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墨子 卷二

    作者: 《墨子》墨翟
    尚賢上第八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為政于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其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為政于國家者,不能以尚賢事能為政也。是故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務(wù),將在于眾賢而己。” 曰:“然則眾賢之術(shù)將柰何哉?”

    子墨子言曰:“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yù)之,然后國之善射御之士,將可得而眾也。況又有賢良之士厚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shù)者乎,此固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貴之,敬之,譽(yù)之,然后國之良士,亦將可得而眾也。

    是故古者圣王之為政也,言曰:“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親,不義不近?!笔且試毁F人聞之,皆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富貴也,今上舉義不辟貧賤,然則我不可不為義。 ’親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親也,今上舉義不辟疏,然則我不可不為義?!呗勚嗤硕\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舉義不避遠(yuǎn),然則我不可不為義?!h(yuǎn)者聞之,亦退而謀曰:‘我始以遠(yuǎn)為無恃,今上舉義不辟遠(yuǎn),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逮至遠(yuǎn)鄙郊外之臣,門庭庶子,國中之眾、四鄙之萌人聞之,皆競(jìng)為義。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術(shù)也。譬之富者有高墻深宮,墻立既,謹(jǐn)上為鑿一門,有盜人入,闔其自入而求之,盜其無自出。是其故何也?則上得要也。 故古者圣王之為政,列德而尚賢,雖在農(nóng)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祿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斷則民不畏”,舉三者授之賢者,非為賢賜也,欲其事之成。故當(dāng)是時(shí),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勞殿賞,量功而分祿。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舉公義,辟私怨,此若言之謂也。故古者堯舉舜于服澤之陽,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于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湯舉伊尹于庖廚之中,授之政,其謀得;文王舉閎夭泰顛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故當(dāng)是時(shí),雖在于厚祿尊位之臣,莫不敬懼而施,雖在農(nóng)與工肆之人,莫不競(jìng)勸而尚意。故士者所以為輔相承嗣也。故得士則謀不困,體不勞,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惡不生,則由得士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

    尚賢中第九

    子墨子言曰:“今王公大人之君人民,主社稷,治國家,欲脩保而勿失,故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何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曰自貴且智者,為政乎愚且賤者,則治;自愚賤者,為政乎貴且智者,則亂。是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賢而任使能,不黨父兄,不偏貴富,不嬖顏色,賢者舉而上之,富而貴之,以為官長;不肖者抑而廢之,貧而賤之以為徒役,是以民皆勸其賞,畏其罰,相率而為賢。者以賢者眾,而不肖者寡,此謂進(jìn)賢。然后圣人聽其言,跡其行,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此謂事能。故可使治國者,使治國,可使長官者,使長官,可使治邑者,使治邑。凡所使治國家,官府,邑里,此皆國之賢者也。

    賢者之治國也,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以國家治而刑法正。賢者之長官也,夜寢夙興,收斂關(guān)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shí)官府,是以官府實(shí)而財(cái)不散。賢者之治邑也,蚤出莫入,耕稼、樹藝、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民足乎食。故國家治則刑法正,官府實(shí)則萬民富。上有以潔為酒醴栥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為皮幣,與四鄰諸侯交接,內(nèi)有以食饑息勞,將養(yǎng)其萬民。外有以懷天下之賢人。是故上者天鬼富之,外者諸侯與之,內(nèi)者萬民親之,賢人歸之,以此謀事則得,舉事則成,入守則固,出誅則疆。故唯昔三代圣王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此亦其法已。

    既曰若法,未知所以行之術(shù),則事猶若未成,是以必為置三本。何謂三本?曰爵位不高則民不敬也,蓄祿不厚則民不信也,政令不斷則民不畏也。故古圣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夫豈為其臣賜哉,欲其事之成也。詩曰:‘告女憂恤,誨女予爵,孰能執(zhí)熱,鮮不用濯。’則此語古者國君諸侯之不可以不執(zhí)善,承嗣輔佐也。譬之猶執(zhí)熱之有濯也。將休其手焉。古者圣王唯毋得賢人而使之,般爵以貴之,裂地以封之,終身不厭。賢人唯毋得明君而事之,竭四肢之力以任君之事,終身不倦。若有美善則歸之上,是以美善在上而所怨謗在下,寧樂在君,憂戚在臣,故古者圣王之為政若此。

