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記 第五十五回　竇將軍夷庚寨怒誅妖道　樂童子樊仙巖力斬邪神

　　先是夷庚鄉(xiāng)左，有小夷庚鄉(xiāng)，五百余家皆列姓。鄉(xiāng)長列選，有鄉(xiāng)主列小娟，許字夷庚鄉(xiāng)長樂進次子樂華貉。二鄉(xiāng)毗連，中隔一山，名樊仙巖。巖中一妖神，號樊仙，巖以是得名。巖中神甚靈顯，凡婦女從巖前經(jīng)過者，必毀妝穢服。否則攝入巖中淫之，憊則放還，還則大病月余，嘔盡惡汁，始愈，或有死者。被淫者，言神朱唇粉面，如美書生。但下體粗銳，當之者無不崩裂。小夷庚有女巫，號黃道姑，能與神通。凡神降禍于某家，賂道姑輒得解。

　　小娟將嫁，必由巖前經(jīng)過，列選憂之，浼黃道姑為地。道姑乃披發(fā)跣足臥壇中，三日不食。醒語列選曰：“神自言與鄉(xiāng)主有緣，好事不宜錯過，教我先向鄉(xiāng)長處報個喜信。我浼之數(shù)四，言鄉(xiāng)長只此鄉(xiāng)主，不敢以凡體辱仙人，冀仙人曲體下情，恕之。神初不肯，我爭之兩日夜。神言，既鄉(xiāng)長不愿，教選美童女十人，樂家選美童男十人，俱十二三年紀，先三日送入巖中，可代鄉(xiāng)主。既鄉(xiāng)長愛惜鄉(xiāng)主，樂鄉(xiāng)長亦宜愛惜新婦，求鄉(xiāng)長頒令箭一枚，待我選了童女，然后說樂鄉(xiāng)長令選童男，是不由他不允的?！绷羞x沒奈何由道姑去選，選中的賞銀十兩，酬乳抱之勞。那道姑得了鄉(xiāng)長的令，便先向富家挑選，得厚賂，便言年命不合，又選別家。鬧得小夷庚母抱女哭，姊抱妹啼，都言生錯了你家。貧的無賂可遺，便選著了。選得十人帶入鄉(xiāng)長府中，令列選美饌?cè)A衣供養(yǎng)著。又往夷庚鄉(xiāng)樂進處，教選童男。樂進初不肯，及接列選手書，不得已，亦下令使黃道姑如選童女的法選去。其時有個鄉(xiāng)勇，名樂代辛，雙生兒子一名段安，一名黎安，年俱十三，韶秀聰慧，讀書過目不忘，父母十分鐘愛，亦被選著。代辛大憂，情愿賂銀二十兩。道姑不肯，又增至百兩，仍不肯。代辛辭退了鄉(xiāng)勇，抱著兩兒大哭。段安曰：“哭也無益，今竇娘娘屯兵鄉(xiāng)后，爹爹何不潛赴轅門告他一狀。”代辛難之。黎安曰：“事不宜遲，如爹爹不愿去時，兒兄弟乘夜逃出自去叫冤，遲恐有人監(jiān)守，去不得了?！毖粤T，辭了父母，兄弟扮作牧童，潛赴竇小端營里來。

