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英云夢傳 第八回 王府中椿萱遭變 吳衙內(nèi)惡棍強婚

    作者: 《英云夢傳》
    詞云:

    故地椿萱遭變。皆因夙緣系戀。傷心何必淚潸潸,夢里多成倦。暇蟆想天鵝,那得上青天??v饒紈褲計無邊。怎得情人面。

                     右調(diào)《誤佳期》

    話說徐氏夫人,自從王云失去之后,日夜憂愁,懨懨成病。婢子玉奴百般解勸,夫人怎得丟下思兒之念。玉奴幾次叫王三去請醫(yī)生來調(diào)治,夫人屢次不許請醫(yī),道:“我病非藥餌可治?!蔽┯薪K朝垂淚,思想兒子不題。

    卻說王仁誠在京得了這個信息,心中未免憂愁。忽然得了一病,不數(shù)日而身亡。有同僚甚為傷感,遂買棺盛殮,連夜打發(fā)家人報到姑蘇,然后又著家人送柩下來。家丁曉行夜走,不幾日,已到姑蘇,才走至府門前,有門上王三見是姚茂,穿了一身的孝服,遂問道:“姚茂哥,你穿這樣服色,莫非老爺有何長短么?”姚茂道:“不要說起,老爺在京,一則得了公子的消息,也著些惱,二來又得了一個急癥,不數(shù)日身故?!蓖跞勓源罂薜溃骸胺蛉艘舱诒Р≈畷r,若聞此信,大事休矣。”又不得不報,遂叫姚茂到后邊用飯,自己走到后堂來。玉奴迎著,問道:“王公公,你為何哭起來?”王三道:“玉奴姐,不要說起,不期老爺在京病故了,姚茂現(xiàn)在外邊報信?!庇衽勓?,驚得魂不附體,只得進房報知夫人。夫人病勢正重,又聽得玉奴說姚茂來報老爺京中病故,這真是雪上加霜,一驚一苦,遂歸陰府。玉奴見勢不諧,連喚“夫人”,竟不醒來,摸其四肢皆冷,氣也無了,慌得玉奴腳軟筋麻,大哭出來道:“王公公,不好了!夫人得了老爺?shù)膬葱牛粦Q氣絕。”王三聞言,忙叫他妻子取姜湯來灌,灌之下受。王三看來無用,遂大慟出來,叫錦芳去請張、萬二位相公來商議。錦芳遂去報知二人。張?zhí)m、萬鶴聞言大驚,飛奔而來,王三接著,跪下墜淚,道:“不料老爺、夫人有此大變,叫小人肝腸皆斷,方寸已斷,特請二位相公來斟酌。二位相公看先老爺之面,推公子相契之情,全要二位相公作主張?!睆?、萬二人攙起王三,也下淚道:“說那里話來,你公子之父母,即我等之父母,如今事已至此,汝速去打聽人家可有好壽器,兌銀去買?!蓖跞疵θ滢k,直到次日,入殮已畢。王仁誠為人梗直,故此門生故舊俱皆疏淡。真?zhèn)€是世態(tài)炎涼,見王府夫婦雙亡,王云又不知去向,竟無親眷上門。全是張、萬二人料理喪事,極盡年家之誼,張?zhí)m吩咐王三道:“你老人家可掌管府中諸事,婢仆不得混雜。看你家公子今冬可有消息,若無音信,明春再作計較?!蓖跞I(lǐng)命,張、萬二人時常來照看。

