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寶訓(xùn) 卷一

　　論治道

　　戊戌十二月癸巳，辟儒士范祖干、葉儀。既至，祖干持《大學(xué)》以進。太祖問：“治道何先？”對曰：“不出乎此書?！碧婷娓善饰銎淞x，祖干以為帝王之道，自修身齊家以至于治國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齊方正，使萬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太祖曰：“圣人之道，所以為萬世法。吾自起兵以來，號令賞罰一有不平，何以服眾？夫武定禍亂，文致太平，悉此道也?！鄙跫佣Y貌，命二人為咨議。儀以疾辭，祖干亦以親老辭，太祖皆許之。

　　丙午三月甲辰，太祖語太史令劉基、起居注王祎曰：“天下兵爭，民物創(chuàng)殘，今土地漸廣，戰(zhàn)守有備，治道未究，甚切于心。”基對曰：“戰(zhàn)守有備，治道必當(dāng)有所更革也?！碧嬖唬骸皢蕘y之后，法度縱弛，當(dāng)在更張，使紀(jì)綱正而條目舉。然必明禮義、正人心、厚風(fēng)俗以為本也。”祎對曰：“昔湯正桀之亂而修人紀(jì)，武王正紂之亂而敘彝倫，王上之言，誠吻合于前古也。”

　　吳元年十月癸丑，右御史大夫鄧愈等各言便宜事。太祖覽之，謂愈等曰：“治天下，當(dāng)先其重且急者，而后及其輕且緩者。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衣食給而民生遂，教化行而習(xí)俗美。足衣食者在于勸農(nóng)桑，明教化者在于興學(xué)校。學(xué)校興，則君子務(wù)德；農(nóng)桑舉，則小人務(wù)本。如是為治，則不勞而政舉矣。今卿輩所言，皆國家之不可闕者，但非所急。卿等國之大臣，于經(jīng)國之道，庇民之術(shù)，尚當(dāng)為予盡心焉?！薄　『槲湓暾露〕?，太祖御奉天殿大宴群臣，宴罷，因召君臣諭之曰：“朕本布衣以有天下，實由天命。當(dāng)群雄初起，所在剽掠，生民惶惶，不保朝夕。朕見其所為非道，心常不然。既而與諸將渡江，駐兵太平，深思愛民安天下之道。自是十有余年，收攬英雄，征伐四克，賴諸將輔佐之功，尊居天位。念天下之廣，生民之眾，萬幾方殷，朕中夜寢不安枕，憂懸于心?！庇分胸﹦⒒鶎υ唬骸巴咚姆轿炊?，勞煩圣慮。今四海一家，宜少紓其憂?！碧嬖唬骸皥?、舜圣人，處無為之世，尚且憂之，矧德匪唐虞，治非雍熙，天下之民方脫創(chuàng)殘，其得無憂乎？夫處天下者當(dāng)以天下為憂，處一國者當(dāng)以一國為憂，處一家者當(dāng)以一家為憂。且以一身與天下國家言之，身小也，所行不謹(jǐn)，或致顛蹶，所養(yǎng)不道，或生疢疾。況天下國家之重，豈可頃刻而忘警畏耶？

　　戊寅，太祖諭中書省臣曰：“成周之時，治掌于冢宰，教掌于司徒，禮掌于宗伯，政掌于司馬，刑掌于司寇，工掌于司空。故天子總六官，六官總百執(zhí)事，大小相維，各有攸屬，是以事簡而政不紊，故治。秦用商鞅，變更古制，法如牛毛，暴其民甚，而民不從，故亂。卿等任居宰輔，當(dāng)振舉大綱，以率百寮，贊朕為治?！?br>
　　四月丙辰，太祖謂侍臣曰：“吾見史傳所書，漢唐末世，皆為宦官敗蠹，不可拯救，未嘗不為之惋嘆。此輩在人主之側(cè)，日見親信，小心勤勞，如呂強、張承業(yè)之徒，豈得無之？但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圣人之深戒。其在宮禁，止可使之供灑掃、給使令、傳命令而已，豈宜預(yù)政典兵？漢唐之禍，雖曰宦官之罪，亦人主寵愛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預(yù)政，雖欲為亂，其可得乎？”

　　七月辛巳，太祖與侍臣論及創(chuàng)業(yè)之難，太祖曰：“朕賴將帥之力，掃除禍亂，以成大業(yè)。今四海漸平，朕豈不欲休養(yǎng)以自娛？然所畏者天，所懼者民。茍所為一有不當(dāng)，上違天意，下失民心，馴致其極，而天惡人怨，未有不危亡者矣。朕每念及之，中心惕然?！薄　∈录好裼懈娓蝗酥\反者。命御史臺臣、刑部勘問，皆不實。臺臣言：“告者事在赦前，宜編戍遠(yuǎn)方?！毙滩垦裕骸爱?dāng)?shù)肿?。”太祖以問秦裕伯，對曰：“元時凡告謀反不實者，罪止杖一百，以開來告之路。”太祖曰：“不然。奸徒若不抵罪，天下善人為所誣多矣。自今凡告謀反不實者，抵罪。有司著為令。”

　　洪武二年正月庚子，太祖御奉天門，召元之舊臣問其政事得失。馬翼對曰：“元有天下，以寬得之，亦以寬失之?！碧嬖唬骸耙詫挼弥?，則聞之矣。以寬失之，則未之聞也。夫步急則躓，弦急則絕，民急則亂。居上之道，正當(dāng)用寬。但云寬則得眾，不云寬之失也。元季君臣耽于逸樂，循至淪亡，其失在于縱，元實非寬也。大抵圣王之道，寬而有制，不以廢棄為寬；簡而有節(jié)，不以任易為簡。施之適中，則無弊矣?！?br>
　　洪武四年六月庚戌，太祖御奉天門，謂吏部尚書詹同曰：“論行事于目前，不若鑒之往古。卿儒者，宜知古先帝王為治之道，試為朕言之?！蓖瑢υ唬骸肮畔鹊弁踔?，無過于唐虞、三代可以為法也?！碧嬖唬骸叭希伪居谛?；三代而下，治由于法。本于心者，道德仁義，其用為無窮；由乎法者，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其用蓋有時而窮。然為治者，違乎道德仁義，必入乎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甚矣，擇術(shù)不可不慎也。”

