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鐘馗平鬼傳 第十一回

　　話說鐘馗吩咐鬼卒，將憂愁鬼背綁起來。憂愁鬼嚇了一身冷汗，只是磕頭求饒。鐘馗自錦囊中取出來了一粒丸藥，名為“寬心丸”，叫使“大膽湯”送下。憂愁鬼恨病吃藥，將“寬心丸”銜在口中，使“大膽湯”惡恨恨的咽將下去。鐘馗著人架起，走了三遭，將綁松了。鐘馗道：“你此時(shí)心里如何？”憂愁鬼喜笑顏開，叩頭謝道：“人生在世，何必憂愁，買不來有錢在，賣不出有貨在。天下沒有上不去的崖，就是天塌了，還有四個(gè)大漢子撐著哩?！睆拇司棺兂闪艘粋€(gè)大慢性，整日價(jià)皮頭夯腦的，總不憂愁。這雖是“寬心丸”子的功效，卻也得了“大膽湯”做引子的濟(jì)。這且按下不表。

　　再說那無二鬼用“黑眼風(fēng)”把鐘馗刮去，等了半日，四下一望，渺無蹤影，不覺大喜。命跟從人等敲起得勝鼓來回營(yíng)。不一日回到奈河大寨，一切將卒，俱各叩頭賀喜。無二鬼叫擺慶功筵席。望鄉(xiāng)臺(tái)的冒失鬼、滑鬼，蒿里山的楞睜鬼、瞧蕩鬼，聞信亦各陸續(xù)到來。惟鬼門關(guān)稍遠(yuǎn)，所以只少粗魯鬼、賴殆鬼沒到。眾人都叩了喜，小卒報(bào)道：“筵席齊備。”眾鬼就在大寨中按長(zhǎng)幼坐了，大吹大擂，吃將起來。飲酒中間，無二鬼指著下作鬼道：“軍師叫俺不要?dú)⑸锨叭?，若聽了軍師話，那得有這場(chǎng)功勞？只恨晚了些，若再早去三五日，豈不省下了討債鬼、混賬鬼兩個(gè)兄弟的性命?！毕伦鞴淼溃骸鞍呈侵?jǐn)慎小心的意思，倘然有失，眾兄弟營(yíng)寨甚遠(yuǎn)，并無救應(yīng)，如何是好？昨日不過是僥幸成功，不足為訓(xùn)?！泵笆Ч砼e杯大言道：“還便宜了那廝。若兄弟去時(shí)，只照頭一棍，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豈不永絕了后患?！扁豆韲@了一口氣道：“大家已不要?dú)g喜的過了頭。鐘馗被大王的【黑眼風(fēng)】刮去，料不能將他刮死，若刮往南去還好，倘然刮向北來，我們死的日子就快了?！毕伦鞴砗鹊溃骸捌阌羞@些舛話。”噍蕩鬼道：“若是日里來好，若是夜里來，我們就是滾湯潑老鼠，一窩都是死?！睙o二鬼道：“這是甚事，你也是這般打噍蕩？”冒失鬼道：“不妨，不妨，古人說的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若不來便罷，他若來時(shí)，我去擋他，難道說我們就怕了他不成。”眾人說說笑笑，飲至二更方散。冒失鬼等告辭各歸營(yíng)寨。無二鬼向下作鬼道：“目今鐘馗不知去向，我們不如把人馬撤回城去，在家住著，以逸待勞，有多少便易?！毕伦鞴碓缰獰o二鬼意思，說道：“不可，散將容易聚將難，我們費(fèi)了若干的氣力，才得成此犄角之勢(shì)，若是散了，如何一時(shí)聚得起來？大王若想家時(shí)，自己回去住幾時(shí)，有信再來，方得兩全?！睙o二鬼道：“軍師言之有理?！币灰雇砭靶蓊}。到了次早，吃了早飯，將王命旗八桿，令箭十二枝，交與下作鬼暫行掌管。兵符印信，交與下作鬼署理。無二鬼穿一身醬色卞綾海青，頭戴粉紅緞子扎巾，騎了一匹青驄馬，小低搭鬼也騎了一匹紅頭騾子，搭了行李，緊緊跟隨。下作鬼送出營(yíng)門，無二鬼與小低搭鬼直往萬人縣大路而來。此時(shí)五月晝間天氣，熏蒸炎熱，走了二十余里，遠(yuǎn)遠(yuǎn)望見官道旁柳蔭樹下，有一座三間的野飯鋪。低搭鬼指著道：“我們到那邊涼涼，飲飲牲口再走。”說著到了跟前，無二鬼下馬進(jìn)店，就在一條板凳上往外坐了。低搭鬼將馬拴在樹上，店小二拿水桶打了一桶水。小低搭鬼就桶內(nèi)先喝了兩口，飲了牲口，也在無二鬼的背后坐了。店小二向前問道：“客官還是吃酒？還是用飯？”無二鬼道：“你且將那井水舀一碗來?！钡晷《艘煌胨?，放在無二鬼的面前。無二鬼正然喝水，見大路上來了一人，頭戴破帽，衣衫襤樓，？低著頭往前走。后跟兩個(gè)人，用竹筐抬著一個(gè)人，繩索綁著。