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家注昌黎文集 卷五·古詩五

　　辛卯年雪（公時為河南令作。）

　　元和六年春，寒氣不肯歸。河南二月末，雪花一尺圍。（此即白樂天詩所謂：“元和歲在卯，六年春二月，月晦寒食天，天陰夜飛雪?！保┍莉v相排拶，（子達切，又子末切。）龍鳳交橫飛。波濤何飄揚，天風(fēng)吹幡旗。白帝盛羽衛(wèi)，{髟沙}振裳衣。（{髟沙}或作{沙毛}?！哆x》“綠苔{髟沙}乎研上”。上音參，下音沙。）白霓先啟涂，（《楚辭》曰：“白嬰，胡為此堂。”與霓同。）從以萬玉妃。（從，去聲。）翕翕陵厚載，嘩嘩弄陰機。生平未曾見，何暇議是非?；蛟曝S年祥，（《詩傳》：“豐年冬，必有積雪?！保╋柺晨墒鼛?？善禱吾所慕，誰言寸誠微？

　　醉留東野（元和六年公為河南令作。）　　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并世，如何復(fù)躡二子蹤？東野不得官，（東野前一年方罷河南水陸轉(zhuǎn)運從事，故云。）白首夸龍鐘。（依字當(dāng)作龍踵。盧仝詩：“盧子龍踵也，賢愚總莫驚?！碧K鶚《演義》：“龍鐘，不翹舉之貌，如{髟監(jiān)}拉搭之類?！保╉n子稍奸黠，自慚青蒿倚長松。低頭拜東野，愿得終始如巨蛩。（《孔叢子》曰：“北方有獸名曰{厥蟲}，愛蛩蛩巨虛，食得甘草，必嚙以遺，蛩蛩巨虛見人將來，必負(fù){厥蟲}以走，{厥蟲}非愛巨蛩也，為其假足。二獸亦非心愛{厥蟲}也，為其得甘草而遺之也。夫善獸猶知比假而相報也，況士君子之欲名利者乎?！秉抟艟?。蛩音邛。）東野不回頭，有如寸撞鉅鐘。（字見二卷《答張徹》。）吾愿身為云，東野變?yōu)辇垼姆缴舷轮饢|野，雖有離別無由逢。（離別或作別離。）

　　李花二首（諸本作一首。此二詩也，自“當(dāng)春天地爭奢華”以下分焉，意義甚明，編者誤合之。公元和初在江陵有《李花贈張十一》，又有《寒食日夜歸酬張十一李花》之什，所謂“不忍千株雪相映”是也。至是元和六年，為縣河南，而作此詩。自“夜領(lǐng)張徹投盧仝”而下，其所以狀李花之妙者至矣。蘇內(nèi)翰《梅詩》舉此云：“縞裙練玉川家，肝膽清新冷不邪。李爭春猶辦此，更教踏雪看梅花?！币嘁黄嬉?。）

　　平旦入西園，梨花數(shù)株若矜夸。旁有一株李，顏色慘慘似含嗟。問之不肯道所以，（此暗使“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事見《漢·李廣贊》。老杜《哀王孫詩》：“問之不肯道姓名?！保┆毨@百匝至日斜。忽憶前時經(jīng)此樹，正見芳意初萌牙。（或作芽，《漢傳》如“朱草萌牙”，“事有萌牙”，無用芽字。）奈何趁酒不省錄，不見玉枝攢霜葩。（枝或作杖。）泫然為汝下雨淚，（《禮記》：夫子泫然流涕。泫，胡犬切。）無由反旆羲和車。東風(fēng)來吹不解顏，蒼茫夜氣生相遮。冰盤夏薦碧實脆，斥去不御慚其花。（斥去或作片云，或作云去，或作斥逐。張衡《思玄賦》“斥西施而不御”，韓語原此?；虮窘哉`也。1111　?。┊?dāng)春天地爭奢華，洛陽園苑尤紛。（女加切，或作。董彥遠云：從如，今人從奴，《唐韻》以為或體，非也?？枷嗳纭蹲犹撡x》，王逸《九思》皆只作。今按：《說文》，（從奴，牽引也。從如，持也。古書作，蓋通用。）誰將平地萬堆雪，（將，方作堆。）剪刻作此連天花。日光赤色照未好，明月暫入都交加。夜領(lǐng)張徹投盧仝，（公《寄盧仝詩》云：“偶逢明月曜桃李?！毕氪藭r也。）乘云共至玉皇家。長姬香御四羅列，縞裙練無等差。靜濯明妝有所奉，顧我未肯置齒牙。清寒瑩骨肝膽醒，一生思慮無由邪。）　　招揚之罘一首（之罘，元和十一年進士。閣本作之杲，或作錄之，字訛也。公為河陽令，之罘自中山來，從公問學(xué)。公惜其歸，以詩招之。罘音浮。）柏生兩石間，萬歲終不大。野馬不識人，難以駕車蓋。柏移就平地，馬羈入廄中。（時之罘猶未第，故公以詩招之。有柏馬之喻，而后之工畫者，遂作為柏石圖，陳季常家藏之。蘇內(nèi)翰為之銘云：“柏生兩石間，天命本如此。”又云：“韓子俯仰人，但愛平地美。”又云：“君看此槎牙，豈有可移理?！痹娨?，蓋以喻之罘游從問學(xué)以成其才，故其下有“獨學(xué)陋”，“不遠復(fù)”之語，非謂以利遷也。若既槎牙而后移，則所謂時過然后學(xué)矣，覽者無以為異。）馬思自由悲，柏有傷根容。傷根柏不死，千丈日以至。（千或作百，日以或作不難，以或作已。）馬悲罷還樂，（罷音疲。）振迅矜鞍轡。（迅或作頓，振迅字見《七月詩傳》、鮑昭《鶴賦》。）之罘南山來，文字得我驚。館置（(蓋)）使讀書，日有求歸聲。我令之罘歸，失得柏與馬。（失得，方作失待，或作實待，或作實失。今按：三本皆無理，唯嘉杭本作失得，似頗有理，而《舉正》不收。蓋其意曰：失得之計，觀于柏馬可見云爾。）之罘別我去，計出柏馬下。我自之罘歸，入門思而悲。之罘別我去，能不思我為。灑掃縣中居，引水經(jīng)竹間。囂嘩所不及，何異山中閑。前陳百家書，食有肉與魚。（《史記·孟嘗君傳》：馮，遷之幸舍，食有魚矣?！蹲髠鳌罚骸叭馐痴弑??！保┫韧踹z文章，綴緝實在余?！抖Y》稱獨學(xué)陋，（《禮記》：“獨學(xué)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保兑住焚F不遠復(fù)。（《易》：“不遠復(fù)，無祗悔。”）作詩招之罘，晨夕抱饑渴。

