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集解 卷第七　音辭　雜藝　終制

　　音辭第十八〔一〕

　　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二〕，離騷目楚詞之經〔三〕，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后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四〕。然皆考名物之同異，不顯聲讀之是非也〔五〕。逮鄭玄注六經〔六〕，高誘解呂覽、淮南〔七〕，許慎造說文，劉熹制釋名〔八〕，始有譬況假借以證音字耳〔九〕。而古語與今殊別，其間輕重清濁，猶未可曉；加以內言外言〔一０〕、急言徐言、讀若之類〔一一〕，益使人疑。孫叔言創(chuàng)爾雅音義〔一二〕，是漢末人獨知反語〔一三〕。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貴鄉(xiāng)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一四〕。自茲厥后〔一五〕，音韻鋒出〔一六〕，各有土風，遞相非笑，指馬之諭〔一七〕，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參校方俗，考核古今〔一八〕，為之折衷。搉而量之〔一九〕，獨金陵與洛下耳〔二０〕。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舉而切詣〔二一〕，失在浮淺，其辭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沈濁而◆鈍〔二二〕，得其質直〔二三〕，其辭多古語〔二四〕。然冠冕君子，南方為優(yōu)；閭里小人，北方為愈。易服而與之談，南方士庶，數言可辯；隔垣而聽其語，北方朝野，終日難分。而南染吳、越，北雜夷虜，皆有深弊，不可具論〔二五〕。其謬失輕微者，則南人以錢為涎〔二六〕，以石為射，〔二七〕以賤為羨〔二八〕，以是為舐〔二九〕；北人以庶為戍〔三０〕，以如為儒〔三一〕，以紫為姊〔三二〕，以洽為狎〔三三〕。如此之例，兩失甚多〔三四〕。至鄴已來〔三五〕，唯見崔子約、崔瞻叔侄〔三六〕，李祖仁、李蔚兄弟〔三七〕，頗事言詞，少為切正。李季節(jié)著音韻決疑，時有錯失〔三八〕；陽休之造切韻，殊為疏野〔三九〕。吾家兒女〔四０〕，雖在孩稚，便漸督正之；一言訛替，〔四一〕以為己罪矣。云為品物〔四二〕，未考書記者〔四三〕，不敢輒名，汝曹所知也。

　　〔一〕此篇，黃本全刪。續(xù)家訓七曰：“昔齊永明中，沈約撰四聲譜；而周颙善識聲韻，始以平上去入四聲制韻。原其制韻，本協(xié)者為文，而音辭由此出焉。然五方之人，各各不同，格以四聲，灼然可見，吳、楚則多輕淺，燕、趙則傷重濁，秦、隴則去聲為入，梁、益則平聲似去。至于君子之音辭，自然多同矣。春秋傳曰：‘楚武授師子焉?！瘲钚鄯窖裕骸诱?，戟也?！允诒娨躁病！灾茱J以來，制韻皆本于律，不可差之毫忽，如東冬、清青之類，不相通也。音辭之間，總其大較，固難如此之拘矣。”

　　〔二〕宋本及續(xù)家訓“標”作“摽”，非是，今不從；從木從◆之字，古書多混也。趙曦明曰：“春秋公羊隱五年傳：‘公曷為遠而觀魚？登來之也?！ⅲ骸莵恚x言得來。得來之者，齊人語也；齊人名求得為得來，其言大而急，由口授也。’又桓六年正月‘寔來’傳：‘曷為謂之寔來？慢之也。曷為慢之？化我也?！ⅲ骸羞^無禮謂之化，齊人語也?！斠娎W紀聞七?！卑福呵迦舜居邙櫠髦蚍窖允韫{一卷，言之綦詳，有光緒戊申金泉精舍刊本。

　　〔三〕抱經堂校定本“楚詞”作“楚辭”，宋本、續(xù)家訓及余本都作“楚詞”，今據改正。趙曦明曰：“史記屈原傳：‘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跻蓦x騷經序：‘經，徑也，言己放逐離別，中心愁思，猶依道徑以風諫君也。’案：逸說非是，經字乃后人所加耳。此言離騷多楚人之語，如羌字些字等是也。”

　　〔四〕續(xù)家訓及各本、玉海四五“其言”作“其書”，今從宋本。趙曦明：“隋書經籍志：‘揚子方言十三卷，郭璞注?！?br>
　　〔五〕宋本、玉海無“也”字，今從余本。

　　〔六〕趙曦明曰：“后漢書鄭玄傳：‘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黨事禁錮，遂隱修經業(yè)，杜門不出。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干象歷等，凡百余萬言。’”器案：顏文言六經，范書所舉者才五經，通志玄傳、冊府元龜六０五于范書所舉五者之外，尚有周官禮注，史承節(jié)鄭公祠堂碑亦有之，而周官禮注十二卷，今固赫然具存矣，此蓋范書之傳寫者偶然脫之耳。

　　〔七〕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呂氏春秋二十六卷，淮南子二十一卷，并高誘注?！逼靼福赫T，涿人，見水經易水注。淮南子敘目載誘少從同縣盧植學，建安十年，辟司空掾，除東邵濮陽令，十七年遷監(jiān)河東。呂氏春秋序載誘正孟子章句，作淮南、孝經解畢訖，復為呂氏春秋解。

