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 卷十三

關(guān)神下乩

明季，關(guān)神下乩壇批某士人終身云：“官至都堂，壽止六十?！焙笫咳说堑冢俟林胸?。國朝定鼎后，其人乞降，官不加遷，而壽已八十矣。偶至壇所，適關(guān)帝復(fù)降。其人自以為必有陰德，故能延壽，跽而請?jiān)唬骸暗茏庸倬趄?yàn)矣，今壽乃過之，豈修壽在人，雖神明亦有所不知耶？”關(guān)帝大書曰：“某平生以忠孝待人，甲申之變，汝自不死，與我何與？”屈指計(jì)之，崇禎殉難時(shí)，正此公年六十時(shí)也。

遇太歲煞神禍福各異

徐壇長侍講未遇時(shí)，赴都會試，如廁，見大肉塊，遍身有眼，知為太歲。侍講記某書云“鞭太歲者脫禍”，因取大棍與家丁次第笞擊。每擊一處，則遍身之眠愈加閃爍。是年成進(jìn)士。蔣文肅公家中開井，得肉一塊，方如桌面，刀刺不入，火灼不焦，蜿蜒而動，徐化為水。是年，文肅公卒。任香谷宗伯未遇時(shí)，走田埂上，遇一人口含一刀，兩手持兩刀，披發(fā)赤面，傴身而過。宗伯行未半里，見赤面人入喪者之家，知是煞神。宗伯后登第。蘇州唐姓者，立孝子坊，忽于衣帽中得白紙?zhí)麜弧吧贰弊郑绾掖?。是年，其家死者七人?font color='#cc0000'>歸安魚怪

俗傳：張?zhí)鞄煵贿^歸安縣。云前朝歸安知縣某，到任半年，與妻同宿，夜半聞撞門聲，知縣起視之。少頃，登牀謂妻曰：“風(fēng)掃門耳，無他異也?！逼淦拚J(rèn)為己夫，仍與同臥，而時(shí)覺其體有腥氣，疑而未言。然自此歸安大治，獄訟之事，判若神明。

數(shù)年后，張?zhí)鞄熯^歸安，知縣不敢迎謁。天師曰：“此縣有妖氣?！绷钊苏僦h妻，問曰：“爾記某年月日夜有撞門之事乎？”曰：“有之?！痹唬骸艾F(xiàn)在之夫，非爾夫也，乃黑魚精也。爾之前夫已于撞門時(shí)為所食矣?！逼薮篑敚辞筇鞄焾?bào)仇。

天師登壇作法，得大黑魚，長數(shù)丈，俯伏壇下。天師曰：“爾罪當(dāng)斬，姑念作令時(shí)頗有善政，特免汝死?！蹦巳〈螽Y囚魚，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筑公案鎮(zhèn)之。魚乞哀，天師曰：“待我再過此則釋汝?！碧鞄熥源瞬粡?fù)過歸安云。張憶娘

蘇州名妓張憶娘，色藝冠時(shí)，與蔣姓者素交好。蔣故巨室，花朝月夕，與憶娘游觀音、靈巖等山，輒并轡而行。憶娘素明慧，欲托身于蔣，而蔣姬媵絕多，不甚屬意，因與徽州陳通判者有終身之托。陳娶過門，蔣不得再通，大恚，百計(jì)離間之，誣控以奸拐。憶娘不得已，度為比丘，衣食猶資于陳。蔣更使人要而絕之，憶娘貧窘，自縊而亡。

居亡何，蔣早起進(jìn)粥，忽頭暈氣絕，至一官衙，二弓丁掖之前，旁有人呼曰：“蔣某，汝事須六年后始訊，何遽至此？”呼者之面貌，乃蔣平日門下奔走士也，曾遣以間憶娘者，死三年矣。蔣驚醒，自此精氣恍惚，飲食少進(jìn)。

有玄妙觀道士張某，精法律，為筑壇持咒作禳解法。三日后，道士曰：“冤魄已到，我不審其姓氏，試取大鏡潑以明水，當(dāng)有一女子現(xiàn)形?！闭偌胰艘曋?，宛然憶娘也。道士曰：“吾所能力制者，妖孽狐貍之類。今男女冤譴，非吾所能驅(qū)除。”竟拂衣去。蔣為憶娘作七晝夜道場，意欲超度之，卒不能遣。延蘇州名醫(yī)葉天士，贈以千金。藥未至口，便見纖纖白手按覆之，或無故自潑于地。蔣病益增，六年而歿。