　　此時，約莫初更，明月如晝。但見星動旌旗，風悲鼓角，一帶營柵，盡據(jù)層巒，形勢鞏固。從東頭斜繞至一竹林下，正遇巡哨軍士，兄弟遂叫起冤來。軍士見系兩個牧童，大喝曰：“你兩個孩子不知死活，這是甚么地方，容你叫冤呢?！北阋话褜⒍司咀?。段安曰：“兒有奇冤，欲赴娘娘告狀，敢煩將軍引導。”軍士笑曰：“你兩孩子，敢是顛么，你姓甚名誰呢？”段安曰：“兒姓樂名段安，這是兒的兄弟，名黎安，是夷庚鄉(xiāng)勇樂代辛兒子，今有奇冤，性命呼吸，故來告狀?！毖粤T，一齊哭將起來。一軍士正欲向他甚么冤，又一軍士曰：“看這童子生得十分秀雅，必非顛狂。你隨我來。”段安兄弟，遂隨著這軍士，進了營盤大道。遇一隊燈籠，引著馬上一個將軍，那將軍問軍士，這兩個孩子何來，軍士將實情稟上，又道了姓名。那將軍曰：“渠父親，平時與我絕好，段安兄弟，是最乖巧的?！甭勥@話，不等說完，即上前，拜于馬下，哭呼：“伯父救命！”那將軍問了備細，即帶二人進轅門，來見小端。小端正與幾個心腹女兵，在營前看月，聞某裨將帶著兩個孩子，言有十分切急事情，故深夜來見。小端乃進大營，喚集左右，傳裨將及孩子入見，問是何事。裨將曰：“這兩孩子，是夷庚鄉(xiāng)勇樂代辛兒子，有奇冤在身，求娘娘申理的。”小端大怒曰：“娭家以為有緊急軍情，故深夜來報，這申理的事，各鄉(xiāng)有各鄉(xiāng)的鄉(xiāng)長，與娭家何干，深夜里帶著這小幺兒，莫非奸細來這里，探察軍情么，本宜痛責，姑念初犯，喝左右亂棒打出轅門?！弊笥艺齽邮郑灰妰蓚€孩子叫起青天娘娘來，哭音甚哀，而聲頗清越。小端止住左右令帶孩子上帳備問情由。段安遂將邪神怎樣淫辱婦女，兩鄉(xiāng)長怎樣信那黃道姑，怎樣挑選童男童女，詐人錢財，兒兄弟二人亦被選著，不肯留一個延宗嗣，故深夜來告，遲即有人監(jiān)守，逃不出了?！毙《艘娺@孩子，一五一十的說得流亮清楚，遂以好語安慰著，教女兵帶在一旁，即傳令箭令那裨將限三更三點，立傳兩鄉(xiāng)鄉(xiāng)長問話。

　　須臾傳至，小端拍案大罵：“你兩人既為一鄉(xiāng)之長，鄉(xiāng)中人皆汝子女，為何聽信妖巫，詐人錢鈔，害人性命?！敝^列選曰：“汝懼女兒見辱于妖神，汝鄉(xiāng)十童女獨非汝宗親乎，且誰無父母乎？”謂樂進曰：“汝懼汝媳見辱于妖神，汝鄉(xiāng)十童男獨非汝子弟乎，何不忍于此，而竟忍于彼也?！痹挼枚四瑹o一語，只是叩頭曰：“罪該萬死?！毙《嗽唬骸岸l(xiāng)長且回，限明日辰刻拿那黃道姑來，遲恐相累?！绷羞x大驚，復(fù)叩頭曰：“這黃道姑是拿不得的，他一戟指，百萬軍皆反手自縛。一擊齒，千百家皆相繼死亡。娘娘幸無撩撥他?！毙《藫舭复笈?，立刻傳令點步兵一千，各備弓弩火把，自提了點星刀，令二鄉(xiāng)長引路，將黃道姑家圍得鐵桶一般。小端帶了數(shù)十人打進屋中，將案上的神牌、桃印、木劍，用狗血潑污了。道姑夢中驚醒，正欲步罡作法，被小端一把揪翻，用鐵練縛得牢固，其妖徒婢嫗二十余人磔斬立盡。時天已明，將道姑押回大寨，請二鄉(xiāng)長赴轅看審。此時，刀戟如林，重重密布。二鄉(xiāng)長分坐帳外，如坐針氈上，震懾不寧。小端鼓吹升帳，喝左右先將道姑打四十大棒，才審問。只見棒落處，如打敗革。左邊樂進，叫將起來翻在地下叫曰：“莫打，莫打。”小端愈怒，喝且莫打，將道姑的衣服褪了，搜出木人二個，小玉印二枚，即將玉印捶碎，木人焚毀，然后以鐵片燒紅烙之。但見道姑兩目緊閉，面青肌黑，烙至輒不復(fù)燃。于是罷烙，先割其兩乳，只見乳已落而無血，割下的卻是饅頭二枚，而乳實未傷。又截其十指，十指斷而實非指，益樹枝也。小端怒的了不得，自揮點星刀，向著道姑的頸嗓斫去，那頭骨碌碌墜將下來，而頸亦無血，細視之頭實未斷，其墜地的土塊而已。小端正怒無著處，使人立請白萬寶。

