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上卷 十九、一洋致富

　　貧猶周急富之基　誠厚方能格外夷

　　倘使不如翁德大　拾金倍蓰亦何裨

　　劉翁，上杭人。少誠篤，不能為誑語。雖貧，甚好周人急。弱冠失怙恃〖冠，音貫。怙恃，音戶寺。（禮記）二十曰弱冠。（詩經(jīng)）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按）失怙恃，父母俱亡之謂?！剑瑹o策自振。有戚為粵東某令，將往依之。貨屋得數(shù)十金而行〖貨，猶賣也。〗。

　　至江西，遇一同鄉(xiāng)友。落魄不得歸〖（史記酈生傳）家貧落魄。（按）落魄，猶言潦倒也?！?，將賣其子為人仆。翁憫之，以己金分半予之。及翁至粵，戚已前歿，妻子輿柩歸矣〖輿，載也?！?！翁寄居逆旅〖逆旅，注詳湯封翁篇?！剑M退維谷〖句出詩經(jīng)。（注）谷，窮也?！剑觳?。館人憫其少年孤客〖（孟子）館人求之弗得。（按）館人，客舍主人也?！?，為之延醫(yī)調(diào)治。病雖愈，而囊無一錢，不能作歸計，且無以償館人。自念四海一身，無所系戀，不如自盡以了余生，遂出五羊城〖（番禺雜記）廣州昔有五仙，騎五羊而至，遂名五羊城。〗。至珠江寂處〖寂，音及，靜也。珠江在廣州府城南?！剑╊椴ā碱?，音看，視也。〗，聳身欲擲〖欲擲，猶言欲跳也。〗?！　『鲆娊队泄鉅N然，即而視之，番銀一元。心念：“江岸安得有遺金？殆天未欲絕我也！”因念粵中標場，以一博三十，曾于店中見報帖，言今日有標場三處，不如往博。勝則歸計可成，否則仍從三閭大夫游〖楚屈原為三閭大夫，諫君被逐，五月五日，懷石自投于汨羅江而死。（按）從三閭大夫游，即投江之謂?！健Ｓ嬕嗔嫉?，遂急返至洋行街。遇館人，邀之同往，竟得彩。館人曰：“此去不遠，尚有一局?！睆屯值貌?。遂入城。距店半里許，過一巨室，見人連袂而入〖袂，音昧，袖也。連袂而入，猶言成群而入也?！?。趨詢之，亦設標者。復偕往，傾囊注之，則又得彩。三戰(zhàn)三捷，獲金二萬余，大喜過望。歸寓，告館人曰：“我孤貧遠客，幾成餓殍〖殍，音莩，音漂。（孟子）途有餓莩。（注）莩，餓死人也?！?。賴君之賜，得致此金。今擬不復東歸，立家于此。如能獲利富厚，與君共之。顧何業(yè)最善？”館人謝曰：“得金自由命定，某何敢貪天之功？君如欲立家於此，現(xiàn)有兩洋雜貨行將易主，若以兩萬金售之，獲利甚重?！蔽虖闹?。悉以委館人，館人亦誠信可倚。於兩洋雜貨之外，兼事居積〖凡貸賤買貴賣，謂之居積?！剑菜鶢I謀，無不數(shù)倍其息。不十年，擁資數(shù)十萬，且盡識外夷之商於粵者。