蔣氏從孫漪園，猶藏憶娘小照：戴烏紗髻，著天青羅裙，眉目秀媚，以左手簪花而笑，為當(dāng)時(shí)楊子鶴筆也。

飛星入南斗

蘇松道韓青巖，通天文，嘗為予言：“宰寶山時(shí)，六月捕蝗，至野田中。四鼓起，坐胡牀，督率書役，見客星飛入南斗，私記占驗(yàn)書：『見此災(zāi)者，一月之內(nèi)當(dāng)暴亡。法宜剪發(fā)寸許，東西禹步三匝，便可移禍他人?！粻枙r(shí)我即麾去書役，依法行之。居亡何，署中司書記者李某無故以小刀剖腹而死，我竟無恙。李乃我薦卷門生，年少能文，不料為我替災(zāi)，心為悵然。”余戲謂韓曰：“公言占驗(yàn)之術(shù)固神矣，然如我輩全不知天文，往往夜坐見飛星來往甚多。倘有入南斗者，竟不知厭勝法，為之奈何？”曰：“君輩不知天文者，雖見飛星入南斗，亦無害。”余曰：“然則公又何苦知天文，多此一事，而自禍禍人耶？”韓大笑，不能答。

楊妃見夢

康熙間，蘇州汪山樵先生諱俊選陜西興平縣，宿馬嵬驛中。夢一女子，容貌絕世，明珰翠羽，投牒而言曰：“妾有墓地為人所侵，幸明府哀而察之?！蓖趔@醒，詢土人，曰：“此間惟有楊娘娘墓道，唐時(shí)改葬后，墓址原有數(shù)十畝寬，自宋、明以來，為樵牧所侵，漸無余地?！蓖魹榍謇恚信f碑記存墓側(cè)土中，題“大唐貴妃楊氏墓”。乃為別置界石，兼買樹百株植其上，春秋設(shè)二祭焉。

曹能始記前生

明季曹能始先生，登進(jìn)士后，過仙霞嶺，山光水色，恍如前世所游。暮宿旅店，聞鄰家有婦哭甚哀，問之，曰：“為其亡夫作三十周年耳?！痹兤渌滥暝氯眨聪壬暝氯找?。遂入其家，歷舉某屋某徑，毫發(fā)不爽。其家環(huán)驚，共來審視。曹亦凄然涕下，曰：“某書屋內(nèi)有南向竹樹數(shù)十株，我尚有文稿未終篇者，未知猶存否？”其家曰：“自主人捐館后，恐夫人見書室而神傷，故至今猶關(guān)鎖也。”曹命開之，則塵凝數(shù)寸，遺稿亂書，宛然具在，惟前妻已白發(fā)盈頭，不可復(fù)認(rèn)矣。曹以家財(cái)分半與之，俾終余年。

余按《文苑英華》白敏中書滑州太守崔彥武事：崔記前生為杜明福妻，騎馬直抵杜家，而明福老矣。乃說舊事，取所藏金釵于垣中，施宅為寺，號明福寺。與此相類。

江南客寓滌齋先生為諸生時(shí)，在京師賈家胡衕。有店號“江南客寓”，廳屋三間，中一間甚潔，住者絕少；先生居之，了無他異。一日外出，托所親某管其衣物。夜睡至三鼓，忽室中盡明，時(shí)并無燈燭，所親駭，揭?guī)ひ曋?，見一長人黑色，手提其頭，血淋漓，對面直立不動，呼曰：“爾何得居此？”所親狂奔，出告店主。主人曰：“此屋素不安靜，爾乃必欲居之，奈何？”

次日，先生歸，告之故。先生曰：“此必有鬼欲申冤耳，我在此，何不現(xiàn)形耶？”大書一狀，向空焚之，以為爾果有冤，當(dāng)于今晚赴訴。是夕，先生復(fù)睡，未一更，所見果如所說，但持一血頭，跪而不立。先生問：“何人？何冤？”持頭者以手指口，竟無一語。次日，亦不復(fù)見。

先生又常于園中月下見黑物一團(tuán)，大如浴盆，追奔樹下，以腳蹋之，隨腳而滅。次日，視其靴襪，黑如煙煤，并足皆黑。

荊波宛在本朝佟國相巡撫甘肅，按站行至伏羌縣，夢神呼云：“速走！速走！”佟不以為意。次晚，夢如初，且云：“欲報(bào)我恩，但記『荊波宛在』可耳?！辟◇@起。亟走三日，而伏羌縣沉為湖，卒不解救者為何神。后出巡至建昌野渡，有關(guān)公廟上書“荊波宛在”四字，佟入拜謁，大為修葺，今煥然猶存。