    今王公大人亦欲效人以尚賢使能為政,高予之爵,而祿不從也。夫高爵而無祿,民不信也。曰:‘此非中實(shí)愛我也,假藉而用我也?!蚣俳逯?,將豈能親其上哉!故先王言曰:‘貪于政者“不能分人以事,厚于貨者不能分人以祿?!聞t不與,祲則不分,請(qǐng)問天下之賢人將何自至乎王公大人之側(cè)哉?若茍賢者不至乎王公大人之側(cè),則此不肖者在左右也。不肖者在左右,則其所譽(yù)不當(dāng)賢,而所罰不當(dāng)暴,王公大人尊此以為政乎國家,則賞亦必不當(dāng)賢,而罰亦必不當(dāng)暴。若茍賞不當(dāng)賢而罰不當(dāng)暴,則是為賢者不勸而為暴者不沮矣。是以入則不慈孝父母,出則不長弟鄉(xiāng)里,居處無節(jié),出入無度,男女無別。使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倍畔,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從,使斷獄則不中,分財(cái)則不均,與謀事不得,舉事不成,入守不固,出誅不彊。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失措其國家,傾覆其社稷者,已此故也。何則?皆以明小物而不明大物也。

    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藉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殺也,必藉良宰。故當(dāng)若之二物者,王公大人未知以尚賢使能為政也。逮至其國家之亂,社稷之危,則不知使能以治之,親戚則使之,無故富貴、面目佼好則使之。夫無故富貴、面目佼好則使之,豈必智且有慧哉!若使之治國家,則此使不智慧者治國家也,國家之亂既可得而知已。且夫王公大人有所愛其色而使,其心不察其知而與其愛。是故不能治百人者,使處乎千人之官,不能治千人者,使處乎萬人之官。此其故何也?曰處若官者爵高而祿厚,故愛其色而使之焉。夫不能治千人者,使處乎萬人之官,則此官什倍也。夫治之法將日至者也,日以治之,日不什脩,知以治之,知不什益,而予官什倍,則此治一而棄其九矣。雖日夜相接以治若官,官猶若不治,此其故何也?則王公大人不明乎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以尚賢使能為政而治者,夫若言之謂也,以下賢為政而亂者,若吾言之謂也。

    今王公大人中實(shí)將欲治其國家,欲脩保而勿失,胡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且以尚賢為政之本者,亦豈獨(dú)子墨子之言哉!此圣王之道,先王之書距年之言也。傳曰:‘求圣君哲人,以裨輔而身’,湯誓云:‘聿求元圣,與之戮力同心,以治天下?!瘎t此言圣之不失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古者圣王唯能審以尚賢使能為政,無異物雜焉,天下皆得其利。古者舜耕歷山,陶河瀕,漁雷澤,堯得之服澤之陽,舉以為天子,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己相,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說被褐帶索。庸筑乎傅巖,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此何故始賤卒而貴,始貧卒而富?則王公大人明乎以尚賢使能為政。是以民無饑而不得食,寒而不得衣,勞而不得息,亂而不得治者。

    故古圣王以審以尚賢使能為政,而取法于天。雖天亦不辯貧富、貴賤、遠(yuǎn)邇、親疏、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然則富貴為賢,以得其賞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圣王堯、舜、禹、湯、文、武者是也。所以得其賞何也?曰其為政乎天下也,兼而愛之,從而利之,又率天下之萬民以尚尊天、事鬼、愛利萬民,是故天鬼賞之,立為天子,以為民父母,萬民從而譽(yù)之曰‘圣王’,至今不已。則此富貴為賢,以得其賞者也。然則富貴為暴,以得其罰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是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其為政乎天下也,兼而憎之,從而賊之,又率天下之民以詬天侮鬼,賊傲萬民,是故天鬼罰之,使身死而為刑戮,子孫離散,室家喪滅,絕無后嗣,萬民從而非之曰“暴王”,至今不已。則此富貴為暴,而以得其罰者也。然則親而不善,以得其罰者誰也?曰若昔者伯鯀,帝之元子,廢帝之德庸,既乃刑之于羽之郊,乃熱照無有及也,帝亦不愛。則此親而不善以得其罰者也。然則天之所使能者誰也?曰若昔者禹、稷、皋陶是也。何以知其然也?先王之書呂刑道之曰:‘皇帝清問下民,有辭有苗。曰群后之肆在下,明明不常,鰥寡不蓋,德威維威,德明維明。乃名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哲民維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隆播種,農(nóng)殖嘉谷。三后成功,維假于民?!瘎t此言三圣人者,謹(jǐn)其言,慎其行,精其思慮,索天下之隱事遺利,以上事天,則天鄉(xiāng)其德,下施之萬民,萬民被其利,終身無已。故先王之言曰:‘此道也,大用之天下則不窕,小用之則不困,脩用之則萬民被其利,終身無已。’周頌道之曰:‘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于天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與天地同常。’則此言圣人之德,章明博大,埴固,以脩久也。故圣人之德蓋總乎天地者也。 今王公大人欲王天下,正諸侯,夫無德義將何以哉?其說將必挾震威彊。今王公大人將焉取挾震威彊哉??jī)A者民之死也。民生為甚欲,死為甚憎,所欲不得而所僧屢至,自古及今未有嘗能有以此王天下、正諸侯者也。今大人欲王天下,正諸侯,將欲使意得乎天下,名成乎后世,故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此圣人之厚行也。”

