡舉論宗乘，須一句中具三玄，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者，葢明此也。不知者指為門庭建立權(quán)時(shí)語言，可悲也！　　天衣懷禪師說法于淮山，三易法席，學(xué)者追崇，道顯著矣，然猶未敢通名字于雪竇。雪竇已奇之。僧有誦其語匯，至曰“譬如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竇拊髀嘆息，即遣人慰之。懷乃敢一通狀，問起居而已。溈山真如禪師從真點(diǎn)胸游最久，叢林戶知之，然對客未嘗一言及其平昔見聞之事。至圓寂日，展畫像，但薦茶果而已。二大老識(shí)度高遠(yuǎn)，退托涼薄，以諷后學(xué)，可謂善推尊其師者也。

　　云庵和尚居洞山時(shí)，僧問：“《華嚴(yán)論》云：‘以無明住地?zé)?，便為一切諸佛不動(dòng)智，一切眾生皆自有之，只為智體無性無依，不能自了，會(huì)緣方了。’且無明住地?zé)?，如何是成諸佛不動(dòng)智？理極深玄，絕難曉達(dá)。”云庵曰：“此最分明，易可了解?！睍r(shí)有童子方掃除，呼之，回首。云庵指曰：“不是不動(dòng)智，卻問如何是汝佛性？”童子左右視，惘然而去。云庵曰：“不是住地?zé)?，若能了之，即今成佛?！庇謬L問講師曰：“火災(zāi)起時(shí)，山河大地皆被焚盡，世間空虛，是否？”對曰：“教有明文，安有不是之理。”云庵曰：“如許多灰燼，將置何處？”講師舌大而干笑曰：“不知?！痹柒忠啻笮υ?；“汝所講者，紙上語耳?！?br>
　　其樂說無礙之辯，答則出人意表，問則學(xué)者喪氣。葢無師自然之智，非世智可當(dāng)。

　　真一代法施主也?！　《娲髱煼诶勰辏劣诹⒀啾?，而達(dá)摩僅以一言語之。牛頭懶融，枯禪窮山，初無意于有聞，而四祖自往說法。祖師之于師弟子之際，其必有旨耶？

　　楊文公《談苑》記沙門寶志銅牌記讖未來事云：“有一真人在冀川，開口張弓在左邊，子子孫孫萬萬年?！苯现兄髅渥釉缓爰?，吳越錢燜諸子皆連“弘”

　　字，期以應(yīng)之，而宣祖之諱正當(dāng)之也。又記周世宗悉毀銅像鑄錢，謂宰相曰：

　　“佛教以為頭目髓腦有利于眾生，尚無所惜，寧復(fù)以銅像愛乎？鎮(zhèn)州大悲甚靈，應(yīng)當(dāng)擊毀?！备珦羝湫兀K破之。太祖親見其事。后世宗北征，疽發(fā)胸間，咸謂其報(bào)應(yīng)。太祖因信重釋教。歐陽文忠公《歸田錄》首記太祖初幸相國寺，問僧錄贊寧可拜佛否，寧奏曰：“不拜?！眴柶涔剩瑢幋鹪唬骸耙娫诜鸩话葸^去佛?！?br>
　　因以為定制。二公所記，皆有深意，決非茍然者。予聞君子樂與人為善，雖善不善，謂之矜。文忠公每恨平心為難，豈真然耶？

　　唐僧元曉者，海東人。初航海而至，將訪道于名山。獨(dú)行荒陂，夜宿冢間，渴甚，引手掬于穴中，得泉甘涼。稱明觀之，骷髏也。大惡之，盡欲嘔去。忽猛省，大嘆曰：“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骷髏不二如來。大師曰：‘三界唯心。’豈欺我哉！”遂不復(fù)求師，即日還海東，疏《華嚴(yán)經(jīng)》，大弘圓頓之教。予讀其傳至此，追念晉樂廣酒杯蛇影之事，作偈曰：“夜冢骷髏元是水，客杯弓影竟非蛇。個(gè)中無地容生威，笑把遺編篆縷斜?！?br>
　　棗柏大士、清涼國師皆弘大經(jīng)，造疏論，宗于天下。然二公制行皆不同：棗柏則跣行不帶，超放自如，以事事無礙行心；清涼則精嚴(yán)玉立，畏五色糞，以十愿律身。評者多喜棗柏坦宕，笑清涼縛束，意非華嚴(yán)宗所宜爾也。予曰：是大不然。使棗柏騫發(fā)作比丘，未必不為清涼之行。葢此經(jīng)以遇緣即宗合法，非如余經(jīng)有局量也。