　　〔八〕“熹”，續(xù)家訓作“喜”，不可從。盧文弨曰：“隋書經籍志：‘釋名八卷，劉熙撰?！瘍愿敚骸疂h劉熙為安南太守，撰禮謚法八卷，釋名八卷。’直齋書錄解題稱漢征士北海劉熙成國撰，此書作劉熹，文選注引李登聲類：‘熹與熙同?！勒f新語言語篇：‘王坦之令伏滔、習鑿齒論青、楚人物?！ⅲ骸霞d其論略，青士有才德者，后漢時有劉成國。’又后漢書文苑傳：‘劉珍字秋孫，一名寶，南陽蔡陽人，撰釋名三十篇。’篇數不同，非此書也?！焙萝残性唬骸皠⒊蓢?，或言熹者，蓋古字通用?！?br>
　　〔九〕盧文弨曰：“此不可勝舉，聊舉一二以見意。鄭注易大有‘明辯遰’，讀如明星皙皙，晉初爻摧讀如南山崔崔，周禮太宰斿讀如囿游之游，疾醫(yī)祝讀如注病之注，儀禮士冠禮缺讀如有頍者弁之頍，鄉(xiāng)飲酒禮疑讀為仡然從于趙盾之仡，禮記檀弓居讀如姬姓之姬，中庸人讀如人相偶之人；高誘注呂覽貴公篇●讀車◆之◆，功名篇茹讀如船漏之茹；注淮南原道訓怳讀如人空頭扣之扣，屈讀秋雞無尾屈之屈；許慎說文◆讀若春秋公羊傳曰◆階而走，●讀若鏗鏘之鏗；劉熙釋名，皆以音聲相近者為釋。熙有孟子注七卷，今不傳，文選注引‘獻猶軒，軒在物上之稱也?！帧┱?，齊俗名之如酒槽也?！嗍瞧r假借?！逼靼福河窈o“耳”字。陸德明釋文敘錄：“古人音書，止為譬況之說，孫炎始為反語?！睆埵毓?jié)史記正義論例：“先儒音字，比方為音，至魏秘書孫炎，始作反音?！?br>
　　〔一０〕“內言外言”，續(xù)家訓及各本作“外言內言”，今從宋本，玉海同?！　　惨灰弧潮R文弨曰：“漢書王子侯表上：‘襄嚵侯建?！瘯x灼曰：‘音內言毚菟。’（原誤作史記云云，今據宋本漢書校改。）又‘猇節(jié)侯起。’晉灼云：‘猇音內言鸮。’爾雅釋獸釋文：‘猰，晉灼音內言●?！庋晕匆姡绾涡葑⑿四旯騻髟疲骸阅苏?，內而深，言而者，外而淺。’亦可推其意矣。又莊二十八年公羊傳‘春秋伐者為主，伐者為客?！涡萦谏暇渥⒃疲骸ト苏邽榭停x伐長言之?！谙戮渥⒃疲骸姺フ邽橹鳎x伐短言之，皆齊人語也?！哒T注呂氏春秋慎行論：‘●，斗也，讀近鴻，緩氣言之。’又注淮南本經訓：‘蛩，兗州謂之螣。螣讀近殆，緩氣言之。’此所謂徐言也。又注地形訓：‘旄讀近綢繆之繆，急氣言乃得之。’余謂如詩大雅文王‘豈不顯’，‘豈不時’，但言‘不顯’‘不時’，公羊隱元年傳注‘不如’即‘如’，亦是其比。讀若之例，說文為多。他若鄭康成注易干文言：‘慊讀如群公溓之溓?！哒T注淮南原道訓：‘抗讀扣耳之扣?！惤噪y解。又劉熙釋名：‘天，豫、司、兗、冀以舌腹言之，天，顯也；青、徐以舌頭言之，天，坦也?！L，兗、豫、司、冀橫口合唇言之，風，泛也；青、徐踧口開唇推氣言之，風，放也?！湃藶樽肿饕?，類多如此?！敝茏嬷冊唬骸鞍福簝妊酝庋?、急言徐言，前人多不能解。今依音理推之，其義亦可得而說?？脊湃艘糇?，言內言外言者，凡有四事：公羊傳宣公八年：‘曷為或言而，或言乃？’何休注：‘言乃者內而深，言而者外而淺?！似湟唬粷h書王子侯表上：‘襄嚵侯建?！瘯x灼：‘嚵音內言毚兔?！ǜ鞅居炞鳌皣凛恕?，今正。）此其二；‘猇節(jié)侯起?！瘯x灼：‘猇音內言鸮。’此其三；爾雅釋獸釋文：‘◆，晉灼音內言●?！似渌摹Ｍ拼怂睦浦?，所謂內外者，蓋指韻之洪細而言。言內者洪音，言外者細音。何以知言內者為洪音？案：嚵，唐王仁昫切韻在琰韻、音自染反（敦煌本、故宮本同）。篆隸萬象名義、新撰字鏡并音才冉反，與王韻同；惟顏師古此字作士咸反（今本玉篇同），則在咸韻也。如是可知嚵字本有二音：一音自染反，一音士咸反。自染即漸字之音，漸三等字也；士咸即毚字之音，毚二等字也。江永音學辨微辯等列云：‘音韻有四等：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細，而四尤細。’是三四等與一二等有洪細之殊。以今語釋之，即三四等有－介音，一二等無－介音。有－介音者，其音細?。粺o－介音者，其音洪大。晉灼音嚵為毚兔之毚，是作洪音讀，不作細音讀也。顏注士咸反，正與之合。蓋音之侈者，口腔共鳴之間隙大；音之歛者，口腔共鳴之間隙小。大則其音若發(fā)自口內，小則其音若發(fā)自口杪。故曰嚵音內言毚兔。是內外之義，即指音之洪細而言無疑也。依此求之，猇節(jié)侯之猇，晉灼音內言鸮，鸮，唐寫本切韻在宵韻，音于驕反。（王國維抄本第三種，以下言切韻者并同，凡引用第二種者，始分別標明。）考漢書地理志濟南郡有猇縣，應劭音箎，蘇林音爻。爻切韻胡茅反，在肴韻，匣母二等字也。鸮則為喻母三等字。喻母三等，古歸匣母，是鸮爻聲同，而韻則有弇侈之異。今晉灼猇音內言鸮，正讀為爻，與蘇林音同。（切韻此字亦音胡茅反。）此借內言二字可以推知其義矣。復次，爾雅釋獸：‘◆貐，類貙，虎爪，食人，迅走?！屛脑疲骸簦忠嘧鳘m，諸詮之烏八反，韋昭烏繼反，服虔音醫(yī)，晉灼音內言●。案：字書●音噎。’今案：噎，切韻烏結反，在屑韻，四等字；●，曹憲博雅音作于結反（見釋言），與字書音噎同。（考淮南子本經篇：‘◆貐鑿齒?！哒T云：‘◆讀車軋履人之軋?！?，切韻音烏黠反，在黠韻，二等，今晉灼此字音內言●，正作軋音，與高誘注若合符節(jié)。（切韻猰音烏黠反，即本高誘、晉灼也。）然則內言之義，指音之洪者而言，已明確如示諸掌矣。至如外言所指，由何休公羊傳注可得其確解。何休云：‘言乃者內而深，言而者外而淺。’乃，切韻音奴亥反，在海韻，一等字也。而，如之反，在之韻，三等字也。乃，屬泥母，而，屬日母。乃、而古為雙聲，惟韻有弇侈之殊?！恕葹橐坏茸?，則其音侈；‘而’既為三等字，則其音弇。‘乃’無－介音，‘而’有－介音。故曰言乃者內而深，言而者外而淺。是外言者，正謂其音幽細，若發(fā)自口杪矣。夫內外之義既明，可進而推論急言徐言之義矣?？技毖孕煅灾f，見于高誘之解呂覽、淮南。其言急氣者，如：淮南俶真篇：‘牛之涔，無尺之鯉。’注：‘涔讀延祜曷問（此四字當有誤），急氣閉口言也。’地形篇：‘其地宜黍，多旄犀?！ⅲ骸缸x近綢繆之繆，急氣言乃得之。’泛論篇：‘太祖軵其肘?！ⅲ骸P，擠也，讀近茸，急察言之?！f山篇：‘牛車絕轔?！ⅲ骸O讀近藺，急舌言之乃得也?！f林篇：‘亡馬不發(fā)戶轔?！ⅲ骸O，戶限也。楚人謂之轔。轔讀近鄰，急氣言乃得之也。’修務篇：‘腃●哆咴。’注：‘腃讀權衡之權，急氣言之。’（腃，正文及注刻本均誤作◆，今正。）此皆言急氣者也。其稱緩氣者，如：淮南子原道篇：‘蛟龍水居。’注：‘蛟讀人情性交易之交，緩氣言乃得耳?！窘浧骸w蛩滿野?！ⅲ骸?，一曰蝗也，沇州謂之螣。讀近殆，緩氣言之?！▍斡[仲夏紀：‘百螣時起?！ⅲ骸熥x近殆，兗州人謂蝗為螣。’與此同。）修務篇：‘胡人有知利者，而人謂之駤?！ⅲ骸嬜x似質，緩氣言之，在舌頭乃得?！瘏斡[慎行篇：‘相與私哄?！ⅲ骸遄x近鴻，緩氣言之?！私匝跃彋庹咭病＜创酥T例觀之，急氣緩氣之說，似與聲母聲調無關，其意當亦指韻母之洪細而言。蓋凡言急氣者，多為細音字，凡言緩氣者，多為洪音字。如涔，山海經北山經：‘管涔之山?！弊ⅲ骸挂翎！蕦m本王仁昫切韻鋤簪反，在侵韻，與郭璞音合。案：岑三等字也。旄讀綢繆之繆（切韻：旄，莫袍反），繆，切韻武彪反，在幽韻，四等字也。軵讀近茸，（說文亦云：軵讀茸。廣韻而容、而隴二切。）茸，切韻（王摹第二種）而容反，在鐘韻，三等字也。轔讀近藺若鄰，（切韻：轔，力珍反。）藺，廣韻良刃切，在震韻。鄰，切韻力珍反，在真韻。鄰藺皆三等字也。腃讀若權衡之權（敦煌本王仁昫切韻及廣韻字作●，音巨員反），權，切韻巨員反，在仙韻，三等字也。以上諸例，或言急氣言之，或言急察言之，字皆在三四等。至如蛟讀人情性交易之交（蛟，切韻古肴反），交，切韻古肴反，在肴韻，二等字也。螣讀近殆，螣，廣韻徒得切，在德韻，殆，徒亥切，在德韻，螣殆雙聲，皆一等字也。（呂覽任地篇高注：“兗州謂蜮為螣，音相近也?！彬猓瑥V韻音或，與螣同在德韻，廣韻螣音徒得切，與高注相合。）哄讀近鴻（廣韻：哄，胡貢切。），鴻，切韻（王摹本第二種）音胡籠反，在東韻，一等字也。以上諸例，同稱緩氣，而字皆在一二等。夫一二等為洪音，三四等為細音，故曰凡言急氣者皆細音字，凡言緩氣者皆洪音字。惟上述之駤字，高云：‘讀似質，緩氣言之?！m與此說相反。蓋駤廣韻音陟利切，在至韻，與交質之質同音，（質又音之日切。）駤質皆三等字也。三等為細音，而今言緩氣，是為不合。然緩字殆為急字之誤無疑也。如是則急言緩言之義已明。然而何以細音則謂之急，洪音則謂之緩？嘗尋繹之，蓋細音字為三四等字，皆有－介音，洪音字為一二等字，皆無－介音。有－介音者，因－為高元音，且為聲母與元音間之過渡音，而非主要元音，故讀此字時，口腔之氣道，必先窄而后寬，而筋肉之伸縮，亦必先緊而后松。無－介音者，則聲母之后即為主要元音，故讀之輕而易舉，筋肉之伸縮，亦極自然。是有－介音者，其音急促造作，故高氏謂之急言。無－介音者，其音舒緩自然，故高氏謂之緩言。急言緩言之義，如是而已。此亦與何休、晉灼所稱之內言外言相似。（晉灼，晉尚書郎，其音字稱內言某，內言之名，當即本于何休。）蓋當東漢之末，學者已精于審音。論發(fā)音之部位，則有橫口在舌之法。論韻之洪細，則有內言外言急言緩言之目。論韻之開合，則有踧口籠口之名。論韻尾之開閉，則有開唇合唇閉口之說。（橫口踧口開唇合唇，并見劉熙釋名。）論聲調之長短，則有長言短言之別。（見公羊傳莊公二十八年何休注。）剖析毫厘，分別黍絫，斯可謂通聲音之理奧，而能精研極詣者矣。惜其學不傳，其書多亡，后人難以窺其用心耳。嘗試論之，中國審音之學，遠自漢始，迄今已千有余年。于此期間，學者審辨字音，代有創(chuàng)獲。舉其大者，凡有七事：一，漢末反切未興以前經師之審辨字音，二，南朝文士讀外典知五音之分類，三，齊、梁人士之辨別四聲，四，唐末沙門之創(chuàng)制字母，五，唐末沙門之分韻為四等，六，宋人之編制韻圖，七，明人之辨析四呼。此七事者，治聲韻學史者固不可不知也?！逼靼福赫摵庠懶g篇：“口有張歙，聲有內外?！币嘌宰x音口有開合，聲有洪細也。此又漢人之言內言外言之可考見者。又案：唐沙門不空譯孔雀明王經卷上自注云：“此經須知大例：若是尋常字體旁加口者，即彈舌呼之；但為此方無字，故借音耳?！睆椛嗪艚枰糇?，即兩漢以來轉讀外語對音之發(fā)展，此又治聲韻學史者不可不知之事也。又案：盧文弨所舉難解之鄭、高二讀，則鄭注之“群公溓”，當即公羊傳文十三年之“群公廩”，廩溓不同，蓋即嚴、顏之異，清人類能言之（詳陳立公羊義疏）。至高注之“扣耳”，蓋為“扣首”（向宗魯先生說）或“扣馬”（李哲明說）之誤。則一為異文，一為訛字，至為明白，而曰“類皆難解”，何耶！