　　洪武十一年三月壬午，太祖謂禮部臣曰：“《周書》有言：人無于水鑒，當(dāng)于民監(jiān)。人君深居獨處，能明見萬里者，良由兼聽廣覽，以達(dá)民情。胡元之世，政專中書，凡事必先關(guān)報，然后奏聞。其君又多昏蔽，是致民情不通，尋至大亂，深可為戒。大抵民情幽隱，猝難畢達(dá)。茍忽而不究，天下離合之機系焉，甚可畏也。所以古人通耳目于外，監(jiān)得失于民，有見于此矣。爾禮部其定奏式，申明天下?！?br>
　　洪武十二年三月己巳，太祖與禮部尚書朱夢炎論治民之道。太祖曰：“君之于民，猶心于百體，心得其養(yǎng)，不為淫邪所干，則百體皆順令矣。茍無所養(yǎng)，為眾邪所攻，則百病生焉。為君者能親君子、遠(yuǎn)小人，朝夕納誨，以輔其德，則政教修而恩澤布人，固有不言而信、不令而從者矣。若惑于憸壬，荒于酒色，必怠于政事，則君德乖而民心離矣，天下安得而治？”夢炎對曰：“陛下所諭甚切，實帝王為治之要?！?br>
　　十一月己亥，太祖御奉天門視朝畢，顧謂翰林待制吳沉曰：“人主治天下，進賢納諫，二者甚切要事也?！背翆υ唬骸罢\如圣諭。但求之于古，能行者亦鮮。是以亂日常多，治日常少。”太祖曰：“使其真知賢者能興其國，何有不好？真知諫者在于患己，何有不納？唯其知之不真，是以于己難入。若誠能好賢，則不待招徠，而賢者自至；誠能納諫，則不待旌賞，而諫者必來?！背翆υ唬骸氨菹麓搜裕\國家興治之要?！?br>
　　洪武十三年六月庚申朔，太祖謂侍臣曰：“人主能清心寡欲，常不忘博施濟眾之意，庶幾民被其澤?！笔坛紝υ唬骸氨菹麓诵?，即天地之心也。惟人主之心無欲，故能明斷萬事。萬事理，則天下生民受其福?！碧嬖唬骸叭酥荒苊鲾嗾撸\以欲害之也。然明斷亦不以急遽苛察為能。茍見有未至，反損人君之明。求之太過，則虧人君之量?！?br>
　　洪武十四年十一月乙巳，蘇州府民有上治安六策者。太祖覽之，以示近臣曰：“此人有忠君愛國之心，但于理道未明耳。蓋人主之心，當(dāng)以愛物為主；治國之道，當(dāng)以用賢為先。致治在得人，不專恃法。今此人首言用法，不知務(wù)矣?！?br>
　　洪武十七年三月甲辰，太祖諭侍臣曰：“天下無難治，惟君臣同心一德，則庶事理而兆民安矣。唐虞三代之時，君臣同心一德，故能致雍熙太和之盛。后世庸主，治不師古，君臣之間動相猜疑，以致上下相隔，情意不孚。君有所為，而臣違之，臣有所論，而君拂之。如此欲臻至治，何可得也？朕今簡用賢能，以任天下之政，思與卿等同心一德，協(xié)于政治，以康濟斯民。卿等勉之，以副朕懷。”群臣皆頓首謝。

　　七月戊戌，太祖御東閣，翰林待詔朱善等侍。太祖曰：“人君能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則公；以天下之智識為智識，則明?！庇衷唬骸叭酥Ｇ?，多矜以能，多言人過。君子則不然。揚人之善，不矜己之善；貸人之過，不貸己之過?！庇衷唬骸叭f事不可以耳目察，惟虛心以應(yīng)之；萬方不可以智力服，惟誠心以待之。”善等頓首稱善。

　　八月丙寅朔，太祖謂廷臣曰：“治天下者，不盡人之財，使人有余財；不盡人之力，使人有余力。斯二者，人皆知之。至于不盡人之情，使人得以適其情，人或未知也。夫使人得以適其情者，不以吾之所欲而妨人之所欲。蓋求竭吾之所欲者，所求必得而所禁必行。如此，則人有不堪。于是求有所不得，禁有所不止，則下之奉上者其情竭，而上之待下者其情疏矣。上下之情乖，而國欲治者，未之有也?！?br>
　　十一月乙丑，太祖御東閣，從容謂侍臣曰：“責(zé)難之辭，人所難受，明君受之，為無難；諂諛之語，人所易從，昏主信之，為易入。朕觀唐虞君臣賡歌責(zé)難之際，氣象雍容，后世以諂諛相勸，如陳后主、江總輩污濊簡策，貽譏千古，此誠可為戒?！庇掖悍挥屹澤贫瓊悓υ唬骸罢\如陛下所諭，惟明主則能慎擇。”太祖曰：“責(zé)難不入于昏君，而諂諛難動于明主。人臣以道事君，惟在守之以正。若患得患失，則無所不至矣?！?br>
　　洪武十八年九月庚午，太祖御華蓋殿，命文淵閣大學(xué)士朱善講《周易》。至《家人》，太祖曰：“齊家治國，其理無二。使一家之間長幼內(nèi)外各盡其分，事事循理，則一家治矣。一家既治，達(dá)之一國，以至天下，亦舉而措之耳。朕觀其要只在誠實而有威嚴(yán)，誠則篤親愛之恩，嚴(yán)則無閨門之失?！鄙茖υ唬骸罢\如圣諭?！薄　『槲涫拍暾录核?，太祖與侍臣論治道。太祖曰：“治民猶治水，治水者順其性，治民者順其情。人情莫不好生惡死，當(dāng)省刑罰、息干戈以保之；莫不厭貧喜富，當(dāng)重農(nóng)時、薄賦斂以厚之；莫不好佚惡勞，當(dāng)簡興作、節(jié)徭役以安之。若使之不以其時，用之不以其道，但抑之以威，迫之以力，強其所不欲，而求其服從，是猶激水過顙，非其性也?！?br>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壬辰，太祖御謹(jǐn)身殿，觀《大學(xué)》之書，謂侍臣曰：“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惡，即教化之得失也?！洞髮W(xué)》一書，其要在于修身。身者，教化之本也。人君身修，而人化之，好仁者恥于為不仁，好義者恥于為不義。如此，則風(fēng)俗豈有不美？國家豈有不興？茍不明教化之本，致風(fēng)陵俗替，民不知趨善，流而為惡，國家欲長治久安，不可得也?！?br>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庚辰朔，太祖御右順門，與侍臣論治道，因及理亂。太祖曰：“為治之道有緩急。治亂民不可急，急之則益亂；撫治民不可擾，擾之則不治。故烹鮮之言雖小，可以喻大，治繩之說雖淺，可以喻深?！笔坛紝υ唬骸罢\如圣諭?！?br>
　　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酉，太祖退朝，顧謂翰林學(xué)士劉三吾曰：“朕歷年久而益懼者，恐為治之心有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廢，生民休戚系焉。故日慎一日，惟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猶未臻。甚矣，為治之難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愛民。然愛民而無實心，則民必不蒙其澤。民不蒙其澤，則眾心離于下，積怨聚于上，國欲不危，難矣。朕每思此，為之惕然?！薄　∪滦脸螅嬷^侍臣曰：“人主之聰明，不可使有壅蔽。一有壅蔽，則耳目聾瞽，天下之事，俱無所達(dá)矣?！焙擦謱W(xué)士劉三否對曰：“人君惟博采眾論，任用賢能，則視聽廣而聰明無所蔽。若信任憸邪，隔絕賢路，則視聽偏而聰明為所蔽矣?！碧嬖唬骸叭酥饕蕴煜轮繛橐暵?，則是非無所隱，而賢否自見。昔唐玄宗內(nèi)惑于聲色，外蔽于權(quán)奸，以養(yǎng)成安史之亂。及京師失守，倉皇出幸，雖田夫野老皆能為言其必有今日者。玄宗雖恍然悔悟，亦已晚矣。夫以田夫野老皆知，而玄宗不知，其蔽于聰明甚矣。使其能廣視聽，任用賢能，不為邪佞所惑，則亂何從生矣?！?br>
　　敬天

　　洪武元年正月甲戌，太祖將告祀南郊，戒飭百官執(zhí)事曰：“人以一心對越上帝，毫發(fā)不誠，怠心必乘其機，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動天地，感鬼神，惟誠與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遠(yuǎn)、鬼神幽隱而有忽心。然天雖高，所鑒甚邇；鬼神雖幽，所臨則顯。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則吾心之誠敬自不容于少忽矣。今當(dāng)大祀，百官執(zhí)事之人各宜慎之。”