　　晉鳩摩羅什兒時(shí)隨母至沙勒頂戴佛缽，私念缽形甚大，何其輕耶？即重，失聲下之。母問其故，對曰：“我心有分別，故缽有輕重耳?！庇枰允侵磺兄T法隨念而至，念未生時(shí)，量同太虛。然則即今見行分別者，萬類紛然，何故靈驗(yàn)不等？曰：是皆亂想虛妄，如因夢中事，心力昧略微劣故也。嗟乎！人莫不有忠孝之心也，而王祥臥冰則魚躍，耿恭拜井則泉冽，何也？葢其養(yǎng)之專，故靈驗(yàn)之應(yīng)速如影響。

　　菩提達(dá)摩初自梁之魏，經(jīng)行于嵩山之下，倚杖于少林，面壁燕坐而已，非習(xí)禪也。久之，人莫測其故，因以達(dá)摩為習(xí)禪。夫禪，諸行之一耳，何足以盡圣人？

　　而當(dāng)時(shí)之人以之。為史者又從而傳于習(xí)禪之列，使與枯木死灰之徒為伍。雖然圣人非止于禪那，而亦不違于禪那，如《易》出乎陰陽，而亦不違乎陰陽。

　　舊說四祖大師居破頭山，山中有無名老僧，唯植松人呼為栽松道者。嘗請于祖曰：“法道可得聞乎？”祖曰：“汝已老，脫有聞，其能廣化耶？儻能再來，吾尚可遲汝?！蹦巳ィ兴?，見女子浣衣，揖曰：“寄宿得否？”女曰：“我有父兄，可往求之。”曰：“諾，我即敢行?！迸卓现?。老僧回策而去。女，周氏季子也，歸輒孕。父母大惡，逐之。女無所歸。日庸紡里中，夕于眾館之下。

　　已而生一子，以為不祥，棄水中。明日見之，溯流而上，氣體鮮明，大驚，遂舉之。成童，隨母乞食，邑人呼為無姓兒。四祖見于黃梅道中，戲問之曰：“汝何姓？”曰：“姓固有，但非常姓?！弊嬖唬骸昂涡?？”曰：“是佛性?！弊嬖唬?br>
　　“汝乃無姓耶？”曰：“姓空故無?！弊婊淠?，使出家，時(shí)七歲。眾館今為寺，號(hào)佛母，而周氏尤盛。去破頭山停望問道者，肉身尚在。黃梅東禪有佛母冢，民塔其上?！秱鳠翡洝贰ⅰ抖ㄗ鎴D》記忍大師姓周氏者，從母姓也。《大宋高僧傳》乃曰：“釋弘忍，姓周氏。其母始娠，移月光照庭室，終夕若畫，異香襲人，舉家欣駭?！卑仓婐^本社屋，生時(shí)置水中乎？又曰：“其父偏愛，因令誦書?！?br>
　　不知何從得此語。其敘事妄誕，大率類此。開元中，文學(xué)閭丘均為塔碑，徒文而已。會(huì)昌毀廢，唐末烽火，更遭蹂踐，愈不可考。知其書謬者，母氏周而曰有父故也。無為子嘗贊其像曰：“人孰無父，祖獨(dú)有母。其母為誰，周氏季女。濁港滔滔入大江，門前依舊長安路?！?br>
　　斷際禪師初行乞于雒京，吟添缽聲，一嫗出棘扉間，曰：“太無厭足生。”　　斷際曰：“汝猶未施，反責(zé)無厭，何耶？”嫗笑掩扉。斷際異之，與語，多所發(fā)藥。辭去，嫗曰：“可往南昌見馬大師?！睌嚯H至江西，而大在師已化去，聞塔在石門，遂往禮塔。時(shí)大智禪師方結(jié)廬塔旁，因敘其遠(yuǎn)來之意，愿聞平昔得力言句。大智舉一喝三日耳聾之語示之，斷際吐舌大驚。相從甚久，暮年始移居新吳百丈山?？计鋾r(shí)，嫗死久矣。而《大宋高僧傳》曰：“嫗祝斷見百丈?！狈且?。