　　〔一二〕何焯校改“言”為“然”，云：“宋本訛‘言’?！蓖鯌胗窈ＰW類曰：“世謂倉頡制字，孫炎作音，沈約撰韻，同為椎輪之始?！壁w曦明曰：“隋書經籍志：‘爾雅音義八卷，孫炎撰?！北R文弨曰：“案：魏志王肅傳稱孫叔然，以名與晉武帝同，故稱其字。陸德明釋文亦云：‘炎字叔然?！翊俗鳌逖浴?，亦似取莊子‘大言炎炎’為義。得無炎本有兩字耶？故仍之?！眲⑴嗡煲齾浅惺嗽唬骸鞍矗貉鬃质迦唬x相應。盧說本作‘叔言’者，取‘大言炎炎’之義，古來有此體例乎？明‘言’為誤字矣?！?br>
　　〔一三〕盧文弨曰：“反音翻，下同?！焙萝残性唬骸鞍福悍凑Z非起于孫叔然，鄭康成、服子慎、應仲遠年輩皆大于叔然，并解作反語，具見儀禮、漢書注，可考而知。余嘗以為反語，古來有之，蓋自叔然始暢其說，而后世因謂叔然作之爾?！敝茏嬷冊唬骸鞍阜辞兄d，前人多謂創(chuàng)自孫炎。然反切之事，決非一人所能獨創(chuàng)，其淵源必有所自。章太炎國故論衡音理篇，即謂造反語者非始于孫叔然，其言曰：‘案：經典釋文序例，謂漢人不作音，而王肅周易音，則序例無疑辭，所錄肅音用反語者十余條。尋魏志肅傳云：“肅不好鄭氏，時樂安孫叔然授學鄭玄之門人，肅集圣證論以譏短玄，叔然駁而釋之。”假令反語始于叔然，子雍豈肯承用其術乎？又尋漢地理志廣漢郡梓潼下應劭注：“潼水所出，南入墊江。墊音徒浹反?！边|東郡沓氏下應劭注：“沓水也，音長答反?！笔菓繒r已有反語，則起于漢末也。’由是可知反語之用，實不始于孫炎。顏師古漢書注中所錄劭音，章氏亦未盡舉，而應劭音外，復有服虔音數則。如惴音章瑞反，鯫音七垢反，臑音奴溝反（廣韻人朱切），痏音於鬼反（廣韻榮美切），踢音石◆反（廣韻他歷切），是也。故唐人亦謂反切肇自服虔。如景審慧琳一切經音義序云：‘古來反音，多以旁紐而為雙聲，始自服虔，原無定旨?！颇┤毡旧抽T安然悉曇藏引唐武玄之韻詮反音例，亦云：‘服虔始作反音，亦不詰定?！ù笳滦薮蟛亟洠┦墙灾^反切始自服虔也。服、應為漢靈帝、獻帝間人，是反切之興，時當漢末，固無疑矣。然而諸書所以謂始自孫炎者，蓋服、應之時，直音盛行，反切偶一用之，猶未普遍。及至孫炎著爾雅音義，承襲舊法，推而廣之，故世以孫炎為創(chuàng)制反切之祖。至若反切之所以興于漢末者，當與象教東來有關。清人乃謂反切之語，自漢以上即已有之，近人又謂鄭玄以前已有反語，皆不足信也?！?br>
　　〔一四〕趙曦明曰：“魏志三少帝紀：‘高貴鄉(xiāng)公諱髦，字彥士，文帝孫，東海定王霖子，在位七年，為賈充所弒?！敝茏嬷冊唬骸鞍福航浀溽屛臄?，謂高貴鄉(xiāng)公有左傳音三卷。此云‘高貴鄉(xiāng)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事無可考。釋文所錄高貴鄉(xiāng)公反音一條，或本為比況之音，而后人改作者也。”案：經典釋文周禮“其浸波溠”下云：“音詐，左傳音曰：‘李莊加反，字林同?！瘎⒆螂m反，云與音大不同，故今從高貴鄉(xiāng)公?！眳浅惺私浖f音辨證二曰：“案：劉音昨雖反，韻部甚遠；釋文以昨雖之音為不切，故從高貴鄉(xiāng)公之音。左傳莊四年：‘除道梁溠?！屛模骸哔F鄉(xiāng)公音側嫁反?！创酥滓粼p也。又按：顏氏家訓稱‘高貴鄉(xiāng)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而左氏釋文乃引其反語，與顏說不相應。今疑高貴鄉(xiāng)公于左傳‘梁溠’字，直音詐，而陸德明改為側嫁反耳?！?br>
　　〔一五〕文心雕龍變通篇：“自茲厥后?！鄙袝鵁o逸：“自時厥后?！苯裱詮拇艘院??！　　惨涣碀h書東方朔傳：“舍人所問，朔應聲輒對，變作◆出，莫能窮者?！薄艏翠h字。徐陵皇太子臨辟雍頌：“音辭鋒起?！绷x同。

　　〔一七〕趙曦明曰：“莊子齊物論：‘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薄　　惨话恕冲X馥曰：“核，下革切?！?br>
　　〔一九〕各本“搉”作“權”，續(xù)家訓作“摧”，今從宋本。文心雕龍通變篇：“搉而論之?！?br>
　　〔二０〕景定建康志四二“獨”作“唯”。盧文弨曰：“金陵，今江南江寧府，吳、東晉、宋、齊、梁、陳咸都之；洛下，今之河南開封府，周、漢、魏、晉、后魏咸都之，故其音近正，與鄉(xiāng)曲殊也?！眹朗秸d曰：“洛下為河南府，非開封府?！眲⑴嗡煺f同。周祖謨曰：“金陵即建康，為南朝之都城。洛下即洛陽。世說新語雅量篇稱謝安作洛生詠，劉注引宋明帝文章志云：‘安能作洛下書生詠。’是俗稱洛陽為洛下。洛陽為魏、晉、后魏之都城。蓋韻書之作，北人多以洛陽音為主，南人則以建康音為主，故曰搉而量之，獨金陵與洛下耳?！逼靼福核鍟浖拘W類有河洛語音一卷，王長孫撰。蓋即以帝王都邑之音為正音，參校方俗，考核古今，為之折衷者。