    不談王府中喪事,卻說王云別了丁老,向大路而行。他是個嫩弱書生,那里曾走過路來,可憐一日只走得三四十里。滕武著人來趕,幸爾王云走了小路,故此未曾追著。王云行了六七日,一日行來,看看天色已晚,前無村,后無店,心上有些著急,腳步偏又走不上,漸漸昏黑上來。正是心慌之際,猛見東邊村中射出一星火光,心上又少安,就望燈走近,見是幾間茅屋,窗內(nèi)燈火猶存,只得上前敲門。里面婦人認是丈夫回來,問道:“為何今晚就回來了?”及至開門一看,是個少年書生,吃了一驚,忙立在門后道:“家下無人,黑夜到人家敲門打戶!”說罷,就欲關(guān)門。王云見要關(guān)門,只得走進一步,揖道:“小生因天晚不能前行,故造貴府借宿一宵,明早就行的。望小娘子開恩!”這婦人還禮,王云揖罷,看著這婦人道:“小娘子好象有些面善,那里曾見過?!边@婦人道:“妾也有些面善,客官好象向年在武林吳府中記室云相公?!蓖踉频溃骸靶≈骶褪恰P∧镒涌墒抢C翠姐姐?”繡翠笑道:“正是賤妾?!彼煅踉频嚼锩孀拢瑢㈤T拴好,忙備夜膳,與王云用畢,方問王云道:“郎君何能到此?”王云道:“一言難盡!”遂將上京,江中被劫,目下逃回這一段情由細說了一遍,獨不題起英娘之事。繡翠道:“也是天假其便,與郎君重會。”王云道:“姐姐為何往在此間的?”繡翠含淚道:“賤妾來此,也是為君,自夏間事露之后,賣找出來,就嫁了販窯器的朱壽,在八月中遷到此地來的?!蓖踉频溃骸昂脗€朱壽,我曾會過他兩次?!崩C翠道:“這也奇了,郎君何處會過他的?”王云將會朱壽之情由說了一遍,又問道:“姐姐,此地屬何縣?”繡翠道:“這里宜興落鄉(xiāng)?!蓖踉频溃骸澳阏煞蛲翁幦チ耍俊崩C翠道:“今日眾同行議事,今晚演戲,有酒,大約要明日才得來家?!蓖踉频溃骸肮蚀私憬汩_門,認是丈夫回來,小生幾月不會,觀姐姐芳容,比昔日更加豐彩了?!崩C翠道:“郎君休得取笑,妾自別君之后,無時不念郎君,又想小姐待我之恩,真?zhèn)€令人腸斷?!蓖踉频溃骸靶∩薪憬阒鲋鳎鄷r時在念,不料天從人愿,無巧不巧,今夕又與姐姐相會?!崩C翠道:“郎君途中辛苦,請安睡了罷?!蓖踉扑炱鹕?,同繡翠走到第二進屋內(nèi),亦是三間茅屋,東首一間是繡翠做房,西首一間閑著,中間是坐起。王云道:“請姐姐自進房去睡罷,小生只好就在此間坐一宵矣?!崩C翠道:“郎君不必過謙,奴家草榻當讓與客?!蓖踉埔阎獊硪?,遂笑道:“今非昔比?!崩C翠笑了一笑,就去移了燈,同王云進房,自己去將床鋪好,才向王云道:“請安罷?!蓖踉谱酱采献?,看他房中鋪設(shè),雖是村舍人間,倒也收拾得潔凈,一張紅漆涼床,床上一條紫紅綢被。繡翠拴上房門,笑向王云道:“郎君請床上睡,妾在這凳上睡了?!蓖踉菩Φ溃骸敖憬阋瞾硖撎琢??!闭f罷,遂相挽并坐,卸去衣妝,連臂同衾,一則是舊時相知,今宵又他鄉(xiāng)遇故,郎貪女愛,曲盡永夜之歡,難述其妙。正是:
      
      他鄉(xiāng)逢舊好,男女兩相親。
      今宵云雨暢,不比向時春。


    卻說王云正同繡翠雨散云收,倦情濃睡,只見他父母在云中呼喚道:“我兒快快家去罷!”言畢望西而去,王云急趕上去,被門檻一絆驚醒,乃是南柯一夢,渾身冷汗,肉跳心驚。繡翠亦被王云驚醒,問道:“郎君為何著驚?”王云道:“不瞞姐姐說,適間得一夢,甚為不祥?!崩C翠道:“所得何夢?侍妾詳之。”王云道:“夢見我父母在云中呼喚小生,叫我速速回家,說罷竟望西面去??墒遣患畨簦俊崩C翠道:“郎君且自寬心,此夢應(yīng)于老爺升任也未可知。”王云道:“非也。”這半夜雖然與繡翠共枕,心上疑疑惑惑,也無情再赴陽臺。天才有曙色,就起身欲行。繡翠道:“郎君何必過起這樣早?”王云道:“早才好,遲了恐你丈夫回來,非為兒戲?!崩C翠遂即起來,忙向廚上收拾了湯飯,與王云梳洗用畢。王云打開包裹出房,取白銀一錠,送與繡翠道:“聊為一履之資,望姐姐笑留?!崩C翠道:“郎君前途要用,妾受之無益?!蓖踉频溃骸靶∩杂?,姐姐請收下,不要見棄。”繡翠只得收下,遂泣道:“妾與郎從此別后,料難再有會期?!眻?zhí)袂慟然。王云亦含淚道:“后會有期,姐姐不要掛懷?!崩C翠道:“郎君此番若至武林,日后得偕小姐之姻,乞述妾之懷。郎君前途保重!”王云因心上有事,無暇細述,只得匆匆告別。繡翠自此思想王云,懨懨成病,不愈而亡,此是后話。