　　云居佛印禪師曰：“云門和尚說法如云，絕不喜人記錄其語，見必罵逐曰：

　　‘汝口不用，反記我語，他時(shí)定販賣我去?！駥C(jī)室中錄，皆香林、明教以紙為衣，隨所聞，隨即書之?！焙笫缹W(xué)者，漁獵文字語言中，正如吹網(wǎng)欲滿，非愚即狂，可嘆也。

　　玄沙備禪師薪于山中，旁僧呼曰：“和尚看虎?！毙骋娀?，顧僧曰：“是你?！膘`潤法師山行，野燒迅飛，而來同游者皆避之，潤安步如常，曰：“心外無火，火實(shí)自心。謂火可逃，無由免火?！被鹬炼鴾?。嚴(yán)陽尊者單丁住山，蛇虎就手而食。歸宗常公芟草，見蛇，芟之。旁僧曰：“久聞歸宗，今日乃見一粗行沙門。”常曰：“你粗我粗耶？”吾聞?dòng)H近般若，有四種驗(yàn)心，謂就事、就理、入就、出就。事理之外，宗門又有四藏鋒之用，親近以自治，藏鋒之用以治物。

　　荊州天王寺道悟禪師，如《傳燈錄》所載，則曰：“道悟得法于石頭，所居寺曰天皇。婺州東陽人，姓張氏。年十四歲出家，依明州大德披剃，年二十五，杭州竹林寺受具。首謁徑山國一禪師，服勤五年。大歷中，抵鐘陵，謁馬大師。

　　經(jīng)二夏，乃造石頭。元和丁亥四月示寂，壽六十，臘三十五。”及觀達(dá)觀禪師所集《五家宗派》，則曰：“道悟，嗣馬祖?！币魄鹦厮膸浊а?，其略曰：“師號(hào)道悟，渚宮人，姓崔氏，即子玉后胤也。年十五于長沙寺禮曇翥律師出家。二十三詣嵩山律德，得尸羅。謁石頭，扣寂二年，無所契悟。乃入長安親忠國師。三十四與侍者應(yīng)真南還，謁馬大師，大悟于言下，祝曰：‘他日莫離舊處?！蕪?fù)還渚宮。元和十三年戊戌歲四月初示疾，十三日歸寂，壽八十二，臘六十三。”考其傳，正如兩人。然玄素所載曰：“有傳法一人崇信，住澧州龍?zhí)?。?br>
　　《南岳讓禪師碑》，唐聞人歸登撰，列法孫數(shù)人，于后有道悟，名圭峰?！洞鹋嵯鄧谌睢妨旭R祖之嗣六人，首曰江陵道悟，其下注曰：“兼稟徑山?！苯裢栽崎T、臨濟(jì)二宗競者，可發(fā)一笑。