　　〔二一〕景定建康志無“詣”字，非是。文心雕龍樂府篇：“奇辭切至?！鼻性劒q切至也。

　　〔二二〕續(xù)家訓“◆鈍”作“訛鈍”，義較勝。盧文弨曰：“◆，五禾切，說文：‘圜也?！?br>
　　〔二三〕續(xù)家訓“其”作“在”。論語顏淵篇：“質直而好義?！?br>
　　〔二四〕盧文弨曰：“淮南地形訓：‘清水音小，濁水音大。’陸法言切韻序：‘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則多傷重濁，秦、隴則去聲為入，梁、益則平聲似去。’”郝懿行曰：“案：北方多古語，至今猶然。市井閭閻，轉相道說，按之雅記，與古不殊，學士老死而不喻，里人童幼而習知；奚獨樵夫笑士，不談王道者也？余著證俗文，頗詳其事?！敝茏嬷冊唬骸鞍福航浀溽屛臄浽疲骸窖圆顒e，固自不同，江北、江南，最為鉅異?；蚴г诟∏澹驕谥貪?。’與顏說相同。顏謂南人之音辭多鄙俗者，以其去中原雅音較遠，而言辭俗俚，于古無征故也?！?br>
　　〔二五〕周祖謨曰：“此論南北士庶之語言各有優(yōu)劣。蓋自五胡亂華以后，中原舊族，多僑居江左，故南朝士大夫所言，仍以北音為主。而庶族所言，則多為吳語。故曰：‘易服而與之談，南方士庶，數言可辨?！狈饺A夏舊區(qū)，士庶語音無異，故曰：‘隔垣而聽其語，北方朝野，終日難分。’惟北人多雜胡虜之音，語多不正，反不若南方士大夫音辭之彬雅耳。至于閭巷之人，則南方之音鄙俗，不若北人之音為切正矣。”（參見陳寅恪先生東晉南朝之吳語一文。）　　〔二六〕段玉裁曰：“錢，昨先切，在一先；涎，夕連切，在二仙：分歛侈?！卞X馥曰：“案：一先昨先切，前、●、湔、騚、●、●六字，錢在二仙，昨仙切，與涎同部，而母各別，錢，從母，涎，邪母?！?br>
　　〔二七〕段玉裁曰：“石，常只切；射，食亦切：同在二十二昔而有別?！薄　　捕恕扯斡癫迷唬骸百v，才線切；羨，似面切：同在三十三線而有別?！薄　　捕拧扯斡癫迷唬骸笆?，承紙切；舐，神紙切：同在四紙而音別?！敝茏嬷冊唬骸按苏撃先苏Z音，聲多不切。案：錢，切韻昨仙反，涎，敘連反，同在仙韻；而錢屬從母，涎屬邪母，發(fā)聲不同。賤，唐韻（唐寫本，下同）才線反，羨，似面反，同在線韻；而賤屬從母，羨屬邪母，發(fā)聲亦不相同。南人讀錢為涎，讀賤為羨，是不分從邪也。石，切韻常尺反，射，食亦反，同在昔韻；而石屬禪母，射屬床母三等。是，切韻承紙反，舐，食氏反，同在紙韻；而是屬禪母，食屬床母三等。南人誤石為射，讀是為舐，是床母三等與禪母無分也?！薄　　踩啊扯斡癫迷唬骸笆诰庞?，戍在十遇，二音分大小?！?br>
　　〔三一〕段玉裁曰：“如在九魚，人諸切；儒在十虞，人朱切。”

　　〔三二〕段玉裁曰：“紫，將此切，在四紙；姊，將幾切，在五旨；二韻古音大分別?！?br>
　　〔三三〕段玉裁曰：“洽，侯夾切，入韻第三十一；狎，胡甲切，入韻第三十二?！薄　　踩摹持茏嬷冊唬骸按苏摫比苏Z音，分韻之寬，不若南人之密。案：庶、戍同為審母字，廣韻庶在御韻，戍在遇韻，音有不同。庶，開口，戍，合口。如、儒同屬日母，如在魚韻，儒在虞韻，韻亦有開合之分；北人讀庶為戍，讀如為儒，是魚、虞不分也。又紫、姊同屬精母，而紫在紙韻，姊在旨韻，北人讀紫為姊，是支、脂無別矣。又洽、狎同為匣母字，切韻分為兩韻；北人讀洽為狎，是洽、狎不分也：由此足見北人分韻之寬。”又曰：“以上所論，為南北語音之大較。然亦有為之推所未論及者。如南人以匣、于為一類，北人以審母二三等為一類，是也。南人不分匣、于者，如原本玉篇云作胡勛反，屬作胡甫反，經典釋文論語為政章，尤切為下求，唐寫本尚書釋文殘卷猾反為于八，皆是。北人審二審三不分者，如北史魏收傳，博陵崔巖以雙聲語嘲收曰：‘愚魏衰收?！尻栙に{記，李元謙嘲郭文遠婢曰：‘凡婢雙聲?！允?。蓋衰、雙為審母二等，收、聲為審母三等，今以衰收、雙聲為體語，是審母二三等無別也。且魏收答崔巖曰：‘顏巖腥瘦?！葘傩哪?，瘦屬審母二等，魏以腥瘦為雙聲，是心、審二母更有相混者矣。至于韻部，則北音鐘、江不分，刪、寒不分，燭、覺不分，均可由北朝人士詩文之協(xié)韻考核而知，與南朝蕭梁之語音迥別，此皆顏氏之所未及論，故特表而出之。”　　〔三五〕周祖謨曰：“案：之推入鄴，當在齊天保八年，觀我生賦自注云：‘至鄴便值陳興?！且??！?br>
　　〔三六〕趙曦明曰：“北齊書崔◆傳：‘子瞻，字彥通。聰明強學，所與周旋，皆一時名望。叔子約，司空祭酒?！敝茏嬷冊唬骸啊拚啊?，北史卷二十四作‘崔贍’，贍與彥通義相應，當不誤。若作‘瞻’，則不倫矣。贍，◆子，清河東武城人。北史云：‘贍清白善容止，神采嶷然，言不妄發(fā)。齊大寧元年除衛(wèi)尉少卿，使陳還，遷吏部郎中，天統(tǒng)末卒?！拮蛹s見同卷崔儦傳，傳云：‘子約長八尺余，姿神俊異，魏定武中為平原公開府祭酒。與兄子贍俱詣晉陽，寄居佛寺。贍長子約二歲，每退朝久立，子約憑幾對之，儀望俱華，儼然相映；諸沙門竊窺之，以為二天人也。齊廢帝干明中為考功郎，病卒。’”

　　〔三七〕周祖謨曰：“李祖仁、李蔚，見北史卷四十三李諧傳。諧，頓丘人，仕魏終秘書監(jiān)。史稱：‘諧長子岳，字祖仁，官中散大夫。岳弟庶，方雅好學，甚有家風。庶弟蔚，少清秀，有襟期倫理，涉觀史傳，專屬文辭，甚有時譽。仕齊，卒于秘書丞?！苋?，即與劉臻、顏之推同詣陸法言門宿，共論音韻者也。見法言切韻序。”

　　〔三八〕續(xù)家訓“音韻”作為“音譜”。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修續(xù)音韻決疑十四卷，李概撰?！帧糇V四卷?！敝茏嬷冊唬骸鞍福豪罴竟?jié)見北史卷三十三李公緒傳。公緒，趙郡平棘人。史云：‘公緒弟概，字季節(jié)，少好學，然性倨傲。為齊文襄大將軍府行參軍，后為太子舍人，為副使聘于江南，后卒于幷州功曹參軍。撰戰(zhàn)國春秋及音譜并行于世?！牌缴c清河崔贍為莫逆之交，概將東還，贍遺之書曰：‘仗氣使酒，我之常弊，詆訶指切，在卿尤甚。足下告歸，吾于何聞過也?！ㄒ姳笔反拶爞?。）足見相◆之密。其所著音韻決疑及音譜皆亡。音譜之分韻，敦煌本王仁昫切韻猶記其梗概。如佳、皆不分，先、仙不分，蕭、宵不分，庚、耕、青不分，尤、侯不分，咸、銜不分，均與切韻不合。音韻決疑，文鏡秘府論（天冊）所錄劉善經四聲論中，嘗引其序云：‘案：周禮，凡樂，圜鐘為宮，黃鐘為角，太族為征，姑洗為羽。商不合律，蓋與宮同聲也。五行則火土同位，五音則宮商同律，闇與理合，不其然乎？呂靜之撰韻集，分取無方，王微之制鴻寶，詠歌少驗。平上去入，出行閭里，沈約取以和聲，律呂相合。竊謂宮商征羽角，即四聲也，羽讀如括羽之羽，以之和同，以位群音，無所不盡。豈其藏理萬古，而未改于先悟者乎？’此論五音與四聲相配之次第，為后人之所宗，故附著之?！逼靼浮耙繇崨Q疑”，續(xù)家訓作“音譜決疑”，文鏡秘府論天冊四聲論正作“音譜決疑”，日本國見在書目有音譜決疑十卷，注：“齊太子舍人李節(jié)撰。”又音譜決疑二卷，李概撰。則作“音韻決疑”者疑誤也。

