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德經(jīng)校釋 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人醇醇；

　　嚴(yán)可均曰：“其人醇醇”，各本作“其民”，御注、王弼、高翿作“淳淳”。

　　羅振玉曰：景龍、敦煌、景福三本均作“○○”。

　　武內(nèi)義雄曰：敦、遂二本“醇醇”作“蠢蠢”。

　　謙之案：河上公作“醇醇”，意林引作“◆◆”。柰卷、顧歡同河上；樓正、彭、趙同王弼；王羲之與此石同。“醇”、“淳”古通用。馬敘倫曰：“莊子繕性篇‘澆淳散樸’，釋文：‘淳，本亦作醇。’是其證?！庇侄?、遂二本作“蠢蠢”。說文：“蠢，動也?！庇种匮裕螞r字。左昭廿二傳“今王室實蠢蠢焉”，注：“動擾貌?！闭f文引作“惷”。又傅、范本及嚴(yán)本作“偆偆”。春秋繁露：“偆偆者，喜樂之貌也?！闭f文：“偆，富也。”又淮南道應(yīng)訓(xùn)引作“純純”，純純即焞焞，亦即鈍鈍，要之皆愚而無知之貌也。又“悶悶”，傅、范作“閔閔”。范曰：“閔音門?！卑浮伴h閔”、“悶悶”可通用，說見二十章?！皭灐?，說文：“懣也?！背o惜誦“中悶瞀之忳忳”，注：“煩也?！币伞皭瀽灐北净蜃鳌皯繎俊?。夏竦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有“懣”字，作○。

　　易順鼎曰：按道德指歸論云：“不施不予，閔閔縵縵；萬民思挽，墨墨偆偆?！薄伴h閔”即是“悶悶”之異文，“偆偆”即“◆◆”之異文。傅奕本作“閔閔”、“偆偆”，即本此也。

　　其政察察，其人◆◆。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其政”二字。

　　謙之案：傅、范本“察察”作“”。又諸本“人”作“民”，遂州本作“人”。“◆”，諸本作“缺”。說文：“缺，器破也?！敝祢E聲曰：“按謂瓦器破。又按字亦作‘○’，因誤為‘◆’。”

　　禍，福之所倚；福，禍之所伏。熟知其極？

　　嚴(yán)可均曰：御注作“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河上、王弼有兩“兮”字，無兩“之”字。　　謙之案：景福、磻溪、樓正、彭、范、高、王羲之、趙孟俯并與河上、王弼同。遂州本二“兮”字并無。又“熟知其極”，諸本“熟”皆作“孰”。此言眾人不知禍福之所歸也。文子微明篇云：“利與害同門，禍與福同鄰，非神圣莫之能分，故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呂氏春秋制樂篇云：“故禍者福之所倚，福者禍之所伏。圣人所獨見，眾人焉知其極？”荀子正名篇云：“權(quán)不正則禍托于欲，而人以為福；福托于惡，而人以為禍。此亦人所以惑亂禍福也?！庇执舐云疲骸皯c者在堂，吊者在閭。禍與福鄰，莫知其門。”此與賈誼鵩賦所云：“夫禍之與福，何異糾纏；命不可測，孰知其極？”語皆出于老子。又韓非解老篇云：“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故曰‘福兮禍之所伏’……故諭人曰：‘孰知其極？’”劉師培以所引于“禍兮”句下有“以成其功也”五字，疑此節(jié)多佚文。又御覽四百五十九說苑引老子曰：“得其所利，必慮其所害；樂其所樂，必顧其敗。人為善者，天報以福；人為不善者，天報以禍。故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币醉樁σ运上荡颂幰菸?。實則老子語蓋只此三句，韓非“以成其功也”與說苑引“故曰”以上諸語，皆為后人發(fā)揮老子之旨，非其本文，不可不辨。

　　其無正。政復(fù)為奇，善復(fù)為妖。

　　嚴(yán)可均曰：“其無正”，御注作“正邪”?！罢?fù)為奇”，各本作“正復(fù)”。

　　羅振玉曰：“妖”，御注本作“祅”，敦煌、景福二本作“訞”?！　‘呫湓唬焊缔茸鳌啊簟保由瞎鳌霸@”，王弼作“妖”。案“妖”應(yīng)作“○”，古無“訞”字。

　　謙之案：傅、范皆作“◆”，趙作“○”，御注作“○”，邢玄、顧、彭作“祅”，遂州本作“訞”。“祅”、“◆”、“訞”并通。玉篇示部：“祅，于驕切。天反時為災(zāi)，地反物為祅，說文作○?！庇盅圆浚骸霸@，災(zāi)也?！崩璞居衿骸啊?，于驕反，字書亦祅字也?！毕鸟倒盼乃穆曧嵰爬献幼鳌霸@”（○）。又案“其無正”，“正”讀為“定”，言其無定也。玉篇：“正，長也，定也?！贝俗鞫ń?，言禍福倚伏，孰知其所極？其無定，即莫知其所歸也。傅本“正”下有“邪”字，與“邪”同。又奚侗改“正”為“止”，謂天下之一治一亂，其始卒若環(huán)，無止境。說雖可通，但嫌以意改字，奚于四十七章改“不行而知”作“不知而行”，均無所根據(jù)，為?？奔宜蝗??！　∪酥裕淙展叹?。