　　《草堂禪師箋要》曰：“心體靈知不昧，如一摩尼珠，圓照空凈，都無差別之相。以體明，故對物時(shí)能現(xiàn)一切色相，色自差而珠無變易。如珠現(xiàn)黑時(shí)，人以珠為黑者，非見珠也；離黑覓珠者，亦非見珠也；以明黑都無為珠者，亦非見珠也。馬祖說法，即妄明真，正如以黑為珠。神秀方法，令妄盡方見覺性者離妄求真，正如離黑覓珠。牛頭說法，一切如夢，本來無事，真妄俱無，正如明黑都無為珠。獨(dú)荷津于空相處指示知見，了了常知，正如正見珠體不顧眾色也。”密以馬祖之道如珠之黑，是大不然。即妄明真，方便語耳，略知教乘者皆了之，豈馬祖應(yīng)圣，師遠(yuǎn)識(shí)為震旦法主，出其門下者，如南泉、百丈、大達(dá)、歸宗之徒，皆博綜三藏，熟爛真妄之論，爭服膺師尊之，而其道乃止于珠之黑而已哉？又以牛頭之道，一切如夢，真妄俱無者，是大不然。觀其作《心王銘》曰：“前際如空，知處迷宗。分明照鏡，隨照冥蒙。縱橫無照，最微最妙。知法無知，無知知要。”　　一一皆治知見之病。而荷澤公然立知見，優(yōu)劣可見，而謂其道如明黑都無為珠者，豈不重欺吾人哉？至如北秀之道，頓漸之理，三尺童子知之，所論當(dāng)論其用心?！　⌒愎珵辄S梅上首，頓宗直指，縱曰機(jī)器不逮，然亦飫聞飽參矣，豈自甘為漸宗徒耶？葢祖道于時(shí)疑信半天下，不有漸，何以顯頓哉？至于紛爭者，皆兩宗之徒，非秀心也。便謂其道止如是，恐非通論。吾聞大圣應(yīng)世，成就法道，其權(quán)非一，有顯權(quán)，有冥權(quán)。冥權(quán)即為異道、為非道；顯權(quán)則為親友、為知識(shí)。庸詎知秀公非冥權(quán)也哉？　　唐僧復(fù)禮有法辯，當(dāng)時(shí)流輩推尊之。作《真妄》偈問天下學(xué)者曰：“真法性本凈，妄念何由起？從真有妄生，此妄何所止？無初即無末，有終應(yīng)有始。無始而無終，長懷懵茲理。愿為開玄妙，析之出生死。”清涼國師答曰：“迷真妄念生，悟真妄即止。能迷非所迷，安得長相似。從來未曾悟，故說妄無始，知妄本自真，方是恒妙理。分別心未忘，何由出生死？”圭峰禪師答曰：“本凈本不覺，由斯妄念起。知真妄即空，知空妄即止。止處名有終，迷時(shí)號(hào)無始。因緣如幻夢，何終復(fù)何始？此是眾生源，窮之出生死?！庇衷唬骸叭硕嘀^真能生妄，故妄不窮盡，為決此理，重答前偈曰：‘不是真生妄，妄迷真而起。悟妄本自真，知真妄即止。妄止似終末，悟來似初始。迷悟性皆空，皆空無終始。生死由此迷，達(dá)此出生死?！庇栉抖纤鹬o，皆未副復(fù)禮問意，彼問真法本凈，妄念何由而起，但曰：“真法本無性，隨緣染凈起。不了號(hào)無明，了之即佛智。無明全妄情，知覺全真理。當(dāng)念絕古今，底處尋終始。本自離言詮，分別即生死?！薄　≡柒趾蜕袊L曰：“諸佛隨宜說法，意趣難解。如《起信》曰：‘若有眾生來求法者，隨己能解，方便為說。不應(yīng)含著名利恭敬，唯念自利利他，回向菩提?！收邽楹敕ù缶哐灾??！秷A覺》曰：‘末世眾生欲修行者，應(yīng)當(dāng)盡命供養(yǎng)善友，事善知識(shí)。彼善知識(shí)欲來親近，應(yīng)斷嗔恨，現(xiàn)逆順境，猶如虛空者?！癁榍蟮啦痪M(jìn)者言之也。雖然為弟子者能不忘精進(jìn)，則為師者不害于太峻。方今學(xué)者未能盡致敬之禮，而責(zé)以慳法，則過矣。”侍者進(jìn)曰：“然則三世如來法施之式可得聞乎？”曰：“《法華》曰：‘于一切眾生平等說法，以順法故，不多不少，乃至深愛法者，亦不為多說?！朔鹬z意也?！?br>
　　達(dá)觀穎禪師初出東吳，年才十六七。泊舟秦淮，宿奉先寺時(shí)，寺皆講人，見其禪者，又少之，不為禮。穎讓曰：“佛記比丘惡客，比丘至者，法將滅。爾輩安為之耶？”有答者曰：“上人即主此，敬客未晚。”穎笑曰：“我顧未暇居此，然能易道行者，使飯十方僧報(bào)佛恩耳。”時(shí)內(nèi)翰葉公清臣守金陵，穎袖書謁之。

