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奇?zhèn)?第一回 謀生計嬌容托弟 思塵界白蛇降凡

詩曰：

　　素精思世受恩深，酬卻生前百贖身。
　　誕育責(zé)嗣超升去，雷峰塔畔永標(biāo)名。

話說元朝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有一書生，姓許名仙，表字漢文。父親許穎號南溪，經(jīng)商為業(yè)，母陳氏。漢文生才五歲時，父母染病，相繼去世，留下些少家業(yè)。虧他有一胞姊名喚嬌容，嫁與本縣李公甫為妻，這公甫在錢塘縣當(dāng)一縣役，家中頗稱去得。漢文父母亡后，嬌容即將漢文挈在家中撫養(yǎng)。光陰迅速，日月如梭，漢文不覺長成一十六歲，生得眉清眼秀，豐神俊逸，公甫與嬌容十分愛他。一日，公甫因衙門元事閑坐，忽思漢文年已長成，須尋一件事業(yè)與他去做。夜間，便對嬌容說道：“汝弟從幼在我們家中，今已長成，須當(dāng)尋覓一件技藝與他去做，不可虛度光陰?！眿扇莸溃骸版砀改冈缒陾壥?，舍弟從幼多蒙官人撫養(yǎng)照顧，今幸長成，官人若肯周全，妾身不勝感激?！惫Φ溃骸百t妻不須煩心，愚夫現(xiàn)有個相好朋友，姓王名明，字鳳山，他現(xiàn)在此縣前懷青巷口開藥行，十分鬧熱。等我明早去見他，將汝弟送他行中學(xué)習(xí)藥道便了?！眿扇荽笙?，一宿無詞。

到得天明，公甫梳洗已畢，出門一直來到縣前王員外藥店中。員外笑臉相迎，同入店中，分賓主坐定，員外開言道：“李兄今早到敝鋪有何賜教？”公甫道：“好教員外得知，小弟有個妻舅名喚許仙，字漢文，為人頗稱謹(jǐn)厚，向在小弟家中株守斗室，經(jīng)紀(jì)無路，意欲將他送在員外貴鋪學(xué)習(xí)藥道，俾供驅(qū)策，未知員外肯容納否？”員外道：“小弟近因店中貨物頗多，正在缺一謹(jǐn)慎幫手之人，李兄若果不棄，足見相知之雅，妙！妙！”公甫見員外應(yīng)允，忙起身稱謝，作別出門。

回到家中，將員外應(yīng)允美意向許氏及漢文細(xì)細(xì)說明，二人喜不勝言。公甫就往日家揀個黃道吉日，將漢文送過王家藥店來。臨出門，許氏不免叮嚀幾句話兒。到得店中，員外接人，敘坐，公甫開言道：“向日蒙員外盛情，今日吉日，小弟特送妻舅前來，祈員外訓(xùn)迪教誨，將來若有成就，感佩員外大恩，沒齒不忘?！?br>
員外看見漢文人才出眾，色貌超群，心中大喜。答曰：“令舅天姿俊逸，將來必成大器，小弟并藉榮光?！惫疵鼭h文過來拜見員外，員外答以半禮。公甫辭別了員外出店，回家對許氏道明，不在話下。

這邊漢文在員外店中，員外見他言詞伶俐，作事周詳，十分愛他，比別人不同。公甫亦時常來到店中看視點綴，此話慢表。

正是：

　　若無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且說四川成都府城西有一座青城山，重岡迭嶺，延袤千里。此山名為第五洞天，中有七十二小洞，應(yīng)七十二候，八大洞按著八節(jié)。自古道：山高必有怪，嶺峻能生妖。這山另有一洞，名為清風(fēng)洞，洞中有一白母蛇精，在洞修行。洞內(nèi)奇花競秀，異草爭妍，景致清幽，人跡不到，真乃修道之所。這蛇在此洞修行一千八百年，并無毒害一人，因他修行年久，法術(shù)精高，自稱白氏，名曰珍娘。究是畜類，未能超成正果。

一日，在洞游玩，心中忽思：我在此修行多年，至今未得正果，不如往別處名山游玩一番，猛思：浙江杭州號繁華之邦，西湖擅名，虎邱馳勝，待我前去觀看景致一番，多少是好。主意已定，遂將洞府封閉，即時駕起云頭，升在空中，哪消片時光景，遙望杭州不遠(yuǎn)。

