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家注昌黎文集 卷十二·雜著二

　　獲麟解（《爾雅》曰：“麟，身牛尾，一角?！鲍@麟事見《春秋》魯哀公十四年。元和七年，麟見東川，或疑公因此而作解。然李翱嘗書此文以贈(zèng)陸傪曰：“韓愈非茲世之文，古之文也。其詞與意適，則孟軻既沒，亦不見其有過于斯者。”傪死于貞元十八年，則此文非元和間作也。今按：此文有激而托意之詞，非必為元和獲麟而作也。）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于《詩》，書于《春秋》，（書或作載。）雜出于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馬?；蜃髋ｑR。鹿然或作鹿之狀，或無之字。皆非是。）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鬣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下或有也字。）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下或有也字。）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下或有也字，或有哉字。宋遠(yuǎn)孫曰：“《關(guān)雎》之應(yīng)，實(shí)無麟而若麟之瑞；《春秋》之作，實(shí)有麟而非麟之時(shí)?！保　熣f（柳子厚《答韋中立書》云：“今之世不聞?dòng)袔煟?dú)韓愈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xué)，作《師說》，因抗顏為師，愈以是得狂名?！庇帧秷?bào)嚴(yán)厚輿書》云：“仆才能勇敢不如韓退之，故不為人師。人之所見有同異，無以韓責(zé)我。余觀退之《師說》云，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其言非好為人師者也?！睂W(xué)者不歸子厚，歸退之，故子厚有此說耳。）　　古之學(xué)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閣本無此五字，非是。）生乎吾后，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ㄓ?，或從閣、杭作豈，或并有二字，而無夫字，皆非是。）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存一作資?；驘o也字。）嗟乎?。ㄠ瞪匣蛴凶勺?，非是。）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遠(yuǎn)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圣人也亦遠(yuǎn)矣，而恥學(xué)于師。（且或作已，下或作去，皆非是。）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為圣，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于此乎！（一作矣。）愛其子，擇師而教之，于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xí)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非上或有也字。方云：讀音豆，《周禮·天官》注，徐邈讀。馬融《笛賦》作句投，徒斗切。何休《公羊》序：失其句讀，不音。山谷《和黃冕仲詩》，只從如字。）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xué)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y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似一作類。）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保ㄊ⒒蜃鞔蟆０垂偈⒄Z見《中庸》。）嗚呼，師道之不復(fù)可知矣！巫醫(y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或作鄙之。）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ㄆ淇苫驘o其字。）