　　葉公曰：“昨晚至此，何以知建寺始末之詳如此乎？”對曰：“夜閱舊碑知之。”

　　因極言律居之弊敗傷風(fēng)化，葉公大奇之，奉先緣是乃為禪林。吳中講師多譏諸祖?zhèn)鞣ㄙ薀o譯人，者與之辯，失其真，適足以重其謗。穎論之曰：“此達(dá)摩為二祖言者也，何須譯人耶？如梁武初見之，即問：‘如何是圣諦第一義？’答曰：

　　‘廓然無圣?！M(jìn)曰：‘對聯(lián)者誰？’又曰：‘不識(shí)?！惯_(dá)摩不通方言。則何于是時(shí)便能爾耶？”講師不敢復(fù)有辭。其挫服魔外之氣，師自然之智，發(fā)自妙齡，而遇事則應(yīng)，無所疑畏，天性則然。后為石門聰之嗣，首山嫡孫也。

　　《涅槃經(jīng)》：“迦葉菩薩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說，諸佛世尊有秘密藏，是義不然，何以故？諸佛世尊唯有密語，無秘密藏。譬如幻主，機(jī)關(guān)木人，人雖睹見屈伸俯仰，莫知其內(nèi)而使之然。佛法不爾，咸令眾生悉得知見。云何當(dāng)言佛世尊有秘密藏？’佛贊迦葉：‘善哉善哉！善男子，如汝所言，如來實(shí)無秘密之藏，何以故？如秋滿月處空，顯露清凈無翳，人皆觀見。’如來之言亦復(fù)如是。

　　開發(fā)顯露，清凈無翳，愚人不解，謂之秘藏。智者了達(dá)，則不名藏?！庇衷唬?br>
　　“又無語者，猶如嬰孩，言語未了，雖復(fù)有語，實(shí)亦無語。如來亦爾?！闭Z未了者，即秘密之言，雖有所說，眾生不解，故名無語。故石頭曰：“乘言須會(huì)宗，勿自立規(guī)矩。”藥山曰：“更須自看，不得絕卻言語。我今為汝說者個(gè)語，顯無語底?！遍L慶曰：“二十八代祖師，皆說傳心，且不說傳語。且道心作么生傳？　　若也無言，啟蒙何名達(dá)者?！痹崎T曰：“此事若在言語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說，因甚么道教外別傳？若從學(xué)解機(jī)智得，只如十地圣人說法，如云如雨，猶被佛訶‘見性如隔羅噻’。以此故知一切有心，天地懸殊。雖然如是，若是得底人，道火何曾燒著口耶？予每曰：“衲子于此撤去，方知諸佛無法可說，而證言說法身?！薄叭绾问茄哉f法身？”自答曰：“斷頭船子下?lián)P州?！薄　⊥跷墓唬骸胺鹋c比丘辰巳間應(yīng)供名為齋者，與眾生接，不可不齋。又以佛性故，等視眾生而以交神之道見之。故《首楞嚴(yán)》曰：‘嚴(yán)整威儀，肅恭齋法?！衷唬骸笳Z三昧，此云正定?！ㄖ兴芫辰缰^之正受，異于無明所緣受。

　　故《圓覺》曰：‘三昧正受，釋者謂梵語三昧，此云正受?！秾毞e》云‘三味及正受’，則此釋非也?！?br>
　　曹溪大師將入涅槃，門人行瑫、法海等問：“和尚法何所付？”曹溪曰：