    且說王云走到宜興縣,雇了船只,不兩日已到姑蘇上岸,打發(fā)了來船,急到家來,只見門上掛白,大吃一驚,已知夢兆。進門來,遇王三,王三見了主人回來,憂喜交集。王云見王三一身孝服,忙問道:“老爺、夫人莫非有些不測么?”王三哭道:“禍事不小。老爺在京得病身故;夫人見公子失去無信,終日惱悶,正是病兇,又聞老爺之信,一慟也歸西去了?!蓖踉坡勓裕罂抟宦?,猛然倒地。王三慌忙叫:“公子蘇醒!”后邊玉奴、錦芳及眾家人聽得公子回來,哭暈在地,都一齊跑出來,叫扶將起來,坐在椅子上。王云慢慢醒來,哭道:“我王云大為不孝,真罪人也!”說罷又大哭。王三勸道:“公子不要過于悲泣,恐傷貴體?!蓖踉撇抛】蓿瑔柕溃骸袄蠣?shù)撵`柩可曾著人去扶?”王三道:“朝暮也好到了。”王云道:“夫人亡后,全虧你料理?!蓖跞溃骸靶〉氖菓?yīng)報效主人,還虧張、萬二位相公在此作主。”王云道:“夫人之柩是停在后堂?”王三道:“正是?!蓖踉凭蛯⒓胰说男⒁?lián)Q了,進去哭拜夫人道:“孩兒別后三月,不料父母皆游泉下,不能見面,丟下孩兒好苦也!”幾番哭絕。王三再三苦勸道:“公子少要慟苦。老爺、夫人今已升天去了,諒不能復(fù)生。目今全仗公子接代香火,可保重尊體要緊。”王云方才住哀,遂命家人在柩旁打下床鋪伴材。

    次日,張、萬二人聽得王云回來,喜之不勝,就來看候王云。正是:
      
      友誼誰知勝嫡親,何期張萬處交真。
      心契才能扶患難,管鮑同倫有幾人。 張、萬二人來到王云府上,家人進去報知王云。王云出來拜謝二人,道:“先慈去世,承二位長兄培植,恩感五內(nèi)。”張、萬二人忙挽起王云,共揖畢,坐下道:“自兄失去及先年伯父母去世,令弟等旦夕掛懷。今早聞兄回府,使弟們歡喜之極。”王云流淚道:“不料先父母如此結(jié)局,甚為可傷!”說罷又大慟,張?zhí)m道:“世間死別生離,最苦之事,總亦是大數(shù),兄也不必過于苦傷。夏間道人的偈言看來倒應(yīng)驗,豈非定數(shù)。況年伯只得兄一位,若日夕悲慟,倘有些三長兩短,反為不美?!蓖踉频溃骸俺卸置酪猓芤嘧闩?。但道人之言,前句縱應(yīng),未知末二句何如?”?”張?zhí)m道:“前事已驗,自此一路吉慶,長兄何須憂慮?!卞\芳捧出茶來,三人用畢。萬鶴道:“夏間兄在江舟被盜劫去,意欲何為?兄怎得脫身?可說與弟們知道。”王云道:“小弟那日被盜劫去,恐其加害,誰知其意不然。”就將到山寨,滕武招贅不從,以下山來之事,細說一遍。萬鶴笑道:“也虧兄之才調(diào)能脫虎口?!闭f話間,有金圣、李貴知王云回家,二人亦來相候。王云三人看見,遂起身,俱各揖畢,就序齒坐定。王云謝罷二人,李貴道:“適間小弟同洛文兄偶聞得清霓兄回府,故此特來候,又不料尊大人有此慘變,小弟等不勝傷感?!蓖踉频溃骸俺兄T兄垂念,乃小弟之幸。但先父母去世,是弟之福薄?!苯鹗サ溃骸靶帜巳酥兄P,他日飛騰,可并日月,莫要苦傷貴體?!睆?zhí)m道:“閑話休題,近聞得二兄北上,總榮授了。弟等尚還欠賀?!痹瓉斫稹⒗疃闳思{了武職,故此張?zhí)m說起。李貴道:“秀芝兄休得取笑,弟等不過支持門戶,算得什么數(shù)?!蓖踉频溃骸靶〉茏蛉詹诺剑蚀瞬恢?。待過百期,少不得要來奉賀?!苯?、李二人道:“斷不敢當?!彼e主五人言來語去,直到日暮,才各人散去不題。