　　圣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句絕。）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至周，問禮于老聃，訪樂于萇弘?！妒酚洝吩唬骸翱鬃訉W(xué)鼓琴于師襄子?！薄蹲笫蟼鳌吩唬骸佰白觼沓鬃訂柹訇皇弦曾B名官之故?！比O音長。郯音談，國名也。方無“孔子師郯子”五字，而以“萇弘、師襄、老聃”六字連下句“郯子之徒”為句，曰校本一云郯子下當(dāng)有“數(shù)子”二字，其上當(dāng)存“孔子師”三字為是。今按：孔子見郯子，在適周見萇弘、老聃之前。而圣人無常師，本杜氏注問官各語，故此上句既敘孔子所師四人，而再舉郯子之徒，則三子在其中矣。方氏知當(dāng)存孔子師字，而不知當(dāng)并存上郯子二字，乃以下郯子二字，屬上句讀之，而疑郯子之下更有數(shù)子二字，誤矣。）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guī)??！保ㄗ酉掠性蛔帧７綇暮急驹疲骸啊墩撜Z》本無則字，曰字似不當(dāng)有?！保┦枪实茏硬槐夭蝗鐜煟瑤煵槐刭t于弟子。（故上或無是字。）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蟠，貞元十九年進(jìn)士。）好古文，六藝經(jīng)傳，皆通習(xí)之，不拘于時(shí)，學(xué)于余。（學(xué)上或有請(qǐng)字，無下余字。）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進(jìn)學(xué)解（《進(jìn)學(xué)解》出于東方朔《客難》、揚(yáng)雄《解嘲》，而公過之。孫樵所謂韓文公以《進(jìn)學(xué)解》窮者此也。孫樵又與王霖書曰：“玉川子《月蝕》詩，韓吏部《進(jìn)學(xué)解》，莫不拔地倚天，句句欲活，讀之如赤手捕長蛇，不施勒騎生馬，急不得暇，莫可捉搦?！睋?jù)本傳云：再為國子博士，既才高數(shù)黜，官又下遷，乃作《進(jìn)學(xué)解》以自喻。執(zhí)政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元和八年三月二十三日也。）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xué)，招諸生立館下，（招或作召。）誨之曰：“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方今圣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良。（畢或作必，或作俊，《古文尚書》俊皆作，公佗文石本多用字?！缎?、舊史》同上。）占小善者率以錄，（占去聲。）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爬或作把。爬，蒲巴切。抉，於決切。）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yáng)。諸生業(yè)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之不或作不能，非是。）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毖晕醇龋行τ诹姓咴唬骸跋壬塾嘣?！弟子事先生，于茲有年矣。（年或作時(shí)云。考《舊史》，公時(shí)以職方下遷，蓋非久于博士。今按：此文恐非職方左遷時(shí)作，說見下三年博士注。）先生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吟或作金。）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記或作紀(jì)。）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wù)得，細(xì)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焚或作燒。）恒兀兀以窮年。（兀兀或作。）先生之業(yè)，可謂勤矣。（之下或有于字。）排異端，攘斥佛老；補(bǔ)苴罅漏，張皇幽眇；（“衣弊不補(bǔ)，履決不苴”，《呂氏春秋》語?！翱罐o幽說，問意眇旨”，見揚(yáng)子云《解難》。罅，呼訝切。）尋墜緒之茫茫，（或作芒芒。）獨(dú)旁搜而遠(yuǎn)紹；障百川而東之，（障或作停?！抖Y記》：“鯀鄣洪水?！币粽?。）回狂瀾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謂有勞矣。（或無有字。）沉浸醴郁，（Ο或作釀。）含英咀華；（張子韶曰：“文字有眼目處，當(dāng)涵泳之，使書味存于胸中，則益矣。韓子曰‘沈浸醴郁，含英咀華’正謂此?！本?，在呂切。）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guī)姚姒，（姚、姒，舜、禹姓。姒，徐里切。）渾渾無涯；（無或作亡，或作之，非是。揚(yáng)子曰：“虞夏之書渾渾爾?！睖啘?，胡本切。）《周誥》、《殷盤》，佶屈聱牙；（聱，《廣雅》謂不入人語也。佶屈聱牙，皆艱澀貌。佶，其乙切。屈，求勿切。聱，牛交切。）《春秋》謹(jǐn)嚴(yán)，《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于文，（一作德，或作儒，或作得，非是。）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xué)，勇于敢為；長通于方，左右具宜。（具或作其，或作且。）先生之于為人，可謂成矣。（或無為字。）然而公不見信于人，私不見助于友。跋前躓后，（躓多作?！对姟吩疲骸拜d其尾?！薄墩f文》“與義通?！保﹦?dòng)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遂或作逐，謂貞元十九年為監(jiān)察御史，謫陽山令也。）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年，方作為。謂貞元末為四門博士，元和初為國子博士，今復(fù)下遷。諸本多作三年。樊謂公元和元年六月為博士，四年六月遷都官，史謂三歲為真，蓋三年也。今按洪《譜》，則樊說為是，當(dāng)作三年。唐本詩注、行狀皆有三年字，何煩曲說乎？然洪亦附三為之說，則又誤矣?！冻o》：“雖過失猶弗治?！敝危愔?。）命與仇謀，取敗幾時(shí)。（取或作其。）冬爰而兒號(hào)寒，年豐而妻啼饑。（豐或作登。）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或無而字。）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亡木}，（《爾雅》：“{亡木}《廣留》謂之梁。”《說文》云：“{亡木}，屋大梁也。”{亡木}，武方、莫郎二切，又音盲。）細(xì)木為桷，（《詩》：“松桷有延。”《左氏傳》：“子尾抽桷擊扉。”注：桷，椽也。桷音角。薄櫨侏儒，（《爾雅》注云：疾，柱上薄也。櫨，柱上跗。薄一名開，櫨一名。侏儒一名，字或作株需。薄音薄，櫨音盧。）畏《戶占》楔，（畏，戶樞。，在地謂之臬。注，即門{厥木}也?！稇粽肌?，關(guān)牡也。楔，門兩傍木，并見《爾雅》、《廣韻》。畏，烏回切。，魚烈切?！稇粽肌?，徒點(diǎn)切。楔音屑。）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或無宜字，室下有屋字，工作功?！痘茨献印吩唬骸百t主之用人也，猶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為舟航梁棟，小者以為楫楔，修者以為櫚榱，短者以為朱儒。開櫨無小大修短，皆得其所宜。規(guī)矩方圓，各有所施。天下之物，莫兇于雞毒烏頭也，然而良醫(yī)橐而藏之，有所用也。是故林芥之材猶不棄者，而況于人乎？”公言蓋祖此，而宜施二字當(dāng)為一節(jié)。）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無遺者，醫(y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jìn)巧拙，紆余為妍，卓犖為杰，（卓犖或作犖犖。犖，呂角切。）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是一作所。）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huán)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弘，（荀卿至是弘八字，方從《舊史》如此。又云《文苑》上文皆同，惟是弘作以興，蓋國初以諱避也。閣本亦只作大論，以正為王，以論為倫，自杭本也。而《新史》又易守為宗，其訛益甚矣。）逃讒于楚，廢死蘭陵。（《史記》：“荀卿游于齊，三為祭酒。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死，而荀卿因家蘭陵?！保┦嵌逭撸罗o為經(jīng)，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yōu)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遇或作進(jìn)。）今先生學(xué)雖勤而不由其統(tǒng)，言雖多而不要其中，（要，平聲。）文雖奇而不濟(jì)于用，行雖修而不顯于眾。（顯或作洎?！杜f史》四句皆無而字。）猶且月費(fèi)俸錢，（俸或作奉。）歲靡廩栗，（靡音縻。）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從，才用切，或作而，非是。）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諸本多作役役。促音齪。公《張署墓志》：“抑首促促就食”，與此同?！妒酚洝罚骸吧晖兰牺褡泾褡懔?jǐn)。”足與促音義通?！都崱俘p下二字皆出。）窺陳編以盜竊。（編或作篇。）然而圣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或無其字，或作此非其利哉。）動(dòng)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cái)賄之有亡，計(jì)班資之崇庳，（庳，下也。《呂氏春秋》謂“確乎其節(jié)之不庳也”?！短?jīng)》亦曰：“山川福庳而禍高?！扁匾舯?。）忘己量之所稱，（己量或作量己，非是。稱，去聲。）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弋為楹，（《莊子》“求狙猴之弋者斬”。弋，{厥木}也。楹，柱也。弋小而楹大，故公以弋自喻。弋音弋。）而訾醫(y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jìn)其苓也?！保◣熛禄蛴胁蛔帧！侗静荨凡?，名昌陽。作不以者，非是。楚人呼豬為，苓，乃豬苓也。訾音紫。，許豈切，又音希。）