　　“付囑者二十年外于此地弘揚(yáng)?！庇謫枺骸罢l人？”答曰：“若欲知者，大庾嶺上以網(wǎng)取之?！惫绶逵⒑蓾蔀檎齻鞯母叮宋尼屩唬骸皫X者，高也。荷澤姓高，故密示之耳?！庇肿尮珵榕猿?，則曰：“讓則曹溪門下旁出之泛徒，此類數(shù)可千余?！眴韬?！逐鹿者不見山，攫金者不見人，殆非虛言。方密公所見唯荷澤，故諸師不問是非，例皆毀之。如“大庚嶺上以網(wǎng)取之”之語，是大師末后全提妙旨，而輒以意求。讓公，僧中之王，而謂之“泛徒”，詳味密公之意，可以發(fā)千載一笑。

　　老安國師有言曰：“《金剛經(jīng)》云：‘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住者，不住色，不住聲，不住迷，不住悟，不住體，不住用。而生其心者，即一切法而顯一心，若住善生心即善現(xiàn)，若住惡生心即惡現(xiàn)，本心即隱沒，若無所住，十方世界，唯是一心?！胖芟髱熢啤L(fēng)幡不動(dòng)’是心動(dòng)?！毙奚街饔匈试唬骸帮L(fēng)動(dòng)心搖樹，云生性起塵。若明今日事，暗卻本來人?！?br>
　　有僧問晦堂老人曰：“五祖前身栽松道者嘗托周氏女而生，彼三緣不和合，何從而生耶？”老人笑曰：“汝聞樹提伽生于火中，伊尹生于空桑乎？”對曰：

　　“聞之?！薄叭暧诒硕四瞬灰善渖挥扇?，而獨(dú)疑五祖耶？”方今士大夫之留意宗乘者，皆以此為疑，及聞此語，莫不釋然。予以謂老人所示未欲極教乘之本意，第就其機(jī)息狂情耳。馬大師曰：“佛是能仁，有智慧，善機(jī)宜，能破一切眾生疑網(wǎng)，出離有無等縛?！逼渌怪^歟！

　　《宗鏡錄》曰：“雖然心即是業(yè)，業(yè)即是心，既從心生，還從心受。如何現(xiàn)今消其妄業(yè)，報(bào)答曰‘但了無作，自然業(yè)空’？所以云若了無作惡業(yè)，一生成佛?！?br>
　　又曰：“雖有作業(yè)，而無作者，即是如來秘密之教。又凡作業(yè)，悉是自心橫計(jì)外法，還自對治，妄取成業(yè)。若了心不取境，境自不生，無法牽情，云何成業(yè)？”

　　予嘗作偈釋其旨曰：“舉手炷香，而供養(yǎng)佛。其心自知，應(yīng)念獲福。舉手操刀，恣行殺戮。其心自知，死入地獄。或殺或供，一手之功。云何業(yè)報(bào)，罪福不同？

　　皆自橫計(jì)，有如是事。是故從來，枉沈生死。雷長芭蕉，鐵轉(zhuǎn)磁石。俱無作者，而有是力。心不取境，境亦自寂。故如來藏，不許有識(shí)。”

　　《維摩經(jīng)》曰：“入不思議境，如借座燈王取飯香土，促演其日劫，大小之相容，可以神會(huì)妙旨?！敝猎弧耙磺新暵劊勈遣豢伤甲h解脫法門，皆應(yīng)號(hào)泣，聲震三千大千世界”，極難解通?！妒桌銍?yán)》曰：“一人發(fā)真歸源，十方虛空悉皆消殞。見道者妄盡覺明，自見空殞可也?！倍挛哪擞衷唬骸耙磺心?，見其宮殿無故坼裂，為難和會(huì)?！惫手T法師俱有注釋，校其所論，未容無說。