    卻說王云在家單候父親柩至,好開喪出殯。不幾日,家人報來說:“老爺靈柩已在河下?!币γ嚷牭霉踊貋恚貌粴g喜,叩見了小主人。王云道:“姚茂,難得你一片好心,扶老爺柩來。”姚茂道:“公子說那里話來,這是小人分內(nèi)之事。前日小人已到此報信,又復(fù)去迎接的?!蓖踉品愿溃骸懊魅掌痂训綇d?!闭f罷,急到舟中,見了棺木,猶如亂箭攢心,以首撞地,哭之幾絕,眾家人苦勸方止。到次日,合夫人之柩停了。此時親朋曉得王云回來,又是一番氣象,都又來作吊,好不熱鬧,無幾日之間,安葬已畢,王云接著就謝了孝,忙了幾日,料理事完,竟在家守孝、讀書不題。

    卻說滕武那日打獵回來,去看王云。見房中無人,遂到園中去看,竟也不見,就喚丁老來問道:“王相公那里去了?”丁老道:“自大王去后,王相公病好,叫小人指往北山去路,去趕大王的。”滕武知是王云脫逃,遂叫嘍羅分頭追趕。眾嘍羅去了一日,竟追尋不著,回來復(fù)了滕武,也就丟起不題。

    且說吳斌致仕在家,自王云去后,無聊之極,幸有夢云同父親吟詩和唱消遣。不想一日圣旨到來,言兵部侍郎吳斌告假日久,速速赴京聽用。吳斌謝恩,請過圣旨,先打發(fā)天使回去。又住有幾日,就命家人收拾起身,遂別了夫人、兒女,那正是仲秋天氣,一路上對景凄涼,至初冬方到京中,朝見圣主,會謁同僚,忙了幾日,住下稍閑不題。

    卻說臧瑛為官奸惡,因吳斌梗直,他也不喜歡他。一日偶有日本作亂已受招安,圣止要差官去封王,旨下著該部知議回奏,這臧瑛就特薦一本。圣上見本薦吳斌出使,遂招吳斌諭道:“今臧瑛薦卿往日本封王,諒卿不辱君命,可刻日起程。”吳斌聽旨,唬得汗流浹背,復(fù)奏道:“臣蒙圣恩,授職未經(jīng)出使,只恐有辱君命。伏乞陛下另選能員,不負圣意。”上道:“朕已點卿,諒不辱命,待卿出使回朝,加卿官爵,毋得推阻。”吳斌諒不能辭,只得謝恩退出,縱然深恨臧瑛,也無奈何,只得收拾,刻日起程,眾官齊送出城。吳斌別去,到日本封王不題。

    卻說臧瑛之子臧新,在家倚仗是兵部的公子,同著白從、刁奉東游西蕩,為非作歹。一日刁、白二人在在臧府小飲,臧新說道:“老白,我偌大年紀,尚未續(xù)姻,怎得有一日娶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則遂我平生之愿也?!卑讖牡溃骸斑@有何難!”臧新就問道:“老白,你說不難,那里見來?”白從道:“見是沒有見,似大爺這般相品才情,豈無一名姝來配大爺么?只要大爺留心,說與媒人們?nèi)ピL,偌大城市中豈無一個絕色佳人的道理?”這臧新見白從的話說得快暢,連叫斟酒,三個人說白道黑,吃到日暮,方各散去。到次日,臧新叫家人去喚媒婆,家人領(lǐng)命,即刻就叫了兩個慣做媒的班頭媒婆,一個姓張,一個姓王。兩個媒婆來到臧府,見了臧新,蹭了一蹭道:“大爺呼喚小婦人們,有何吩咐?”臧新道:“喚你二人來,非為別事,我大爺要娶一位才貌兼全的娘子,尋你們到城中去訪訪,不拘貧富人家,只要人才出眾?!睆埫狡诺溃骸坝忻驳囊策€容易,若說有才有貌的卻難?!标靶碌溃骸叭绱苏f來,我大爺終身不娶不成?”張媒道:“怎個說大爺終身不娶,只是將就些也還容易?!标靶侣犃舜笈懔R道:“沒的放你娘的狗屁!難道我大爺將就些,竟娶一個村姑罷?這樣說的可惡,叫家人快與我趕他出去!”王媒忙向前說道:“大爺且息怒,聽小婦人有一言奉享。我這張媽媽本來不會說話,故此沖撞了大爺,可恕他初次。若說起才貌佳人,有是卻有一位,難是卻難?!标靶碌溃骸坝辛俗蠲睿绾斡性S多難處?你且說來,是那樣人家?”王媒道:“是府前兵部侍郎吳老爺家,有一位小姐,年方十七,生得如廣寒仙子,月里姮娥,真正落筆如龍蛇飛舞,諸子百家無有不曉?!标靶侣犃送趺降难哉Z,喜得手舞足蹈起來,恨不得立刻娶到家才好?!庇謫柕溃骸斑@小姐叫甚么名字?”王媒道:“小姐的芳名叫做夢云?!标靶侣牭谩皦粼啤倍郑溃骸霸瓉砭褪桥辽现?!”喜的設(shè)法,真?zhèn)€是天隨人愿。王媒道:“大爺為何如此歡喜?日后吳府不允,不要煩惱?!标靶碌溃骸斑@段姻緣豈有不成之理?”王媒道:“吳府小姐,小婦人也曾說過幾次,俱是縉紳公子,那吳老爺總不肯允?!标靶碌溃骸八辉?,要配何等樣人家?”王媒道:“人家到還不論,只要與小姐才貌相當,方才肯允?!标靶碌溃骸八莆掖鬆斶@般才貌,也不為俗了。你二人可用心去說?!彼宋ㄎI(lǐng)命,竟投吳府中來。