不防這日卻值真武北極大帝朝拜天闕駕回武當(dāng)仙山。在云中，運開慧眼，忽見一股妖云從西而來。大帝喝道：“何方孽畜，妄起妖云！”白蛇見是大帝，驚得魂飛魄散，忙跪在云頭開聲叫道：“小畜乃是青城山清風(fēng)洞白蛇精，修行一千八百年，并不敢毒害生靈一絲半粒。至今不能成正果，今要往南海求見觀音菩薩，叩問根緣。不知圣帝駕臨，小畜有失回避，死罪！死罪！”大帝微笑道：“你這孽畜，若果真心要往南海，須當(dāng)發(fā)下誓愿，吾方放汝過去?！卑咨咚旒垂蛳掳l(fā)誓道：“小畜若有謊言，無去南海，異日必遭雷峰塔下壓身?！贝蟮垡娝l(fā)誓，令隨駕神將記明，駕回仙山。白蛇見大帝已去，滿心歡喜，遂騰云到了杭州，按落云頭，要尋一幽僻的園院安身。這杭州乃天下最繁華的去處，王候第宅、名園古剎不計其數(shù)，而城東仇王府的花園更是名勝，臺榭環(huán)云，擬于上苑，因年久無人居住，是座空園。白蛇看見這園曠麗，心內(nèi)大喜，隨即閃身進(jìn)去。不料此園深邃得緊，內(nèi)中已有一母青蛇精在醉春樓中作巢，此蛇亦修行有八百余年，亦能飛騰變化。那日，看見白蛇進(jìn)來，忙出來阻住道：“何方妖怪，擅敢進(jìn)吾花園來，不怕我的寶劍利害么！”白蛇笑道：“小青不必逞能，細(xì)聽吾言：吾乃青城山清風(fēng)洞白蛇洞主是也。因在洞中修道一千八百年，未能成卻正果，故此駕云來游中華，尋訪仙道。今暫借此間花園安身，且你我均是同氣，何必嗔怒?！鼻嗌呗犃T，喝道：“此間乃我的仙府，你系方外野怪，何敢恃強占我花園。你若有法力，敢共我斗上三合么？”白蛇微笑道：“小青，你聽吾言，你要與我斗法，我念你均系一體，亦不傷你性命，但賭法力，高者為主，卑者為婢，何如？”青蛇怒道：“你有多大本領(lǐng)，敢夸大言！”就將身邊一口寶劍掣起，望白蛇臉上砍來。白蛇不慌不忙，把腰間雙口寶劍拔起，劈面架住。斗不上數(shù)合，白蛇本事果然高強，不知口中念念甚么，喝聲“疾！”青蛇手中寶劍不知不覺早被他收過去了，只剩兩手空空。青蛇大驚，慌忙跪下，口稱：“娘娘，休要動手，小青愿作丫環(huán)服事娘娘，乞饒一命?！卑咨咝Φ溃骸拔也贿^略施小術(shù)，服你之心而已。既愿作婢，就罷了，豈肯害你的命?！鼻嗌叽笙?，遂向白蛇拜了四拜，口稱：“娘娘在上，婢子小青叩見?！卑咨叻銎穑M(jìn)花園。自此，二妖棲宿在此園中，主婢稱呼。

正是：　　同聲相應(yīng)同棲止，淡妝巧扮待情郎。

再表許漢文在王員外藥店，員外愛惜他，如同父子。看看過了臘景殘冬，又值春光明媚，時屆清明佳節(jié)，桃李芳菲。漢文坐在店中，看那路上紛紛皆是要去祭掃墳塋。漢文不覺觸動心懷，想道：自從父母棄世之后，蒙姐夫照顧，今已長成，從未曾到父母墳?zāi)故∫?。今值清明，你看人人皆去祭掃墳塋，我不免稟過員外，明早前往父母墳上祭奠一番，稍盡人子之心。主意已定，即時入內(nèi)，正值員外在廳閑坐，看見漢文進(jìn)來，問道：“賢侄進(jìn)來有何事情？”漢文道：“啟上員外得知：小侄自幼失卻父母，投靠姊夫家中，蒙姊夫撫誨成人。每念奉養(yǎng)既虧，祭奠又缺，茲值清明，小侄意欲明早往父母墳上祭奠，稍盡人子寸心，未知員外允否？”員外笑道：“你要去祭掃父母墳塋，乃行孝之事，理所當(dāng)然，我焉有不允之理?！睗h文大喜，謝別員外，仍往店中料理藥材去了。這員外就叫家人王端前去買辦錢紙牲物，明早挑往墓上祭掃不題。

漢文這一去，有分教：眼前平定，頓起風(fēng)波。要知后事，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