　　〔三九〕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韻略一卷，陽休之撰。’”周祖謨曰：“北齊書卷四十二陽休之傳云：‘休之，字子烈，右北平無終人。父固，魏洛陽令。休之俊爽有風概，少勤學，愛文藻，仕齊為尚書右仆射。周武平齊，除開府儀同。隋開皇二年終于洛陽?！渌嵚砸淹?。（器案：今有任大椿、馬國翰輯本。）劉善經四聲論云：‘齊仆射陽休之，當世之文匠也。乃以音有楚、夏，韻有訛切，辭人代用，今古不同，遂辨其尤相涉者五十六韻，科以四聲，名曰韻略。制作之士，咸取則焉。后生晚學，所賴多矣?！瘬丝芍鋾w例之大概。王仁昫切韻亦記其分韻之部類，如冬、鐘、江不分，元、痕、魂不分，山、先、仙不分，蕭、宵、肴不分，皆與切韻不合。其分韻之寬，尤甚于李季節(jié)音譜，此顏氏之所以譏其疏野也?！逼靼福宏懛ㄑ郧许嵭颍骸瓣栃葜嵚?、周思言音韻、李季節(jié)音譜、杜臺卿韻略等，各有乖互?！鼻许嵵?，之推“多所決定”，宜二家之論定陽、李之書，講若畫一也?！　　菜模啊乘伪尽皟号弊鳌白优?。

　　〔四一〕訛替，訛誤差替。本書雜藝篇：“訛替滋生。”拾遺記二：“扶婁之國，故俗謂之婆猴技，則扶婁之音，訛替至今?！鳖佈又疄辇R世子論會稽表：“頃者以來，稍有訛替?！?br>
　　〔四二〕云為，猶言所為。漢書王莽傳中：“帝王相改，各有云為。”又：“災異之變，各有云為。”“品物”，續(xù)家訓作“器物”。

　　〔四三〕傅本、何本“考”作“可”。

　　古今言語，時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一〕各異。蒼頡訓詁〔二〕，反稗為逋賣〔三〕，反娃為于乖〔四〕；戰(zhàn)國策音刎為免，〔五〕穆天子傳音諫為間

　　〔六〕；說文音戛為棘〔七〕，讀皿為猛，〔八〕字林音看為口甘反〔九〕，音伸為辛〔一０〕；韻集以成、仍〔一一〕、宏、登合成兩韻〔一二〕，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聲類以系音羿〔一三〕，劉昌宗周官音讀乘若承〔一四〕；此例甚廣，必須考校。前世反語，又多不切〔一五〕，徐仙民毛詩音反驟為在遘〔一六〕，左傳音切椽為徒緣〔一七〕，不可依信，亦為眾矣。今之學士，語亦不正；古獨何人，必應隨其訛僻乎〔一八〕？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一九〕?！狈礊樾趾睢捕啊场Ｈ粍t兄當音所榮反〔二一〕。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語之不可用者〔二二〕。玙璠，魯人寶玉〔二三〕，當音余煩〔二四〕，江南皆音藩屏之藩〔二五〕。岐山當音為奇，江南皆呼為神只之只〔二六〕。江陵陷沒，此音被于關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二七〕。以吾淺學，未之前聞也〔二八〕。

　　〔一〕文選魏都賦：“音有楚、夏?！眳蜗蜃ⅲ骸耙?，人語音也。夏，中國也?！鄙胶＝浐葨|經郭璞注：“歷代久遠，古今變易，語有楚、夏，名號不同?！蔽溺R秘府論天冊引劉善經四聲論：“音有楚、夏，韻有訛切?！?br>
　　〔二〕周祖謨曰：“蒼頡訓詁，后漢杜林撰，見舊唐書經籍志?！?br>
　　〔三〕段玉裁曰：“案：廣韻稗，傍卦切，與逋賣音異。一說，曹憲廣雅音賣，麥稼切，入禡韻，逋賣一反，蓋亦入禡韻也。”錢馥曰：“賣，吳下俗音麥稼切，入禡韻，稗亦入禡韻，然固并母，不讀幫母也。逋；博孤切?！卞X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五：“廣韻稗，傍卦切，與逋異母?！眴趟赡晏}藦亭札記四：“案：粺在集韻讀旁卦切，又步化切，是當讀作罷也，今人皆讀作敗，作薄邁切，即之推所讀逋賣反也，洪武正韻從之?！敝茏嬷冊唬骸按艘舨恢稳怂印０逓殄唾u反，逋為幫母字，廣韻作傍卦切，則在幷母，清濁有異。顏氏以為此字當讀傍卦切，故不以蒼頡訓詁之音為然?！?br>
　　〔四〕段玉裁曰：“娃，于佳切，在十三佳，以于乖切之，則在十四皆?！?br>
　　〔五〕段玉裁曰：“國策音當在高誘注內，今缺佚不完，無以取證?！卞X大昕曰：“當是高誘音，古無輕唇?！保ā拜p”原作“重”，從李慈銘校改。）郝懿行曰：“案：說文無刎字，禮記檀弓釋文云：‘刎，勿粉反，徐亡粉反。’其免字，唐韻亡辨切，而檀弓及內則釋文并有問音，春秋傳：‘陳侯免，擁社。’徐邈讀免無販切，音萬。然則古音通轉，音刎為免，亦未大失也?！眴趟赡暝唬骸柏刂裘?，殆因免可讀問而致然。蓋讀免為問，因以為刎音也?！敝茏嬷冊唬骸鞍福贺?，切韻音武粉反，在吻韻，免音亡辨反，在狝韻，二音相去較遠，故顏氏不得其解?？钾刂裘?，殆為漢代青、齊之方音。如釋名釋形體云：‘吻，免也，入之則碎，出則免也?！?、刎同音，劉成國以免訓刎，取其音近，與高誘音刎為免正同。又儀禮士喪禮：‘眾主人免于房?！⒃疲骸裎拿饨宰鹘??！屛模骸庖魡?。’禮記內則：‘枌榆免薧?！屛拿庖嘁魡?。是免有問音也。刎、問又同為一音，惟四聲小異。高誘之音刎為免，正古今方俗語音之異耳，又何疑焉。顏氏固不知此，即清儒錢大昕、段玉裁諸家，亦所不寤，審音之事，誠非易易也。”

　　〔六〕趙曦明曰：“穆天子傳三：‘道里悠遠，山川閑之?！ⅲ骸e音諫?！倍斡癫迷唬骸鞍割佌Z，知本作‘山川諫之’，郭讀諫為閑，用漢人易字之例，而后義可通也。后人援注以改正文，又援正文以改注，而‘閑音諫’之云，乃成吊詭矣。若山海經郭傳亦作‘山川閑之’，則自用其說也。漢儒多如此。讀諫為閑，于六書則假借之法，于注家則易字之例，不當與上下文一例稱引?！北R文弨鐘山札記三：“文弨讀韓非子內儲說下六微云：‘文王資費仲而游于紂之旁，令之諫紂而亂其心?！桢醣惊毟闹G為閑；不知此亦讀諫為閑，正與穆天子傳一例。意林引風俗通：‘陳平諫楚千金。’太平御覽三百四十六引零陵先賢傳：‘劉備謂劉璋將楊懷曰：“汝小子何敢諫我兄弟之好。”’亦皆以諫為閑?！敝茏嬷冊唬骸鞍福憾问现允且病Ｔ姶笱虐澹骸怯么笾G。’左傳成公八年引作簡，簡即閑之上聲，是諫、閑古韻相同。唐韻諫古晏反，在諫韻，閑古莧反（去聲），在襉韻，諫、閑韻不同類，故顏氏以郭注為非。然不知刪、山兩韻，（舉平聲以賅上去入。）郭氏固讀同一類也。如切韻菅音古顏反，在刪韻，閑音古閑反，在山韻，而山海經北山經‘條菅之水出焉’，郭傳：‘菅音閑?！瞧渥C矣?！逼靼福喉n非子十過篇：“內史廖曰：‘君其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后為由余請期，以疏其諫；彼君臣有閑，而后可圖也?！敝G、閑并用，史記秦本紀、說苑反質篇并改諫為閑矣。白虎通諫諍篇：“諫者何？諫者，閑也，更也，是非相閑，革更其行也?！闭摵庾l告篇：“故諫之為言閑也?！敝G、閑古音相近，故得假借為用也。