　　本政（周衰文弊，老子之徒莊周唱為太古之說曰：“圣人不死，大盜不止。焚符破璽，而民樸鄙。剖斗折衡，而民不爭(zhēng)。殫殘?zhí)煜轮シ?，而民始可與論議?！惫凇对榔芳仍敱娑胖?，至是又作《本政》云。）

　　周之政文，既其弊也，（其或作有，或無其字。今按：猶言既而弊矣，既字又似及字。）后世不知其承，大敷古先，遂一時(shí)之術(shù)，以明示民。（遂或作逐。）民始惑教，百氏之說以興。其言曰：天下可為也！彼之政仁矣，反于誼；此之政敬矣，戾于忠。何居我其周從乎?。ê尉踊驘o何字，或無居字。我或作吾。今按：何居準(zhǔn)《檀弓》音姬。大率此篇僻澀，必其少作。今或有所未通，缺之可也。）曰：周不及殷，其殷從乎？曰夏，曰虞，曰陶唐，曰三皇氏，曰遂古之初，暴孽情，飾淫志。（孽或作泰。孽，魚列切。）枝辭琢正，紛紊糾射，以僻民和，以導(dǎo)民亂。嗚呼，道之去世，其終不復(fù)矣乎！長民者發(fā)一號(hào)、施一令，民莫不悱然非矣。（或無然非二字。悱，芳尾切。）謂不可守，遽變而從之，譬將適千里，及門而復(fù)，后雖，決不可暨。（或無后字，暨或作洎。，苦骨反。）原其始，固有啟之者也。聞?dòng)趲熢唬汗胖煜抡?，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及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政以是得，民以是淳。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由廢，抑詭怪而暢皇極。（怪或作類。）伏文貌而尚忠質(zhì)，茫乎天運(yùn)，爾神化，道之行也，其庶已乎！