抬的人道：“好熱天，涼涼走?！卑芽鸱旁诼放?，齊往井上喝了水，坐在檐下，摘下草帽來扇風(fēng)。無二鬼問道：“你們是做甚么的？”那人答道：“是送伍二鬼的。”無二鬼聞言把眼一瞪，低搭鬼走近前道：“呔！好大膽！敢犯大王的寶號(hào)?！蹦侨苏酒饋淼溃骸八菫榧榍椋c你何干？”兩個(gè)正在爭(zhēng)執(zhí)，后又來了一人，汗流浹背，身穿藍(lán)布短衫，頭戴煙熏涼帽，走來勸住道：“不要爭(zhēng)執(zhí)，這是城內(nèi)的無二爺，你們不認(rèn)的?！蹦莾扇司椭浅抢餆o二鬼了。無二鬼倒背著手，走至路上，往竹筐內(nèi)一看，見那人約有十六八歲年紀(jì)，黃白面皮。兩截襪子，緞◆鞋，可身海青袖衫，左眼下拳大一塊青紅赤色。無二鬼問道：“這孩子，你們是為的甚么事？”伍二鬼道：“爺爺救命！小人姓伍排行第二，父親名伍玉林?！鼻艺f他父親伍玉林萬貫家私，夫妻恩愛，年近四旬，并無子嗣。南寺燒香，北廟念佛，子孫娘娘神前許愿，到得四十五上，生了此子。十分珍愛，任他所為。所以他也不好讀書，終日閑游浪蕩，學(xué)了些好拳棒。惹草招風(fēng)，飲酒賭博，偷香竊玉，無所不會(huì)。起初都叫他是浮浪子弟。新近才升了這個(gè)伍二鬼的名號(hào)。結(jié)交的朋友，也都是些幫閑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玉林夫婦見生這樣兒子，教訓(xùn)不聽，反成仇讎，夫妻因氣相繼而亡。家業(yè)也就好上來了。他卻伶俐善說，向無二鬼說：“那個(gè)戴破帽的，名叫倒塌鬼，小人從他門首經(jīng)過，他因借貸不遂，就說小的和他老婆通奸，將小人打了一頓，如今還要送我到縣里去問罪。俗語說得好，拿賊要贓，捉奸要雙，若果小人和他老婆通奸，今日他的老婆，為何不來？冤屈死小的！求爺爺救命！”無二鬼見他人物干凈，又言語靈巧，遂大聲喝道：“過來，給他解了繩索！”小低搭鬼和那戴涼帽的地方牛二，連忙給他解了，無二鬼仍坐在店內(nèi)，小伍二鬼上前給他磕頭。無二鬼道：“明是訛詐不遂，卻賠上老婆，說是奸情?！边@時(shí)看的人，都團(tuán)團(tuán)滿了，倒塌鬼在人空內(nèi)，低聲咕嚷道：“白把老婆叫人奸了，還落了一個(gè)訛詐?！睙o二鬼大怒道：“就是奸了你的老婆，也不是大不了的甚事。你這廝再敢扎猙，這只手是官，這只手就是皂隸?！迸６蚯袄溃骸昂貌蛔R(shí)時(shí)務(wù)，還不快走！”找那抬的兩個(gè)人，不知幾時(shí)也早已走了。牛二和倒塌鬼見勢(shì)頭不好，也遂一溜煙走了。無二鬼喝散眾人。問小伍二鬼道：“肚內(nèi)饑否？”小伍二鬼道：“俺從昨晚沒吃飯?！睙o二鬼見店后面有兩間小屋，就拉伍二鬼到后面。無二鬼上座，叫小低搭鬼與伍二鬼兩個(gè)旁座。店小二近前問道：“老爺用甚酒飯？”無二鬼道，“有甚酒肉，只管取來，還問甚么？一總算賬就是了?！钡晷《５倪B忙去辦酒飯。飯酒中間，無二鬼笑問道：“兄弟不必瞞我，那人的老婆，生的何如？你果然得了沒得？”伍二鬼道：“不敢相瞞，這人不上二十三四年紀(jì)，生得長(zhǎng)挑身子，黑鬒鬒的鬢兒，彎生生的眉兒，清冷冷的杏子眼兒，櫻桃口兒，嬌滴滴的聲兒。從白里透出紅來，粉濃濃慢長(zhǎng)臉兒，窄星星尖筍腳兒。未從開口，就似笑的一般。無庸妝飾，自然風(fēng)流。人都稱他是風(fēng)流鬼兒。小人費(fèi)了半年工夫，才得到手，只兩次就叫他捉住了。幸虧恩人相救，至死不忘。”無二鬼聽了這番言語，正撓著他心中的癢處，抓耳撓腮，恨不能飛上前去，頃刻到手才好。又問伍二鬼道：“賢弟，可惜恁么樣一個(gè)美人，愚兄沒福，不能一見奈何？”伍二鬼尋思了半晌說道：“恩人要見此人，也不難。”遂湊到無二鬼的耳邊說道：“只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包管可得?！睙o二鬼拍案大叫道：“妙哉，妙哉！好計(jì)，好計(jì)！”不知伍二鬼說出甚么計(jì)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