    尚賢下第十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王公大人皆欲其國家之富也,人民之眾也,刑法之治也,然而不識(shí)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若茍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則不能毋舉物示之乎?今若有一諸侯于此,為政其國家也,曰:‘凡我國能射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能射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于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懼。我賞因而誘之矣,曰:‘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瘑栍谌魢浚胂彩霊??我以為必忠信之士喜,不忠不信之士懼。今惟毋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使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大以為政于天下,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然昔吾所以貴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臨眾發(fā)政而治民,使天下之為善者可而勸也,為暴者可而沮也。然則此尚賢者也,與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同矣。

    而今天下之士君子,居處言語皆尚賢,逮至其臨眾發(fā)政而治民,莫知尚賢而使能,我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明于小而不明于大也。何以知其然乎?今王公大人,有一牛羊之財(cái)不能殺,必索良宰;有一衣裳之財(cái)不能制,必索良工。當(dāng)王公大人之于此也,雖有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實(shí)知其不能也,不使之也,是何故?恐其敗財(cái)也。當(dāng)王公大人之于此也,則不失尚賢而使能。王公大人有一罷馬不能治,必索良醫(yī);有一危弓不能張,必索良工。當(dāng)王公大人之于此也,雖有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實(shí)知其不能也,必不使。是何故?恐其敗財(cái)也。當(dāng)王公大人之于此也,則不失尚賢而使能。逮至其國家則不然,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則舉之,則王公大人之親其國家也,不若親其一危弓、罷馬、衣裳、牛羊之財(cái)與。我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皆明于小,而不明于大也。此譬猶喑者而使為行人,聾者而使為樂師。

    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其所富,其所貴,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是故昔者舜耕于歷山,陶于河瀕,漁于雷澤,灰于常陽堯得之服澤之陽,立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昔伊尹為莘氏女師仆,使為庖人,湯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昔者傅說居北海之洲,圜土之上,衣褐帶索,庸筑于傅巖之城,武丁得而舉之,立為三公,使之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是故昔者堯之舉舜也,湯之舉伊尹也,武丁之舉傅說也,豈以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哉?惟法其言,用其謀,行其道,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是故推而上之。

    古者圣王既審尚賢欲以為政,故書之竹帛,琢之槃?dòng)?,傳以遺后世子孫。于先王之書呂刑之書然,王曰:‘于!來!有國有士,告女訟刑,在今而安百姓,女何擇言人,何敬不刑,何度不及?!軗袢硕礊樾蹋瑘?、舜、禹、湯、文、武之道可及也。是何也?則以尚賢及之,于先王之書豎年之言然,曰:‘晞夫圣、武、知人,以屏輔而身?!搜韵韧踔翁煜乱玻剡x擇賢者以為其群屬輔佐。曰今也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曰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莫若為賢。為賢之道將柰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cái)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若此則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若饑則得食,寒則得衣,亂則得治,此安生生。

    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貴,皆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今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焉故必知哉!若不知,使治其國家,則其國家之亂可得而知也。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哉?曰莫若為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此非可學(xué)能者也。使不知辯,德行之厚若禹、湯、文、武不加得也,王公大人骨肉之親,躄、喑、聾,暴為桀、紂,不加失也。是故以賞不當(dāng)賢,罰不當(dāng)暴,其所賞者已無故矣,其所罰者亦無罪。是以使百姓皆攸心解體,沮以為善,垂其股肱之力而不相勞來也;腐臭余財(cái),而不相分資也,隱慝良道,而不相教誨也。若此,則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亂者不得治。推而上之以。 是故昔者堯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湯有小臣,武王有閎夭、泰顛、南宮括、散宜生,而天下和,庶民阜,是以近者安之,遠(yuǎn)者歸之。日月之所照,舟車之所及,雨露之所漸,粒食之所養(yǎng),得此莫不勸譽(yù)。且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實(shí)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故尚賢之為說,而不可不察此者也。尚賢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