　　寄盧仝（元和六年春公為河南令作。仝閉門不出，時洛陽有留守鄭余慶，有尹李素，仝皆不見。水北謂石洪，水南謂溫造，皆繼往河陽幕。少室謂李渤。三人者，皆仝所不為也。）

　　玉川先生洛城里，（仝居洛陽，自號玉川子?！哆x·放歌行》：“雞鳴洛城里?！保┢莆輸?shù)間而已矣。一奴長須不裹頭，一婢赤腳老無齒。辛勤奉養(yǎng)十余人，上有慈親下妻子。先生結(jié)發(fā)憎俗徒，（結(jié)發(fā)謂少年時，猶李廣言“結(jié)發(fā)與匈奴戰(zhàn)”也。）閉門不出動一紀(jì)。至令鄰僧乞米送，（令或作今，非是。）仆忝縣尹能不恥？（尹一作令。）俸錢供給公私余，時致薄少助祭祀。勸參留守謁大尹，言語才及輒掩耳。水北山人得名聲，去年去作幕下士。水南山人又繼往，（謂洛水之南北也，在洛陽城中。水北石洪，水南溫造。元和五年，烏重嗣為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辟石洪、溫造為從事。）鞍馬仆從塞閭里。（從或作夫。）少室山人索價高，（少，去聲。）兩以諫官征不起。（李渤字浚之，刻志于學(xué)，與仲兄涉偕隱廬山，久之徙少室山。元和元年以左拾遺召不至。四年，河陽尹遣吏持詔敦促，又不赴。公為河南令，遺渤書譬說，渤善公言，始出家東都。）彼皆刺口論世事，有力未免遭驅(qū)使。先生事業(yè)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繩己?！洞呵铩啡齻魇唛w，（三，方作五，或作左。今按：鄒、夾《春秋》，世已無傳，而當(dāng)世見行三傳。作五、左皆非也。晉杜、殷浩，并才名冠世，庾翼弗之重，語人曰：“此輩宜束高閣?！保┆毐нz經(jīng)究終始。（抱，方作把，非是。）往年弄筆嘲同異，（仝《與馬異結(jié)交詩》云：“仝不同，異不異，是謂大同而小異。仝自同，異自異，是謂仝不往兮異不至?！保┕洲o驚眾謗不已。（怪，一作謗。謗，一作怪。）近來自說尋坦途，猶上虛空跨綠耳。（虛空或作青云，綠耳，今本二字皆從馬。按《穆天子傳》，《荀》、《列》、《史》、《漢》皆作綠耳。郭璞注《穆傳》“猶魏時鮮卑獻黃耳馬”，是以耳色言也。此詩豈以重韻妄刊耶？）去歲生兒名添丁，（仝有《添丁詩》。）意令與國充耘耔。（《詩》：“或耘或耔?！瘪?，擁苗本，音子。）國家丁口連四海，（唐制：男子二十一為丁。）豈無農(nóng)夫親耒耜？先生抱才終大用，宰相未許終不仕。假如不在陳力列，（“陳力就列”，見《論語》。）立言垂范亦足恃。苗裔當(dāng)蒙十世宥，（《左》襄二十一年：“猶將十世宥之?！保┴M謂貽厥無基。（《詩》：“貽厥孫謀。”或作址，字見《漢·疏廣傳》。）故知忠孝生天性，潔身亂倫安足擬。（《論語》：“欲潔其身，而亂大倫。”）昨晚長須來下狀，隔墻惡少惡難似。（《荀子》：“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可謂惡少者也?！保┟框T屋山下窺闞，（或作瞰，苦濫切。）渾舍驚怕走折趾。憑依婚媾欺官吏，不信令行能禁止。先生受屈未曾語，忽此來告良有以。（《魏志》：文帝《與吳質(zhì)書》云：秉燭夜游，良有以也。）嗟我身為赤縣令，操權(quán)不用欲何俟？立召賊曹呼伍伯，（漢郡國有賊曹，主盜賊事。張敞為京兆尹，有賊曹掾。伍伯或作五百。今按：伍伯，見《古今注》，什伍之長也?！稏|漢·禰衡傳》“令五百將出欲加”，注云：“五百，猶今之問事者。”）盡取鼠輩尸諸市。先生又遣長須來，如此處置非所喜。況又時當(dāng)長養(yǎng)節(jié)，都邑未可猛政理。先生固是余所畏，度量不敢窺涯。放縱是誰之過歟？效尤戮仆愧前史。（襄三年《左氏》：“晉侯之弟楊干亂行于曲梁，魏絳戮其仆。”“二十一年，晉欒盈過周，周西鄙掠之。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買羊沽酒謝不敏，偶逢明月曜桃李。先生有意許降臨，更遣長須改雙鯉。（《古樂府》云：“客從遠方來，贈我雙鯉魚。”）

　　酬司門盧四兄云夫院長望秋作（盧四，名汀，公詩有《和虞部盧四汀酬翰林錢七徽赤藤杖歌》，又有《和盧郎中寄示送盤谷子》詩，又有《和庫部盧四兄元日朝回》，又有《早赴行香贈盧李二中舍》，又有《酬盧給事曲江荷花行》。云夫，貞元元年進士，《新、舊史》無傳。以此數(shù)詩考之，歷虞部司門、庫部郎曹，遷中書舍人，為給事中，其后莫知所終矣。此詩元和六年秋所作，時公自河南令入為職方員外郎作。）

　　長安雨洗新秋出，極目寒鏡開塵函。終南曉望蹋龍尾，（終南，長安南山，《賈公談錄》：“唐龍尾道在含元殿側(cè)。”白樂天詩云：“步登龍尾道，卻望終南山?！保┮刑旄X青。（徂銜切。）自知短淺無所補，（《漢·孔光傳》：“智謀短淺?！保氖戮么舜┏?。歸來得便即游覽，暫似壯馬脫重銜。（杜詩：“將軍昔著從事衫，鐵馬馳突重兩銜?！保┣苫ㄉw十里，江湖生目思莫緘。（目思或作思自，或作思目，非是。）樂游下矚無遠近，（漢宣帝神爵三年，起樂游苑在杜陵西北，今呼為樂游廟。矚音燭。）綠槐萍合不可芟。白首寓居誰借問？平地寸步扃云巖。（扃或作局，一作屈。）云夫吾兄有狂氣，嗜好與俗殊酸咸。日來省我不肯去，論詩說賦相諵諵。（女咸切。）《望秋》一章已驚絕，猶言低抑避謗讒。（抑或作徊。）若使乘酣騁雄怪，造化何以當(dāng)鐫刂。（徂銜切。）嗟我小生值強伴，怯膽變勇神明鑒。（《商頌》：“天命降監(jiān)?！痹⒅姡骸岸凑帐麒b?！苯宰髌铰?。）馳坑跨谷終未悔，為利而止真貪饞。（利為利祿，言拘于利祿而不游此山，是為貪饞之人矣。饞音。）高揖群公謝名譽，遠追甫白感至П。（《書》：“至П感神。”）樓頭完月不共宿，（完或作見，或作皎。今按：《月蝕》詩有“完完上天東”之句，言月圓也，此亦同意，以下句“就缺”推之可見。）其奈就缺行扌々。（或作纖纖。扌，蜀音所咸切?！对姟罚骸皳綋脚帧！薄墩f文》與《石經(jīng)》皆作扌々。）　　誰氏子（呂氏子炅，河南人，元和中棄其妻，著道士服，謝母曰：“當(dāng)學(xué)仙王屋山?！比?shù)月復(fù)出，見河南少尹李素，素立之府門，使吏卒脫道士服，給冠帶，送付其母。公時為河南令，作此詩，有“愿往教誨”、“不從而誅”之語，至是素始?xì)w之。事見《李素墓志》。）

　　非癡非狂誰氏子？去入王屋稱道士。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翠眉新婦年二十，載送還家哭穿市?；蛟朴麑W(xué)吹鳳笙，（方作皇，非是。）所慕靈妃媲蕭史。（《列仙傳》：“秦穆公時，有蕭史善吹簫。公女弄玉好之，公以妻焉，遂教弄玉作鳳鳴。居數(shù)十年，吹鳳凰聲，鳳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凰臺。夫妻止其上，一旦皆隨鳳凰飛去?！辨?，匹謁切。）又云時俗輕尋常，力行險怪取貴仕。神仙雖然有傳說，知者盡知其妄矣。圣君賢相安可欺，乾死窮山竟何俟?。ㄌ自姡骸扒烂髟禄辏瑹o復(fù)玻璃魄?！保﹩韬粲嘈恼\豈弟，愿往教誨究終始。（誨，方作悔。今按：作悔非是，大抵方意以奇為主，此類可見。）罰一勸百政之經(jīng)，（《中說》：“杜如晦問政，子曰：‘賞一以勸百，罰一以懲眾?！保┎粡亩D未晚耳。誰其友親能哀憐，寫吾此詩持送似。（或作以，非是。）

　　河南令舍池臺（元和六年公為令時作。）

　　灌池才盈五六丈，筑臺不過七八尺。（七八或作六七。）欲將層級壓籬落，未許波瀾量斗碩。規(guī)摹雖巧何足夸，景趣不遠真可惜。（景或作指。）長令人吏遠趨走，已有蛙黽助狼藉。（藉從[A061]?！墩f文》曰：“草不編，狼藉?！苯癖緩闹??！稘h·陸賈傳》“名聲籍甚”。孟康曰：“狼藉甚盛?！鄙w古字如藉田皆只作，而從從竹，則沿義以生。此當(dāng)以藉為正。）　　送無本師歸范陽（即賈島也。《劉公嘉話》云：“島初赴舉京師，一日于馬上得句云：‘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初欲作推字，練之未定，不覺沖尹。時韓吏部權(quán)京尹，左右皆至前。島具告所以，韓立馬良久，曰：‘作敲字佳矣。’遂與為布衣交。有詩曰：‘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風(fēng)云頓覺閑。天恐文章還斷絕，再生賈島在人間?！庇帧掇浴吩疲骸皪u嘗騎驢天衢，時秋風(fēng)正厲，黃葉可掃，島忽吟曰：‘落葉滿長安?！淝笠宦?lián)不可得。因唐突京尹劉棲楚。被系，一夕而釋。”《新史》云：“島字浪仙，范陽人。初為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愈教其為文，遂去浮屠，舉進士。當(dāng)其苦吟，及值公卿大夫，不知覺也。一日見京兆尹跨驢，尹詰責(zé)之，久乃得釋。”其意與《摭言》合。而《嘉話》等集所云公與島詩，東坡云：“世俗無知者所托，非退之語。”洪氏亦云：“按送無本，時退之為河南令，不應(yīng)至是方相知。又島初為浮屠，后乃舉進士，此云后改名無本，乃傳者之誤也。”按：此詩元和六年冬作，而是年秋東野亦有詩與無本云：“長安秋聲乾，木葉相號悲”云云。東野尚無恙，何以云死葬北邙山。即若以為公為京尹始識島故云，則公為尹在長慶三年，而是年何以有此作也？）