　　洪武二年三月戊戌，翰林學(xué)士朱升等奉敕撰齋戒文，上曰：“凡祭祀必先齋戒，而后可以感動神明。戒者禁止其外，齋者整齊其內(nèi)。沐浴更衣，出宿外舍，不飲酒，不茹葷，不問疾，不吊喪，不聽樂，不理刑名，此則戒也。專一其心，嚴(yán)畏敬慎，不思他事，茍有所思，即思所祭之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精白一誠，無須臾間，此則齋也。大祀齋戒七日，前四日為戒，后三日為齋。中祀齋戒五日，前三日為戒，后二日為齋。”既進覽，太祖曰：“凡祭祀天地、社稷、宗廟、山川等神，是為天下生靈祈福，宜下令百官一體齋戒。若自有所禱于天地百神，不關(guān)于民者，恐百官齋戒不致專精，則不下令?！庇种^省部臣曰：“朕每祭享天地、百神，惟伸吾感戴之意，禱祈福祉，以佑生民，未嘗敢自徼惠也。且齋戒所以致誠，誠之至與不至，神之格與不格，皆系于此。故朕每致齋，不敢有一毫懈怠。今定齋戒之期，大祀以七日，中祀以五日，不無太久。大抵人心久則易怠，怠心一萌，反為不敬?？芍褂谂R祭齋戒三日，務(wù)致精專，庶幾可以感格神明矣?！泵Ｖ鵀榱?。

　　五月癸卯夏至，祀皇地祗于方丘。禮成，太祖御便殿，謂侍臣曰：“上天之命，朕不敢知。古人有言，天命不易。又曰天命無常。難保無常之天命，付驕縱淫佚之庸主，豈有不敗？朕嘗披覽載籍，見前代帝王，當(dāng)祭祀時，誠敬或有未至，必致非常妖孽，天命亦隨而改。每念至此，中心惕然。”

　　十一月己巳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奉仁祖淳皇帝配位。禮成，太祖御奉天殿，百官行慶成禮。既畢，出御奉天門，謂群臣曰：“祭祖在乎誠敬，不在乎物之豐薄。物豐矣而誠有未至，神不享焉；物雖薄而誠至，神則享之。所謂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嘗聞以德受福，未聞以物徼福者也。昔陳友諒服袞冕，乘玉輅，豐牲帛，而行郊祀之禮。彼恣行不道，毒虐生靈，積惡于己，而欲徼福于天，可乎？朕凡致祭，其實為國為民，非有私求之福。茍誠意未至，徒尚禮文，而欲徼福于己，豈不獲罪于天耶？”

　　洪武四年十一月丙辰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禮成，太祖謂群臣曰：“帝王奉天以君臨兆民，當(dāng)盡事天之道。前代或三歲一祀，或歷年不舉。今朕歲以冬至祀圜丘，夏至祀方丘，遵古典禮，將以報覆載之大德。惟夙夜寅威，冀精神昭格，庶陰陽和，風(fēng)雨時，以福斯民?！比撼枷填D首曰：“陛下敬天勤民，古未有也。”

　　洪武十年十月壬子，觀心亭成，太祖親幸焉。召致仕翰林學(xué)士承旨宋濂語之曰：“人心易放，操存為難。朕日酬庶務(wù)，罔敢自暇自逸，況有事于天地廟社，尤用祗惕。是以作為此亭，名曰觀心，致齋之日，端居其中。吾身在是，而吾心即在是，卻慮凝神，精一不二，庶幾無悔。卿為朕記之，傳示來裔?！?br>
　　洪武二十年正月甲子，大祀天地于南郊。禮成，天氣清明，圣情悅豫。侍臣進曰：“此陛下敬天之誠所致?！碧嬖唬骸八^敬天者，不獨嚴(yán)而有禮，當(dāng)有其實。天以子民之任付于君，為君者欲求事天，先必恤民。恤民者，事天之實也。即如國家命人任守令之事，若不能福民，則是棄君之命，不敬孰大焉?！庇衷唬骸盀槿司撸柑炷傅刈用?，此職分之所當(dāng)盡。祀天地，非祈福于己也，實為天下蒼生也?！?br>
　　孝思

　　甲辰四月乙未，中書省臣進宗廟祭享及月朔薦新禮儀，太祖御白虎殿，覽畢退，自殿西步自戟門東，忽悲愴流涕。謂宋濂、孔克仁曰：“吾昔遭世艱苦，饑饉相仍。當(dāng)時二親俱在，吾欲養(yǎng)而力不給。今賴祖宗之佑，化家為國，而二親不及養(yǎng)，追思至此，痛何可言？”因命并錄皇考妣忌日，歲時享祀，以為常。

　　吳元年四月辛亥，仁祖忌日，太祖詣廟祭畢，退御便殿，泣下不止。起居注詹同侍側(cè)，再三慰之。太祖曰：“往者吾父以是月六日亡，兄以九日亡，母以二十二日亡，一月之間，三喪相繼，人生值此，其何以堪？終天之痛，念之罔極。”愈嗚咽不勝，左右皆不能仰視。

　　丁卯，仁祖后忌日。太祖詣廟祭畢，退御便殿，謂侍臣朱升曰：“昔吾母終時，吾年甫十七，侍母病，晝夜不離側(cè)。吾次兄經(jīng)營家事，母遣呼與偕來，囑曰：‘我今病，度不起，汝兄弟善相扶持，以立家業(yè)?！杂櫠K。今大業(yè)垂成，母不及見，語猶在耳，痛不能堪也?！币虮势拢豪锬桓袗?。

　　洪武元年正月乙亥，追尊四代考妣。祭訖，太祖顧謂李善長曰：“朕荷先世積累之勤，慶及于躬，撫臨憶兆。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齋肅一心，對越神靈，所謂焄蒿凄愴，若或見之?！鄙崎L對曰：“陛下誠孝感通，達(dá)于幽顯?！碧嬖唬骸胺钕人夹?，祭神如在。誠敬無間，神靈其依。茍或有間，非奉先思孝之道也?！?br>
　　二月壬子，定宗廟時享之禮。既而太常又進宗廟月朔薦新禮。太祖覽畢，謂群臣曰：“宗廟之祀，所以隆孝思也。然祭之于后，不若養(yǎng)之于先，朕今不及矣。嘗聞為人子者，愿為人兄，其意謂為兄待膝下之日，早于養(yǎng)之日也。朕于子為人弟，親存而幼，不能以養(yǎng)。及長而富有天下，則親歿矣，雖欲以天下養(yǎng)，其可得乎？”因悲嘆久之，命以月朔薦新儀物著之常典，俾子孫世承之。

　　洪武二年四月乙亥，太祖因侍臣言及醫(yī)者吮癰事，曰：“朕嘗思人子于其親，一體而分者也。思念之篤，精誠之至，必相感通。朕思遭兵亂，母后之墳為兵所發(fā)，朕收遺骸，失一指骨于墳近地，遍求不可得。忽得一骨，然未敢必其是。聞世有以指血驗之者，遂嚙指滴血其上，果透入其中。及以他骨驗之，則血不入。乃知親之氣血相感如是，與他人自不同也。故古人有母搤臂噬指，而子即心痛，理有之矣。今人父子兄弟一遇利害，或悖戾不相顧者，獨何心哉？”