馮侍御

馮侍御靜山，居京師永光寺西街。改造書屋，掘地得黑漆棺，為改遷之。夜夢人投牒訴冤，馮時(shí)巡西城，夢中取牒閱之。告勢宦掘棺事，即己之姓名也，驚醒得疾。疾革時(shí)，夫人聞房中笑語聲，以為病有起色，往視之，見黑衣人素不相識者坐牀上，一閃而滅。侍御謂夫人曰：“此人吾鄰也，曾作運(yùn)糧守備。運(yùn)餉至京師卒，棺厝于永光寺前街僧寺中，迫近吾家而吾不知。今聞我亦有行期，故來相約耳，可燒紙錢助其冥資?！狈蛉饲踩酥燎敖舟欅E，棺識宛然，知先生之終不起也。

藥師父

昆山徐大司寇之子字冠卿，幼時(shí)號“藥師父”，以其曾鴆死一業(yè)師也。業(yè)師周姓，號云核，受司寇聘前一日夢巨蟒以口吐紅丸逼令咽之，腸痛而醒。就聘于徐，督冠卿嚴(yán)。冠卿素佻達(dá)，笞責(zé)尤甚。冠卿與仆謀，置鴆于飯，食之而卒。

后冠卿為翰林，不得志，詩文多怨誹，為人所構(gòu)，就鞫刑部。見左司楊景震，大驚曰：“吾死矣！吾初見時(shí)，儼然周先生也?！贝稳諒?fù)訊，各官俱以司寇之子，稍加憐恤；楊獨(dú)怒鞫，批其頰數(shù)十下，齒左右墜，定以斬決。獄上即刑，楊為監(jiān)斬官，其家訪之，楊景震之生年月日，即周先生之死年月日也?；蚋嬷畻?，楊大笑曰：“豈有是哉！使吾早知此語，轉(zhuǎn)當(dāng)屈法以救之矣?！贝伺c《太平廣記》載王武俊事同。

莊秀才

通州莊孝廉成，戊午舉人，少年貌美。其佃戶有女悅之，竟以成疾。臨卒謂其父曰：“吾為莊秀才死也，吾思嫁莊秀才，自念門戶寒賤，事必不成，故郁郁成病。今雖死，此意當(dāng)為致之秀才，則瞑目矣?！逼涓讣备媲f，莊往視，而氣已絕。莊赴秋闈，遇女子于淮新橋，宛然如生。入闈，一切炊飯烹茶之事，見女子身為執(zhí)役，是年登第。每有遠(yuǎn)行，則女子必至。莊怖之，為置神主祭于家，書“亡妾某氏”，見女子來拜謝，自此絕矣。

藹藹幽人

通州李臬司，諱玉鋐，丙戌進(jìn)士。少時(shí)好煉筆錄，忽一日，筆于空中書曰：“敬我，我助汝功名。”李再拜，祀以牲牢。嗣后文社之事，題下，則聽筆之所為。尤能作擘窠大字，求者輒與。李敬奉甚至，家事外事，咨之而行，靡不如意。社中能文者每讀李作，嘆其筆意大類錢吉士。錢吉士者，前朝翰林錢熹也。李私問筆神，笑曰：“是也?！弊院罄镏腥藖矸鲐勒?，多以“錢先生”呼之。筆神遇題跋落款，不書姓名，但書“藹藹幽人”四字。李舉孝廉，成進(jìn)士，筆神之力居多。后官臬司，神助之決獄，郡中以為神。李公乞歸，神與俱。李他出，其子弟事神不敬，神怒，投書作別而去。

余與李公子方膺同官交好，絕不向余道只字。方膺卒后，臬司同年熊滌齋太史為余言之，并云方膺深諱其事，蓋忤神者，即方膺也。

僵尸求食

武林錢塘門內(nèi)有更樓，雇更夫擊柝，表里巡邏。大眾斂貲為之，由來舊矣?？滴跷迨晗?，更夫任三者巡巷外，路過小廟，每至二更，聞柝聲，則有一人從廟中出，踉蹌捷走；漏五下，則先柝聲入廟，如是者屢矣。任三疑廟中僧有邪約，將伺之為詐酒肉計(jì)。

