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下卷 二十、王中丞

　　奇哉刀筆作中丞　善惡分明若響應

　　聽到事關名教重　聞風頑懦一齊興

　　廣陵王中丞〖廣陵即揚州?！?，逸其名〖逸，猶遺失也?！?。少孤貧，為刀筆以養(yǎng)母。年二十補弟子員〖注詳皂隸篇?！?，秋試連薦不售。某年除夕，夢二青衣喚之去，至一官署，極巍煥〖巍，高大貌；煥，光明貌?！?。上坐者，冠服如王者。傍二朱衣吏，執(zhí)長榜以待。王者標判已，吏傳呼王某上。王匍匐堂下〖匍匐，音蒲伏。（說文）匍匐，伏地也?！?，竊窺王者色甚厲。擲一冊令閱。見上載己名下，當由某科聯(lián)捷入詞林，官至總督，以刀筆孽削除殆盡。閱甫竟，王者拍案曰：“知未？”王叩首乞哀。王者曰：“姑念汝事母頗孝，宜速改行，尚可還汝科名。若始終怙惡〖怙，音戶，怙惡，不改之謂?！剑斪啡昝??！睆兔嘁乱?。王私問王者為何神，曰：“文帝也。所簽即來年秋榜，汝能改行為善，尚可入此榜中。勿負帝君諄諄見訓苦心〖（詩經）誨爾諄諄。（朱傳）諄諄，詳熟也?！??！毖砸?，以手推之。瞿然而醒，則一燈熒然〖熒，音螢。（說文）熒屋下燈燭之光?！剑忞u尚未鳴?！　∽窇浰鶋?，歷歷如見。思欲改圖，默念貧家無力為善，即不為刀筆，何以蓋宿愆〖宿愆，猶言舊惡也?！剑砍了季瓜?，恍然曰：“刀筆可殺人，獨不可救人乎？”若即是道反行之，宜可得神佑。意既定，遂披衣起，坐以待旦。質明，即至文昌宮焚香默禱。自是凡遇訟者至，必委曲為之排解。理曲而欲訟者，必力斥之。惟理真而不能自白者，始為之具詞。無力者更傾身以助之。行之期年〖期，音稽，周也?！剑瑢W使者以冠軍餼于庠〖冠，音貫；餼，音戲。（史記灌夫傳）夫名冠三軍。（按）冠軍，借作考第一解。餼于庠，注詳廣平生篇?！?，以是益力為善。

　　鄰有少寡而得遺腹子者，家小康〖康，猶富也。〗。族眾誣以不潔，訟之官，謂其孕非真骨血，恐異姓亂宗，乞官斷令大歸〖大歸，注詳余生篇?！?。婦之母家，柔懦不敢出一言。婦冤莫白，惟朝夕哭以死自誓。有鄰媼知之，以語王。王察知婦實貞潔，乃訪至其母家，為之具詞，令其母至官申訴。婦兄弟有難色，王以義憤激之，始感動。訴詞既投，王復聚同學與里之耆老，將于月朔令尹謁廟〖令尹，知縣之稱。〗，宣講圣諭時，公言之?；蛱枰允虏桓杉骸继瑁籼?，警也?！?，王曰：“保節(jié)全孤，事關名教，皆讀書人所應為，非包漕攬訟，有干例禁者比。果得罪，某請以一身任之。”眾嘉其義，咸踴躍，遂于朔日聚學舍。俟令尹至，宣講既畢，即出公稟求閱。令亦明決，閱其詞，曰：“事關名節(jié)，即為諸君確訊之，若果族眾誣蔑〖蔑，音滅，猶污也?！?，當按例嚴懲。然諸君體訪宜實，毋自貽伊戚〖四字出（詩經）。（按）猶言毋自取其罪也?！?。”生直前力陳其誣告狀，言論侃侃〖（論語注）侃侃，剛直也?！?，令見其詞直，慰遣之。不數(shù)日即集訊，族眾理詘〖詘，音屈，枉曲也?！剑阕苑_告。婦冤遂白。案既結，婦囑其母家出百金謝王，王不受，固予之，王怒曰：“我豈覬覦謝儀〖覬覦，音計俞，（正韻）欲得也?！剑蕿槭且?？”嚴拒之，聲色俱厲〖言甚怒也?！剑淙藨M而去。

　　是年除夕，復夢前二青衣來，召之行，仍至前處。見帝君霽顏諭之曰：“余嘉汝改行之速，已還汝科名，然汝尚應于下科中式。因有保節(jié)全孤一事，善行動天，本年即捷矣。汝其益勵厥德毋怠，前程遠大未可量也?！蓖踹凳字x。復命吏引之出，途遇二老者一少年拜于側。王不知誰何，見其拜亦拜。二老及少年以首頓地，而告曰：“蒙恩全我似續(xù)〖（詩經以似以續(xù)注）似，嗣也；續(xù)，謂續(xù)先祖以奉祭祀。〗，保我田產，愚父子祖孫愧無以報大德，適聞帝君寵召，故謹候于此。”王心知即某氏之舅若夫也，因曳之起〖曳，音業(yè)，猶扶也?！健＠险邚椭干倌曛^王曰：“豚犬受君大恩〖（三國志）曹操見孫權，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按）世謙稱其子曰豚犬，本此?！?，知君尚無子，當乞冥司，即令其為君子以報?！蓖踹d謝而別，急覓青衣人，亦不見。徘徊歧路〖徘徊，音排懷。（集韻）徘徊觀望，不進貌。歧路，三叉路?！揭馐忏笺?，音罔，注詳陽羨生篇?！剑鲇鲆辉硪氯酥^之曰〖皂，黑色也?！剑骸叭晟形礆w耶？幸遇我，不然殆矣〖殆，危也。〗?！彼鞌y之行，甚迅，瞬倏已見家門〖瞬倏，音舜叔，極速之謂?！?。王叩皂衣者名氏，笑曰：“同居有年，胡弗相識？”固詢之，則灶神也。相偕入己室，見其母妻相對作喜團。一男子側臥床上，驚異間，皂衣人從后推之，頓覺己身與床上者合為一，大呼而醒。其母妻果皆在房。王乃備述夢中所歷，亟起焚香叩謝灶神。自是益勉力為善。次年遂領解聯(lián)捷入詞館，至大中丞。領解之年得一子，恍睹夢中少年入室而生，亦以科甲至大官?！　∽ㄖ魅嗽唬骸暗豆P救人，雖王生之創(chuàng)見，顧人獨不能以是救人耳。果其能之，則天下事之可濟人利人者，又孰刀筆若哉？王生之厚蒙多福也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