　　翁固至誠君子。與人交，無城府〖（宋史傅堯俞傳）堯俞厚重寡言，遇人不設城府，直行不欺。（按）無城府，謂以直道待人，不設提防也。〗，無宿諾〖諾，應辭也。（論語）子路無宿諾。（注）宿，留也，急于踐言，不留其諾也。〗。而又明爽善決事，遇人有急難，求之無弗應，夷商皆信服之。會是年洋貨大賤，各洋行皆滯銷。有關(guān)姓洋行虧本，負客金數(shù)百萬。其行有夷商二，運貨四船至粵，久未開艙，而本國信來速之歸。欲寄貨于行，慮為所侵蝕〖蝕，音食。（漢書韋昭注）虧敗曰蝕?！健Ｓ嬑┪陶\實可恃，商之通事。某某者，翁之店鄰，嘗以逋官錢系獄〖逋，音哺平聲。（正韻）逋，久也。凡久負官物，亡匿不還，皆謂之逋?！?。責比狼藉〖狼藉，注詳十金篇。（按）此謂血肉狼藉。〗，將盡鬻妻女以償〖鬻，音育，賣也。〗。有繩其女于翁者〖（左傳）蔡侯繩息媯以語楚子。（注）繩，譽也。（按）繩者，稱譽其美也。〗，翁聞之，出錢為之盡償官逋。某出書券，攜女以獻。翁折券而歸其女，一家團聚。某感之次骨〖（史記杜周傳）內(nèi)深次骨。（注）次，至也。（按）次骨，猶言深也?！?，方無階以報〖階，猶由也?！健Ｂ勆萄粤β栔?，遂至翁肆以語翁。翁驚曰：“君貨四船值甚巨，傾吾家不及十分之一。設有虧缺，何以償君？”夷商曰：“公第取之，三年后來收而值，何如？”翁時雖擁厚資，尚未有室，聞三年約，艴然曰〖艴，音拂，注詳十金篇。〗：“吾無家于此。雖問心不敢負人，然人事難知。設三年中有意外變，兩君何處取償？”夷商見其不可固與之。時舊館人為之司出入，亦夷人所信，強之居間。估其值，得百余萬金，僅付十萬金，余期三年，共立合同，交易遂成。不兩月，西洋以構(gòu)兵故，洋船均不至，洋貨騰貴。翁售其貨，利市三倍〖（易經(jīng)）為近利市三倍。（按）利市，猶言利息也?！?。與館人謀儲其本〖儲，音除，猶藏也。〗，馀以營運。日益富，粵之富家大族爭婚之。遂取妻置產(chǎn)，享用埒王侯〖埒，音勒，等也?！健６桃嬲\謹忠厚，廣施與，人多沾其惠。

　　及五年，夷商始至。翁見其來大喜，為設彩觴〖設席兼演戲者，故曰彩觴?！?，盡延向之共立合同者，而推夷商居首坐。中酒〖酒數(shù)巡之后曰中酒?！?，翁執(zhí)爵而言曰：“劉某賴兩君貨，擁資數(shù)百萬，非兩君惠，無以致此。今售貨簿，及數(shù)年行運冊籍俱在。除原本外，請以瓜分〖（漢書賈誼傳）高祖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健Ｒ纳绦υ唬骸爱斎赵缬谐勺h，盈虧任君福命，與吾儕何干〖儕，音才，輩也?！?？請歸我本，余君自取之，無多遜也！”翁執(zhí)不可，彼此交讓。居間者謂夷商曰：“既劉君雅意，蓋照原本每年一分起息，亦義所應得，且不辜劉君意〖辜，音姑，負也?！??！币纳酞q不可?；I議數(shù)日，竟如居間者言，盡兌本利歸之。一時夷商莫不稱劉翁誠厚。未幾關(guān)姓行以虧空，為夷商所控。官封其行，募接充者，難其人。夷商皆推劉翁，翁不可，曰：“洋行須本甚鉅，我錢皆四散，安能接開？”夷商曰：“無傷也！強報其名于官而代為出資?！蔽滩坏靡褟闹?。翁開行后，夷商爭趨之。不十年，富甲一省。翁壽九十余，及見曾元。至今尚為巨室。

　　坐花主人曰：“自世風日下，巧偽多而誠實少。與人交，無一由衷語〖衷，誠也。〗，機械變詐〖（孟子）為機械變詐之巧者?！剑暱倘f端。甚至臣欺君，子欺父，妻欺夫，天下幾成一巧偽世界。行之者自謂得意，而不知其上干天怒也！間有一二至誠君子，鬼神必陰相之，使之履險如夷〖四字成句，出處未詳。夷，平也?！剑湎砣碎g未有之福，如劉翁者可勸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