　　臨濟(jì)大師建立四賓主，今徒閱其語，竟莫能分辯之。知之者未必真，不知者以為茍然。又有四偈，一偈如金剛王寶劍；一偈如踞地獅子；一偈如探竿影草；有時(shí)一喝，不作喝用。如踞地獅子、探竿影草，后學(xué)往往不省其何等語，安能識(shí)其意耶？不過曰：“此古人一期建立之辭耳，何足問哉？”然則臨濟(jì)之言遂為虛語也。今系其偈于此曰：“金剛王劍，覿露堂堂。才涉唇吻，即犯鋒芒?！薄熬岬貛熥?，本無窠臼。顧佇之間，即成滲漏。”“控竿影草，莫入陰界。一點(diǎn)不來，賊身自敗?！薄坝袝r(shí)一喝，不作喝用。佛法大有，只是牙痛?！?br>
　　予游長沙，至鹿苑，見岑禪師畫像，想見其為人，作《岑大蟲贊》并序曰：　　“如來世尊語阿難曰：‘汝元不知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dāng)處出生，隨處滅盡，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覺明體?！垊倨兴_曰：‘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

　　不共不無因，是故說無生?！苑鹱嬷q談心法之妙，其清凈顯露，如掌中見物，無可疑者。而末世眾生，卒不明了者，葢其迷妄之極，非其所聞習(xí)故也。禪師憫之，故于所習(xí)之境譬之曰：‘若心是生，則夢幻空華，亦應(yīng)是生；若身是生，則山河大地，森羅萬象，亦應(yīng)是生。’大哉言乎！與《首楞嚴(yán)》、《中觀論》相終始也。禪師大寂之孫，南泉之子，趙州之兄，開法于長沙之鹿苑。當(dāng)時(shí)衲子倔強(qiáng)如仰山者猶下之，而呼以為‘岑大蟲’云。為之贊曰：長沙大蟲，聲威甚重。獨(dú)眠空林，百獸震恐。寂子兒癡，見不知畏。引手捋須，幾缺其耳。大空小空，你虎亦爾。如備與覺，可撩其尾。嗟今衲子，眼如裴缸。但見其彪，安識(shí)虎真。我拜公像，非存非沒。百尺竿頭，行塵勃勃。”

　　白云端禪師曰：“天下叢林之興，大智禪師力也。祖堂當(dāng)設(shè)達(dá)摩初祖之像于其中，大智禪師像西向，開山尊宿像東向，得其宜也。不當(dāng)止設(shè)開山尊宿而略其祖宗耳?！痹凭咏壎U師曰：“吾觀諸方長老示滅，必塔其骸。山川有限，而死本無窮。百千年之下，塔將何所容？”于是于宏覺塔之東作卵塔，曰：“凡住持者，自非生身不壞?；鹪∮晟崂?，皆以骨石填于此。”其西又作卵塔，曰：“凡眾僧化，皆藏骨石于此?！敝^之三塔。二大老識(shí)度高遠(yuǎn)，可為后世法。然孤論難持，犯眾難成。卒必有賞音，吾將觀焉。　　東京覺嚴(yán)寺有誠法師，講《華嚴(yán)經(jīng)》，歷席最久，學(xué)者依以揚(yáng)聲。其為人純至，少緣飾，高行遠(yuǎn)識(shí)，近世講人莫有居其右者。元綁初，高麗僧統(tǒng)航海至，上表乞傳持賢首宗教歸本國流通。奉圣旨下兩街舉可以授法者，有司以師為宜。上表辭免曰：“臣雖刻意講學(xué)，識(shí)趣淺陋。特以年運(yùn)已往，妄為學(xué)者所推。今異國名僧航海問道，宜得高識(shí)博聞?wù)邽橹畮?。竊見杭州慧因院僧凈源精練教乘，旁通外學(xué)。舉以自代，實(shí)允公議。”奉圣旨依所乞，敕差朝奉郎楊杰館伴，至錢塘受法。

　　予建中靖國之初故人處獲洞山初禪師語一編，福嚴(yán)良雅所集。其語言宏妙，真法窟爪牙。大略曰：“語中有語，名為死句；語中無語，名為活句。未達(dá)其源者，落在第八魔界中?！庇衷唬骸把詿o展事，語不投機(jī)，乘言者喪，滯句者迷。