　　九月己酉，太祖圣誕日。朝罷，退御便殿，謂侍臣曰：“朕昔喪親，適值艱難之際，今富有天下，不能為一朝之養(yǎng)，此終身之痛也。朕昨夢見客親聚處之歡，一如平生。益父母子孫，本同一氣，精神所格，有感必應(yīng)，孰謂的明異達(dá)耶？”侍臣曰：“此陛下孝誠感通，形諸夢寐，非偶然也?！?br>
　　洪武四年正月己巳，命建奉先殿。太祖謂禮部尚書陶凱曰：‘朕聞事死如事生。朕祖考陟遐已久，不能致其生事之誠，然于追養(yǎng)之道，豈敢怠忽？”復(fù)感嘆曰：“養(yǎng)生之樂，不足于生前，思親之苦，徒切于身后。今歲時祭享，則于太廟。至于晨昏謁見、節(jié)序告奠，古必有其所。爾其考論以聞?！?br>
　　洪武八年三月丙寅，命皇太子及諸王往鳳陽祭皇陵。太祖惻然曰：“吾祖宗去世既遠(yuǎn)，吾父母又相繼早亡，每念劬勞鞠育之恩，惟有感痛而已。今日雖尊為天子，富有四海，欲致敬盡孝，為一日之奉，不可得矣。哀慕之情，昊天罔極。今鳳陽陵寢所在，特命爾等躬詣致祭，以代朕行?？鬃釉唬骸滤廊缡律?，事亡如事存?！癄柕染粗?。”因悲嘆不自勝，太子諸王皆感泣。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己丑，享太廟畢，太祖步出廟門，徘徊顧立，指桐梓謂太常臣曰：“往年種此，今不覺成林。鳳陽陵樹，當(dāng)亦似此?！币蚋袗砥隆Ｓ衷唬骸拔籼珡R始成，遷主就室。禮畢，朕退而休息，夢朕皇考呼曰：‘西南有警?！X即視朝，果得邊報。祖考神明，昭臨在上，無時不存。爾等掌祭祀，宜加敬慎，旦暮中使供灑掃，奉神主?？钟胁或?dāng)以時省視，務(wù)宜齋潔，以安神靈?！?br>
　　謹(jǐn)好尚

　　洪武元年閏七月丁卯，太祖謂侍臣宋濂等曰：“自古圣哲之君，知天下之難保也，故遠(yuǎn)聲色，去奢靡，以圖天下之安，是以天命眷顧，久而不厭。后世中材之主，當(dāng)天下無事，侈心縱欲，鮮克有終。至如秦始皇、漢武帝，好尚神仙，以求長生，疲精勞神，卒無所得。使移此心以圖治，天下安有不理？以朕觀之，人君清心寡欲，勤于政事，不作無益以害有益，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而不自知，此即神仙也。功名垂于簡冊，聲名流于后世，此即長生不死也。夫恍惚之事難憑，幽怪之說易惑，在謹(jǐn)其所好尚耳。朕常夙夜兢業(yè)，圖天下之安，其敢游心于此！”濂對曰：“陛下斯言，足以祛千古之惑?！?br>
　　洪武六年正月辛酉，太祖謂儒臣詹同曰：“朕嘗思聲色乃伐性之斧斤，易以溺人，一有溺焉，則禍敗隨之，故其為害甚于鴆毒。朕觀前代人君，以此敗亡者不少。蓋為君居天下之尊，享四海之富，靡曼之色，窈窕之聲，何求而不得？茍不知遠(yuǎn)之，則人乘間納其淫邪，不為靡惑者幾人焉。況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之君，為子孫之所承式，尤不可以不謹(jǐn)?！蓖瑢υ唬骸安贿兟暽?，昔成湯所以垂裕后昆。陛下此言，乃端本澄源之道，萬世子孫之法也?！薄　『槲涫晁脑乱液?，太祖謂侍臣曰：‘“人君不能無好尚，要當(dāng)慎之。蓋好功則貪名者進，好財則言利者進，好術(shù)則游談?wù)哌M，好議則巧佞者進。夫偏于好者，鮮有不累其心。故好功不如好德，好財不如好廉，好術(shù)不如好信。好諛不如好直。夫好得其正，未有不治。好失其正，未有不亂。所以不可不慎也?！薄　『槲涠臧嗽挛焐晁?，太祖謂侍臣曰：“人君一心，當(dāng)謹(jǐn)嗜好，不為物誘，則如明鏡止水，可以鑒照萬物。一為物誘，則如鏡之受垢，水之有滓，昏翳汩濁，豈能照物？”侍臣對曰：“陛下謹(jǐn)嗜好，正心之道，莫過于此?！碧嬖唬骸叭艘嘭M能無好，但在好所當(dāng)好耳。如人主好賢，則在位無不肖之人；好直，則左右無諂位之士。如此，國無不治。茍好所不當(dāng)好，則正直疏而邪佞進，欲國不亂，難矣。故嗜好之間，治亂所由生也?！薄　『槲涠拍晁脑卤辏嬷^侍臣曰：“朕觀古人于聲色之好，亦不能無，如公劉之于貨，太王之于色，好之不過其度也。若太康之盤游，桀紂之內(nèi)嬖，秦漢以下，耽于宮室苑囿及畋獵禱祠、奇伎淫巧之類，此好之失其度也。好失其度，所以敗亡。要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惟成湯得其正也?！薄　∈辉乱颐?，太祖御武英殿。謂侍臣曰：“夫好憎者，人情所不能無也。然好得其正，憎得其實，斯不陷于一偏。至于喜怒，莫不皆然。一有所偏，則人得而中之矣。大抵人能不偏于好憎喜怒，則此心廓然大公，不為物累，是以耳目聰明猶如神矣。”

　　謙德

　　甲辰正月丙寅朔，群臣以上功業(yè)日隆，展表勸進。太祖曰：“戎馬未息，瘡痍未蘇，天命難必，人心未定。若遽稱尊號，誠所未遑。昔武王克商，戢干戈，橐弓矢，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大告武成，然后與民更始，曷嘗遽自稱尊？今日之議且止，天下大定，行之未晚?！本脊陶埐灰眩思磪峭跷?。

　　吳元年七月甲申，相國李善長勸太祖即帝位，太祖未之許。善長等力請曰：“殿下起濠梁，不階尺土，遂成大業(yè)。四方群雄刬削殆盡，遠(yuǎn)近之人莫不歸心，誠見天命所在。愿早正位號，以慰臣民之望?！碧嬖唬骸拔宜脊ξ锤灿谔煜拢挛存谟谌诵?，一統(tǒng)之勢未成，四萬之涂尚梗。若稱大號，未愜輿情。自古帝王之有天下，知天命之已歸，察人心之無外，猶且謙讓未遑，以俟有德。常嘆陳友諒初得一隅，妄自稱尊，志驕氣傲，卒致亡滅，貽譏于后，吾豈得更自蹈之！若天命在我，固自有時，無庸汲汲也。”

　　十二月丙寅，宣國公李善長預(yù)進儀衛(wèi)，太祖見仗內(nèi)旗有“天下太平，皇帝萬歲”字，顧謂善長曰：“此夸大詞也。古者大旗之制，各有其屬，若日月、蛟龍、熊虎、鳥隼、龜蛇之類，所以昭儀物，辨等威。若‘太平’、‘萬歲’之名，此直夸耳，莫若以‘天佑邦家，海宇康寧’易之，庶幾順理?！奔榷鴱?fù)諭之曰：“此亦近夸，宜并去之?！?br>
　　洪武四年二月癸巳，淮安、寧國、揚州、臺州府并澤州各獻瑞麥共二十本，群臣皆賀。太祖曰：“朕為民主，惟思修德致和，以契天地之心，使三光平，寒暑時，五谷熟，人民育，為國家之瑞。蓋國家之瑞，不以物為瑞也。昔堯舜之世，不見祥瑞，曾何損于圣德？漢武帝獲一角獸，產(chǎn)九莖芝，當(dāng)時皆以為瑞，乃不能謙抑自損，撫輯民庶，以安區(qū)宇，好功生事，卒使國內(nèi)空虛，民力困竭，后雖追悔，已無及矣。其后神爵、甘露之侈，致山崩地震，而漢德于是乎衰。由是觀之，嘉祥無征而災(zāi)異有驗，可不戒哉！”