次夕，月明如晝，見其人面枯黑如臘，目眶深陷，兩肩掛銀錠而行，窸窣有聲，出入如前。任三知為僵尸，因山門之內(nèi)停有舊櫬，積塵寸許。詢諸僧人，云：“其師祖時(shí)不知誰何氏所寄厝者也?！迸c儕輩語及之，其中黠者曰：“吾聞鬼畏赤豆、鐵屑及米子，備此三物升許，伺其破棺出，潛取以繞棺之四周，則彼不能入矣?！比稳缙溲裕徺I三物。

待夜二更，尸復(fù)出。伺其去遠(yuǎn)，攜燈入視，見棺后方板一塊，俗語所謂“和頭”者，已掀在地，中空空無所有，乃取三物繞棺而密灑之。事畢，徑歸臥更樓上。至五更，有厲聲呼“任三爺”者。任問為誰，曰：“我山門內(nèi)之長眠者，無子孫，久不得血食，故出外營求以救腹餒。今為爾所魘，不能入棺，吾其死矣。可急起將赤豆、鐵屑拂去之。”任懼不敢答。又呼曰：“我與爾何仇，何苦為此虐耶？”任念與彼解圍之后，彼殺我而后入，何以御之？終不答。雞初鳴，鬼哀懇，繼以詈罵，久之寂然。明日，過樓下者見有尸僵臥，乃告眾鳴官，以尸還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寧。

僵尸貪財(cái)受累

紹興王生某，食餼有年，村中富家延之為師。因屋宇湫隘，適相距里許有新室求售者，遂買使居，且曰：“家中摒擋未盡，學(xué)徒暨館童輩明晨進(jìn)館，先生一夜獨(dú)眠，能無懼乎？”王自負(fù)膽壯，且新室也，何畏之有，乃命童攜茗具引至?xí)S。

王周視室內(nèi)畢，復(fù)至門前徙倚。時(shí)已夜矣，月色大明，見山下爝火熒熒。趨往視之，光出一白木棺中。王念：“此鬼磷耶？色宜碧。而焰帶微赤，得無為金銀氣乎？憶《智囊》所載：『有胡人數(shù)輩兇服輿櫬而藁葬城外者，捕人跡之，櫬中皆黃白也?！淮斯孜隳祟愂?？幸無人，可攫而取也。遂取石塊擊去其釘，從棺后推卸其蓋，則赫然一尸，面青紫而腹膨亨，麻冠草履。越俗：『凡父母在堂而子先亡者，例以此殮。』王愕然退縮，每一縮則尸一躍，再縮而尸蹷然起。王盡力狂奔，尸自后追之。王入戶登樓，閉門下鍵。喘息甫定，疑尸已去，開窗視之。窗啟而尸昂首大喜，從外躍入。連叩門，不得入。忽大聲悲呼，三呼而諸門洞開，若有啟之者，遂登樓。王無奈何，持木棍待之。尸甫上，即擊以棍，中其肩，所掛銀錠散落于地，尸俯而拾取。王趁其傴僂時(shí)，盡力推之，尸滾樓下。旋聞雞啼，從此寂無聲響矣。

明日視之，尸跌傷腿骨，橫臥于地，遂召眾人扛而焚之。王嘆曰：“我以貪故，招尸上樓；尸以貪故，被火燒毀。鬼尚不可貪，而況于人乎！”

宋荔裳受惡土地之累

宋荔裳為山東臬使，族子某，素不肖，與總兵于七飲博為奸。于七者，前明末年山東土寇降本朝者也，雖為總?cè)?，怙惡不悛。人以族子事告公，公怒曰：“如此必為家門之禍！俟其歸，當(dāng)縛至祠堂杖殺之?！蹦陈勚?，逃至德州。，夜宿土地廟中，夢土地神謂曰：“汝毋怖，大富貴至矣！現(xiàn)在于七謀反，汝可速往京師，赴提督處出首?！鼻以唬骸澳车刂新裼邪俳?，可取為路費(fèi)?！弊遄泳虻?，果得金，大喜，以怨其叔故，遂赴提督處，并誣其叔與于七通謀，以故荔裳被逮入獄。未十日，于七果反，族子以首報(bào)之功受賞，荔裳牽累入獄，旋亦昭雪。