　　無本于為文，身大不及膽。吾嘗示之難，勇往無不敢。蛟龍弄角牙，造次欲手?jǐn)?。眾鬼囚大幽，下覷襲玄。（《說文》：“，坎中小坎。徒感切?！保┨礻栁跛暮＃⒁暿撞活h。（李本頷作顉，《說文》：“顉，低頭也?！薄读凶印贰扒煞蝾z其頤”。今按：《說文》“顉，五感切”，引衛(wèi)獻公顉之而已為證，則與頷字自不同也。然《左傳》今本只作頷，未詳其說。或疑下有“《咸頁》頷”字，此不當(dāng)重押，則作顉為是。然《咸頁》頷字見《楚辭》。《咸頁》，虎感、古湛二切。頷，戶感、魚檢二切。食不飽，面黃貌。則亦與不頷義不同也。）鯨鵬相摩。（蘇骨切。）兩舉快一敢。（徒敢切。）夫豈能必然，固已謝黯ホ。（《楚辭》：“尚黯ホ而有瑕。”黯，烏減切。ホ，徒感切。）狂詞肆滂葩，低昂見舒慘。奸窮怪變得，往往造平澹。蜂蟬碎錦纈，（蜂蟬，或作風(fēng)蟬，或作蟬翼。今按：此與下句不對，未詳其說。）綠池披菡萏。（《爾雅》：“荷，芙蕖，其花曰菡萏?！迸们G公本定，或作垤，或作低，方從閣本作壞，皆非是。唯披壞聲相近耳。菡，戶感切，萏，徒感切。）芝英擢荒蓁，（或作榛。）孤翮起連。（《爾雅》：“，?！惫弊⒃疲骸八迫敹　！边B，叢葦也。，吐敢切。）家住幽都遠，未識氣先感。來尋吾何能，無殊嗜昌蜀。（昌蒲菹也?！拔耐跏炔顸鬃勇劧持?，見《呂氏春秋》。又《左氏》：“享有昌蜀?！笔顸薷星?。）始見洛陽春，（元和六年春，公為河南令，始識島洛陽。）桃枝綴紅糝。遂來長安里，時卦轉(zhuǎn)習(xí)坎。（公是年秋遷職方員外郎，遂來長安里，與之別十一月矣?？玻辉?，卦也。）老懶無斗心，久不事鉛槧。（鉛槧，事出《西京雜記》，詳見上《贈張籍、張徹》詩。槧，在敢切。）欲以金帛酬，舉室常《咸頁》頷。（音見本篇不頷下注。《離騷》：“長《咸頁》頷亦何傷。”王逸注：“不飽貌。”）念當(dāng)委我去，雪霜刻以よ。（七感切。）獰飚?dāng)嚳蔗?，（攪，一作摺。獰，犬惡也。）天地與頓撼。勉率吐歌詩，尉女別后覽。

　　石鼓歌（歐陽文忠《集古錄》云：“石鼓文在岐陽，初不見稱于世，至唐人始盛稱之。而韋應(yīng)物以為周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詩爾。韓退之直以為宣王之鼓。在今鳳翔孔子廟。鼓有十，先時散棄于野，鄭余慶始置于廟，而亡其二?；庶趟哪?，向傳師求于民間得之，十鼓乃足。其文可見者，四百六十五，磨滅不可識者過半。然其可疑者四，退之好古不妄者，予姑取以為信耳。至于字畫，亦非史籀不能作也?！蔽闹宜先绱耍烁柙土曜?。石鼓文可見者，其略曰：“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庇衷唬骸拔臆嚰群?，我馬既。君子員獵，員獵員游。麋鹿速速，君子之求?！庇帧白篁夅︶?，右驂建建。秀弓時射，麋豕孔庶。”又曰：“其魚維何，維與維鯉。何以橐之，維楊與柳?！遍遥銮??！墩f文》曰：“囊也?！薄豆P墨閑錄》云：“此歌全仰止杜子美《李潮八分小篆歌》?！安疟⒛问暮巍?，即子美云“潮乎潮乎奈爾何?！薄翱靹綌嗌渣儭?，即子美云“快劍長戟森相向”。）

　　張生手持石鼓文，（張生即張籍。）勸我試作石鼓歌。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搜于岐陽騁雄俊，（搜，狩也。今岐山縣，舊曰岐陽，《左氏》“成有岐陽之搜”?！蹲笫稀费猿赏酰裱孕?，未詳。）萬里禽獸皆遮羅。（萬或作百。）鐫功勒成告萬世，（或作盛。封岱勒成，《東都賦》語。）鑿石作鼓隳嵯峨。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揀或作簡，撰或作譔。）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保煩呵。（或作訶。）公從何處得紙本，（處或作土。）毫發(fā)盡備無差訛。辭嚴(yán)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科。（隸書，始皇時程邈所定也。科，謂科斗?！稌罚敼餐鯄目鬃诱?，得《書》、《論語》、《孝經(jīng)》，人不復(fù)知有古文，謂之科斗文字也?？谱种T本皆同，方從蜀、粹作蝌。今按：蝌乃科之俗體，后人以重韻而誤改耳。方知韓公不避重韻，乃疑于此何耶？）年深豈免有缺畫，（或作劃。）快劍斫斷生蛟鼉。（《禮記》：“伐蛟取鼉。”此下皆狀石鼓文如此。鼉，唐何切。）鸞翱鳳翥眾仙下，（《選》：“鳳騫翥飛。”翥，章怒切。）珊瑚碧樹交枝柯。（班固《西都賦》：“珊瑚碧樹，周阿而生?！北虡浠蜃饔谋?。）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史記》：“宋大丘社亡，鼎淪于泗水彭城下。秦始皇二十八年過彭城，欲出鼎，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睗h武帝得鼎于汾水。晉陶侃少時漁于雷澤，網(wǎng)得一梭，斟于壁。有頃，雷雨，化為龍而去。龍騰，一作騰龍。）陋儒編《詩》不收入，（收一作得。）二《雅》褊迫無委蛇。（上于為切，下音移，《毛詩協(xié)韻補》音蛇，唐何切，行貌。揚雄《反離騷賦》：“駕八龍之委蛇?！苯駞f(xié)歌字韻，當(dāng)從《補》音。蛇或作佗。）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貴羲娥。（摭或作拾?！哆x》：“劉季緒好掎摭利病?！鞭嵋羝?，又舉綺切。摭，之石切。宿音秀。）嗟余好古生苦晚，（蘇內(nèi)翰《鳳翔八觀》詩，其一曰《石鼓》，其曰：“韓公好古生已遲，我今況又百年后?！眲t此歌所謂“好古生苦晚”也。）對此涕淚雙滂沱。（《詩》：“涕泗滂沱。”）憶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稱元和。（元和元年，公自江陵召為國子博士。）故人從軍在右輔，（右輔，謂右扶風(fēng)，即鳳翔府也。）為我量度掘臼科。（謂安石鼓處。）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寶存豈多？氈苞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載數(shù)駱駝。（駱或作乇，依字當(dāng)作橐?！稘h書·匈奴傳》云：“橐駝，言能負(fù)囊而駝物也?！保┧]諸太廟比郜鼎，（《春秋》桓二年：“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太廟?！臂舾?。）光價豈止百倍過。圣恩若許留太學(xué)，諸生講解得切磋。（《詩》：“如切如磋?！保┯^經(jīng)鴻都尚填咽，（漢靈帝元和元年二月，始置鴻都門學(xué)。熹平四年三月，詔諸儒正五經(jīng)文字，命議郎蔡邕為古文、篆、隸三體書之，刻石于太學(xué)門外，使后生晚學(xué)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觀見及摹寫者，車乘日千兩，填塞街陌。鴻都與觀經(jīng)蓋二事，公并用之。）坐見舉國來奔波。剜苔剔蘚露節(jié)角，安置妥帖平不頗。（普禾切。）大廈深檐與蓋覆，經(jīng)歷久遠期無佗。中朝大官老于事，（官或作夫。）詎肯感激徒婀。（上音庵，下音阿，不決之貌。）牧童敲火牛礪角，誰復(fù)著手為摩挲。（《后漢》：“薊子訓(xùn)至長安，摩挲銅人。”挲音娑。）日銷月鑠就埋沒，六年四顧空吟哦。羲之俗書趁姿媚，（王得臣《麈史》云：王右軍書多不講偏旁，此退之所謂羲之俗書趁姿媚者也。）數(shù)紙尚可博白鵝。（《晉·王羲之傳》：“山陰道士愛養(yǎng)鵝，羲之求市之，曰為寫《道德經(jīng)》，當(dāng)舉群相贈。羲之寫畢，籠鵝而去?！保├^周八代爭戰(zhàn)罷，（八代，謂漢、魏、晉、宋、齊、梁、陳、隋。自周而下，不啻八代，論其正統(tǒng)，又頗多說。今以石鼓所在言之，其秦、漢、魏、晉、元魏、齊、周、隋八代歟。）無人收拾理則那。（《左氏》宣二年：“犀兕尚多，棄甲則那。”）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shù)崇丘軻。（任或作用。）安能以此上論列，愿借辯口如懸河。（晉王衍曰：“聽郭象語如懸河瀉水，注而不竭?！保┦闹柚褂诖?，嗚呼吾意其蹉跎。