　　〔七〕錢大昕曰：“今分黠、職兩韻。”周祖謨曰：“案：唐韻戛音古黠反，在黠韻，棘音紀力反，在職韻。二音韻部相去甚遠，故顏氏深斥其非。今考說文音戛為棘，自有其故。蓋‘戛’說文訓‘戟也’。又‘戟’訓‘有枝兵也，讀若棘。’是戛、戟同音。戟之讀棘，由于音近義通。詩斯干‘如矢斯棘’，左氏傳隱公十一年‘子都拔棘以逐之’，禮記明堂位‘越棘大弓’，箋、注并訓棘為戟，是棘戟一物也。棘本謂木叢生有刺，而戟亦謂之棘者，蓋以形旁出兩刃，如木之有刺，故亦曰棘。今戛既與戟、棘同義，故亦讀若棘矣。考說文之讀若，不盡擬其字音，亦有兼明假借者，如此之例是也。雖戛、棘、戟三字于古音之屬類不同，而同為一語，皆為見母字，故得通假。段注說文戛字下云：‘棘在一部（案即古部之部），相去甚遠，疑本作“讀若孑”而誤?！遣幻髡f文說若之例也。然顏氏亦習于故常，僅知戛字音古黠反，而不知戛字本有二音。二者之訓釋亦不相同。書益稷：‘戛擊鳴球?！屛模骸R注，戛，櫟也，居八反?！艘灰粢?。張衡西京賦：‘立戈迤戛?！f文：‘戛，戟也，讀若棘。’此又一音也。漢人音字，固嘗分別言之。如漢書王子侯表羹頡侯信，應劭云：‘頡音戛擊之戛?！湓啤糁詣e于戈戛之戛也。若戛古僅有古黠反一音，應劭當直音頡為戛矣，何為詞費，而云‘戛擊之戛’乎？足證戛字古有二音。后世韻書只作古黠反，而紀力一音乃湮沒無聞矣。幸說文存之矣，而顏氏又從而非之，此古音古義之所以日漸訛替也?！?br>
　　〔八〕錢大昕曰：“皿，武永切，猛，莫杏切，同韻而異切?！敝茏嬷冊唬骸罢f文讀皿為猛，與冏讀若獷同例。切韻皿，武永反；猛，莫杏反；冏，舉永反；獷，古猛反，同在梗韻，而猛、獷為二等字，皿、冏為三等字，音之洪細有別。故之推以皿音猛為非。案：猛從孟聲，孟從皿聲，猛、孟、皿三字音皆相近。孟古音讀若芒，史記芒卯，淮南子作孟卯是也。猛字，揚雄太玄經強測與傷、強協(xié)韻，則亦在陽部。說文皿、●均云讀若猛，蓋謂皿、●當與猛同韻，顧炎武唐韻正卷九云：‘皿，古音武養(yǎng)反?！且?。”　　〔九〕段玉裁曰：“看當為口干反，而作口甘，則入談韻，非其倫矣。今韻書以邯入寒韻，徐鉉所引唐韻已如此，其誤正同?！敝茏嬷冊唬骸翱矗许嵰艨嗪?，在寒韻。字林音口甘反，讀入談韻，與切韻音相去甚遠?？既未蟠蛔至挚家菟浐嵶郑瑹o讀入談韻者，疑甘字有誤。若否，則當為晉世方音之異。如忝從天聲，切韻音他玷反，●從干聲，廣韻音徒甘、直廉二切（廣韻引字林云：小熟也），是其比矣。至如段氏所舉之邯字，漢書高紀章邯，蘇林音酒酣之酣，酣，故宮本王仁昫切韻音胡甘反，在談韻，此即邯之本音。惟邯鄲之邯，切韻所以收入寒韻，音胡安反者，蓋受鄲字之同化（assimilate）而音有變，與漢書楊雄傳弸彋之彋，蘇林音宏相同。段氏以此與看音口甘相比，非其類也。后世韻書邯僅作胡安反，其本音則無人知之矣?！?br>
　　〔一０〕段玉裁曰：“此蓋因古書信多音申故也?！卞X大昕曰：“古無心、審之別?！敝茏嬷冊唬骸吧?，切韻音書鄰反，辛，音息鄰反，申為審母三等，辛為心母，審、心同為摩擦音，故方言中，心、審往往相亂。字林音伸為辛，是審母讀為心母矣。此與漢人讀蜀為叟相似。錢大昕謂古無心、審之別，非是。蓋此僅為方音之歧異，非古音心、審即為一類也?！?br>
　　〔一一〕續(xù)家訓“成仍”作“戒佩”，未可據。魏書江式傳：“呂靜作韻集五卷，宮、商、角、征、羽各為一篇?！?br>
　　〔一二〕段玉裁曰：“今廣韻本于唐韻，唐韻本于陸法言切韻。法言切韻，顏之推同撰集；然則顏氏所執(zhí)，略同今廣韻。今廣韻成在十四清，仍在十六蒸，別為二韻。宏在十三耕，登在十七登，亦別為二韻。而呂靜韻集，成、仍為一類，宏、登為一類，故曰合成兩韻。今廣韻為、奇同在五支，益、石同在二十二昔，而韻集為、奇別為二韻，益、石別為二韻，故曰分作四章。皆與顏說不合，故以為不可依信?！卞X大昕曰：“漢世言小學者，止于辨別文字，至魏李登、呂靜，始因文字，類其聲音；雖其書不傳，而宮、商、角、征、羽之分配，實自二人始之。顏氏家訓言‘韻集以成、仍、宏、登合成兩韻，為、奇、益、石分作四章’，猶后人分部也?！眲⑴嗡煸唬骸鞍福簱酥崟植?，自呂靜韻集已然。世謂隋代以前，惟分四聲，韻目之析，始于陸法言者，非也。今清宮出唐寫本王仁昫刊繆補缺切韻平聲一目錄，冬下注云：‘無上聲，陽與鐘、江同，呂、夏侯別，今依呂、夏侯?！伦⒃疲骸畢?、夏侯與微韻大亂雜，陽、李、杜別，今依陽、李?！嫦伦⒃疲骸畢闻c文同，夏侯、陽、杜別，今依夏侯、陽、杜?！橄伦⒃疲骸疅o上聲，呂、陽、杜與真同，夏別，今依夏。’按：所云夏侯者、夏侯詠，陽者、陽休之，杜者、杜臺卿，呂即斥呂靜韻集也；所云呂有別、呂有雜亂者，皆就韻集分部言也。此亦與黃門所云兩部四章，足互相證明者。又按：陸云集與兄書云：‘徹與察皆不與日韻，思維不能得，愿賜此一字。’又云：‘李氏云雪與列韻，曹（謂子建之子志也）便不復用，人亦復云，曹不可用者，音自難得正?！衷疲骸舫?，愿兄便定之。兄音與獻、彥之屬，皆愿仲宣須賦獻與服索。張公語云云：“兄文故自楚，須作文為思，昔所識文，乃視兄作誄，又令結使說音耳?！薄福簱先?，決晉前無分韻之書，而爾時之士，則競講韻部，故呂氏分韻之書遂應運而生也?！敝茏嬷冊唬骸鞍福簽?、奇、益、石分作四章者，蓋韻集為、奇不同一韻，益、石不同一韻也。王仁昫切韻所注呂氏分韻之部類，與切韻不合者甚多。如脂與微相亂，真、臻、文，董、腫，語、麌，吻、隱，旱、◆，巧、皓，敢、檻，養(yǎng)、蕩，耿、靜、迥，個、禡，宥、候，艷、梵，質、櫛，錫、昔、麥，葉、怗、洽，藥、鐸，諸韻無分，是也?！?br>
　　〔一三〕隋書潘徽傳：“撰集字書，名為韻纂，徽為序曰：‘……又有李登聲類，呂靜韻集，始判清濁，纔分宮羽；而全無引據，過傷淺局，詩賦所須，卒難為用?！狈馐下勔娪浺唬骸拔豪畹亲曨愂恚惨蝗f一千五百二十字，以五聲命字?！北R文弨曰：“案：廣韻：系，古詣切，羿，五計切，同在十二霽，而音微有別?！卞X馥曰：“廣韻：系，胡計切，喉音，匣母；若古詣切，則牙音，見母，乃系字之音也。羿，五計切，牙音，疑母。”周祖謨曰：“李登以系音羿，牙喉音相溷矣?！?br>
　　〔一四〕錢大昕曰：“乘，食陵切，音同繩；承，署陵切，音同丞：此床、禪之別。今江浙人讀承如乘?！倍斡癫迷唬骸皬V韻：乘，食陵切，音同繩；承，署陵切，音同丞。今江浙人語多與劉昌宗音合?！卞X馥曰：“劉讀乘為丞，今人讀承為乘，互有不是；乘，床母，承，禪母?！眳浅惺私浖f音辨證二：“案：周禮釋文引昌宗音，唯此乘石一事，音常烝反，其車乘字并音繩證反。校以廣韻聲類，承、常屬禪，乘、繩屬神（唐寫本切韻同），當之推時，其類別蓋與切韻同，而昌宗則以常、繩同用，故特斥之，意謂乘合音食陵反，而昌宗誤音為承（廣韻：承署陵切，與常烝反同音），羿合音五計反，而李登誤音為系，此亦古今音變之一例。（劉昌宗下距顏之推卒時約二百四五十年。）”周祖謨曰：“案：經典釋文敘錄，劉昌宗周官音一卷。周禮夏官：‘王行乘石?！屛脑疲骸畡⒁舫A反?！A即承字音。乘為床母三等，承為禪母。顏氏以為二者有分，不宜混同，故論其非?？即?、禪不分，實為古音。如詩抑：‘子孫繩繩?！n詩外傳作‘子孫承承’，繩，床母，承，禪母也。詩下武：‘繩其祖武?！鬂h書祭祀志劉昭注引謝承書東平王蒼上言作‘慎其祖武’，繩，床母，慎，禪母也。又釋名釋飲食：‘食，殖也，所以自生殖也。’以殖訓食，食，床母，殖，禪母也。此類皆是。下至晉、宋，以迄梁、陳，吳語床、禪亦讀同一類。如嗜，廣韻常例切，玉篇音食利切是也?！?br>
　　〔一五〕續(xù)家訓“又”作“文”。錢大昕曰：“顏氏以前世反語為不切，由于未審古音?！薄　　惨涣弛w曦明曰：“隋書經籍志：‘毛詩音二卷，春秋左傳音三卷，并徐邈撰。’”錢大昕曰：“廣韻：‘驟，鋤佑切。’在宥韻，依徐音，當入候韻?！?br>
　　〔一七〕續(xù)家訓“切”作“反”。錢大昕曰：“廣韻：‘椽，直攣切?！乓糁比缣兀c徒緣無二音也。今分澄、定兩母?！倍斡癫迷唬骸绑E字今廣韻在四十九宥，鋤佑切。依仙民在遘反，則當入五十候，與陸、顏不合。廣韻：‘椽，直攣切?！擅褚粢嗯c陸、顏不合。然仙民所音，皆與古音合契，而釋文亦俱不取之，驟但載助救、仕救二反，皆非知仙民者也。”吳承仕經籍舊音辨證二：“案：廣韻：‘驟，鋤佑切；椽，直攣切?！睂俪?，徒屬定，鋤屬床，在屬從，古聲類同。之推以徐邈之反語為不切者，疑其時聲紐定、澄、床、從，皆已別異，故謂為訛僻，不可依信也。又案：今本釋文，與顏引亦不相應，蓋徐邈毛詩、左傳音，隋、唐之際，卷帙尚完，故其所稱引，或非今本釋文所能具也?！敝茏嬷冊唬骸靶煜擅穹大E為在遘，驟為宥韻字，遘為候韻字，以遘切驟，韻之洪細有殊，故顏氏深斥其非。而在遘與鋤佑聲亦不同，鋤，床母，在，從母，床、從不同類。疑今本‘在’為‘仕’字之誤，仕、在形近而訛。鋤、仕皆床母字也。詩四牡：‘載驟骎骎。’釋文：‘驟，助救反，又仕救反?！衿E亦音仕救切，足證在為訛字。此云毛詩音反驟為仕遘，左傳音切椽為徒緣，上論韻，下論聲，若作在遘，則聲韻均有不合，于辭例不順，故知在必有誤。椽，徐反為徒緣者，考左傳桓公十四年：‘以大官之椽，歸為盧門之椽?！屛模骸糁睂７??！睂Ｅc徒緣，本為一音，但直專為音和切，徒緣為類隔切，顏氏病其疏緩，故曰不可依信?！?br>
　　〔一八〕錢大昕曰：“讀此知古音失傳，壞于齊、梁，顏氏習聞周、沈緒言，故多是古非今?！?br>
　　〔一九〕此句，原誤作“通俗文曰入室日（句）搜”，今從盧氏重校正改。按：續(xù)家訓正作“入室求曰搜”。