　　十月甲戌，甘露降于鐘山，群臣稱賀。太祖曰；“休咎之征，雖各以類應(yīng)，朕德涼薄，烏足以致斯?！焙擦謶?yīng)奉睢稼對曰：“圣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寧，中及萬靈，則膏露降。陛下恭敬天地，輯和人民，故嘉祥顯著。”起居注魏觀曰：“帝王恩及于物，順于人而甘露降。陛下寬租賦，減徭役，而百姓歡豫，神應(yīng)之至，以此故也?！焙擦质套x學(xué)士危素曰：“王者敬養(yǎng)耆老，則甘露降，而松柏受之。今甘露降于松柏，乃陛下尊賢養(yǎng)老之所致也。宜告于宗廟，頒示史館，以永萬億年無疆之休。”太祖曰：“卿等援引載籍，言非無征。然朕心存警惕，惟恐不至。烏敢當(dāng)此？一或忘鑒戒而生驕逸，安知嘉祥不為災(zāi)之兆乎！告諸宗廟，頒之史館，非所以垂示于天下后世也?！比撼冀灶D首謝?！　『槲淙晡逶露∷?，鳳翔府寶雞縣進瑞麥一莖五穗者一本，三穗者一本，二穗者十有余本。太祖謂廷臣曰：“向者鳳翔饑饉，朕閔其民，故特遣人賑恤。曾未數(shù)月，遽以瑞麥來獻。借使鳳翔民未粒食，雖有瑞麥何益？茍其民皆得所養(yǎng)，雖無瑞麥何傷？朕嘗觀自古以來，天下無金革斗爭之事，時和歲豐，家給人足，父慈子孝，夫義婦德，兄愛弟敬，風(fēng)俗淳美，此足為瑞。若此麥之異，特一物之瑞耳，非天下之瑞也?！薄　“嗽露〕?，禮部尚書陶凱等言進膳舉樂。太祖曰：“古之帝王功業(yè)隆盛，治洽生民，上下之間，熙然太和，雖日舉樂，未為過也。今天下雖定，人民未蘇，北征將士尚在暴露之中，此朕宵旰憂勤之不暇，豈可忘將士之勞而自為佚樂也哉？俟大兵凱還，士卒無戰(zhàn)伐之勞，人民罷轉(zhuǎn)輸之苦，然后以樂侑膳，未晚也?！薄　『槲渌哪觊c三月壬午，太祖閱翰林所撰《武臣誥》文，有“佐朕武功，遂寧天下”之語，即改作“輔朕戎行，克奮忠勇”。因詔詞臣諭之曰：“卿此言太過。堯舜猶病博施，大禹不自滿假，朕何敢自侈大之言乎？自今措詞，務(wù)在平實，毋事夸張?！?br>
　　洪武五年六月癸卯，句容縣民獻嘉瓜二，同蒂而生。太祖御武樓，中書省臣率百官以進，禮部尚書陶凱奏曰：“陛下臨御，同蒂之瓜產(chǎn)于句容。句容，陛下祖鄉(xiāng)也，實為禎祥。蓋由圣德和同，國家協(xié)慶，故雙瓜聯(lián)蒂之瑞獨見于此，以彰陛下保民愛物之仁，非偶然者?！碧嬖唬骸安菽局穑缂魏滩⑸彙⒑蠚g連理、兩岐之麥、同蒂之瓜，皆是也。卿等以此歸德于朕，朕否德，不敢當(dāng)之?？v使朕有德，天必不以一物之禎祥示之。茍有過，必垂象以譴告，使我克謹(jǐn)其身，以保其民，不至于禍殃。且草木之祥，生于其土，亦惟其土之人應(yīng)之，于朕何預(yù)？若盡天地間時和歲豐，乃王者之禎?！惫仕鞛橘?，并賜其民錢而遣之。

　　洪武八年十一月甲戌，甘露降于南郊，群臣咸稱賀，獻歌詩以頌德。太祖曰：“人之常情，好祥惡妖。然天道幽微莫測，若恃祥而不戒，祥未必吉；睹妖而能懲，妖未必皆兇。蓋聞災(zāi)而懼，或者蒙休，見瑞而喜，可以致咎。何則？凡人懼則戒心常生，喜則侈心易縱。朕德不逮，惟圖修省之不暇，豈敢以此為己所致哉？”

　　洪武十八年四月乙未，五色云再見，禮部請率百官表賀。太祖諭之曰：“天下康寧，人無災(zāi)害，祥瑞之應(yīng)，固和氣所召。昔舜有《卿云》之歌，在當(dāng)時，有元愷岳牧之賢相與共治，雍熙之治。朕德不逮，治化未臻，豈可遽以是受賀？前代帝王喜言祥瑞，臣下從而和之，往往不知省懼，以至災(zāi)異之來，不復(fù)能弭。蓋夸侈之心生，則戒懼之志怠，故鮮克終，可以為戒。”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乙酉，五色云見，翰林學(xué)士劉三吾進曰：“云物之祥，征乎治世。舜之時形于詩歌，宋之時以為賢人之符。此實圣德所致，國家之美慶也。”太祖曰：“古人有言，天降災(zāi)祥在德。誠使吾德靡悔，災(zāi)亦可弭。茍爽其德，雖祥無福。要之國家之慶，不專于此也?！?br>
　　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戊戌，河南汝寧府確山縣野蠶成繭，群臣賀表。太祖曰：“人君以天下為家，使野蠶成繭，足以衣被天下之人，朕當(dāng)受賀。一邑之內(nèi)偶然有之，何用賀為？”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乙丑，太祖罷朝，從容問左右民間事。禮部尚書閻克新對曰：“圣澤深廣，天下之民各安生業(yè)，幸蒙圣治。”太祖曰：“雖堯舜在上，不能保天下無窮民。若謂民皆安業(yè)，朕恐未然，何得遽言至治？”克新對曰：“圣德謙虛，不自滿假，則天下之民受福無窮矣?！薄　〗?jīng)國