　　嚴(yán)可均曰：“人之迷”，御注、河上、高翿作“民之”?！　≈t之案：磻溪、樓正、顧、范、趙并同御注。彭作“民之迷也”。“其日固久”，御注作“其曰固久”，趙作“其曰固已久矣”，“曰”字誤。王羲之、范、彭作“其日固已久矣”，與易明夷王注引及法言卷十李軌注引并同。嚴(yán)、傅本“久”下亦有“矣”字，與范同?！叭酥浴?，案韓非解老曰：“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謂迷。”是也。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害，

　　嚴(yán)可均曰：“廉而不害”，御注作“不穢”，王弼作“不劌”。

　　羅振玉曰：釋文、河上作“害”，景龍、景福、敦煌三本均同。

　　謙之案：柰卷、室町、顧歡作“害”，遂州、磻溪、樓正及武內(nèi)敦本作“穢”，韓非解老引此，干道本作“穢”，道藏本作“劌”。顧廣圻云：“藏本乃以他本老子改耳，韓非自作穢?！蓖跸壬髟疲骸皠ァ⒎x聲近而誤，非韓子本作穢也?！苯癜缸鳌皠ァ笔且病８?、范本均作“劌”，淮南道應(yīng)訓(xùn)引亦作“劌”。景龍本作“害”，乃涉上文“割”字而誤?！皠ァ?，莊子釋文：“居衛(wèi)反，司馬云：傷也?！眰?、害義同?！傲粍ァ迸c上文“方而不割”對文。方，方正也；廉，謂廉隅也：皆棱角傷刺之意。楊倞注荀子不茍篇“廉而不劌”曰：“廉，棱也。說文：‘劌，利傷也。’但有廉隅，不至于刃傷也?！贝擞诹x為長?！傲粍ァ币徽Z，荀子中數(shù)見。法行云：“廉而不劌，行也。”榮辱云：“廉而不見貴者，劌也?！庇侄Y聘義“廉而不劌”，疏：“廉，棱也。”皆與此同。

　　直而不肆，光而不曜。

　　嚴(yán)可均曰：“不曜”，御注作“耀”，王弼作“嬥”。

　　畢沅曰：王弼“耀”作“嬥”?！耙彼鬃鳌耙薄?br>
　　羅振玉曰：景龍、景福、敦煌三本作“曜”。

　　王先慎曰：說文無“耀”字，河上公作“曜”，傅本作“耀”。李約本作“方而不割，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廉而不劌”，與各本全異，誤倒。

　　謙之案：“曜”、“耀”、“耀”古通用。今柰卷、室町作“曜”，磻溪、樓正、嚴(yán)、顧、彭、趙、傅、范作“耀”。釋名：“曜，耀也，光明照耀也?！庇衿骸瓣?，余照切，照也。亦作耀?！鼻f子刻意篇：“光矣而不耀?！睗h書司馬遷傳曰：“光耀天下，復(fù)反無名?！贬屛挠肿鳌皨唷?。玉篇女部：“‘嬥’，徒了、徒聊二切。嬥嬥，往來也。”義亦可通。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悶、醇韻（文部，悶，平聲），察，缺韻（祭部，察音掣），禍、倚韻（歌部，倚音○），福、伏、極韻（之部，福，方逼反，伏，扶逼反）。奚侗：伏、極、止為韻，奇、妖為韻。歌、宵相轉(zhuǎn)，如易大過過、弱為韻之例。割、劌、肆、耀為韻，以耀韻割、劌、肆，音轉(zhuǎn)，如○音彌，○從○得聲，讀若。高本漢：悶（一作“閔”）、淳（一作“偆”）為韻，妖、久為韻，劌（一作“穢”，一作“害”。）、割為韻。姚文田、奚侗、陳柱、高本漢皆未知此章之首尾韻。顧炎武唐韻正卷八四紙：“倚”，古音于我反。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禍與倚為韻，福與伏為韻。江有誥古韻總論曰：古人有一句首尾為韻者，如老子“禍兮福所倚”二句是也。江永古韻標(biāo)準(zhǔn)入聲第三部：“缺”，苦穴切。老子：“其政察察，其民缺缺?！?br>
　　右景龍碑本六十八字，敦煌本六十四字，河上、王本七十字，傅本七十三字，范本七十一字。河上題“順化第五十八”，王本題“五十八章”，范本題“其政閔閔章第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