　　雙鳥詩（蘇內(nèi)翰作《李太白畫像詩》有曰：“化為二鳥鳴相酬，一鳴一止三千秋?！被蛘咚熘^此詩為李、杜作，非也。按：柳仲涂《雙鳥詩解》云：“韓之為心憂夫道也，履行非孔氏者為夷矣，故垂言以刺之。釋老俱夷而教殊，故曰雙鳥?！庇帧妒衷娫挕吩疲骸啊峨p鳥詩》殆不可曉，嘗以蘇丞相子容云，意以是指佛老二學(xué)，以其終篇本末考之，或然?！庇帧豆P墨閑錄》云：“劉亻閑言《雙鳥詩》為二氏作，予嘗言其然，以其中有云：‘不停兩鳥鳴，大決失九疇。周公不為公，孔丘不為丘?！H似云二氏之言，亂周孔之教耳?！倍煳墓^公為己與孟郊，說見篇末考異注。）　　雙鳥海外來，飛飛到中州。（來飛飛或作飛飛來。）一鳥落城市，一鳥集巖幽。（集或作巢。）不得相伴鳴，爾來三千秋。兩鳥各閉口，萬象銜口頭。春風(fēng)卷地起，百鳥皆飄浮。兩鳥忽相逢，百日鳴不休。有耳聒皆聾，有口反自羞。百舌舊饒聲，從此恒低頭。（恒或作且，非是。）得不呻喚，泯默至死休。雷公告天公，百物須膏油。自從兩鳥鳴，（或作聒。）聒亂雷聲收。（諸本同，但蜀本聲作光，閣本作“雷聲三伏收”，皆誤。而方獨從唐本作“聒雷聲伏收”，則不成文理矣。）鬼神怕嘲詠，造化皆停留。（化或作作。）草木有微情，挑抉示九州。蟲鼠誠微物，不堪苦誅求。不停兩鳥鳴，百物皆生愁；不停兩鳥鳴，自此無春秋；不停兩鳥鳴，日月難旋；不停兩鳥鳴，大法失九疇。周公不為公，孔丘不為丘。天公怪兩鳥，各捉一處囚。百蟲與百鳥，然后鳴啾啾。（百鳥，方從閣、杭、蜀本作七鳥云：“柳、謝、荊公皆作七鳥，謂月令七十二候之蟲鳥也。蘇耆《閑譚錄》亦見。”今按：百蟲，即上文之蟲鼠。百鳥，即上文所言皆飄浮者耳。與七十二候初不相關(guān)也。且使果為七十二候之鳥，而但云七鳥，則詞既有所不備，又鳥既為七，而蟲獨為百，于例亦有所不通。今細(xì)考之，豈以草書百字有似于七而致誤耶？初不必過為鑿說也。）兩鳥既別處，閉聲省愆尤。朝食千頭龍，暮食千頭牛；朝飲河生塵，暮飲海絕流。還當(dāng)三千秋，更起鳴相酬。（柳仲涂有此詩解一篇傳于世，謂指釋老也。然歐公《感二子詩》及東坡《李太白畫像贊》考之，蓋專為李、杜而作。今按：釋老李杜之說，恐亦未然。舊嘗竊意此但公為己、孟郊作耳。落城市者，己也。集巖幽者，孟也。初亦不能無疑，而近見葛氏《韻語陽秋》，已有此說矣，讀者詳之。）

　　贈劉師服（服或作命。）

　　羨君齒牙牢且潔，大肉硬餅如刀截。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余皆兀О。（或作О，又作杌隉。О音臬。）匙抄爛飯穩(wěn)送之，合口軟嚼如牛司。（《說文》云：“吐而噍?！薄稜栄拧罚号Ｔ弧洱X臺》，羊曰《齒曳》，牛食已久復(fù)出司嚼之曰《齒臺》。與司同?！独銍?yán)經(jīng)》：“橋梵缽提有牛司病?！秉疽舭V。）妻兒恐我生悵望，盤中不栗與梨。只今年才四十五，后日懸知漸莽鹵。（杭本作鹵莽，鹵莽本《莊子》“為政焉可鹵莽”，然唐人多倒用之。柳子厚“沉昏莽鹵”，又“食貧甘莽鹵”；白樂天“養(yǎng)生仍莽鹵”，“始覺琵琶弦莽鹵”，所用同也。莽，莫補切。鹵音魯。）朱顏皓頸訝莫親，此外諸余誰更數(shù)。憶昔太公仕進初，口含兩齒無贏余。虞翻十三比豈少，遂自惋恨形于書。（比或作皆，或作此，今從蜀本云。太公兩齒事，見古本《荀子》。虞翻《吳志》只載其上書，謂“臣年耳順，發(fā)白齒落”。豈在當(dāng)時猶有可考也耶。）丈夫命存百無害，誰能檢點形骸外。（《莊子》：“申徒嘉謂鄭子產(chǎn)曰：‘子與我游于形骸之內(nèi)，而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過乎?！保┚蘧嚃|釣倘可期，與子共飽鯨魚膾。（《莊子》：“任公為大釣巨緇，五十害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薄稄V州記》曰：“鯨鯢長百丈，大亦稱之?！睎|坡詩：“嘗譏韓子隘且陋，一飽鯨魚何足膾。”）

　　題炭谷湫祠堂（歐本云：“在京兆之南，終南之下，祈雨之所也?！赌仙健贰肚飸选吩娊砸娭！标戦L源《辨疑志》云：“長安城南四十里，有靈母谷，俗呼為炭谷?！彼蚊羟蟆堕L安志》則云：“炭谷在萬年縣南六十里?！庇衷疲骸俺卧捶蛉虽袕R，在終南山炭谷?！惫铺抗蠕胁怀龃恕９赌仙健吩娪性啤耙蚓壐Q其湫”，即此。公時在京師作。湫，龍居也。）　　萬生都陽明，幽暗鬼所寰。嗟龍獨何智，出入人鬼間。不知誰為助，若執(zhí)造化關(guān)。厭處平山水，巢居插天山。（湫本在南山平地，一日風(fēng)雷移居于上?；蛟乒洱堃啤吩姟疤旎璧睾隍札堃啤痹圃?，即此也。）列峰若攢指，石盂仰環(huán)環(huán)。（《古樂府》：“四角龍子幡，環(huán)環(huán)當(dāng)江柱?！保┚揿`高其捧，（薛綜《西京賦》注云：“華山首陽本一山，河神巨靈以手擘開其上。巨靈，神之有巨力者?！保┍４艘晦鋺a。（《詩·采綠》：“不盈一?！睉a，丘閑切。）森沉固含蓄，（鮑明遠詩：“銅溪晝森沉。”）本以儲陰奸。（陰奸為龍，猶《南山》詩所謂“凝湛閉陰獸”也。）魚鱉蒙擁護，群嬉傲天頑。（揚子云《羽獵賦》：“群嬉乎其間?！保楚硹⑶?，（揚子“朱鳥”。，許緣切。）飛飛一何閑。祠堂像侔真，擢玉紆煙鬟。群怪儼伺候，恩威在其顏。我來日正中，悚惕思先還。寄立尺寸地，敢言來途艱。吁無吹毛刃，（少陵詩：“匣里雄雌鳥，吹毛任選將?！庇帧巴或T劍吹毛。”魯季欽引《吳越春秋》：“干將之劍，能決吹毛游塵?！苯瘛秴窃酱呵铩窡o此語。）血此牛蹄殷。（《淮南子》：“牛蹄之涔。”《左》成二年：“左輪朱殷?！弊ⅲ貉钜?。殷，鳥閑切。）至令乘水旱，鼓舞寡與鰥。林叢鎮(zhèn)冥冥，窮年無由刪。妍英雜艷實，星瑣黃朱班。（妍或作研，瑣或作鎖。）石級皆險滑，顛躋莫牽攀。ζ區(qū)雛眾碎，付與宿已頒。棄去可奈何？吾其死茅菅。（《詩》：“露彼菅芽?！陛岩艏?。）

　　聽潁師彈琴（潁師若是道士，則潁字是姓，當(dāng)從水。是僧則潁字是名，當(dāng)從禾?！段髑逶娫挕吩疲骸傲痪邮繃L問東坡琴詩孰優(yōu)，坡答以退之《聽潁師琴》。公曰：‘此只是琵琶耳?！瘏巧x海以琴名世，或以六一語問海。海曰：歐陽公一代英偉，然斯語誤矣?！顷莾号Z，恩怨相爾汝’，言輕柔細(xì)屑，真情出見也。‘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精神余溢，聳觀聽也?！≡屏鯚o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縱橫變態(tài)，浩乎不失自然也?！卑嬴B群，忽見孤鳳凰’，又見潁孤絕不同流俗下俚聲也。‘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起伏抑揚，不主故常也。皆指下絲聲妙處，惟琴為然。琵琶格上聲，烏能爾耶？退之深得其趣，未易譏評也?！焙閼c善曰：“或云浮云柳絮無根蒂云云，此泛聲也，謂輕非絲，重非木也。喧啾百鳥群云云，泛聲中寄指聲也。躋攀分寸不可上，吟繹聲也。失勢一落千丈強，歷聲也。善琴者云，此數(shù)聲最難工。文忠公以為聽琵琶詩，東坡作聽琴詩，恨文忠公不及見二公之論?！彼莆幢厝弧７结虑湓?，李賀亦有《聽潁師琴歌》。）

　　昵昵兒女語，（昵昵或作妮妮，或作呢呢。）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古《木蘭詩》：“賜物百千強?！鄙倭暝姡骸八乃沙踉詴r，大抵三尺強?！彼慵乙杂杏酁閺?。）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潁師彈，起坐在一旁。（或作傍，或作床。）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潁乎爾誠能，（乎或作師。）無以冰炭置我腸。（郭象《莊子注》：“喜懼戰(zhàn)于胸中，固已結(jié)冰炭于五藏矣。”）