　　守戒（唐自安史亂后，河南河北地裂為七八，蔡在當(dāng)時(shí)最為近地，成德、淄青連結(jié)為援，所謂今之通都大邑，介于屈強(qiáng)之間，而不知為之備者，此公《守戒》之所以作。終之曰：“如之何而備之，曰在得人。”及裴度平蔡，而公之言驗(yàn)。太和間，杜牧作《守論》，亦公遺意歟？）

　　《詩》曰：“大邦維翰?！薄稌吩唬骸耙赞跏??！敝T侯之于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職貢而已，固將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于山者，知猛獸之為害，則必高其柴爰，而外施陷阱以待之。（爰，或云籬也，欄也，字當(dāng)從木。陷，徒敢切。阱，慈井切。）宅于都者，知穿窬之為盜，則必峻其垣墻，而內(nèi)固扃以防之。（音決。）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過人之智而后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于屈強(qiáng)之間。（屈或作倔。屈，渠勿切。強(qiáng)，居亮切，又巨兩切。）而不知為之備。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野下或無人鄙二字。）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豈材力為有不足歟？（為下或有之而二字，或只有之字。今譯文勢(shì)，疑為字衍。）蓋以謂不足為而不為耳。天下之禍，莫大于不足為，（句下或有“而不為”三字。今詳文勢(shì)，下文不足為者放此。）材力不足者次之。（足下或有為字，非是。）不足為者，敵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則其于禍也有間矣，彼之屈強(qiáng)者，帶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綿地則千里，而與我壤地相錯(cuò)，（與上或無而字。）無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門之關(guān)，（《戰(zhàn)國策》：“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漳滏。”）其間又自知其不得與天下齒，朝夕舉踵引頸，（或作領(lǐng)。）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于猛獸穿窬也甚矣。嗚呼，胡知而不為之備乎哉！賁、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蒯通曰：“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辟S、育，古之勇力士也。孟賁生拔牛角。夏育，衛(wèi)人，力舉千鈞。賁音奔。）魯雞之不期，蜀雞之不支。（《爾雅》：“雞大者曰蜀?！薄肚f子·庚桑楚篇》：“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之矣?！毕蚴献⒃疲骸霸诫u，笑也。魯雞，大雞也，今蜀雞也?！卑垂舷挛目贾?，蜀雞當(dāng)作越雞。）今夫鹿之于豹，非不巍然大矣，（于或作與，非是。）然而卒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資殊也。曰：“然則如之何而備之？”曰：“在得人?！臂卣咄醭懈鳎ㄛ鼗蜃鼷?。圬音烏?！蹲髠鳌罚骸佰厝艘詴r(shí)冥館宮室”。杜注：“圬人，涂者?！鳖}語正本此說，不當(dāng)用虧字。今按：《論語》作虧。）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yè)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nóng)夫。（或無夫字。）天寶之亂，發(fā)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勛，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鏝衣食，（鏝，虧具?！稜栄拧罚骸扮N謂之虧?！辩N，母官切。）余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dāng)焉。（當(dāng)謂所當(dāng)之直。）視時(shí)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余，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養(yǎng)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遍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方從閣、杭本如此，諸本以生或作以出令。今按：所以出令，與《原道》意同，似當(dāng)從之。然詳上文有三生字，故此言君者理我之所以生者，正承上文而言也，若作出令，上下文意皆不協(xié)矣。今當(dāng)以方本為正。）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或從閣、杭無也字，非是。）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一日舍鏝，或作舍鏝一日。）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qiáng)而有功也，心難強(qiáng)而有智也。（智上或無有字。）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fù)衿湟诪槎鵁o愧者取焉。（特或作故?！睹献印贰瓣愊嘁娒献樱涝S行之言”。又“彭更問士無事而食不可也”二章，孟子有食于人及食功之說，公所言蓋有合于此。）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入下或有于字。）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鄰。（問下或無之字。）或曰：‘噫，刑戮也?！蛟唬骸砑人蓝渥訉O不能有也?！蛟唬骸蓝鴼w之官也?！ㄋ郎匣驘o曰字。）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ㄑ上禄蛴卸?。）非強(qiáng)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qiáng)為之者邪?。ㄖ洳豢上?，杭本有能字，蜀本能上又有強(qiáng)字，或從閣本作知己之不可能，又無強(qiáng)字。今按：此數(shù)本語意，皆與上文“不擇其才之稱否”者相復(fù)，又與本句“多行可愧”者不相承。惟杭、蜀本近是，但能字亦未安，而強(qiáng)字當(dāng)在而字下耳。今參取二本，定為知其不可而強(qiáng)為之，則其上下文之義皆暢矣。）將貴富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邪?。ɑ驘o之字。）抑豐悴有時(shí)，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于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yǎng)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我者，閣作我類。有之，閣作有小。皆非是。）又吾所謂勞力者，（下或有也字。）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圣者不可能也?！庇悸劧笾?，又從而思之，蓋賢者也，蓋所謂獨(dú)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xué)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楊之上或有然字，非是。）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dòng)其心，以畜其妻子，（畜或作蕃。）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jì)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yuǎn)矣?。ㄍ龌蜃魍?。）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鑒焉。（鑒，或作覽，或作覺。今疑自鑒，或當(dāng)作日覽。