　　壬寅六月戊寅，元中書平章察罕帖木兒遣使前來致書，太祖謂左右曰：“予觀察罕書，詞婉而媚，是欲餡我。我豈可以甘言誘哉？況徒以書來，而不還我使者，其情偽可見。吾觀天下事勢，若天未厭元，而彼之所為有以厭服人心，則事未可知。今其所為違天悖理，豈能有成？且人謀不如天從。天與人，人不得違。人貪天，天必不與。我之所行，一聽于天耳。夫天下猶器也。眾人爭之必裂，一人持之則完。今張士誠據(jù)浙西，陳友諒據(jù)江漢，方國珍、陳友定又梗于東南，天下紛紛，未有定日。予方有事之秋，未暇與較，姑置不答?！?br>
　　甲辰正月戊辰，太祖還朝，謂左相國徐達(dá)等曰：“卿等為生民計，推戴予。然建國之初，當(dāng)先正紀(jì)綱。元氏昏亂，紀(jì)綱不立，主荒臣專，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渙散，遂致天下騷亂。今將相、大臣輔相于我，當(dāng)鑒其失。宜協(xié)心為治，以成功業(yè)。毋茍且因循，取充位而巳?！庇衷唬骸岸Y法，國之紀(jì)綱。禮法立，則人志定，上下安。建國之初，此為先務(wù)。吾昔起兵濠梁，見當(dāng)時主將皆無禮法，恣情任私，縱為暴亂，不知馭下之道，是以卒至于亡。今吾所任將帥，皆昔時同功一體之人，自其歸心于吾，即與之定名分，明號令，故諸將皆聽命，無敢有異者。爾等為吾輔相，當(dāng)守此道，無謹(jǐn)于始而忽于終也?！薄　∫宜人脑赂樱嬷^孔克仁曰：“漢高祖起自徒步，終為萬乘，何也？”克仁對曰：“由其知人，善任使?！碧嬖唬骸扒溲詽h高止此乎？”克仁對曰：“然?！碧嬖唬骸爸苁伊暌模煜路至?，秦能一之，弗能守之。陳涉作難，豪杰蜂起，項羽矯詐，南面稱孤，仁義不施，而自矜功代。高祖知其強，忍而承以柔遜，知暴虐，而濟以寬仁，卒以勝之。及羽死東城，天下傳檄而定，故不勞而成帝業(yè)。譬猶群犬逐兔，高祖則張罟而坐獲之者。方今天下用兵，豪杰非一，皆為勍敵。我守江左，任賢撫民，伺時而動。若徒與之角力，則猝然難定?！?br>
　　五月乙亥，平章常遇春取安陸，克之。先是，太祖命遇春往取安陸及襄陽，諭之曰：“安陸、襄陽橫據(jù)上流，跨連巴蜀，控扼南北，自古所必爭之地。今置不取，將貽后憂，汝往取之。夫堅城之下，難以猝攻，緩之則頓三軍之銳氣，急之恐驅(qū)人以冒矢石。宜相機招徠，以輯寧其民?！睆?fù)調(diào)江西行省右丞鄧愈為湖廣行省平章政事，領(lǐng)兵繼其后。使人謂愈曰：“今遣遇春取安陸、襄陽，汝當(dāng)以兵繼之。凡得州郡，汝宜駐兵以撫降附。近聞王保保集兵汝寧，彼之所為，如筑堤壅水，惟恐滲漏。汝之往也，能愛軍恤民，則仁聲義聞被于遠(yuǎn)近。人心之歸，猶水走下，正如穿穴其堤，使所聚之水泄漏，用力少而成功多也。若襄陽未下，則令遇春分兵，半集沔陽，半集景陵。汝居湖廣，使聲援相應(yīng)，以遏寇之奔軼?！庇蠲煨小Ｖ潦?，遇在攻安陸，遂克其城。

　　丙申四月癸亥，太祖謂侍臣孔克仁等曰：“壬辰之亂，生民涂炭，中原諸將若孛羅帖木兒，擁重兵犯城闕，亂倫干紀(jì)，行已夷滅。擴廓帖木兒挾太子以動兵，是以子抗父。且急于私讎，無敵愾之志，糜爛其民，終無成就。李思齊、張思道輩固碌碌不足數(shù)，然竊據(jù)一方，民受其敝。他如張士誠，外假元名，內(nèi)實寇心，反復(fù)兩端，情狀可見。明王珍父子據(jù)有巴蜀，僭稱大號，喜于自用而無遠(yuǎn)謀，觀其所為，皆不能有成。中原擾擾，孰為拯之？予揆天時，審人事，有可定之機，令師西出襄樊，東逾淮泗，首尾相應(yīng)，擊之必勝，而凡事可定。伐敵制勝，貴先有謀，謀定事舉，敵無不克矣。然中原固不難定，但民物雕喪，千里丘墟，既定之后，生息猶難，方勞思慮耳?！?br>
　　庚午，太祖謁陵還邸舍，謂博士許存仁等曰：“吾昔微時，自謂緣身田野間農(nóng)民耳。及遭兵亂，措身行伍，亦不過為保身之計。不意今日成此大業(yè)。自吾去鄉(xiāng)里，十有余年。今始得掃省陵墓，復(fù)與諸父老子弟相見。追思曩時，誠可感也。然吾向在軍中，見當(dāng)時群雄皆縱令其下奪人妻女，掠人財物，心常非其所為。及吾自率兵渡江，克取諸郡，禁戢士卒，不許剽掠，務(wù)以安輯為心。上天鑒之，幸底成事耳?！贝嫒实仍唬骸巴跎弦荒钪?，故天人為之屬心。今歸故鄉(xiāng)，顧念桑梓，撫諭親故，眷眷不舍。雖漢高之待沛中父老，恩義不是過也。”　　吳元年四月丁未，太祖以兵革未弭，生民未遂蘇息，顧侍臣嘆曰：“軍旅未息，供饋不休，生民之勞甚矣?！逼鹁幼⑼醯t對曰：“主上威德昭著，遠(yuǎn)近之人延頸徯蘇，民雖勞而無怨，正當(dāng)乘勢長驅(qū)，廓清中原，乃得休息?！碧嬖唬骸敖ù笫抡弑厍谶h(yuǎn)略，不急近功。故高山之高，非簣土可成。江河之廣，由勺水所積。天下之大，非一日可定也。自古帝王之興，皆上察天運，下順民心，從容待成，曷當(dāng)急遽？予用兵征討，十有余年，開基江左，命將四征。今雖西平陳友諒，而擴廓帖木兒駐兵河南，王信父子竊據(jù)沂州，譚右丞貊高輩各假息州郡，若遽欲長驅(qū)，顧張士誠未下，東吳未平。靜觀元臣，依違者十八九。假恢復(fù)為名，惟擴廓帖木兒耳。又為諸將所沮，勢不能展，久不進兵，必生疑間。況其下皆四集之民，師老于外，人心離合之間，稍有不利，眾必瓦解，將不過一匹夫耳。而彼尚拘吾信使，撓我邊境，豈識時務(wù)者哉？中原數(shù)子吾未暇與較，姑置之度外。但所念者，彼土之民尚阻兵革，未得休息也?！?br>
　　正月甲寅，諸將言：“陳友定竊據(jù)閩中，擅作威福，宜乘勢取之。若因循日久，使得自固，則難為力矣?！碧嬖唬骸拔峁讨?，然方致力姑蘇，而張氏降卒新附，未可輕舉。且陳友定據(jù)閩已久，積糧負(fù)險，以逸待勞。若我?guī)熒钊耄骺蛣菔?，萬一不利，進退兩難。兵法貴知彼知己，用力不此，萬全之策，吾前已計之審矣。徐而取之，未晚也?！?br>
　　九月壬寅，太祖謂太史令劉基、學(xué)士陶安曰：“張氏既滅，南方已平，宜致中原，平一天下?！被鶎υ唬骸巴劣钊諒V，人民日眾，天下可以席卷矣?！碧嬖唬骸巴敛豢梢允褟V，人不可以恃眾。吾起兵以來，與諸豪杰相逐，每臨小敵，亦若大敵，故能致勝。今王業(yè)垂就，中原雖板蕩，豈可易視之？茍或不戒，成敗系焉?！被唬骸敖鼫鐝埵?，彼聞而落膽。乘勢長驅(qū)中原，孰吾御者？所謂迅雷不及掩耳?！碧嬖唬骸吧罹渴虑椋街ㄗ?。彼方犄角，相為聲援，豈得遽云長驅(qū)？必憑一戰(zhàn)之功，乃乘破竹之勢。若謂天下可以徑取，他人先得之矣。且當(dāng)觀之，彼有可亡之機，而吾執(zhí)可勝之道，必加持重，為萬全之舉，豈可驕忽，以取不虞也。”　　十月乙己，太祖御戟門，與給事中吳去疾等論政務(wù)，因謂之曰：“吾以布衣起兵，與今李相國、徐相國、湯平章皆鄉(xiāng)里，所居相近，遠(yuǎn)者不過百里。君臣相遇，遂成大功，甚非偶然。今掃除群雄，擁有江南，人免離亂之苦。每終夜思之，不能安枕，人心難安而易動，事機難成而易壞。茍撫之失宜，施之不當(dāng)，亂由是生。今中原未平，正焦勞之日，豈能坐守一方而忘遠(yuǎn)慮乎？正當(dāng)練兵選將，平定中原。諸將小心忠謹(jǐn)者，惟徐達(dá)聽受吾言，可任斯寄。常遇春果勇有為，可以佐之。其余或有偏裨，或以守城，皆有可用之才。天若輔吾，請將足以了之?！比ゼ矊υ唬骸爸寄缇??；噬现松迫问?，平定之功不難矣。”