    丫環(huán)迎著道:“王媽媽與張媽媽,是甚么風(fēng)吹到我們府中來?”王媒道:“我見你家府中如此熱鬧,故此進來看看。”丫環(huán)道:“你老人家不曉得么?我家老爺奉旨到外國去封王,今日報到,夫人在那里煩惱哩?!睆埫降溃骸斑@是喜事,為何到煩惱?”丫環(huán)道:“出使外國封王,路程遙遠,不知幾時才能回家,所以夫人和小姐煩惱。你二人進去,勸勸夫人來?!倍诉M去,見了夫人道:“老夫人恭喜,老爺封王榮歸,自然加封爵位?!狈蛉说溃骸笆裁垂?,千山萬水的去了,知道可得回來?”王媒道:“說那里話來?!狈蛉水敃r打發(fā)報人去訖,又問二媒婆道:“你二人到來,必有事故?!蓖趺降溃骸耙矝]有甚事,來候候夫人、小姐的。小姐為何不見?”“適才在此,想是進房去了。”張媒道:“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那得才貌兼全的一個狀元郎來相配才好。若是小婦人做著這頭媒就好了。”夫人見二人言語,已知來意,自想:“夢云年已長成,或者說來有個佳配,亦未可知?!彼斓溃骸拔壹倚〗阋驳共辉诟吲书T第,只要與小姐才品相當,也就罷了?!蓖趺铰牭糜行┛陲L(fēng),正合來意,遂道:“本城中倒有一鄉(xiāng)宦人家,有一位公子,年紀才二十歲,前年入泮,取的案首,好個人品相貌,正好與小姐聯(lián)姻?!狈蛉说溃骸靶丈趺l?”王媒道:“他父親現(xiàn)任兵部尚書,姓臧名華玉。”夫人道:“聞得臧華玉為人不大端方,其子諒亦可知?!睆埫降溃骸胺蛉?,非如此論。自古龍生九種,這公子到不比他父親為人,言譚儒雅,貌相端嚴。夫人若攀這門親倒好,除卻這位公子,別家也少?!狈蛉吮凰苏f得半信不信的,道:“你兩個到明朝來討回信。”二媒婆就起身回去復(fù)臧公子不題。

    卻說夫人就走到夢云房中來,夢云正同繡珠在窗下刺繡,見夫人進房,即便起身。夫人道:“我兒刺繡,不要辛苦了。”夢云道:“孩兒不過閑中消遣,也算不得生活?!狈蛉说溃骸斑m才張、王兩個媒婆來與你做媒,說兵部臧華玉的兒子才學(xué)相貌都好,不知真假。若何可矣,我想攀了這門親也罷。不知孩兒意下何如?”夢云聽得夫人有允結(jié)之意,遂道:“孩兒聞得臧兵部為人不端,其子之才學(xué)德行不問可知。這也悉聽母親裁度。論理,還該訪訪?!狈蛉寺犃藟粼浦?,似有不欲之意,遂道:“自然還要著人打聽?!蹦概擞种v了些家常閑話,夫人就起身出去。夢云一個在房,停針想道:“諒來臧生豈是我〔可〕兒夫。倘若母親錯主,將我許配,豈不誤盡終身?”思來想去,自恨紅顏薄命,溜溜流下兩行珠淚。有繡珠捧茶進房,見如此光景,便問道:“小姐何故流淚?”夢云不答,繡珠遞過茶,明知小姐因臧家議親,恐夫人允了落淚,也就走開。

