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紅記 第卅九出　妖迷

［魂旦上］非云非霧亦非煙，上通碧落下黃泉。一片幽情千古在，為誰憔悴為誰憐。奴乃翠竹亭前鬼魂是也。年少夭亡，殯居此地。一點(diǎn)幽情不散，每夜魂游月下。見亭西軒內(nèi)，有一書生，常倚床對竹而坐，吁嗟長嘆。其意乃為想念室內(nèi)小姐，以致于此。色心所惑，使奴不能忘情。今夜假充小姐，遂其幽懷。覷天邊月兒可早上也。

【月上五更】花落殘紅罷，孤魂自瀟灑。地老天荒際，一點(diǎn)情難化。趁著這閃閃尸尸昏黃月色下，輕輕的轉(zhuǎn)過薔薇架。見半炬殘燈，淚花流蠟，伴著個(gè)俊臉兒書生幽凄煞。惹的俺心魂不住、不住把他牽掛。鬼病新來，較我生前還大。［下］［生上］簟展湘紋浪欲生，幽人多感夢難成。倚床剩覺添愁思，閉戶何妨待月明。小生為小姐到此，妗以前疑，寓我堂外東偏。我亦自念嫌疑之際，不敢輒入中堂。欲待告辭回去，卻恨千里遠(yuǎn)來，如何委放得下。昨晨入謁舅妗，驀遇小姐。說妗今年高，不暇他顧，飛紅方用事，為此動成間阻。今屈事飛紅，結(jié)其歡心，令我少留月余，以圖再合。未知果得如愿否？每夜孤棲，只是掩關(guān)對燭而坐。正是：欲倩蛙聲傳密意，難將螢火照離情。好悶人也呵?。垡写沧椋?br>
【前腔】獨(dú)坐寒檠下，淚點(diǎn)墜殘蠟。悶倚牙床坐，夢里人真假。有影無形，心魂兩相迓。幾番坐待長更煞，翠衾生涼，孤眠如乍。驀聽得窗外廂聲兒颯，敢則是步蒼苔踏響凌波襪。［聽介］呀，卻是一陣寒風(fēng)把紙條輕刮。

［魂旦上］來此是那生書舍呵。

【醉羅歌】夜涼月色低低下，草蟲唧唧傍窗紗，寂寞幽魂自嗟呀，又把那人牽掛。奴與那小姐，此心原則相同也。他那里朝思暮想也只為他，我這里魂勞意攘也只為他。雖然是依花附草形兒假，人和鬼兩女娃，真情一點(diǎn)不爭差。［扣窗介］［生驚介］適聞戶外步履之聲，今又彈響窗欞，是有誰來也。

【白練序】聽聽更沉罷，看竹影橫窗漏月華。［魂旦急扣介］［生］誰扣咱門也？知他是人耶鬼耶，堪詫，我開門試覷咱。［見旦介］呀，小姐怎得到此？露冷風(fēng)清獨(dú)自家。窗兒下，潛潛等等，玉肩低亞。［旦］妾候郎多晌了。

【醉太平】休訝，我為你相思夜夜，孤魂獨(dú)趁，淡月殘霞。［生］姐姐今夜何以得來？［旦］今夜個(gè)梅香睡著，偷來共倚窗紗。無涯，萬千心事付琵琶，待和你臨風(fēng)消假。夜香臺下，端詳細(xì)語，兩意無加。［生］小生想念姐姐，無刻放下也。

【白練序】這眼兒下，似隔斷巫山巴水涯。朝和夜，衷腸為伊牽掛。擁寒衾，淚似麻。不道今夜呵，一點(diǎn)殘燈重結(jié)花。香肩亞，把新愁舊恨，直說到曉雞啼罷。［旦］剛得相會，夜又將闌也。

【醉太平】呀呀，恨冰輪欲墜，催人去也，幾處啼鴉。辰鉤待月，香魂飛去無家。嗟呀，您則是夜夜挑燈待落花，好是把鳳鸞同跨。［內(nèi)雞啼介］妾今去也。似這等夜來曉去呵，怕誰知察。便做似云移月影，人鬼無差。［生］姐姐去后，小生依舊孤單也。［旦］此后妾必夜至，郎無干不怕到中堂。或偶遇著，不必以言相問。妾或與郎語，幸無見答以狎邪之言，使人謂郎無意于妾，庶其疑可釋，歡情可長聚也。［生］你若每夜必至，我入室何干？只夜間切不可負(fù)約，致我長盼也。

【尾聲】雖則你走花陰怕的腳步兒滑，愿今宵是必早些兒來也，莫教我撥盡殘燈把眼望花。

［生］燈前獨(dú)坐影無聊，得子相過話寂寥。

［鬼旦］夜夜盟言莫相負(fù)，須知心似往來潮。



原評：“是人是鬼，疑真疑假，文章至此，已幾化工在手，若其字字如鮫珠亂撒，猶為剩事?！?br>
暗示她生前也是為情死的。原評：“取景幽凄，漸入鬼境?！?br>
是鬼是人，迷離惝恍，是《還魂記》魂游、幽媾后的又一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