　　庚申，太祖將命請將北伐，謂信國公徐達(dá)等曰：“自元失其政，君昏臣悖，兵戈四興，民墜涂灰。予與諸公仗義而起，初為保身之謀，冀有奠安生民者出。豈意大難不解，為眾所附，乃率眾渡江，與群雄相角逐，遂平陳友諒，滅張士誠，閩廣之地，將以次而定。念中原擾攘，人民離散。山東則有王宣父子狗偷鼠竊，反側(cè)不常。河南則有王保保，名雖尊元，實則扈跋，擅爵專賦，上疑下叛。關(guān)隴則有李思齊、張思道，彼此猜忌，勢不兩立，且與王保?；ハ嘞酉丁Ｔ畬⑼?，其機在此。今欲諸公北伐，計將如何？”鄂國公常遇春對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余，直搗元都，以我百戰(zhàn)之師敵彼久逸之卒，挺竿而可以勝也。都城既克，有破竹之勢，乘勝長驅(qū)，余皆建瓴而下矣。”太祖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茍如卿言，縣師深人，不能即破，頓于堅城之下，饋餉不繼，援兵四集，進不得戰(zhàn)，退無所據(jù)，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guān)而守之，據(jù)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后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zhàn)可克。即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關(guān)隴可席卷而下。”諸將皆曰：“善。”太祖顧謂信國公徐達(dá)曰：“兵法以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卿其識之?！?br>
　　洪武元年六月庚子朔，大將軍徐達(dá)自河南至行在。太祖勞之曰：“將軍率師征討，勤勞于外，古人所謂忠爾志身，國爾忘家，誠將軍之謂也。朕聞河朔之民日夕望吾師至，將軍宜與諸將乘時進取而安輯之。朕觀天道人事，元都可不戰(zhàn)而克，大丈夫建功立業(yè)，各有其時。揆時之會，不失事機，在將軍等勉之?！边_(dá)頓首謝。既退，太祖復(fù)召問達(dá)：“今取元都，計將安出？”　　達(dá)對曰：“臣自平齊魯，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徒為觀望。今潼關(guān)又為我有，張思道、李思齊失勢西竄，元之聲援已絕。臣等乘勢搗其孤城，必然克之。”太祖據(jù)圖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平土?xí)?，利于騎戰(zhàn)，不可無備。宜選偏裨，提精兵為先鋒，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后，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由鄴趨趙，轉(zhuǎn)臨清而北，直搗元都。彼外援不及，內(nèi)自驚潰，可不戰(zhàn)而下?！边_(dá)又曰：“臣慮進師之日，恐其北奔，將貽患于后，必發(fā)師追之?！碧嬖唬骸霸鹚贩?，世祖始有中夏，乘氣運之盛，理自當(dāng)興。彼氣運既去，理固當(dāng)衰，其成其敗，俱系于天。若縱其北歸，天命滅絕，彼自澌盡，不必窮兵追之。但出塞之后，即固守疆圉，防其侵?jǐn)_耳?！边_(dá)乃受命而還。

　　洪武三年十一月戊戌，太祖大宴請功臣，宴罷，因曰：“創(chuàng)業(yè)之際，朕與卿等勞心苦力，艱難多矣。今天下巳定，朕日理萬幾，不敢斯須自逸。誠思天下大業(yè)一以艱難得之，必當(dāng)以艱難守之。卿等今皆安享爵位，優(yōu)游富貴，不可忘艱難之時。人之常情，每謹(jǐn)于憂患而忽于晏安。然不知憂患之來，常始于宴安也。明者能燭于未形，昧者猶蔽于已著。事未形。猶可圖，患已著，則無及矣。大抵人處富貴，欲不可縱，欲縱則奢；情不可佚，情佚則淫。奢淫之至，憂危乘之。今日與卿宴飲極歡，恐久而忘其艱難，故相戒勉也?！泵魅眨簢爝_(dá)率諸將詣闕謝。太祖退御華蓋段，賜達(dá)等侍坐，從容宴語。太祖曰：“今成一統(tǒng)之業(yè)，皆爾諸將功勞?！边_(dá)等頓首曰：“臣等起自畎畝，際風(fēng)云之會，每奉承算，出師征代，用兵次第，如指諸掌。及其成功，不差毫發(fā)。此天賜陛下圣智，非臣等所能與也?！碧嬖唬骸瓣僬咚姆郊妬y，群雄競起，朕與卿等初起鄉(xiāng)土，本圖自全，非有意于天下。及渡江以來，觀群雄所為，強者縱于暴橫，弱者不能自立，荒淫者迷于子女，貪殘者耽于貨寶，奢侈者溺于富貴，剽賊者喜于戰(zhàn)斗。茲數(shù)者無救患之心，徒為生民之患。若張士誠，尤為巨蠹。士誠恃其財富，侈而無節(jié)。友諒恃其兵強，暴而無恩。朕無所恃，惟不嗜殺，布信義，守勤儉，所恃者卿等一心共濟艱危，故來者如歸。嘗與二寇相恃，人有勸朕先擊士誠，以為士誠切近，友諒稍遠(yuǎn)，若先擊友諒，則士誠先乘我后。此亦一計，然不知友諒剽而輕，士誠狡而懦。友諒之志驕，士誠之器小。志驕則好生事，器小則無遠(yuǎn)圖。故友諒有鄱陽之役，與戰(zhàn)宜速。吾知士誠必不能逾姑蘇一步以為之援也。向使先攻士誠，則姑蘇之城并力堅守，友諒必空國而來，我將撤姑蘇之師以御之，是我疲于應(yīng)敵，事有難為。朕之所以取二寇者，固自有先后也。二寇既除，兵力有余，鼓行中原，宜無不如志?；騽耠奘幤饺嚎埽巳≡?，若等又欲直走元都，兼舉隴蜀，皆未合朕意。所以命卿等先取山東，次及河洛者，先聲既震，幽薊自傾。且朕親駐大梁，止潼關(guān)之兵者，知張思道、李思齊、王保保皆百戰(zhàn)之余，未肯遽降，急之非北走元都，則西走隴蜀，并力一隅，未易定也。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元眾膽落，不戰(zhàn)而奔。然后西征，李、張二人，望絕勢窮，故不勞而克。惟王保保猶力戰(zhàn)以拒朕師。向使若等未平元都而先與之角力，彼人望未絕，困獸猶斗，聲勢相聞，勝負(fù)未可知也。事勢與友諒、士誠又正相反。至于閩廣，傳檄而定，區(qū)區(qū)巴蜀，恃其險遠(yuǎn)，此特余事耳，若等可以少解甲胄之勞矣?！庇谑沁_(dá)等皆頓首謝。　　洪武四年閏三月乙丑，命吏部定內(nèi)官監(jiān)等官品秩。太祖謂侍臣曰：“古之宦豎在宮禁，不過司晨昏、供役使而已。自漢鄧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自此以來，權(quán)傾人主。及其為患，有如城狐社鼠，不可以去。朕謂此輩但當(dāng)服事宮禁，豈可假以權(quán)勢，縱其狂亂。吾所以防之極嚴(yán)，但犯法者，必斥去之，不令在左右，慎履霜堅冰之意也?！?br>
　　八月庚子，太祖因與侍臣論用將曰：“秦裕伯嘗言：‘古者帝王之用武臣，或使愚使貪?！湔f雖本于孫武，然其言非也。夫武臣量敵制勝，智勇兼盡，豈可謂愚？攻城戰(zhàn)野，捐軀殉國，豈可謂貪？若果貪愚之人，不可使也?！?br>
　　洪武九年三月乙卯朔，大祖謂群臣曰：“智力雖足以取天下，而不足以得人心。朕每憶斯言，竟夕不寐，靜觀往事，無不皆然。朕當(dāng)取天下之初，論智不如張士誠之狡，論力不如陳友諒之眾。而朕一以誠心待之，未嘗以詐力加人，然二人卒為吾所擒者，要之智力有窮，惟至誠人自不能違耳?！比撼碱D首稱善。