　　五箴五首（并序）人患不知其過，既知之不能改，是無勇也。（或無是字。）余生三十有八年。（三或作四，或從閣、杭、蜀本云：“洪、樊辨證詳矣?！保┌l(fā)之短者日益白，齒之搖者日益脫，聰明不及於前時(shí)，道德日負(fù)於初心。（二於字或并作于。）其不至于君子而卒為小人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訟其惡云。

　　△游箴余少之時(shí)，將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時(shí)，既飽而嬉，蚤夜以無為。（余，方從閣、杭、蜀本并作于，云：“《左傳》：“于民生之不易，于勝之不可保。”杜注：于，曰也。今按：方說不為無據(jù)，然與所證之文初不相似，況下文有嗚呼余乎，則此于字皆是余字明矣。）嗚呼余乎，其無知乎？（知下或無乎字。）君子之棄，而小人之歸乎？

　　△言箴不知言之人，烏可與言？（烏或作焉。）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傳。（焉或作然。）幕中之辯，人反以汝為叛；（此非佐董晉、張建封于汴徐二州時(shí)。）臺(tái)中之評(píng)，人反以汝為傾。（此謂為監(jiān)察御史，坐論天旱人饑，出為陽山令。以汝，方并作汝以。今按：近世校本，務(wù)為新奇，多作倒語，文乖字逆，幾類歐陽公所譏石公操作字之怪，殊失韓公立言本意。今悉正之，不敢從也。）汝不懲邪！而呶呶以害其生邪?。ㄟ我翮t。）

　　△行箴（行或作悔。）

　　行與義乖，言與法違，后雖無害，汝可以悔；行也無邪，言也無頗，（普禾切。）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宜悔而休，汝惡曷瘳？宜休而悔，汝善安在？悔不可追，（追，諸本皆同，而方從閣、杭作止。今按：草書追字，近似止字，二本偶以轉(zhuǎn)寫致誤，而方乃以好怪取之，不復(fù)計(jì)其文義之通塞，可一笑也。）悔不可為；思而斯得，汝則弗思。