陸夫人某方伯夫人陸氏，尚書裘文達(dá)公之干女也。文達(dá)公薨后，夫人病，夢有大轎在屋瓦上行來，前立青衣者呼曰：“裘大人命來相請。”夫人登轎，冉冉在云中行。至一大廟，正殿巍峨，旁有小屋甚潔，文達(dá)公科頭，衣繭紬袍，二童侍，幾上卷案甚多，謂夫人曰：“知汝病之所由來耶！此前生孽也，”夫人跽而請?jiān)唬骸案蔂斢辛δ転榕畠航饷夥?？”文達(dá)公曰：“此處西廂房有一婦人，現(xiàn)臥牀上，汝往扶之。能扶起，則病可治，否則，我亦不能救汝?！泵⊥蛉送鲙?，果有描金牀施大紅綾帳，被褥甚華，中臥赤身女尸，兩目瞪視，無一言。夫人扶之，手力盡矣，卒不起。歸告文達(dá)公，公曰：“汝孽難消，可還家托張?zhí)鞄煷蝓匆越忪５鞄熃招拇郑撘鄬⒈M，某月日替蘇州顧懋德家作齋文，錯(cuò)字甚多，上帝頗怒，奈何！”夫人驚醒，適天師在京，遂以此言告之。天師檢顧家齋表，稿中果有誤字，法官所寫也，心為驚悸。未幾，夫人亡，天師亦亡。天師名存義。顧懋德者，辛未進(jìn)士，官禮部郎中。

牛頭大王

溧陽村民莊光裕，夢一怪，頭上生角，敲門而進(jìn)，謂曰：“我牛頭大王也，上帝命血食此方。汝塑像祀我，必有福應(yīng)。”莊醒，告知村民。村方病疫，皆曰：“寧可信其有?！奔m錢數(shù)十千，起三間草屋，塑牛頭而人身者坐焉。嗣后疫病盡痊，求子者頗效，香火大盛。如是數(shù)年。

村民周蠻子兒出痘，到廟，先具牲牢祀神，再擲卦，大吉。周喜，許演戲?yàn)橹x。未數(shù)日，兒竟死。周怒曰：“我靠兒子耕田養(yǎng)我，兒死不如我死。”率其妻持鋤鈀撞牛頭，碎其身，毀其廟。合村大驚，以為必有奇禍。自此寂然，牛頭神亦不知何往。

水定庵牡丹

江寧二尹汪公易堂，訪友古北口，路憩水定庵。庵中牡丹盛開，花大如斗。汪近前賞玩。庵僧戒：“勿折花，花有妖，能為禍?！蓖羲貏?，笑曰：“我本不折花，既云有妖，當(dāng)折而試之。”以手摘之，花左右旋轉(zhuǎn)，堅(jiān)如牛筋，竟不能斷。取所佩刀截之，花未斷而拇指傷，血涔涔下。汪慚且怒，以袍袖裹血，忍痛不言，乃左手捽花頭，而右手以刀截其根，竟斷一枝。歸畜瓶中，夸于人曰：“我今日獲花妖矣。”將購藥醫(yī)手創(chuàng)，細(xì)視之，并無刀痕，袍袖上亦無血跡。

烏臺

粵東肇慶府，即古端州，包孝肅舊治也。大堂暖閣后有黑井，覆以鐵板，為出入所必經(jīng)，相傳包公納妖于井。俗有“包收盧放馬成湖”之謠，謂太守遇盧姓則妖出，遇馬姓則井溢也。然千百年來，亦從無此二姓為守者。署東有高樓，號曰“烏臺”，俗謂包公聽斷妖鬼皆坐此臺。四面磚石封固，啟則為祟。凡太守履任，必祀以少牢，無敢啟視者。前任安守有管廚人某，酒醉登樓巔，揭瓦窺之，見臺中有三土堆，品字排列，如小墳狀，中間小樹一株，枝青葉綠，此外一無他物。方瞪視間，有黑氣沖起，廚人自樓巔滾跌于地，顫汗交作，僅能言所見。至夕，狂叫而死。越日，安公暴染瘋狂，鞭撲其妻，竟至身死；又手刃其愛妾，以此落職獲譴。越兩任后，家弟香亭出守是郡，家信來為言若此。余聞而大怒，寄信云：“此說荒唐可也，若真有其事，則樓神不法甚矣，斷非包公舊跡！弟何不拆而焚之？”