　　洪武十七年七月丁酉朔，敕內(nèi)官毋預(yù)外事，凡諸司毋與內(nèi)官監(jiān)文移往來。太祖謂侍臣曰：“為政必先謹(jǐn)內(nèi)外之防，絕黨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紀(jì)綱振肅。前代人君不鑒于此，縱宦寺與外臣交通，覘視動靜，夤緣為奸，假竊威權(quán)以亂國家。其為害非細(xì)故也。間有發(fā)奮欲去之者，勢不得行，反受其禍，延及善類。漢唐之事，深可嘆也。夫仁者治于未亂，智者見于未形。朕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br>
　　丁未，河南吏人上書言利民事，所言卑陋，又多摭拾陳言。太祖謂群臣曰：“謀國之道，習(xí)于舊聞?wù)弋?dāng)適時宜，狃于近俗者當(dāng)計遠(yuǎn)患。茍泥古而不通今，溺近而忘于遠(yuǎn)者，皆非也。故凡政事設(shè)施，必欲有利于天下，可貽于后世，不可茍且，惟事目前。蓋國家之事，所系非小。一令之善，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無窮之患。不可不慎也?！薄　》饨ā　『槲淙晁脑滦劣希苑饨ㄖT王告太廟。禮成，宴群臣于奉天門及文華殿。太祖諭廷臣曰：“昔者元失其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朕躬率師徒以靖大難，皇天眷佑，海宇寧謐。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衛(wèi)國家，下安生民。今諸子既長，宜各有爵封，分鎮(zhèn)諸國。朕非私其親，乃遵古先哲王之制，為長久長治之計。”群臣稽首對曰：“陛下封建諸王以衛(wèi)宗社，天下萬世之公議?！碧嬖唬骸跋韧醴饨ǎ员用?，周行之而久遠(yuǎn)，秦廢之而速亡。漢晉以來，莫不皆然。其間治亂不齊，特顧施為何如耳。要之為長久之計，莫過于此。”

　　興學(xué)

　　洪武二年三月戊午，詔增筑國子學(xué)舍。初，即應(yīng)天府學(xué)為國子學(xué)。至是，太祖以規(guī)制未廣，諭中書省臣曰：“太學(xué)育賢之地，所以興禮樂，明教化，賢人、君子之所自出。古之帝王。建國君民，以此為重。朕承困弊之余，首建太學(xué)，招徠師儒，以教育生徒。今學(xué)者日眾，齋舍卑隘，不足以居。其令工部增益學(xué)會，必高明軒敞，俾講習(xí)有所，游息有地，庶達(dá)材成德者有可望焉?！?br>
　　十月辛巳，太祖諭中書省臣曰：“學(xué)校之教，至元其弊極矣。使先主灰冠禮樂之教號為夷狄，上下之間，波頹風(fēng)靡，故學(xué)校之教，名存實亡。況兵變以來，人習(xí)于戰(zhàn)斗，惟知干戈，莫識俎豆。聯(lián)恒謂治國之要，教化為先。教化之道，學(xué)校為本。今京師雖有太學(xué)，而天下學(xué)校未興，宜令郡縣皆立學(xué)，禮延師儒，教授生徒，以講論圣道，使人日漸月化，以復(fù)先王之舊，以革污染之習(xí)。此最急務(wù)，當(dāng)急行之?！薄　『槲淞暾赂辏Y部奏增廣國子生。太祖曰：“須先擇國子學(xué)官。師得其人，則教養(yǎng)有效，非其人，增廣徒多何益？蓋瞽者不能辨色，聾者不能辨聲，學(xué)者而無師授，亦如聾瞽之于聲色。朕觀前代學(xué)者出為世用，雖由其質(zhì)美，是亦得師以造就之。后來師不知所以教，弟子不知所以學(xué)，一以記誦為能，故卒無實。今民間俊秀子弟，可以充選者雖眾，茍無端人正士為之模范，求其成材，難矣。故曰：‘務(wù)學(xué)不如務(wù)求師?！窦谰品θ?，卿等宜為朕詢采天下名士通今博古、才德兼?zhèn)洹⒁藶槿藥熣?，以名聞?！?br>
　　洪武八年三月戊辰，命國史臺官選國子生分教北方，太祖諭之曰：“致治在賢，風(fēng)俗本乎教化。教化行，雖閭閻可使為君子；教化廢，雖中材或墜于小人。近北方喪亂之余，人鮮知學(xué)，欲求方聞之士，甚不易得。今太學(xué)諸生中，年長學(xué)優(yōu)者，卿宜選取，俾往北方各郡分教，庶使人知務(wù)學(xué)，人材可興。”于是選國子生林伯云等三百六十六人，給廩食、賜衣服而道之。

　　洪武十五年四月丙戌，詔天下通祀孔子，賜學(xué)糧，增師生廩膳。太祖諭禮部尚書劉仲質(zhì)曰：“孔子明帝王之道以教后世，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以正，彝倫攸敘，其功忝于天地。今天下郡縣廟學(xué)并建，而報祀之禮止行京師，豈非闕典？卿與儒臣其定釋奠禮儀，頒之天下學(xué)校，令以每歲春秋仲月通祀孔子?！?br>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壬子，命禮都給賜國子生鈔。北平、陜西、山西、山東、廣東、廣西、四川、福建之人，在監(jiān)三年以上者，人五錠；二年，人二錠。俾制冬衣。復(fù)命工部于國子監(jiān)前造別室一區(qū)，凡百余間，具灶釜、床榻以處諸生之有疾者，令膳夫二十人給役。侍臣進曰：“陛下作興學(xué)校，推心憫下，無所不至，從古未有?！碧嬖唬骸爸T生去鄉(xiāng)土，離親戚，遠(yuǎn)來務(wù)學(xué)，日久衣必敝?；蛴屑?，無人具湯藥。朝廷作養(yǎng)之，必使之得所，然后可必其成材。蓋天生人材，皆為世用，人君育材，當(dāng)有其實。惟能有以作養(yǎng)之，則未有不成材者也?！?br>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戊寅，命禮部頒書籍于北方學(xué)校。太祖諭之曰：“農(nóng)夫舍耒耜，則無以為耕；匠氏舍斤斧，則無以為業(yè)；士子舍經(jīng)籍，則無以為學(xué)。朕嘗念北方學(xué)校缺少書籍，士子有志于學(xué)者，往往病無書讀，向嘗頒與《四書》《五經(jīng)》，其它子史諸書未賜予，宜于國子監(jiān)印頒。有未備者，遣人往福建購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