　　△好惡箴無善而好，（善，方從杭、蜀作悖。今按：二本蓋由下句而誤，方亦不顧文義而取之也。）不觀其道；無悖而惡，不詳其故。前之所好，今見其尤；從也為比，舍也為仇。前之所惡，今見其臧；從也為愧，舍也為狂。維仇維比，維狂維愧，于身不祥，于德不義。不義不祥，維惡之大，幾如是為，而不顛沛？齒之尚少，庸有不思，今其老矣，不慎胡為！

　　△知名箴內(nèi)不足者，急于人知；霈焉有余，厥聞四馳。（焉或作然，聞，去聲。）今日告汝，知名之法：勿病無聞，病其曄曄。昔者子路，惟恐有聞，赫然千載，德譽(yù)愈尊。矜汝文章，負(fù)汝言語，乘人不能，掩以自取。汝非其父，汝非其師，不請(qǐng)而教，誰云不欺？欺以賈憎，（賈音古。）掩以媒怨，汝曾不寤，以及于難。小人在辱，亦克知悔，及其既寧，（及其或作其及。）終莫能戒。既出汝心，又銘汝前，汝如不顧，禍亦宜然?。ǖ溡啵阶魅鑴t。）

　　后漢三賢贊三首（《后漢》王充、王符、仲長統(tǒng)三人者同傳。公為之贊，各不滿百言，而敘事略無遺者。）

　　王充者何？會(huì)稽上虞。本自元城，爰來徙居。（充字仲任，其先魏郡元城人。父誦，徙居上虞。）師事班彪，家貧無書，閱書于肆，市肆是游，一見誦憶，遂通眾流。閉門潛思，《論衡》以修。（充歸鄉(xiāng)里，屏居教授。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言。乃閉門潛思，著《論衡》八十五篇。）為州治中，自免歸歟。同郡友人，謝姓夷吾，上書薦之，待詔公車，以不行。（刺史董勤辟充從事，轉(zhuǎn)治中，自免還家。友人同郡謝夷吾上書薦充才學(xué)，肅宗特詔公車征，以不行。）年七十余，乃作《養(yǎng)性》，一十六篇。肅宗之時(shí)，終于永元。

　　王符節(jié)信，安定臨涇。好學(xué)有志，為鄉(xiāng)人所輕。（或無為字，人或作里。）憤世著論，《潛夫》是名。（符著《潛夫論》三十六篇，以議當(dāng)時(shí)得失。不欲章顯其名，故號(hào)曰《潛夫論》。）《述赦》之篇，以赦為賊，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甚或作患。王符《述赦篇》曰：“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數(shù)赦?！惫叽苏Z。）皇甫度遼，聞至乃驚，衣不及帶，屣履出迎，豈若雁門，問雁呼卿。（皇甫規(guī)解官歸安定，鄉(xiāng)人有以貨得雁門守者，謁規(guī)，規(guī)臥不起。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王符在門，規(guī)素聞符名，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時(shí)人為之語曰：“徒見二千石，不如一逢掖?！保┎皇私K家，吁嗟先生。