見娘堡

順治乙酉，王師破建昌，明益王遁去。長史劉某，吳下人也，逃山中，不知所往。其子蓼蕭，從吳門赴考?xì)w，有志尋親。時(shí)藩府荒圮，莫可蹤跡，乃禱于盱江張令公祠，夢神書“石漈”二字與之，醒而彷徨不知何地。遇一尼告曰：“石漈在閩、廣之交，阻兵難行。幸有曲徑，七日可達(dá)?！?br>
如其言，歷盡危險(xiǎn)，竟至其地。父母依村農(nóng)姚氏居焉，母子相持而泣。父已死矣，乃持喪奉母而歸。所居村名“見娘堡”，名已奇矣。尤奇者，長史避難時(shí)，攜家譜一冊自隨，戊子歲，其母聞窸窣聲出自篋中，以為鼠也，啟視無有，閉則復(fù)燃。一日，見緋衣人數(shù)輩冉冉從篋中走出，益大驚，逾時(shí)而孝子至。

事載姜西滇文集中，韓尚書菼為之表墓。

鬼胡涂

乾隆三十九年，京師有無賴子韓六毆傷其父，刑部審明，下獄擬斬。侍郎某以所毆非致命處，意欲減等發(fā)落。大司寇秦公奏：“名分所關(guān)，理宜正法?！狈钪家雷h，遣刑部司獄司李懷中監(jiān)斬。后三日，鬼附李身，口稱：“諸大人業(yè)已寬我，而汝來斬我。我死不甘，故來索命。”聞?wù)唏斎?，以為此鬼胡涂，然而李竟不起?br>
鬼勢利

張八郎有所歡婢，婚后棄之。婢幽怨成疾，臨死曰：“我不饒八郎！”語畢氣絕。忽又張目曰：“八郎運(yùn)甚旺，不能報(bào)仇，我捉八奶奶也是一樣?！蔽炊辏死煞蛉司挂援a(chǎn)亡。

鬼相思

岳州張某，號“鬼三爺”，以其行三，為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學(xué)廩生，妻陳氏有色，忽憑妖，自稱鄖陽小神，白晝現(xiàn)形，與之交接。張雖同牀，無故自離，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請符箓，毫無效驗(yàn)。三月后，陳氏受胎生子，空中群鬼啾啾爭來作賀，擲下紙錢無數(shù)。張忿甚，將到龍虎山求救于天師。

忽一日，小神踉蹌來，汗如雨下，語其妻曰：“吾幾闖禍！昨夜入汝鄰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掛鐘馗拔劍相逐，我懼，為所傷，不得已急走，將金盆擲在巷西池塘中，脫逃來此。汝速具酒，替我壓驚。”次日，妻告張，張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合家喧吵，將控官捉賊。張止之曰：“我有法替汝取來，作何謝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憑君取索?！睆?jiān)幾髂钪錉睿季?，喚毛氏家人徑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br>
毛延張上座，問：“以何物作謝？”張笑曰：“我讀書人，不受財(cái)帛，只須君家收藏書畫與我一二件足矣?！逼浼冶M出所藏，張選取文征明芙蓉一幅。其家覺謝禮太薄，心抱不安。張乃指壁上所掛鐘馗像曰：“賜此畫，湊成兩件何如？”毛氏唯唯。張取歸，懸空中，小神從此永不再來，但聞園中樹上鬼哀哭三日。人稱“鬼相思”云。

關(guān)神世法康熙癸卯舉人江闿，選某縣令，丁憂婦。將起復(fù)時(shí)，夢有甲士來，自稱周倉，服飾如今廟中所塑而少年無須，手持名帖，上寫“治年家弟關(guān)某頓首拜”。驚醒大笑，以為關(guān)帝行此世法。未幾，選山西解梁知縣。往謁武廟，旁塑周倉，果少年無須者也，面貌恍如夢中。乃捐俸重修神廟，后竟卒于任所。江公即于九太守之叔，太守為余言。

鄉(xiāng)試彌封

皖江程叔才，名思恭，學(xué)問博雅，注陳檢討四六得名。以平時(shí)好古，不喜時(shí)文，其師唐赤子太史責(zé)之曰：“科名進(jìn)身，非此不可。今歲入場之年，汝宜留意。”因強(qiáng)之誦讀金、陳諸大家文，程唯唯，終非所好，《四書體注》等書，臨場并不翻閱?？滴跷煨缈疲鲜最}《舉賢才焉知賢才而舉之》，次題《大哉圣人之道》。程三場畢，自言首篇頗得意，唐太史讀之喜曰：“頗可望魁?！背碳比“割^《中庸》一看，愕然喪氣唶曰：“不中用了。我只道『大哉圣人之道』在『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之下，故領(lǐng)題、出題俱承接此二句，今方知是開首第一句，則通身犯下矣，其不中尚復(fù)何言?！碧埔酁橹繃@。