    且說夫人出來,即刻著人打聽臧新的好友,少刻打聽回來,細細將臧新為人不端之處,呈說與夫人,遂罷議親,夢云方得心安。

    卻說臧新自媒婆來說明日去討回音,他到得次日,絕早就叫家人去催張、王二媒,去是府討信定局。二媒不敢怠慢,只得就到吳府中來。夫人尚在房中梳洗,王媒道:“夫人還未出房哩?!狈蛉说溃骸盀楹蝸淼眠@般早?”王媒道:“公事在身,不得不早?!狈蛉顺龇孔?,張媒道:“昨日夫人有命,叫小婦人們來領(lǐng)臺示,故此早來。未知夫人有何吩咐?”夫人道:“昨日匆匆,未曾看得來書,晚間才看。有老爺叮囑,言女孩兒擇配,務(wù)要待他來作主,所以老身倒不便管了?!蓖趺揭姺蛉送仆?,大失所望,遂道:“老爺回期有日,豈不誤了小姐的青春?如何使得!”夫人道:“小女尚還年輕,就遲一兩載也還不妨?!闭f之間,夢云出來問夫人的安,見了二媒婆,心中好生不樂。二媒見夢云出來,各起身禮畢,王媒道:“我有年許不見小姐,小姐越發(fā)長成了。”夢云不答,問過母親安,遂就坐下,二媒見夢云生得如花似玉,定睛只顧看他。夢云見二人看得厭煩,遂起身往房中去了。二媒見夫人不允,也就去回復(fù)臧新。

    二人一徑來到臧府,臧新迎著道:“此事如何?”王媒道:“小婦人再三玉成,奈何夫人不允,說他家老爺有書,直要待他回家作主。大爺不要見責不能效力?!标靶侣勓裕溃骸斑@潑婦如此可惡,你就推托,允與不允,我大爺難道罷了不成!偏要他的女兒,不怕他不肯!”遂就逐出兩個媒婆。二媒受氣出門,道:“真真悔氣,直走了這兩日,湯水也沒有一些粘牙,到要受氣!”二人一頭走,絮絮叨叨的回去不題。

    卻說吳璧在他伯父任所回來,到了家中,見過母親、妹子坐下,夫人便問道:“你伯父母安好否?”吳璧道:“伯父母命孩兒致候母親,二大人都還康健。近日聽得爹爹出使他邦,諒情又是臧華玉之鬼,甚是可惡!”

    不題他母子譚心,且說臧新在家,一心想夢云,無計可施。一日臧新正在尋思無法,忽值白從到來,見了臧新道:“大爺為何在此出神?”臧新見是白從,道:“老白,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件心事與你商議?!卑讖牡溃骸按鬆斢泻问沽睿〉臒o不聽從?!标靶碌溃骸扒叭沼幸婚T親事,是王媒婆說起的,不料就是帕上之人,其女猶如西子重生。”白從拍手笑道:“就是帕上之人,這也奇了,正該是姻緣?!标靶碌溃骸拔乙彩侨绱讼?,不料他老母豬竟不允?!卑讖牡溃骸捌淠覆辉剩质亲鞴?。大爺可能奈何他么?”臧新道:“到也無法。聞得他大兒子近日回家,除非煩白兄一往,向吳玉章說,看他允是不允。若然不允,我自有道理?!?白從領(lǐng)命,遂起身到吳府中來。問:“門上有人么?”家人問道:“是那一位?”白從道:“是我白相公。可去報知你家公子。”家人遂走著道:“什么大來頭,自稱相公!”來到書房中,向吳璧道:“啟上公子:外面有一人要見公子,他自說是白相公?!眳氰德勓?,想道:“是那個姓白的?”只得出來,見是白從,迎上廳,揖罷,分賓主坐下,道:“久不接教,已有年余,近聞兄在臧府中,那得閑暇至舍?”白從道:“好說。兄一向他往,不曾進謁。今日登堂相候,兼有一事奉求。兄且猜一猜。”吳璧道:“小弟那里去猜。”白從道:“諒兄也猜不著,小弟此來,系臧兄所委,聞得令妹賢淑,所以特托小弟來求庚帖,一則是門當戶對,二來佳人合配才子,未識長兄尊意若何?”這吳璧深知臧新目不識丁,貌相亦難稱揚,豈肯與他聯(lián)姻,遂道:“承我兄作成,甚蒙關(guān)切,門楣之間,倒不在高下之論,奈何家君出使,無人作主,豈敢造次?望兄委曲轉(zhuǎn)達臧兄?!卑讖牡溃骸白阆滦莸眠^謙,尊翁老大人雖不在府,然有令堂作主,何必待尊公來?!眳氰嫡溃骸鞍仔种圆钜樱怨诺溃号尤龔?,在家從父。況且家嚴也曾吩咐過來,舍妹的年紀又未到二十三十,何必過于嗩嗩!”白從被吳璧搶白了幾句,就一腔怒氣,竟告辭去了。