　　時，萬寶屯兵阪泥，相去數(shù)里，跨上耿純加鞭即至。小端語其事，萬寶大怒。使人以兩木夾之，界以鉅鋸，鋸過處，痕隨鋸合，而道姑體實未傷。正無如何，忽見段安兄弟，上帳稟曰：“邪不勝正，娘娘以印壓之，術(shù)必破矣。”小端然之，乃出神刀將軍印壓其頂，以點星刀截其手足，血乃出，而聲乃嘶，道姑死矣。兩鄉(xiāng)長皆叩頭呼千歲。小端正欲與萬寶合兵，擬破樊仙洞，驟聞駕至，乃率諸將出轅迎駕。王勞犒已畢，備言別后情事。小端又將兩鄉(xiāng)之事上奏，并陳拿捉妖神之意。王笑曰：“妃子們，是去不得的。這妖神既會淫攝婦女，倘斗他不過，不吃他的虧么。”萬寶曰：“臣等曾誅猿精、平神獸，諒這妖神有何法力，致吃他虧?！蓖跽_言，忽見兩孩子俯伏奏曰：“臣兄弟不揣冒昧，愿代娘娘入巖拿捉妖神?！蓖踉唬骸叭旰稳?，有何道術(shù)，敢去拿妖？”孩子曰：“臣夷庚鄉(xiāng)勇樂代辛之子段安、黎安，自幼讀書，并無道術(shù)，緣鄉(xiāng)長選臣兄弟備童男以獻妖神，故赴轅告狀。蒙娘娘誅了黃道姑，救臣性命。愿仗天威，代娘娘一走?！蓖跣υ唬骸叭昙任纷魍惺翘铀酪?，如何又欲送死?！崩璋苍唬骸吧駸o黃道姑如水母之無蝦也，道姑誅，神不靈矣。懇王以開明御璽印臣兄弟之背，臣兄弟自有拿妖之術(shù)，非敢以兒童謾語誑王也?！蓖跻娖鋵Υ鹄铣桑慌c凡兒比，乃出御璽親解其衣俱印之。二安謝了恩寵。使軍士鳴金鼓于巖前以助威，俱披發(fā)跣足，仗劍入巖。巖中空洞，洞絕無所見。尋至一處有石穴，縱橫尺許。方商量蹲入，穴中忽一陣黑砂從穴中噴出，但見背上暈出紅光罩了身子，黑砂盡化青煙觸紅光而滅。二安仗著紅光齊蹲入穴，紅光閃處，穴中廣隘曲折朗如犀照。見里面朱幃繡榻鋪設(shè)的十分整齊，帳中躍出一怪，赤目紫鼻，長臉環(huán)口，甚猙獰可怖。二安正欲上前與斗，驟聞怪呼神將拿人，帳后已走出幾個道童打扮的，拿劍來斫二安。二安揮劍相抵，盡把道童斫翻。誰知是幾只白狗，顫顫的死了。二安大笑：“原來這廝不敢齒盾，不敢吠堯，只在這里作狗盜?！蹦枪执笈瑩]刀直斫二安，紅光繞刀，斫不能入。那怪慌了，化一道黑光，逃出穴外。二安逾穴追來，但見一金甲神拿金槍攔住黑光，黑光閃在左邊，二安的劍從左斫來，閃在右邊，從右斫來。于是段安在左，黎安在右，逼住了黑光，墮地亂滾，只是斫他不中。段安賦性明慧，料金甲神必是開明的護法，便大呼曰：“奉旨擒妖，金甲神何不相助?！敝灰娊饦屢换魏诠怏E斂，現(xiàn)出一只如牛的大白狗，洞胸而死。金甲神已不見了。二安大喜。段安喚軍士入巖，扛這大狗，先去繳旨。