　　〔二０〕續(xù)家訓“侯”作“舊”。

　　〔二一〕郝懿行曰：“案：兄音所榮反，它無所見，唯釋名云：‘兄，公，俗間又曰兄伀?！c此相近；其伀即所榮聲之轉，或音隨俗變也。”　　〔二二〕段玉裁曰：“搜，所鳩反；兄，許榮反。服虔以兄切搜，則兄當為所榮反，而不諧協(xié)。顏時，北俗兄字所榮反，南俗呼許榮反，顏謂兄侯、所榮二反，雖傳聞自古語，而不可用也。又搜反兄侯，則在侯韻，合今人語，而法言改入尤韻，當時韻與服異也。入室求日與法言合，黃門摭之，蓋與下句連文并引?！保ǘ握f從錢馥引。）錢馥曰：“案：‘日’當作‘曰’，不宜句；通俗文言入室尋求謂之搜，反搜為兄侯也。楊子方言：‘搜，略也，求也，就室曰搜，于道曰略?！S氏說文解字：‘●，入家搜也。’入室求與入家同意。又案：當音語氣，顏氏蓋謂搜所鳩反，兄許榮反，通俗文以兄切搜，則兄當音所榮反矣；而兄固許榮反也，則兄侯之反為不正矣。今北俗通行此兄侯反之音，雖是古反語，亦不可用也。若顏時北俗兄字所榮反，則兄字訛而搜字不訛也。顏氏自訂兄字可矣，何必引通俗文乎？段注不得顏意。”周祖謨曰：“‘此音’，當指兄侯反而言，顏云兄當音所榮反者，假設之辭。其意謂搜以作所鳩反為是，若作兄侯，則兄當反為所榮矣，豈不乖謬。服音雖古，亦不可承用，故曰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語之不可用者。段氏不得其解?！?br>
　　〔二三〕趙曦明曰：“左定五年傳：‘季平子卒，陽虎欲以玙璠歛?！ⅲ骸_璠，美玉，君所佩?！逼靼福赫f文玉部：“玙璠，魯之寶玉。”

　　〔二四〕趙曦明曰：“釋文同?！?br>
　　〔二五〕錢大昕曰：“煩，附袁切，藩，甫垣切，此奉、非異母?！薄　　捕痴f文系傳十二廄下引此句作“廄本音奇，后人始音抵也”文有訛誤。錢大昕曰：“古書支與氏通，江南音不誤。廣韻只、岐同紐，正用江南音，是法言亦不盡用顏說?！北R文弨曰：“廣韻：‘璠，附袁切；藩，甫煩切；奇，渠羈切；只，巨支切?！c同紐，亦巨支切。俗間俱讀岐為奇，與顏氏合。”周祖謨曰：“切韻：‘煩，附袁反；藩，甫煩反。’二字同在元韻，而煩為奉母，藩為非母，清濁有異。切韻璠作附袁反，與顏說正合。惟左傳定公五年：‘季平子卒，陽虎欲以玙璠歛?！屛模骸[音煩，又方煩反。’空海篆隸萬象名義本顧野王玉篇而作，璠音甫園反。方煩、甫園，即為藩音。是江南有此一讀。切韻：‘奇，渠羈反；只，巨支反?！滞谥ы?，皆群母字，而等第有差。奇三等，只四等。切韻岐山之岐，音巨支、渠羈二反（見王抄切韻第二種，故宮本王仁昫切韻同），易升卦象曰：‘王用享于岐山?！屛脑疲骸湟朔?，或祁支反。’亦有二音。祁支即巨支，其宜即渠羈也。顏云：‘河北、江南所讀不同?！嘌云浯舐远??？荚居衿醋髑朔?，是江南亦有讀奇者也?！?br>
　　〔二七〕通鑒一四二胡注：“案，文案也，藏之以案據?！?br>
　　〔二八〕續(xù)家訓“之”作“知”。

　　北人之音，多以舉、莒為矩；唯李季節(jié)云：“齊桓公與管仲于臺上謀伐莒，東郭牙望見桓公〔一〕口開而不閉〔二〕，故知所言者莒也〔三〕。然則莒、矩必不同呼〔四〕?！贝藶橹粢?。

　　〔一〕“見”字原脫，今據宋本補。

　　〔二〕盧文弨曰：“管子小問篇作‘開而不闔’，說苑作‘吁而不吟’。”

　　〔三〕趙曦明曰：“呂氏春秋重言篇：‘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fā)而聞于國，桓公怪之。管仲曰：“國必有圣人也?！被腹唬骸拔?！日之役者，有執(zhí)柘杵而上視者，意者其是耶？”乃令復役，無得相代。少頃，東郭牙至。管子曰：“此必是已。”乃令賓者延之而上，分級而立。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對曰：“然?！惫茏釉唬骸拔也谎苑ボ欤雍喂恃苑ボ?？”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意之也?！惫苤僭唬骸白雍我砸庵?？”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顯然喜樂者，鐘鼓之色也；湫然清凈者，衰绖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臺上也，君呿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舉臂而指，所當者莒也。臣竊以慮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薄翔啤咀鳌拧瘛?，訛，從說苑權謀篇改?！北R文弨曰：“注‘呂氏有執(zhí)柘杵而上視者’，管子作‘執(zhí)席食以視上者’。”器案：顏氏此文，系據管子，非用呂氏。