　　送陸暢歸江南（暢字達夫，嘗著《蜀道易》詩，元和元年進士，董溪婿也。溪，丞相董晉第二子，貶死湘中，事見墓志。公嘗佐董晉幕。）

　　舉舉江南子，（唐人以舉止端麗為舉舉。）名以能詩聞。（暢《貢舉年對雪落》句云：“天人寧底巧，剪水作花飛?！薄渡烬S玩月》云：“起來自擘書窗破，恰漏清光落枕前?！薄督?jīng)崔諫議林亭》云：“蟬噪入云樹，風(fēng)開無主花。”及登蘭省，遇云陽公主下降，暢為儐相，有《詠簾》《詠行障》《催床》等作。內(nèi)人以暢吳音，才思敏捷，以詩嘲之。暢酬曰：“粉面仙郎選圣朝，偶逢秦女學(xué)吹簫。須教翡翠聞王母，不奈烏鳶噪鵲橋。”觀此可見其能詩矣。）一來取高第，官佐東宮軍。（暢舉進士，為皇太子僚屬。）迎婦丞相府，夸映秀士群。（《禮記·王制》：“命鄉(xiāng)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保[鳴桂樹間，（鸞鳴或作鳴鸞。）觀者何繽紛。人事喜顛倒，旦夕異所云。蕭蕭青云干，遂逐荊棘焚。歲晚鴻雁過，鄉(xiāng)思見新文。踐此秦關(guān)雪，家彼吳洲云。悲啼上車女，骨肉不可分。感慨都門別，丈夫酒方醺。我實門下士，力薄蚋與蚊。受恩不即報，（不即或作即不。）永負(fù)湘中墳。（《墓》云：“溪除名，徙死湘中。明年立皇太子，有詔令許歸葬。元和八年，葬河南?！贝嗽葡嬷袎灒M公作此詩時尚藁葬湘中耶。）

　　送進士劉師服東歸（元和七年夏，在京師作。）

　　猛虎落檻阱，坐食如孤犭屯。（落一作知。食或作貪。荊公本如作茹。犭屯或作豚，方從閣本云：“此乃司馬遷所謂猛虎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也?！苯癜矗悍秸f是也。然則坐當(dāng)作求矣，但本皆作坐，故未敢改耳。）丈夫在富貴，豈必守一門。公心有勇氣，公口有直言。奈何任埋沒，不求自騰軒。仆本亦進士，頗嘗究根源。由來骨鯁材，喜被軟弱吞。低頭受侮笑，隱忍兀冤。（侮笑或作笑侮，?；蜃鼽糌＆??！哆x·江賦》：“巨石而前卻?！宝笠繇?，又勒沒切。兀，王忽切。）泥雨城東路，夏槐作云屯。（《劉表傳》：“云屯田馬。”）還家雖闕短，（或作短闕。）指日親晨餐。（束《南陔》詩：“馨爾夕膳，潔而晨餐?！保y持令名歸，（《左氏》：“令名載而行之?！保┳宰阗O家尊。（謝安問獻之曰：“君書何如君家尊?！保r節(jié)不可玩，親交可攀援。（音爰。）勉來取金紫，勿久休中園。）

　　嘲魯連子（魯連，齊人，太史公亦有取焉。公嘲之之意，不悉其安在，意必有所諷于當(dāng)時，后世有不得而窺者。）　　魯連細(xì)而黠，（而，方作兒。）有似黃鷂子。（鷂音曜。）田巴兀老蒼，（齊之辯者曰田巴，辯于狙丘而議于稷下，毀五帝，罪三王，一日而服千人。有徐劫弟子曰魯連，謂劫曰：“臣愿當(dāng)田子，使不得復(fù)說?！濒斖娞锇驮圃?，巴于是杜口易業(yè)，終身不談。兀一作無。陸機《嘆逝》詩：“鴉發(fā)成老蒼。”）憐汝矜爪觜。開端要驚人，（《淮陽王傳》：“既開端緒，愿卒成之?！保┬劭缥釁捯印８吖岸U鴻聲，（禪音擅。）若輟一杯水。（輟或作啜。）獨稱唐虞賢，顧未知之耳。）　　贈張籍（此詩大意以其子之慧為喜焉耳。張籍后有祭公詩云：“坐令其子拜，常呼幼時名，”與詩意合?！恫虒挿蛟娫挕吩疲骸芭f說退之子不慧，讀金根車改為金銀。然退之《贈張籍》詩所謂‘召令吐所記，解摘了瑟亻閑’，則不應(yīng)不識字也，不知詩之所稱乃此子乎？”）

　　吾老著讀書，（諸本皆作嗜。著如“高士著幽禪”，“少年著游宴”之著。）余事不掛眼。有兒雖甚憐，教示不免簡。君來好呼出，踉蹌越門限。（《選》潘岳《射雉賦》：“已踉蹌而徐來?！滨砸衾?。蹌音鏘，又七醬切。）懼其無所知，見則先愧赧。（《孟子》：“觀其色赧赧然?！濒?，乃版切。）昨因有緣事，上馬插手版。（《隋志》曰：“笏，晉宋以來謂之手版?！薄短戚浄s事》曰：“八座尚書執(zhí)笏，余執(zhí)手版。”）留君住廳食，使立侍盤《角戔》。薄暮歸見君，迎我笑而莞。（《論語》：“夫子莞爾而笑?！陛福媲?。）指渠相賀言，此是萬金產(chǎn)。吾愛其風(fēng)骨，粹美無可揀。試將詩義授，如以肉貫[QF55]。（初限切。）開露毫末，自得高蹇產(chǎn)。（蹇或作蹇，產(chǎn)或作產(chǎn)?！哆x》：“連崗巖以蹇產(chǎn)。”屈原《九章》：“思蹇產(chǎn)而不釋?！蓖跻菰唬骸板慨a(chǎn)，詰屈也。”）我身蹈丘軻，爵位不早綰。固宜長有人，文章紹編。感荷君子德，若乘朽棧。（朽，一作虧?！对姟罚骸坝袟Ｖ??！泵唬骸耙圮囈病！抱?，許往切。棧，仕版切。）召令吐所記，解摘了瑟亻閑。（《詩》：“瑟兮亻閑兮。”注：矜莊寬大也。亻閑，遐版切。）顧視窗壁間，親戚競覘{亦目}。（《說文》：“目{亦目}々也?！薄肚皾h》：“{亦目}龍虎之文舊矣。”覘，丑廉切。{亦目}，戰(zhàn)版切。）喜氣排寒冬，逼耳鳴見。（《詩》：“見黃鳥?！炳?，胡顯切。，戶版切。）如今更誰恨，便可耕灞。（灞、，長安二水名。司馬相如《上林賦》曰：“終始灞，出入涇渭?！兵乱舢a(chǎn)。）

　　調(diào)張籍（《筆墨閑錄》曰：“退之參李、杜，透機關(guān)處，于《調(diào)張籍》詩見之?！保?br>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諸本焰作艷?！段骶┵x》：“光焰燭天庭。”）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魏道輔云：“公作此詩為微之發(fā)，蓋云稹作李杜優(yōu)劣論，先杜后李故爾?！秉S魯直云：“吾友黃介讀李杜優(yōu)劣論曰，論文正不當(dāng)如此，予以為知言?！保夫莺炒髽?，（蚍蜉音毗浮。）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舉頸遙相望。夜夢多見之，晝思反微茫。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想當(dāng)施手時，巨刃磨天揚。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良。（垠，方作根。擺一作罷。良，首郎切。左思《吳都賦》曰：“{艸拉}扌雷良。”良，磕石聲。郭璞《江賦》：“巴東之峽，夏禹疏鑿，絕岸萬丈，壁立霞駁。”又云：“《谷敢》如地裂，豁若天開，觸曲崖以縈繞，駭崩浪而相?！痹娨庵^李、杜文章，如禹疏鑿江峽，雖有跡可尋，而當(dāng)時運量之巧，則今不可得而睹矣。）惟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帝欲長吟哦，故遣起且僵。翦翎送籠中，（禰衡《鸚鵡賦》：“閑以雕籠，翦其翅羽?！保┦箍窗嬴B翔。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瑯。（《書》：“厥貢惟球琳瑯”。蕭子良古今篆隸書體有金錯書，倒薤書，詳見《岣嶁山》詩。）仙官敕六丁，（《道書》：“陽官六甲，陰官六丁。”謂六甲中丁神也。）雷電下取將。（《異人記》云：“上元中，臺州道士王遠知善《易》，知人死生禍福，作《易總》十五卷。一日雷雨云霧中，一老人語遠知曰：‘所泄者書何在？上帝命吾攝六丁雷電追取?！保┝髀淙碎g者，（流或作留?？滓愀竾L曰：“《漢·霍去病傳》：‘諸將留落不偶?！袷浪捉宰髁髀洌缃傇姡骸髀浣袢绱?。’少陵詩：‘流落意無窮?！灾蛔髁髀渥?。蓋留謂遲留，流謂飄流，自不可拘以一義也?！保┨揭缓烂ⅰ＃ê?，方作毫，云：李本作豪。按《孟子》《莊子》“秋豪之末”，班固《答賓戲》“銳思豪芒之內(nèi)”，字皆作豪。然《楚辭》：“秋毫微而見容?！蓖跻菰唬骸颁J毛為毫。”是毫字通。今按：毫，俗字，當(dāng)作豪為正。）我愿生兩翅，（一作愿生兩翅翎。）捕逐出八荒。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刺手拔鯨牙，（刺，刃之也。）舉瓢酌天漿。（魏道輔云：“高至于酌天漿，幽至于拔鯨牙，其思賾深遠如此，詎止于曹、劉、沈、宋之間耶？”）騰身跨汗漫，（《淮南子》：“若士與汗漫期于九垓之上?！保┎恢椗濉＃ā对姟罚骸褒肀死w女，終日七襄?！毕澹{也?；蜃飨?，非是。著，陟略切。）顧語地上友，經(jīng)營無太忙。乞君飛霞佩，（乞音氣，《后漢》：“乞楊生師?！保┡c我高頡頏。（《詩》：“頡之頏之?！憋w而上曰頡，下曰頏。頡，明結(jié)切。頏音航。）　　盧郎中云夫寄示送盤谷子詩兩章歌以和之（兩或作二，盧郎中，汀也。盤谷在孟州濟源縣太行山之南，李愿居之，因號盤谷子。貞元十七年，公送李愿歸盤谷有序，此詩元和七年冬長安作，詳詩意可見。又云“十年蠢蠢隨朝行”。蓋自貞元十九年癸未，為御史登朝，至元和七年壬辰，為十年矣。東坡云：“退之尋常詩，自謂不逮老杜，此詩獨不減子美”云。）

