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紅記 第廿九出　詰詞

【剔銀燈】［生上］銷不盡情多怨多，鎮(zhèn)日里閑行閑坐。俺把春花秋月都經(jīng)過，投至得兩心相可。因何舊愁未妥，又惹起新愁怎么。［嘆介］世間歡少愁偏重，空教無語天公。小生前到小姐房內(nèi)，竊取繡鞋，藏在繡枕之旁，不期被飛紅拿去還了小姐。飛紅因與小姐有隙，昨日舅妗前指著小姐所履之鞋，揚(yáng)言謂小生曰：“此即子前日所遺之鞋也?！毙〗闵儯琶Π阉Z影過，幸而不致漏泄。小姐自此與我形跡頓疏，不知他還是怕人知覺，還是疑怨于我？我尋思問個(gè)明白，又恨未得其便。今且到后園瞧著，或小姐出來也未可知。［行介］呀，花下有鸞箋一幅在此。［拾看介］花底鶯踏紅英亂，春心重，頓成愁懶。楊花夢散楚云平，空惹起情無限。傷心漸覺成牽絆，奈愁緒寸心難管，深誠無計(jì)寄天涯，幾欲問梁間燕。詞寄青玉案。乃一首春怨詞也，玩此定是小姐所作?！緷O家傲】看取這一幅情思多，踏亂紅英，春愁怎那。楊花落盡眉還鎖，則兩下里衷腸拋趓。咫尺蘭堂，翻做了山高水闊，好教我?guī)锥瘸烈黜須⑺＃墼倏唇椋葸@詞意雖是小姐的，只字畫卻不相同，待見小姐時(shí)問他。［置案上，暫下］［旦上］【醉扶歸】春情一點(diǎn)，早被人瞧破，藍(lán)橋咫尺起風(fēng)波。新愁舊恨教我怎銷磨，是風(fēng)流惹下風(fēng)流禍。則幾番呵，對花流淚點(diǎn)層羅，將我這心兒，待訴與誰行可？世間萬事，皆非偶然。前日申生盜了我繡鞋，他若不與飛紅有私，怎生又轉(zhuǎn)落飛紅手內(nèi)？那日兩個(gè)在花前調(diào)戲，被我說了幾句。飛紅懷恨在心，在我爹娘跟前，說起鞋兒，幸我一時(shí)將言影過，這魂靈都飛綽半天去了。我想他兩人相好，若不是申生教他說，他怎肯惡了申生？正是：山川可料人難料，薄幸如君有幾人。我當(dāng)初錯(cuò)信申生，如今悔也悔不迭了。

【前腔】思量盡是奴之錯(cuò)，想書生原是劣情多。他對面拋人奈如何，則恨我當(dāng)初枉把新詞和。［做行見鸚哥介］我與申生相會此堂之上，他人不見，這鸚哥倒都見的。［做拋豆介］戲拋紅豆打鸚哥，待說與我千個(gè)。［內(nèi)作鸚哥語介］嬌娘子何打我也。［生急上］花定早知無客至，鳥啼始覺有人來。［見旦揖介］姐姐日來相見何少？［旦］男女有間，豈容頻會。［生］姐姐休說遠(yuǎn)了。古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比諄硐霘⑿∩病Ｕ埥憬銜旱轿視恐幸徽Z。［旦］兄妹之間，豈容無人私會。［生］姐姐敢是怪小生呵。乞到房中，待小生賠話。［牽旦入介］姐姐請坐。［旦坐不語］［見詞取看，不語介］［生］姐姐何故不語？

【桂枝香】懨懨悶坐，無語低躲。則見您淡掃眉峰，尚兀把翠煙輕鎖。想伊心就里，想伊心就里，愁城千垛，難猜難破。萬種傷情事，知伊為甚么。且問姐姐，此詞何時(shí)所作。［旦不答］［生揖問介］小姐何不見答？［旦背坐介］［生］這卻怎的？【前腔】幾番摧挫，鬢云低亸。隨著我萬語千求，他只把秋波低閣。想伊行意里，愁如天大，都皆因我。自心摸，莫不眼底跟前事，甚般兒惱著他？［生再揖介］姐姐暫且息即，乞賜明言。［旦］此飛紅辭也。兄自彼得之，何必詐妾。［生］原來是飛紅之詞，小生適從花下拾得，姐姐何必生疑。

【大迓鼓】花前閑打脧，偶然拾得，一葉蕉羅。并不曾倚風(fēng)偷把情詞和，說甚的春心一點(diǎn)暗蹉跎。您皺掩雙眉，卻是為何？［旦不語長吁，拂衣起介］［生牽衣問云］姐姐再少坐，說明了去?！厩扒弧课倚闹凶圆履Γ猩醢氵^犯，害卻愁多。敢則您把舊情一旦成拋躲，恰無端特地起風(fēng)波，枉教我萬想千思，可是奈何。［旦拂衣起介］胸中萬恨千愁事，說與旁人怎得知？［下］［生］呀，小姐竟拂衣去了。小生這場冤恨，對誰訴來。［嘆介］小姐，小姐

【前腔】你情多怨恨多。幾回不語，蹙損鈿窩。將我這不明白的衷腸訴與誰人可？難道你果然把舊時(shí)花月總銷磨，乾則奚落我書生直恁么。

沉吟無語思匆匆，幾度看花恨轉(zhuǎn)濃。

未識窈娘心上事，倚欄還自問東風(fēng)。



原評：“此等曲已臻圣境，《拜月記》有此自然，無此光艷?！贝饲此破降瓱o奇，其實(shí)經(jīng)過千錘百煉，所謂“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在藝術(shù)上達(dá)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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