　　〔四〕盧文弨曰：“廣韻舉、莒俱居許切，在八語，矩，俱雨切，在九麌，故云不同呼。”段玉裁曰：“說文巨、◆同字，即今矩字也，其呂切；舉、莒皆居許切，此本孫愐唐韻，唐韻距陸法言、顏黃門輩尚未遠也。廣韻亦引說文◆，其呂切，莒、◆同在八語而不同呼，莒第一聲開口，◆第三聲閉口也；若如廣韻矩讀俱雨切，則雖與莒分別八語、九麌，而實同呼矣。此廣韻與唐韻出入不同之一條，黃門所云‘北人多以舉、莒為矩’者，北人三字皆其呂切也。李季節(jié)音譜出，而后知舉、莒讀居許切，合于管子所云口開而不閉。又案：毛詩‘以按徂旅’，孟子作‘以遏徂莒’，然則古人莒、旅同音。莒從呂聲，本讀如呂，管子所云‘口開而不闔’，彼時正讀呂音耳?！卞X馥曰：“巨說文以為規(guī)矩字，經典以為鉅細字，唐韻其呂切，乃為巨（鉅）字作音耳，說文加音切者，于巨（矩）字之下引之誤也。（說文金部：“鉅，其呂切。”五經文字艸部：“萬與矩同?！币娍脊び浗浀溽屛?。萬，姜禹反，矩，俱宇反，姜禹、俱宇、俱雨，一也。）且矩即讀其呂切，牙音第三群母，與莒之居許切，牙音第一見母，同為攝口呼，不無清濁之分，非有開口、閉口之別也。所云莒、矩不同呼者，自當讀矩為俱雨切，與莒分八語、九麌之為是也。北音則舉、莒并讀俱雨切耳。莒從呂聲，不必即讀為呂，如舉從與聲，夫豈當讀為與字乎？呂，力舉切，亦撮口呼。說文工部巨重文無◆字。案：鬯部●字說云：‘從鬯矩聲。’則說文非無矩字也，正文偶缺耳。（吳氏新唐書糾謬鄭余慶傳“損增儀矩”，謂矩當作◆，辛楣詹事校云：“廣韻、集韻皆云◆同矩，◆雖說文正字，然經典規(guī)矩字皆不從木，似不必改?！卑福赫f固是矣，然吳氏有知，未必心服也，宜以此證之。）”牟庭相雪泥書屋雜志三：“道德經‘下者舉之’，舉與抑為韻，音紀。顏氏家訓云云，據顏黃門、李季節(jié)之說，矩音幾語反，微閉口言之，而舉、莒皆音居倚反，微開口言之也。今之人皆以舉、莒為矩，無復知古讀之不同音矣?！敝茏嬷冊唬骸按艘罴竟?jié)之言，當見音韻決疑。舉、莒切韻音居許反，在語韻，矩音俱羽反，在麌韻。顏氏舉此以見魚、虞二韻，北人多不能分，與古不合。李氏舉桓公伐莒事，以證莒、矩音呼不同，其言是矣。蓋莒為開口，矩為合口。故東郭牙望桓公口開而不閉；知其所言者莒也?！逼靼福号e、莒、矩，古音呼俱同，率相通用，故春秋定公四年之柏舉，公羊作伯莒；水經江水三注之舉水，庾仲雍作莒水，京相璠作洰水；顏氏以舉、莒、矩并舉，此其征也。

　　夫物體自有精麤，精麤謂之好惡〔一〕；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謂之好惡〔二〕。此音見于葛洪、徐邈〔三〕。而河北學士讀尚書云好生惡殺〔四〕。是為一論物體，一就人情，殊不通矣〔五〕。

　　〔一〕續(xù)家訓不重“精麤”二字。盧文弨曰：“好、惡并如字讀。”

　　〔二〕續(xù)家訓不重“好惡”二字。宋本原注：“上呼號、下烏故反?！逼靼福航浀溽屛臄洍l例、史記正義論音例俱云：“夫質有精麤，謂之好惡；心有愛憎，稱為好惡?！闭f與顏氏同，蓋俱本之葛洪、徐邈。

　　〔三〕周祖謨曰：“案：以四聲區(qū)別字義，始于漢末。好、惡之有二音，當非葛洪、徐邈所創(chuàng)，其說必有所本（詳見拙著四聲別義釋例）。葛有要用字苑一卷，見兩唐志。徐有毛詩、左傳音，見經典釋文敘錄?！?br>
　　〔四〕宋本原注：“好，呼號反。惡，于各反?！薄　　参濉潮R文弨曰：“顧氏炎武音論：‘先儒兩聲各義之說不盡然。余考惡字，如楚辭離騷有曰：“理弱而媒拙兮，恐導言之不固。時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閨中既已邃遠兮，哲王又不寤。懷朕情而不發(fā)兮，余焉能忍與終古?！庇衷唬骸昂嗡殶o芳艸兮，爾何懷乎故宇。時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美惡?！睗h趙幽王友歌：“我妃既妒兮，誣我以惡。讒女亂國兮，上曾不寤?！贝私悦缾褐異憾x去聲。漢劉歆遂初賦：“何叔子之好直兮，為群邪之所惡；賴祁子之一言兮，幾不免乎徂落。”魏丁儀厲志賦：“嗟世俗之參差兮，將未審乎好惡；咸隨情而與議兮，固真?zhèn)我约婂e?！贝私詯蹛褐異憾x入聲。乃知去入之別，不過發(fā)言輕重之間，而非有此疆爾界之分也?！福侯櫴洗搜詷O是，但不可施于今耳?！卞X大昕曰：“予謂顧氏之說辨矣。讀顏氏家訓乃知好、惡兩讀，出于葛洪字苑，漢、魏以前，本無此分別也。陸氏經典釋文于孝經‘愛親者不敢惡于人’，‘行滿天下無怨惡’，并云：‘惡，烏路反，舊如字。’‘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云：‘好，如字，又呼報反；惡，如字，又烏路反?！时竞V信字苑者，而于此處兼存兩讀，可見人之好惡，物之好惡，義本相因，分之無可分也?！焙萝残性唬骸鞍福汉脨汗乓舳嗖环謩e。臧玉林經義雜記第十五云：‘案：孝經天子章：“愛親者不敢惡于人。”卿大夫章：“行滿天下無怨惡?！贬屛牟⒃疲骸皭海瑸趼贩?，舊如字?！庇秩耪拢骸笆局院脨憾裰?。”釋文：“好，如字，又呼報反；惡，如字，又烏路反。”則好、惡二字，雖各具兩義，古人實通之矣?！白x尚書云好生惡殺”句，原注“好，呼號反”，當依唐韻作呼皓切，此蓋誤?！?br>
　　甫者，男子之美稱，古書多假借為父子；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亦所未喻〔一〕。唯管仲、范增之號，須依字讀耳〔二〕。

　　〔一〕王國維觀堂集林卷三女字說曰：“經典男子之字，多作某父，彝器則皆作父，無作甫者，知父為本字也。男子字曰某父，女子字曰某母，蓋男之美稱莫過于父，女子之美稱莫過于母，男女既冠笄，有為父母之道，故以某父某母字之也。漢人以某甫之甫為且字，顏氏家訓并譏北人讀某父之父與父母之父無別，胥失之矣。”

　　〔二〕宋本原注：“管仲號仲父，范增號亞父?！北R文弨曰：“案：太公望號師尚父，乃師之尚之父之，亦當依字讀?！焙萝残性唬骸瓣坝窳钟衷疲骸f文父作●，從又舉杖；甫作●，從用父，父亦聲。是父甫本同聲，故經傳多假父為甫。士冠禮曰：“伯某父。”注：“甫是丈夫之美稱，孔子為尼甫，周大夫有嘉父（案：即詩家父），宋大夫有孔甫，是其類。字或作父?！庇帧罢赂Α弊ⅲ骸案驗楦??！痹姶竺鳎骸熬S時尚父?！眰鳎骸吧懈?，可尚可父?！惫{云：云：“尚父，呂望也，尊稱焉?！闭x云：“父亦男子之美號?！贬屆層H：“父，甫也，始生己也?！眲t父、甫非特字通，義亦本通，是皆不必強為區(qū)別矣。’懿行按：據詩正義，以尚父之父亦男子之美稱，此說是也。”周祖謨曰：“甫、父二字不同音，切韻：‘甫，方主反；父，扶雨反?！喳図嵶?，而甫非母，父奉母。北人不知父為甫之假借，輒依字而讀，故顏氏譏之?！薄　“福褐T字書，焉者鳥名〔一〕，或云語詞，皆音于愆反〔二〕。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訓：若訓何訓安，當音于愆反，“于焉逍遙”，“于焉嘉客”〔三〕，“焉用佞”，“焉得仁”〔四〕之類是也；若送句〔五〕及助詞，當音矣愆反，“故稱龍焉”，“故稱血焉”〔六〕，“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七〕，“托始焉爾”〔八〕，“晉、鄭焉依”〔九〕之類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別，昭然易曉；而河北混同一音，雖依古讀，不可行于今也〔一０〕。

　　〔一〕“者”字原誤作“字”，宋本以下諸本及續(xù)家訓都作“者”，今據改正。野客叢書八亦誤作“字”。

　　〔二〕“詞”原作“辭”，宋本以下諸本及續(xù)家訓、野客叢書都作“詞”，今據改正?！耙粲陧┓础?，野客叢書作“音嫣”，下同，當出王楙所改。

　　〔三〕趙曦明曰：“見詩小雅白駒篇?！?br>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