已而榜發(fā)，竟中第五名。唐不解所以得售之故，往見主試，將探問之。主試某，故唐公同年，一見笑曰：“今年科場中有笑語，兄知否？”唐問故，曰：“皇上有密旨，謂諸生關(guān)節(jié)都放在破承、領(lǐng)題、出題三處，今歲將此三處盡行彌封，故有程某文字領(lǐng)題、出題全行犯下，竟中五魁，將來磨勘，定受參罰，奈何？”唐笑而不言。后叔才先生果被吏部磨勘，罰停一科。

兩汪士鋐順治間，徽州汪日衡先生元旦夢行天榜：會元汪士鋐。先生乃改名應(yīng)之，竟終身不第。直至康熙某科，汪退谷先生中會元，榜名士鋐。相隔四十余年，日衡先生死久矣，孫某記乃祖之言，相與嘆造化弄人，亦覺無謂。

雷擊土地康熙間，石埭令汪以炘素與其友林某交好。后林死，為石埭土地神，每夜間，陰陽雖隔，而兩人來往如平生歡。土地私謂汪曰：“君家有難，我不敢不告，第告君后，恐我難逃天譴?！蓖粼偃龁?，曰：“尊堂太夫人分當(dāng)雷擊。”汪大驚，號泣求救。土地曰：“此是前生惡劫，我官卑職小，如何能救？”汪泣請不已，神曰：“只有一法可救，汝速盡孝養(yǎng)之道，凡太夫人平日一飲一饌、一帳一衣，務(wù)使十倍其數(shù)，浪費(fèi)而暴餮之，庶幾祿盡則亡，可以善終，雷雖來無益也。”汪如其言，其母果不數(shù)年而卒。

又三年，天雨，雷果至，繞棺照耀，滿房硫磺氣，卒不下，破屋而出，飛擊土地廟。塑像成泥。

張光熊

直隸張光熊，幼而聰俊，年十八，居西樓讀書。家豪富，多婢妾，而父母范之甚嚴(yán)。七月七日，感牛郎織女事，望星而坐，妄想此夕可有家婢來窺讀書者否？心乍動，見簾外一美女側(cè)身立，喚之不應(yīng)。少頃，冉冉至前。視之，非家中婢也。問：“何姓？”曰：“姓王?！眴枺骸熬雍翁?？”曰：“君之西鄰。晨夕見郎出入，愛郎姿貌，故來相就。”張喜，即與同榻。此后每夕必至。

有家僮伴宿，女謂張?jiān)唬骸靶∨灰嗽诖?，可麾令遠(yuǎn)宿，聽喚再至?！睆埱才?，奴不肯，曰：“每夜聞郎君枕席間妮妮軟語，疑有別故。老主人命奴調(diào)護(hù)郎君，不敢遠(yuǎn)離。”張無奈何，以其言告女。女曰：“無庸，將自困?！笔窍Γ此?，被一物攫去，繩縛之，掛西園樹上，奴哀號求郎主救命。女笑曰：“伊果知罪，遠(yuǎn)避即赦之。如敢漏泄，被老主人知者，將倍令受苦?！迸ㄎā?shí)時(shí)繩解，奴已在地矣。居年余，張漸羸瘦，其父問奴，奴稱郎處無他故，而意色慚沮。父愈疑，自至張齋前伺察。聞帳中有婦女聲，蹋窗直入，揭?guī)o人，惟枕角有金簪一枝、山查花一朵。父念此地從無山查花，此必妖魅所致，怒將笞張。張不得已，以實(shí)告。父為迎名僧法官設(shè)壇禁咒。女夜間來哭謂張?jiān)唬骸疤鞕C(jī)已泄，請從此辭?！睆堃喟Q，臨別問曰：“尚有相會期乎？”曰：“二十年后華州相見。”從此遂絕。

張隨娶陳氏，登進(jìn)士第，授吳江知縣。推升華州知州，而陳氏卒。其父在家為續(xù)娶王某之女，送至華州官署。成婚卻扇之夕，新人容貌，宛如書齋伴宿之人，問年紀(jì)，剛二十歲?；蛟唬骸按撕筛星橛猩病！闭Z從前事，恰不記憶。

趙氏再婚成怨偶

雍正間，布政司鄭禪寶妻趙氏有容德，與鄭恩好甚隆，以瘵疾亡。臨訣誓曰：“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卒之日，旗下劉某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我鄭家妻也。”劉父母大驚，以為怪，嗣后遂不復(fù)語。