    白從氣沖沖走到臧府來,臧新邀白從坐下,道:“吳玉章可肯允此親事?”白從氣吳璧搶白他,遂造言道:“再莫說起。吳玉章這小畜生可惡之極!不允親事倒也由他,怎么就出言不遜,說大爺無才,相貌丑陋,無所不之,又將我搶白了許多。”臧新聞言,氣得暴跳道:“這個小畜生,狗骨頭,這樣可惡!難道你不允就罷了不成!你妹子現(xiàn)有把柄在我手中,不怕你飛上天去!”白從道:“大爺作何計較?”臧新道:“且消停議論,你受了氣,且取些酒來與你消消氣再講?!?

    不題二人飲酒,且說吳璧進來向夫人道:“可耐臧新這廝,竟著人來說妹子的親事!孩兒已回他去了?!狈蛉说溃骸拔业雇?,前日有兩個媒婆來說親,那時不知臧家底里,故此叫他次日來討回信。當時就著人去打聽明白,到第二日說時,我已回付了,何得又來說?”吳璧道:“臧新為人刁決,兼有兩個幫閑,防他還有不良之念,這事怎好?”夫人道:“我家女兒由我做主?!眳氰档溃骸皯质且膊粦炙褪侨菂挼镁o。妹子年紀已長成,不如訪相宜門弟,配了親也罷,省得人家來求親不允,又要招怪。”夫人道:“我也是這等想,只是看你妹子之志,非其配而不悅,如之奈何?”吳璧道:“這也由他不得?!?

    他母子正說話之間,巧巧繡珠出來聽見,就進來將夫人同公子所論之事,一五一十告訴與小姐。夢云聞言,嘆道:“自古紅顏薄命!”沒情沒緒,起身援筆,因題一絕,書于后堂壁上,吳璧正進來看夢云,及至走到后堂,只見壁上墨跡淋漓,走向前一看,知是妹子所題,便吟道:
      
      繡戶龍香裊篆煙,一陽凜冽賦從天。
      冰心只待東皇主,雨妒風(fēng)催總不然。

    吳璧細玩其詩,已知夢云借梅花之意,遂走到夢云房中來。豈知夢云正在房中納悶,一見吳璧進來,即起身讓坐,吳璧坐下道:“賢妹為何在此悶坐?”夢云無言急對,只得推說道:“小妹適成俚言一律,尚欠推敲,故此沉吟。待小妹錄出,與長兄涂襪。”吳璧道:“愚兄不習(xí)此,焉能斧正?近來賢妹詩才大長,愚兄正欲一觀?!眽粼扑烊∫环ü{,立就詩一首,書出送在吳璧面前。吳璧看上面寫著《仲冬即景》,道:
      
      雪舞風(fēng)酸煙漠漠,珠簾香擁梅花萼。
      凝寒窗下竹蕭疏,護暖樓中人不覺。
      書云亞歲倒觀臺,吐火嚴冬附客略。
      揀點閑閨勝事無,朦朧呵筆學(xué)涂鶴。

    吳璧吟完,羨之下已道:“賢妹詩才,過于男子。愚兄竟擱筆矣?!眽粼频溃骸靶∶弥?,乃童蒙之句,哥哥還該指教。小妹亦要請教一律?!眳氰档溃骸坝薏挪荒軘趁谩!眽粼频溃骸案绺缂床豢贤轮榄^,小妹也不敢過求?!眳氰稻偷溃骸拔蚁氲饩撤馔?,未知幾時才能回來。賢妹年紀長成,尚未擇選乘龍,若待爹爹回來,豈不耽誤了?”夢云也不作羞態(tài),遂道,“哥哥不必慮及小妹。兄長尚未聯(lián)姻,待哥哥完娶之后,那時再議小妹之婚,未為晚也?!眳氰档溃骸坝扌钟H事猶在。賢妹屬意于富貴乎?才貌乎?”夢云道:“富貴易而才難,小妹之志重于才。”吳璧聽夢云之言,已知其志,遂閑話不譚。