　　昔尋李愿向盤谷，正見高崖巨壁爭開張。是時新晴天井溢，（天井，關(guān)名，在太行山上?！端?jīng)》曰：“天井溪出天井關(guān)，北流注白水，世謂之北流泉?！保┱l把長劍倚太行。（水自天井傾瀉而下，如長劍之倚山。宋玉曰：“長劍耿介倚天外?！毙幸艉?。）沖風(fēng)吹破落天外，（破或作波，非是?！冻o》：“沖風(fēng)起兮水揚波”。）飛雨白日灑洛陽。東蹈燕川食曠野，（燕川，地名。）有饋木蕨芽滿筐。馬頭溪深不可厲，（《詩·邶風(fēng)》：“深則厲，淺則揭”。注云：以衣涉水為厲。馬頭，溪名。）借車載過水入箱。平沙綠浪榜方口，（榜音謗，進船?！冻o·九懷》“榜舫兮不流”。方口與前所謂燕川，皆盤谷旁近小地名。公《盆池》詩：“恰如方口釣魚時。”亦其地也。）雁鴨飛起穿垂楊。窮探極覽頗恣橫，（探音貪。）物外日月本不忙。歸不辛苦欲誰為？坐令再往之計墮眇茫。（或作渺茫。）閉門長安三日雪，推書撲筆歌慨慷。（推，或作堆。魏武帝曰：“慨當(dāng)以慷，憂思難忘。”《選》：“中矯厲而慷慨?！币謸P意氣也。推，他回切。撲，弼角切?？兑艨怠＃┡詿o壯士遣屬和，遠憶盧老詩顛狂。開緘忽睹送歸作，字向紙上皆軒昂。又知李侯意不顧，方冬獨入崔嵬藏。（《詩》：“陟彼崔嵬?！保┪医襁M退幾時決，十年蠢蠢隨朝行。家請官供不報答，無異雀鼠偷太倉。行抽手版付丞相，（手版，見前篇《贈張籍》詩注。）不待彈劾還耕桑。（還或作歸。）　　寄皇甫（字持正，睦州新安人，詩故云睦州吏。）

　　敲門驚晝睡，問報睦州吏。（睦或作乃。）手把一封書，上有皇甫字。拆書放床頭，涕與淚垂四。（或作泗，今從唐本及范、謝校本云。董令升編《嚴(yán)陵集》，亦定作四。垂四蓋以涕與淚分言之，猶《石鼓歌》所謂“對此涕淚雙滂沱”也。）昏昏還就枕，惘惘夢相值。悲哉無奇術(shù)，安得生兩翅！

　　病中贈張十八（張十八，籍也。貞元十四年，公佐汴州，籍為公所薦送，明年登第。又明年居喪，服除，補太常寺太祝。此詩謂“抱能未施邦”，豈籍未第時作，或既第而未仕時乎？歐陽嘗評此詩，見《此日足可惜》注。）

　　中虛得暴下，避冷臥北窗。不蹋曉鼓朝，安眠聽逄逄。（諸本作逢逢，蜀本，音部江切，字當(dāng)作逄。今按：潮本作逢。蓋逢從，逄從┭，音義各異。然古書如逢蒙、逢丑父、關(guān)龍逢，字皆只作逢，而音蒲江反。疑逢有蒲紅一音，而音蒲江者，由蒲紅而孳也，當(dāng)考。）籍也處閭里，抱能未施邦。文章自娛戲，金石日擊撞。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史記》：“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之鼎?！笨敢艚?。）談舌久不掉，（張儀掉三寸舌。掉，徒吊切。）非君亮誰雙。（亮或作諒。）扶幾導(dǎo)之言，（幾或作機。）曲節(jié)初。（此字從手，或作樅，樅從木。從手者，《博雅》云“撞也”?！蹲犹撡x》“金鼓”。從木者，自木名也。）半涂喜開鑿，派別失大江。吾欲盈其氣，不令見麾幢。牛羊滿田野，解旆束空杠。傾樽與斟酌，四壁堆[B124]缸。玄帷隔雪風(fēng)，照爐釘明有。（《選·西都賦》：“金有銜璧?！弊⒅^燈也。釘音定，又音訂。有音江。）夜闌縱捭闔，（《鬼谷子》有《捭闔篇》。捭音擺。）哆口疏眉。（哆，昌者切。）勢侔高陽翁，坐約齊橫降。（酈食其，高陽人。田橫立田廣為齊王，身相之，以拒漢。高帝使食其說橫，憑軾下齊七十余城。降，胡江切。）連日挾所有，形軀頓肛。（上匹江切，下許江切。）將歸乃徐謂，（將歸，方作歸將，云“遠于將之’，《毛傳》“將，行也”。故古人以送將歸為三事焉。今按：《楚辭》言秋之可悲，如在遠行之處，而登山臨水以送欲歸之人，愈覺羈旅之牢落，故其意象慘戚而無聊耳。將字與《詩》，文同字異，安得強為一說，而謂送將歸為三事乎？必為三事而可顛倒言之，則《楚辭》之與此詩，皆不復(fù)成文理矣。）子言得無ζ。（《管子》：“四民雜處，則其言ζ。”注：ζ，亂也。ζ音。）回軍與角逐。（軍或作君，非是。）所樹收窮龐。（《史記》：“孫臏困龐涓，伏兵馬陵道左，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于此樹之下。’”公始也扶機導(dǎo)籍使之言，且匿其麾幢，解旆束扛而示之弱。籍乃縱其捭闔，如酈生之下齊。既連日挾其所有，軀病語ζ，乃為公敗，是猶孫臏之收龐涓也。龐，皮江切。）雌聲吐款要，酒壺綴羊腔。君乃昆侖渠，籍乃嶺頭瀧。譬如蟻垤微，詎可陵崆[QUXU]。（或作崆ヴ。字見《南都賦》曰：“其山則崆[QUXU]葛々?！笔癖究嘟?、五江二切。今本作ヴ，字書未見。）幸愿終賜之，（一作愿終賜之教。）斬拔與舂。（音蘗。偭，株江切。）從此識歸處，東流水淙淙。（籍既為公所敗，乃自以為領(lǐng)頭之瀧，不足以方昆侖之渠；蟻蛭之微，不足以陵崆[QUXU]之山，愿終受教于公，而公所以導(dǎo)其所歸也。淙，土江切。）

　　雜詩（《文選》王粲、曹植皆有雜詩，李善謂“遇物即言，不拘流例”是也?；蜃鳌峨s言》，非。此詩乃《離騷經(jīng)》所謂離俗遠逝，道夫昆侖，已而臨睨舊鄉(xiāng)，曰：“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蓋此意云。）　　古史散左右，詩書置后前。豈殊蠹書蟲，（蠹書或作書蠹。）生死文字間。古道自愚，（陟降切，或作戇，或作蠢。）古言自包纏。當(dāng)今固殊古，誰與為欣歡？獨攜無言子，共升昆侖顛。長風(fēng)飄襟裾，遂起飛高圓。下視禹九州，（禹或作寓。）一塵集豪端。遨嬉未云樂，下已億萬年。向者夸奪子，萬墳厭其巔。惜哉抱所見，白黑未及分?？犊疄楸澹ㄚ祚{切。）淚如九河翻。指摘相告語，雖還今誰親？翩然下大荒，被發(fā)騎騏ら。（或作麒麟，古書如《戰(zhàn)國策》，多用騏ら字，其義一也。東坡為公《潮州廟碑》終篇實取此意。）