　　仲長統(tǒng)公理，（仲長統(tǒng)字公理，或無仲字。）山陽高平。謂高干有雄志而無雄才，（謂上或有自字。）其后果敗。（并州刺史高干素貴，有名士多歸附。時(shí)統(tǒng)過干，干訪以當(dāng)時(shí)之事，統(tǒng)謂干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才”。未幾，干以并州叛，卒至于敗。）以此有聲，ㄈ儻敢言。（ㄈ或作倜，或云ㄈ與傳合。）語默無常，人以為狂生。州郡會(huì)召，稱疾不就。著論見情，初舉尚書郎。（舉下或有高第字。今按：本傳無高第字。）后參丞相軍事，卒不至于榮。論說古今，發(fā)憤著書，《昌言》是名。（著論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友人繆襲，稱其文章，足繼《西京》。（文章，或云考本傳當(dāng)作才章。公三贊未嘗私立一語。）四十一終，（一下或有而字。）何其短邪，嗚呼先生！　　諱辯（《舊史》公傳云：“李賀父名晉肅，不應(yīng)進(jìn)士，而愈為賀作《諱辯》，令舉進(jìn)士?！鄙w以是罪公，而《新史》則書其事于賀傳云：“以父名晉肅，不肯舉進(jìn)士，愈為作《諱辯》，然亦卒不就舉?！保　∮c李賀書，（李上或有進(jìn)士二字，非是。）勸賀舉進(jìn)士。賀舉進(jìn)士，有名，與賀爭(zhēng)名者毀之，（此公自言，嘗勸李賀舉進(jìn)士，而賀從己說舉進(jìn)士，有名稱，故與之爭(zhēng)名者毀之也。今方氏乃從諸本刪去名字，而以有字屬下句，遂使復(fù)出四字，為剩語，而爭(zhēng)名二字無所承。故諸本亦有覺其誤者，而并刪四字，以從省。雖若小勝方本，然要為失韓公本指而不究毀者之情也。方本又無之字，亦非是。方又云：“康駢《劇談錄》謂公此文因元稹而發(fā)?！倍瓘┻h(yuǎn)謂：“賀死元和中，使稹為禮部亦不相及爭(zhēng)名，蓋當(dāng)時(shí)同試者。”）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jìn)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甭犝卟徊煲?，（或無也字。）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矢唬骸叭舨幻靼祝优c賀且得罪?！保ɑ驘o若字。）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諱?！贬屩咴唬骸爸^若言‘徵’不稱‘在’，言‘在’不稱‘徵’是也?！薄堵伞吩唬骸安恢M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丘’與‘{艸區(qū)}’之類是也?！保▄艸區(qū)}與丘同音。鳥{艸區(qū)}，草名?；驘o此注字。）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jìn)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jìn)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嫌名律乎下，諸本皆有此二十字，或從杭本去之，非是。）夫諱始于何時(shí)？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若曰“克昌厥后”，又曰“駿發(fā)爾私”，謂文王名昌，武王名發(fā)也。若字或作周公。）孔子不偏諱二名，（若曰“宋不足徵”，又曰“某在斯”。若字或作孔子。）《春秋》不譏不諱嫌名。（若衛(wèi)恒公名完。本或無若字。）康王釗之孫實(shí)為昭王。（康王名釗。釗音昭。）曾參之父名皙，曾子不諱昔。（若曰“昔者吾友”，又曰“裼裘而吊”。若字或作曾子。）周之時(shí)有騏期，漢之時(shí)有杜度，（期字度字下，或并有者字。董彥遠(yuǎn)曰：“騏期以《姓苑》考之為期?！庇掷罡⒅^杜操字伯度，魏人，以武帝諱，謂杜度，公誤用也。然張仲景方自有杜度，公所用或出此。）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謂徹侯為通侯，蒯徹為蒯通之類。）不聞?dòng)种M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呂后名“雉”為“野雞”，不聞?dòng)种M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或無下又諱二字?！额伿霞矣?xùn)》曰：“相公名白，傳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乎，腎腸為腎修?！惫陨w有自也。今按公言，或與顏氏偶同，未必用其語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shì)”、“秉”、“饑”也，（以滸、勢(shì)、秉、饑為近太祖、太宗、世祖、玄宗廟諱，蓋太祖名虎，太宗名世民，世祖名丙，玄宗名隆基。滸，呼古切，）惟宦官宮妾乃不敢言“諭”及“機(jī)”，以為觸犯。（以諭為近代宗廟諱，以機(jī)為近玄宗廟諱。代宗諱豫，玄宗諱見上。）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言語或作立言。）今考之于經(jīng)，質(zhì)之于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jìn)士為可邪，為不可邪？（或無舉字，為可下或無邪字，或無邪為二字。）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矣或并作也，或并作邪。）今世之士，不務(wù)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wù)勝于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于宦者宮妾，則是宦者宮妾之孝于其親，賢于周公、孔子、曾參者耶？（宦者或并作宦官。）

　　訟風(fēng)伯（訟或作讒，非是。德宗貞元十九年正月不雨，至七月甲戌。公時(shí)為四門博士，作此專以刺權(quán)臣裴延齡、李齊運(yùn)、京兆尹李實(shí)之徒，壅蔽聰明，不顧旱饑，專于誅求，使人君恩澤不得下流，如風(fēng)吹云，而雨澤不得墜也。是年冬，公拜御史，竟以言旱饑謫陽山云。）