    卻說臧新與白從二人飲了一會酒,臧新向白從道:“那吳玉章不肯允親,他妹子現(xiàn)有把柄在我手里,也不由他不肯。此回去說。如再不肯,就猖揚出去,叫他妹子今生今世嫁不成人?!卑讖捏@問道:“有何把柄在大爺處?”臧新道:“你到忘了,夏間所拿王清霓的綾帕上可是吳夢云的名字?前回與你說過,何以又忘了?”白從聞言,拍手笑道:“是!是!有這件寶貝在此,好商量了。大爺自己是去不得,日后若結(jié)了親不雅,我也去不得,這必要刁兄去才妥當。他若不允,將此帕與吳玉章看,說是他妹子與大爺?shù)谋碛?,令妹已?jīng)心允,你何必推托?再不然,竟到官與他講,也可使得?!标靶侣犃舜笙驳溃骸按擞嬌趺?,就煩兄去與老刁說聲?!卑讖木推鹕砣ヅc刁奉說話不題。

    到次日,刁奉受了白從的言語,竟投臧府而來,卻遇臧新在門前。臧新見了刁奉道:“好信人也?!彼焱嚼镞?,就將這一方綾帕交與刁奉道:“此乃至寶,不可遺失。”刁奉道:“這個自然,何消大爺吩咐?!标靶碌溃骸俺膳c不成,全在此舉,須當著意?!钡蠓铧c頭,領(lǐng)命而去。一路行來,已到吳府門前,到遇著吳璧,就迎到廳上,揖過坐下,敘過寒溫,刁奉道:“小弟此來,乃是臧兄所托,有事相求?!眳氰档溃骸叭粽f臧兄所命,除了親事,其余一概領(lǐng)教?!钡蠓钚Φ溃骸瓣靶炙?,單為令妹親事,故叫小弟造府相懇。兄卻推阻,據(jù)小弟之意,倒是玉成這姻事也好?!眳氰档溃骸白蛉占号c白兄言過,要待家君來作主,非是弟之推托?!钡蠓畹溃骸斑@是長兄辭親之說。兄就允與不允,也無關(guān)小弟之事。若過于執(zhí)辭,也難料未必無事,勸兄曲從的為妙。”吳璧聽了“未必無事”這四個字,就大怒起來道:“老刁,你好欺人!太過他不過是兵部家聲,我家也亞多少?求親允與不允由人,何言‘未必無事’?他就有事,又待如何?這話怎講得去?”刁奉道:“吳兄不用動氣。非言非語,非出小弟之意。因令妹有個什么把柄在臧兄處,故此小弟才言到‘未必無事’?!眳氰德牭冒驯?,自己沉吟道:“我妹素在深閨,有何把柄在他手里?此是造言?!彼斓溃骸霸桨l(fā)放屁了。既有把柄,拿出來!若不拿出來,看何本事出我之門!”刁奉笑笑,以為實在要塞吳璧之口,道:“待我取出與兄看,方塞其口?!彼斓叫渲腥ッ?,摸了半日,竟無所有,滿身尋遍,到底不見,急得滿面通紅。誰知刁奉得了臧新的言語,一心要來說合,忘其綾帕在袖,竟在路上失落,巧巧又遇著鄭乾罷官回家,為糧餉之事,是日到府前,見一人袖中墜落一物,其人不知,竟急急走去。鄭乾叫家人呼喚其人轉(zhuǎn)來抬去,連叫幾句,已經(jīng)進巷去了。遂叫家人拾來看,是一方綾帕,見上面有字,細看之時,是女子所詠之詩。意欲追著原人還他,不期又遇同年邀去說話,也就帶去不題。

    卻說那時刁奉沒有綾帕,局促不安,假推道:“還在府中,適間不曾帶來,我去取來?!苯璐孙w跑而出。吳璧知其情虛,故意叫家人大呼小叫,要打這造言的刁奴。刁奉聞言要打,巴不得兩只腳做了四只腳的跑出來,離遠了吳府,才想道:“怎么不小心就失落了?怎好去見臧公子?且避他幾日!”遂到家中不題。

    吳璧見刁奉去了,進來告訴夫人如此長短,丟過不題。卻說臧新同白從兩個等刁奉回來回話,竟到晚也不見刁奉來了。臧新著急道:“老刁此時不見來,莫非吳家搶去綾帕,打壞老刁么?”白從道:“斷無此事。待我去打聽打聽,便知分曉?!彼炱鹕砣チ?,一會回來向臧新道:“我到吳府,問他門上人,說刁奉早間來說了些話,竟不別而跑了。我又到他家去問,又說不見??墒瞧媸?。”

    只因此帕一失,有分教:士子想思之物,佳人音信,佳配之由。要知刁奉去向,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