八歲過親戚家，路遇鄭家奴騎馬沖其車，怒曰：“汝鄭四也，自幼賣身我家，何敢見我不下馬？”鄭奴愕然，因訪至劉家，見女父母，具道生時(shí)之異。女歸見鄭四，因問：“汝主安否？”并詢一切妯娌上下奴婢田宅事，歷歷如繪，有奴所不知而女悉知者。奴歸，白之鄭。鄭亦至劉家，女諦視涕泣，絮語良久。時(shí)鄂西林相公以為兩世婚姻，亦太平瑞事，勸鄭續(xù)娶劉女。十四歲即行合巹之禮。時(shí)鄭年六旬，白發(fā)飄蕭，兼有繼室。女嫁年余，郁郁不樂，竟縊死。袁子曰：情極而緣生，緣滿而情又絕，異哉！

童其瀾

紹興童其瀾，乾隆元年進(jìn)士，官戶部員外。一日，值宿衙門，與同官數(shù)人夜飲，忽仰天咤曰：“天使到矣！”披朝衣再拜俯伏。同官問：“何天使？”童笑曰：“人無二天，何問之有？天有敕書一卷，如中書閣誥封，云中金甲人捧頭上而來，命我作東便門外花兒閘河神。將與諸公別矣?！毖援吰?，同官以為得狂易之疾，不甚介意。

次早，大司農(nóng)海望到戶部，童具冠帶長揖辭官，具白所以。海曰：“君讀書君子，辦事明敏，如有病，不妨乞假，何必以神怪惑人？”童亦不辨，駕車歸家，不飲不食，將家事料理。三日，端坐而逝。

東便門外居民聞連夜呼騶聲，以為有貴官過，就視無有?；▋洪l河神廟中道士葉某夢新河神到任，白皙微須，長不逾中人，果童公貌也。

鏡山寺僧

錢塘王孝廉鼎實(shí)，余戊午同年。少聰穎，年十六舉于鄉(xiāng)。三試春官不第，有至戚官都下，留之邸中。偶感微疾，即屏去飲食，日啜涼水?dāng)?shù)杯，語其戚曰：“予前世鏡山寺僧某也，修持?jǐn)?shù)十年，幾成大道。惟平生見少年登科者，輒心艷之；又華富之慕未能盡絕，以此尚須兩世墮落，今其一世也。不數(shù)日當(dāng)托生華富家，即順治門外姚姓是也。君之留我不出都，想亦是定數(shù)耶！”其戚勸慰之，王曰：“去來有定，難以久留，惟父母生我之恩不能遽割?！蹦怂骷堊鲃e父書，大略云：“兒不幸客死數(shù)千里外，又年壽短促，遺少妻弱息，為堂上累。然兒非父母真子，有弟某乃父母之真子也。吾父曾憶某年在茶肆與鏡山寺某僧飲茶事耶？兒即僧也。時(shí)與父談甚洽，心念父忠誠謹(jǐn)厚，何造物者乃不與之后耶？一念之動，遂來為兒。兒婦亦是幼年時(shí)小有善緣。鏡花水月，都是幻聚，何能久處？父幸勿以真兒視兒，速斷愛牽，庶免兒之罪戾?！逼淦輪枺骸吧耶?dāng)以何日？”王曰：“予此生無罪過，此滅則彼生，不須輪回?！?br>
越三日巳刻，索水盥漱畢，趺坐胡牀，召其戚，歡笑如平時(shí)，問：“日午未？”曰：“正午?！痹唬骸笆瞧鋾r(shí)也?！惫笆肿鲃e而逝。其戚訪之姚家，果于是日生一子，家業(yè)騾馬行，有數(shù)萬金。

江秀才寄話

婺源江秀才號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豬尿脬置黃豆，以氣吹滿，而縛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雞子黃”之說。有愿為弟子者，便令先對此脬坐視七日，不厭不倦，方可教也。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騎一木驢，不食不鳴。人以為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過中用機(jī)關(guān)耳，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為蓋，有鑰開之。開則向筒說數(shù)千言，言畢即閉。傳千里內(nèi)，人開筒側(cè)耳，其音宛在，如面談也；過千里，則音漸漸散不全矣。忽一日自投于水，鄉(xiāng)人驚救之，半溺而起，大恨曰：“吾今而知數(shù)之難逃也。吾二子外游于楚，今日未時(shí)三刻，理應(yīng)同溺洞庭。吾欲以老身代之。今諸公救我，必?zé)o人救二子矣。”不半月，兇問果至。此其弟子戴震為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