　　維茲之旱兮，其誰之由？（旱上或無之字。）我知其端兮，風(fēng)伯是尤。山升云兮澤上氣，雷鞭車兮電搖幟。（尺志切。）風(fēng)浸浸兮將墜，（浸浸或作侵侵，將下或有欲字。）風(fēng)伯怒兮云不得止。烏之仁兮；念此下民，其光兮不斗其神。嗟風(fēng)伯兮，其獨(dú)謂何；（獨(dú)或作將。）我于爾兮，豈有其他？求其時(shí)兮修祀事，羊甚肥兮酒甚旨；食足飽兮飲足醉，風(fēng)伯之怒兮誰使？云屏屏兮吹使ㄤ之，氣將交兮吹使離之；鑠之使氣不得化，寒之使云不得施。（氣不或作云不，云不或作氣不。）嗟爾風(fēng)伯兮，欲逃其罪又何辭？（或無兮字，又上或有其字。）上天孔明兮，有紀(jì)有綱；我今上訟兮，其罪誰當(dāng)？（我今或作今我。）天誅加兮不可悔，風(fēng)伯雖死兮人誰汝傷?。m或作之，非是。汝或作爾。）

　　伯夷頌（王荊公《伯夷論》，謂韓子之頌為不然。曰：“伯夷嘗與太公聞西伯善養(yǎng)老而往歸焉。當(dāng)是之時(shí)，欲夷紂者，二人之心，豈有異邪？及武王一奮，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伯夷乃不與，豈伯夷欲歸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邪？抑來而死于道路耶？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之世而死耶？嗚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時(shí)，其烈豈下太公哉！”荊公之論，與此頌相反，學(xué)者其審之。伊川曰：“《伯夷頌》只說得伯夷介處，要說得伯夷心，須是圣人語‘不念舊惡，怨是用?！！保?br>
　　士之特立獨(dú)行，適于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亙?nèi)f世而不顧者也。（舉世非之下，方從杭、粹及范文正公寫本，無力行二字。千下有五字，云：自周初至唐貞元末，幾二千年，公言千五百年，舉其成也。今按：此篇自一家一國以至舉世非之而不惑者，泛說有此三等人，而伯夷之窮天地、亙?nèi)f世而不顧，又別是上一等人，不可以此三者論也。前三等人，皆非有所指名，故舉世非之而不顧者，亦難以年數(shù)之實(shí)，論其有無。而且以千百年言之，蓋其大約如此耳。今方氏以伯夷當(dāng)之，已失全篇之大指。至于計(jì)其年數(shù)，則又舍其幾二千年全數(shù)之多，而反促就千五百年奇數(shù)之少，其誤益甚矣。方說不通文理大率類此，不可不辨。）昭乎日月不足為明，乎泰山不足為高，（音ㄏ。）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當(dāng)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事見《史記·宋世家》。去下或無之字。）武王、周公，圣也，（圣下一有人字。）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從或作率，與或作從。）未嘗聞?dòng)蟹侵咭病１瞬?、叔齊者，（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叔齊名智，字公達(dá)。孤竹君之二子。伯，長也。叔，少也。夷、齊，謚也。見《春秋少陽篇》。）乃獨(dú)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獨(dú)恥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由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明下或有者字。）今世之所謂士者，（或無所字。）一凡人譽(yù)之，則自以為有余；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一凡人，諸本兩句皆作凡一人，唯范本并作一凡人，乃與下文非圣人者相發(fā)明，諸本非是。）彼獨(dú)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萬世之標(biāo){淮十}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獨(dú)行，窮天地、亙?nèi)f世而不顧者也。（{淮十}方作準(zhǔn)。今按：{淮十}字從水，隼聲，俗作準(zhǔn)，方本誤也。又按：此篇之意，所謂圣人，正指武王、周公而言也。既曰圣人，則是固為萬世之標(biāo)準(zhǔn)矣，而伯夷者乃獨(dú)非之，而自是如此。是乃所以為“窮天地亙?nèi)f世而不顧者”也，與世之以一凡人之毀譽(yù)而遽為喜慍者有間矣。近世讀者多誤以伯夷為萬世標(biāo)準(zhǔn)，故因附見其說云。）雖然，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跡于后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