　　黎安引軍士入穴中，將穴中所有，及先時斫翻的小狗，盡數(shù)搬出。黎安尋至僻處，見榻上臥著兩個女子，白身摟抱，不知羞澀，喝之不應(yīng)。乃以劍拍其背，女子始驚起。黎安曰：“妖神已誅，兩女子的是何人，放爾回去?！迸邮蓟腥蝗缬兴?。黎安乃搜撿衣裙兩套，令女子穿好，下榻泣拜。曰：“妾等皆小夷庚人，列姓，為妖神所攝，望仙童拯救。”黎安令軍士各送回家。出巖繳旨，王大喜。問曰：“汝二人十幾歲了?！睂υ唬骸俺夹值苣昃闶?，是孿生的?！蓖跻姸嗣寄壳逍?，對答老成曰：“汝能讀書，不知會屬文么？”段安曰：“臣兄弟七歲便學文，但賦性魯鈍，不能工爾?！蓖跄私o筆硯，令樂段安擬平妖碑文一篇，樂黎安擬平妖雅一什。二安領(lǐng)旨，揮毫立就。

　　其平妖碑云：

　　唯大晉凝命四年，丁亥，王幸神刀將軍竇妃之營，命小臣段安，及臣弟黎安，披發(fā)仗劍，誅犬妖于樊仙巖，功成命臣擬平妖碑。臣兄弟年僅十三，雖冒昧不知文，然霆動霾消，巍巍鴻烈，不可不記也。臣兄弟生讀儒書，不諳道術(shù)。王懼臣不更事，以開明御璽印臣，臣兄弟遂敢直搗妖巢。妖仗黑砂，臣仗紅光。一光一砂，一紅一黑，飛花滾絮，斗于空中而紅光勝。夫黑砂，偽水也；紅光真火也。偽水不能克真火，火烈而水反消，其理然也。臣兄弟懼黃道姑之焰，逃死于王妃之營。王妃為臣誅道姑，是臣死而王妃生之也。妃既生臣，臣命注于妃，猶注于天也，妖其如臣何！堯天之下，小丑難容。故臣敢奉密詔而討妖也。臣未奉詔，身是臣身，故懼道姑也。臣既奉詔，身是王身，故不懼妖也。黑砂既敗，臣遂得深入妖窟。臣弟黎安，先驅(qū)妖之爪牙而戮之。臣仗劍追妖，妖將虐臣，而瑤光所照，妖形畢顯。于戲！一狗而已，誅之固自易易。若夫五緯聯(lián)光，兔窟不能秘其狡也。百神效靈，熊旅不能得爭其能也。況王妃位應(yīng)四星，〔匡〕參十亂，化已行于南國，德合配乎北辰。上膺天寵，下洽地行，尚猶有翳不消而氛不凈者乎。小臣不過順其機，而收此奇效爾。猗歟盛哉！一人有慶，兆民不驚。十三齡童子臣樂段安奉旨謹擬。

　　其平妖雅六章，一章四句，三章章八句，一章十句，一章六句。

　　第一章云：

　　天既厭亂，篤生圣人。受天之祜，以為笏山君。

　　第二章云：　　王命竇妃，總我六師，敢有不庭，汝則正之。余氛不殄，為魅為蝮，以耗□我子弟，汝則屠戮之。

　　第三章云：

　　昭昭夷庚，乃有樊仙。□我辱我，穢焰滔天。曰黃道姑，實仙之緣，糜我肢體，奪我粥□。眾命近止，哀恫漣漣。

　　第四章云：

　　王妃赫怒，嘾嘾振旅，不遑假息，誅此丑姥。爪牙既剪，樊仙氣沮?！　〉谖逭略疲?br>
　　乃命臣段，仗劍鳴環(huán)。乃命臣黎，滅□除犴。小子蹻蹻，用闞于樊仙之巖。血濺衣殷，唱凱以還。

　　第六章云：

　　赫赫王威，竇妃承之。蕩蕩笏山，竇妃平之。妃拜稽首，天子之功。億萬斯年，景祚靡窮。

　　錄畢，呈覽。大稱旨。王曰；“何物濁漢，生此寧馨兒。一之不已也，兩株玉樹，照映笏山。朕不能無妒心矣。朕欲以汝兄弟為王兒，汝愿否？”二安俯伏謝恩。乃使段安拜萬寶為母，黎安拜小端為母。大設(shè)慶筵同邀恩幸，偏裨小卒，賚賞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