　　寄崔二十六立之（貞元四年，侍郎劉太真知舉，放進士三十六人，立之中第。公嘗為立之作《藍田縣丞壁記》，元和十年也。記所載立之戰(zhàn)藝出人，及言事黜官，皆與詩意合。又有《贈立之》詩，乃在元和元年。而此云“別來就十年”，蓋自元年后方相別，至是作詩為寄，亦當(dāng)在元和十年也。）

　　西城員外丞，（西城，謂藍田。元和初，立之以前大理評事，言事黜官，再轉(zhuǎn)為藍田縣丞。）心跡兩屈奇。（謝靈運詩：“心跡雙寂寞?！鼻蜃麽龋蜃骶??！痘茨献印罚骸笆ト藷o屈奇之服?！备哒T曰：“屈短奇長也，言服之不中?！薄稘h·廣川王》、《揚雄傳》，《選·西征賦》，皆只用屈奇字。今按：《漢書·注》：“屈，奇異也，其勿反?！保┩鶜q戰(zhàn)詞賦，不將勢力隨。下驢入省門，（唐進士皆騎驢，少陵詩有“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公與孟東野詩亦曰：“騎驢到京國，欲和薰風(fēng)琴?！保┳笥殷@紛披。（紛或作分。）傲兀坐試席，（陶靖節(jié)詩：“兀傲差若穎。”王維詩：“兀傲迷東西?！蔽┕c李義山詩“傲殆逐戎旃”，皆作傲殆字用。）深叢見孤羆。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為。四座各低面，（一作回。）不敢捩眼窺。（捩音列，拗也?！盾嫦娫挕吩疲阂酐?，琵琶撥也，謂左右窺。）升階揖侍郎，歸舍日未欹。佳句喧眾口，考官敢瑕疵？（或作，避重韻而誤改也。）連年收科第，若摘頷底髭?；厥浊湎辔唬ㄍ緹o佗歧。（途或作逵，或作達。）豈論校書郎，袍笏光參差。童稚見稱說，祝身得如斯。儕輩妒且熱，喘如竹筒吹。老婦愿嫁女，約不論財貲。（約不或作不約，貲或作資，亦避重韻之誤。此詩用二疵字，二斯字，不獨此也。）老翁不量分，累月笞其兒。攪攪爭附托，（攪攪或作擾擾。）無人角雄雌。由來人間事，翻覆不可知。安有巢中っ，（音寇。《選·陳琳檄文》：“譬猶っ卵，始生翰毛，而便陸梁放肆?！保┎宄犸w天陲。（陲，邊也?！蹲笫稀罚骸膀瘎⑽疫呞铩?。音垂。）駒は著爪牙，（は音迷。著音灼。）猛虎借與皮。汝頭有韁系，汝腳有索縻。陷身泥溝間，誰復(fù)稟指。不脫吏部選，可見偶與奇。（古人以遇合為耦，不遇為奇。偶與耦通用，《霍去病傳》：“諸將當(dāng)留落不耦。”《李廣傳》：“衛(wèi)青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shù)奇?！鳖佋唬骸把詮V命只，不耦合也。”奇，居宜切。）又作朝士貶，得非命所旅。客居京城中，十日營一炊。逼迫走巴蠻，（鮑明遠詩：“逼迫聚離散?！保┒鲪圩想x。昨來漢水頭，始得完孤羈。桁掛新衣裳，（周庾信《對燭賦》：“燈前桁衣疑不亮?！辫煲粜?，又下浪切。）盎棄食殘糜。茍無饑寒苦，那用分高卑。憐我還好古，宦途同險。（虛宜切。）每旬遺我書，（遺，以醉切。）竟歲無差池。（《左傳》：“何敢差池?！辈睿饲?。）新篇奚其思，風(fēng)幡肆逶迤。（幡或作燔。）又論諸毛功，劈水看蛟螭。（劈或作擘。）雷電生ㄦ，（ㄦ音閃，音釋。二字或從日，說見《永貞行》。）角鬣相撐披。（或作枝，亦以重韻而誤改也。）屬我感窮景，抱華不能ゼ。（蜀本作把筆不能ゼ。不能或作能不。方從杭本云：“班固《答賓戲》‘ゼ藻如春華’。蓋公得崔詩，正當(dāng)冬月，故感窮景而不能ゼ發(fā)其春華耳。上文諸毛乃謂筆也。既隱其詞，則此不應(yīng)又直言之，故作把筆者，亦非也。”今按：方本及說皆是，但其詞有未足者，故今略為補之。論諸毛功必是為《毛穎傳》而發(fā)，但蜀本之誤，不待以此為辨而自明耳。）倡來和相報，愧嘆俾我疵。又寄百尺彩，緋紅相盛衰。巧能喻其誠，（巧或作功，方從唐、蜀本云：“《列子》：“矜巧能，修名譽?！苯癜矗呵赡苡髌湔\，言崔遺我書，并新篇彩帛，巧于能達其意，猶言工于某事云爾，非以巧能為二字相連，如《列子》之意也。方說誤矣。）深淺抽肝脾。（鮑明遠詩：“肝心盡崩抽?！保╅_展放我側(cè)，方餐涕垂匙。朋交日凋謝，存者逐利移。子寧獨迷誤，綴綴意益彌。舉頭庭樹豁，（頭或作頸。）狂飚卷寒曦。迢遞山水隔，何由應(yīng)塤篪。（《詩·何人斯》：“伯氏吹塤，仲氏吹篪?！弊ⅲ和猎粔_，竹曰篪。）別來就十年，君馬記驪。（《詩》“驪是驂?！弊⒃疲狐S馬黑喙曰?！墩f文》：“驪，馬深黑色?！丙揭艄稀ｓP音離。）長女當(dāng)及事，誰助出縭。諸男皆秀朗，幾能守家規(guī)。文字銳氣在，輝輝見旌麾。摧腸與戚容，（或作居，或作眉。居當(dāng)為容字之訛也，眉特以意定耳。戚作蹙亦通，《孟子》“其容有蹙?！保┠軓?fù)持酒卮。我雖未耋老，（僖公九年《左氏》：“伯舅耋老，無下拜。”耋，謂年七十也。）發(fā)禿骨力羸。所余十九齒，飄盡浮危。玄花著兩眼，視物隔。（上所宜切，下呂支切。方云：“離，毛羽初生貌，字本《海賦》。然離字字書無從衣者，惟王維詩有獨立何。嵇康《琴賦》作離，《古樂府》作離。陸羽《茶經(jīng)》作{麗}，義皆通。今此作，豈古連綿字或可倒用。不然字自入韻，豈傳者誤耶。姚令威曰：唐本作視物劇隔，不知謝本何以不出?！苯癜矗核娭x本實校作劇隔，下注澄字，然義亦未通，恐當(dāng)作視劇隔。物字乃劇字之訛，而又重出，遂去字，以就五言耳，然亦無據(jù)。不如且從方說，徐更參考。）燕席謝不詣，游鞍懸莫騎。敦敦憑書案，（敦敦或作孜孜，今從閣、杭本作敦，音都回切。）譬彼鳥黏《黍離》。（丑知切，用以黏鳥。宋《幽明錄》：“多買《黍離》以涂壁。”）且吾聞之師，不以物自隳。（自一作相。）孤豚眠糞壤，（眠一作服，或作伏。）不慕太廟犧。（《莊子》：“或聘于莊子，應(yīng)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綺，食以萏菽，及其牽而入于太廟，雖欲為孤豚，其可得乎？’”）君看一時人，幾輩先騰馳。過半黑頭死，陰蟲食枯《骨此》。（《骨此》，殘骨，音疵。）歡華不滿眼，（歡或作權(quán)。）咎責(zé)塞兩儀。（魏人章疏云，福不盈眥，禍將溢世。退之則曰：“歡華不滿眼，咎責(zé)塞兩儀?！鄙w工于前也。）觀名計之利，（或作實。今按：此句難曉，竊意計猶校也，言觀其所得之虛名，而校之以實利，不足相補也。）詎足相陪裨。仁者恥貪冒，受祿量所宜。無能食國惠，豈異哀癃罷。（《史記》：“臣不幸有罷癃之病?！鄙弦袈?，下音皮。）久欲辭謝去，休令眾睢睢。（《說文》：“睢，仰視也。”《漢·五行志》：“萬眾睢睢，驚怪連日?！保r又嬰疹疾，（又或作自?！哆x》：“思百憂而自疹?！弊ⅲ赫睿惨??！都崱罚骸谤睢娥跔枴啡滞ㄓ?。”丑刃切。）寧保軀不貲。（《后漢書》：“不足以償不貲之身。”貲，即移切。）不能前死罷，內(nèi)實慚神祗。舊籍在東都，茅屋枳棘籬。還歸非無指，灞渭揚春凘。（流冰為凘，從水非?！峨x騷·九歌》：“流凘紛兮將來下。”）生兮耕吾疆，死也埋吾陂。（也一作兮。）文書自傳道，不仗史筆垂。（不或作奚，《選·典論》：“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保┓蜃庸涛狳h，新恩釋銜羈。去來伊洛上，相待安え。（《爾雅》：“魚罟謂之え。”江東呼小籠為。《詩》：“施畈え?！濒~網(wǎng)也。，亦取魚器。上音孤，下音插。）我有雙飲《角戔》，其銀得朱提。（朱提，漢縣名，屬犍為郡，縣有朱提山出銀綱。漢朱提銀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他銀一流直一千，是為銀貨二品。朱音殊，提音時。）黃金涂物象，雕鐫妙工倕。（《莊子》：“工倕旋而蓋規(guī)矩?！弊⒃疲簜叄瑘驎r巧人也。音垂。）乃令千里鯨，幺麼微螽斯。（班彪曰：“幺麼不及數(shù)子”。《詩·螽斯》注：蚣胥也，蝗類，以股鳴。言工人之巧，能使千里鯨魚小如螽斯也。麼，忙果切。螽，之中切。）猶能爭明月，擺掉出渺イ。（渺イ，大水貌?！哆x》：“渺イ氵炭漫”。上弭沼切，下音眉。）野草花葉細(xì)，不辯ペべご。（《離騷》：“經(jīng)ペべご以盈室?！蓖跻葑ⅲ亥谝糇?，蒺藜也；べ音綠，王芻也；ご音施，耳也。）綿綿相糾結(jié)，狀似環(huán)城陴。（音脾，城上垣也。）四隅芙蓉樹，擢艷皆猗猗。鯨以興君身，（或作興居狀，或作狀興居，皆非是。荊公本作狀君身近之，唐本作興君身，乃得其正。蓋興猶比也，君指崔立之而言。）失所逢百罹。（《詩》“逢此百罹”，百憂也。）月以喻夫道，亻黽俛莫虧。（莫或作其。）草木明覆載，妍丑齊榮萎。（丑或作臭。）愿君恒御之，行止雜燧Δ。（雜或作親，或作新，皆非是。但洪本云：“澄作雜。燧Δ，見《內(nèi)則》，言當(dāng)常御此《角戔》，雜于所佩燧Δ之間也”。此乃得之。）異日期對舉，當(dāng)如合分支。（《通鑒》：“元魏熙平元年，立法，在軍有功者，行臺給券，當(dāng)中豎裂。一支給勛人，一支送門下，以防偽巧?！苯袢艘嘀^析產(chǎn)符契為分支帳，即此義也。公以雙《角戔》之一贈崔，故末句如此。）