　　于此四句語中，見得分明，也作個(gè)脫灑衲僧。根椽片瓦，粥飯因緣，堪與人天為善知識(shí)。于此不明，終成莽鹵?！痹柒制缴f法，多稱初悟門、度越格量。偶閱舊記，見其寄道友偈并序，曰：“昔洞山參云門，悟旨于言下，人佛正知見，所有炙脂帽子、鶻臭布衫皆脫去，以四句偈明其悟。葢得展事自在之用，投機(jī)善巧之風(fēng)。故其應(yīng)機(jī)接物，不乘言，不滯句，如師子王得大自在，于哮吼時(shí)，百獸震駭。葢法王法如是故也。又世所傳見云門者皆坐脫立亡，何哉？以無佛法知見故也。因隨句釋以奉寄，曰：‘大用現(xiàn)前能展事，春來何處不開花。放伊三頓參堂去，四海當(dāng)知共一家?！衷唬骸Р钊f別解投機(jī)，明眼宗師自在時(shí)。北斗藏身雖有語，出群消息少人知?！衷唬骸紊酵嫠愠搜?，自己商量總不偏。鶻臭布衫脫未得，且隨風(fēng)俗度流年?！衷唬骸疁涑搜允穷@，參禪學(xué)道自無功?！　∥騺聿毁M(fèi)纖毫力，火里蝍々吞大蟲?！?br>
　　宗道者，不知何許人也。往來舒蘄間，多留于投子。性嗜酒，無日不醉。村民愛敬之，每餉以醇醪。居一日，方入浴，聞?dòng)袑ぷ谡?，度其必送榼至，裸而出，得酒徑去。人皆大笑，而宗傲然不怍。嘗散衣下山，有逆而問者，曰：“如何是道者家風(fēng)？”對曰：“袈裟裹草鞋?！薄耙庵既绾?？”曰：“赤腳下桐城?！标愅朔虺醺笆￠?，過宗，戲問曰：“衿此行欲作狀元，得否？”宗熟視曰：“無時(shí)即得?！蹦獪y其言也。而退夫果以第三名上第。時(shí)彥作魁，方悟“無時(shí)”之語。

　　宗見雪竇，而超放自如，言法華之流也。

　　雪竇初在大陽玄禪師會(huì)中典客。與僧夜語，雌黃古今。至趙州柏樹子因緣，爭辯不己。有一行者立其旁，失笑而去。客退，雪竇呼行者至，數(shù)之曰：“對賓客敢爾耶？”對曰：“知客有定古今之辯，無定古今之眼，故敢笑。”曰：“且趙州意汝作么生會(huì)？”因以偈對曰：“一兔橫身當(dāng)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后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椿舊處尋?！毖└]大驚，乃與結(jié)友。或云即承天宗禪師也。

　　予謂聞此可以想見當(dāng)時(shí)法席之盛也。

　　晦堂老人嘗以小疾醫(yī)寓漳江。轉(zhuǎn)運(yùn)判官夏倚公立往見之，因劇談妙道，至“會(huì)萬物為自己，及情與無情共一體”，時(shí)有犬臥香案下，以壓尺擊犬，又擊香案，曰：“犬有情即去，香案無情自住。情與無情，如何得成一體去？”夏不能答?；尢迷唬骸安湃怂嘉?，便成剩法，何曾會(huì)物為己耶？”老黃龍入滅，道俗請繼主道場。法席之盛，初不減平時(shí)。然性真率，不樂從事，五求解去，乃得謝事閑居，而道學(xué)者益親。謝景溫師直守潭州，虛大溈以致之，三辭，弗往。又囑江西彭汝礪器資請所以不應(yīng)長沙之意，晦堂曰：“愿見謝公，不愿領(lǐng)大溈也。馬祖、百丈已前無住持事，道人相求于空閑寂寞之濱而己。其后雖有住持，王臣尊禮，為人天師。今則不然。掛名官府，如有戶籍之民，直遣伍伯追呼耳。豈可復(fù)為也！”

　　器資以斯言反命，師直由是致書，愿得一見，不敢以住持相屈。遂往長沙。葢于四方公卿意合，則千里應(yīng)之；不合，則數(shù)舍亦不往也。開法黃龍十二年，退居庵頭二十余年，天下指晦堂為道之所在，葢末世宗師之典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