　　月蝕詩效玉川子作（李本無詩字。或謂館中本效作刪，汪彥章本同。陳齊之曰：“退之《效玉川子月蝕詩》，乃刪盧仝冗語耳，非效玉川也。韓雖法度森嚴(yán)，便無盧仝豪放之氣?！保?br>
　　元和庚寅斗插子，月十四日三更中。（四或作五，此元和五年十一月十四日夜也，作五非是。）森森萬木夜僵立，（森森或作臨臨，殊無義理。按：盧詩乃作森森，蓋自森轉(zhuǎn)而為林，自林轉(zhuǎn)而為臨也。今改作森。）寒氣頑無風(fēng)。（《選·西京賦》：“巨靈?！冰梗矫厍?；，虛器切。，諸本作，或作。方云盧詩雖作，然公多不用。盧本語用力貌，，壯大貌?！对妭鳌凡蛔矶^之，其義尤長。今按：諸本不同，未知孰是，姑兩存之。）月形如白盤，（李白詩：“少時不識月，喚作白玉盤?！保┩晖晟咸鞏|。（諸本作貌貌，或作，今從杭、范、荊公本作完。今按：完字說見《酬盧云夫望秋》詩，洪本亦云：“古書完多誤作”，此又轉(zhuǎn)寫為貌耳。）忽然有物來敢之，不知是何蟲？如何至神物，遭此狼狽兇。（《神異經(jīng)》“狽無前足，附狼而行”?！哆x》：“亦狼狽而可ê。”狽音貝。）星如撒沙出，攢集爭強雄。（撒，方作扌殺云：“側(cè)手擊也，盧詩作撒，今本從之，非也。”今按：側(cè)手擊沙，于義不通。公于盧語固有損益，然改此字卻無文理，當(dāng)只作撒。）油燈不照席，是夕吐焰如長虹。（如長或作長如。）玉川子，涕泗下，中庭獨行。（獨下或有自字。）念此日月者，為天之眼睛。此猶不自保，吾道何由行。嘗聞古老言，疑是蝦蟆精。徑圓千里納女腹，（《白虎通》曰：“日月徑千里?！保┖翁庰B(yǎng)女百丑形。杷沙腳手鈍，（杷或作爬，音義同。）誰使女解緣青冥。黃帝有四目，（諸本黃作皇，方從杭本云：《帝王世紀(jì)》，謂黃帝用力牧、常先等，分掌四方，各如己視，故號黃帝四目。一曰李賢《后漢注》：漢人書黃多作皇?；首忠嗤ā：橐曰实蹫閳?，則非也。）帝舜重其明。（《淮南子》曰：“舜二瞳子，是謂重明?！保┙裉熘粌赡?，何故許食使偏盲。堯呼大水浸十日，（十日事見《淮南子》。）不惜萬國赤子魚頭生。女于此時若食日，雖食八九無名。（或作饞。）赤龍黑鳥燒口熱，（黑鳥未詳，或謂日中三足烏也，鳥一作烏。）翎鬣倒側(cè)相搪?lián)?。婪酣大肚遭一飽，（《楚辭》：“眾皆競進以貪婪?！弊ⅲ簮圬斣回潱瑦凼吃焕?。婪與惏同，盧含切。）饑腸徹死無由鳴。后時食月罪當(dāng)死，天羅磕匝何處逃女形。（磕匝，或作《匚盍》匝?？幕蜃鳌逗腺琛?，或作《廠盍》。或無女字。）玉川子立于庭而言曰：地行賤臣仝，（或作今。汪本云：同字當(dāng)句斷，亦與盧詩合。）再拜敢告上天公。（上天或作天上。）臣有一寸刃，可刳兇蟆腸。無梯可上天，天階無由有臣蹤。寄箋東南風(fēng)，天門西北祈風(fēng)通。丁寧附耳莫漏泄，薄命正值飛廉慵。（《呂氏春秋》云：“風(fēng)師曰飛廉?！薄稘h書音義》云：“飛廉能致風(fēng)?！保〇|方青色龍，牙角何呀呀。從官百余座，（此下或有從應(yīng)二字，荊公刪去。）嚼啜煩官家。月蝕汝不知，安用為龍窟天河赤鳥司南方，尾禿翅《角者》沙。（《角者》或作《角屠》，陟加切，角上張也。字亦作《角奢》，作《角屠》訛。）月蝕于汝頭，汝口開呀呀。（或作《齒牙》々，齒不正也。音牙，與開口義不合，此當(dāng)音呼加切?！短祈崱贰皑镅剑瑥埧诿惨病?。今詳或改此字，亦避重韻而誤也。）蝦蟆掠汝兩吻過，忍學(xué)省事不以汝觜啄蝦蟆。於菟蹲于西，（《左氏》：“楚人謂虎為於菟”。於音烏，菟音徒，蹲音存。）旗旄衛(wèi)毿{沙毛}。（上音參，下音沙。）既從白帝祠，又食于礻昔禮有加。（《禮記》：“天子大蠟八。迎虎，謂其食田豕?！膘晡簦{切，亦作蠟。）忍令月被惡物食，枉于汝口插齒牙。烏龜怯奸怕寒，縮頸以殼自遮，終令夸蛾抉女出，（《列子》：“帝命夸娥氏二子負(fù)二山?！弊ⅲ嚎涠?，蓋有神力者也。蛾或作娥，今從《列子》校。抉或作扶，非是。）卜師燒錐鉆灼滿板如星羅。此外內(nèi)外官，（《漢·天文志》：“經(jīng)星常宿中外官百一十八名，七百八十三星。”）瑣細(xì)不足科。臣請悉掃除，慎勿許語令啾嘩。并光全耀歸我月，盲眼鏡凈無纖瑕。（全或作金，瑕或作霞，皆非是。）弊蛙拘送主府官，（弊或作斃。今按：弊蛙，猶卓茂言敝人也。不然，則當(dāng)改從斃字。蓋此時蛙雖未斃，而其罪已當(dāng)死矣。）帝箸下腹嘗其皤。（或作蹯。皤，腹下白處也，蹯，足也，當(dāng)作皤。《左氏》宣公二年：“皤其腹。”皤音婆。）依前使兔操杵臼，玉階桂樹閑婆娑。（《酉陽雜俎》：“月中有桂，高五百丈?！保┖愣疬€宮室，（方作堂。）太陽有室家。（《禮記》：“君之與后，猶日之與月?！鄙w室家之義也。）天雖高，耳屬地，感臣赤心，使臣知意。（臣知或作知臣。今按：下文云“雖無明言，潛喻厥旨”，則此句乃謂天感悟臣心，使臣默知天意耳。諸本多作使知臣意，非是。其下所云“有氣有形”，以下即天意也。）雖無明言，潛喻厥旨。（明或作口。）有氣有形，皆吾赤子。雖忿大傷，忍殺孩稚？（大或作天。）還女月明，安行于次。盡釋眾罪，以蛙磔死。（磔音責(zé)。方云：“盧詩《新史》以為譏元和逆黨，然稽之歲月不合。蓋元和初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