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史劄記 卷三十五 明史

　　萬歷中礦稅之害

　　萬歷中，有房山民史錦、易州民周言等言阜平、房山各有礦砂，請遣官開采，以大學(xué)士申時行言而止。后言礦者爭走闕下，帝即命中官與其人偕往。蓋自二十四年始，其后又于通都大邑增設(shè)稅監(jiān)，故礦、稅兩監(jiān)遍天下，兩淮又有鹽監(jiān)，廣東又有珠監(jiān)，或?qū)；蚣妫螳?、小監(jiān)縱橫繹騷，吸髓飲血，天下咸被害矣。其最橫者，有陳增、馬堂、陳奉、高淮、梁永、楊榮等。

　　增開采山東，兼征東昌稅，縱其黨程守訓(xùn)等大作奸弊，稱奉密旨搜金寶，募人告密，誣大商巨室藏違禁物，所破滅什佰家，殺人莫敢問。又誣劾知縣韋國賢、吳宗堯等，皆下詔獄，凡肆惡山東者十年?！　√锰旖蚨惐O(jiān)，兼轄臨清。始至，諸亡命從者數(shù)百人，白晝手鋃鐺，奪人財，抗者以違禁罪之，僮告主者，畀以十之三，破家者大半，遠(yuǎn)近罷市。州民萬余縱火焚堂署，斃其黨三十七人，皆黥臂諸偷也。事聞，詔捕首惡，株連甚眾，有王朝佐者，以身任之，臨刑神色不變，州民立祠祀之。

　　陳奉征荊州店稅，兼采興國州礦砂，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商民恨刺骨，伺其出，數(shù)千人競擲瓦石擊之。至武昌，其黨直入民家，奸淫婦女，或掠入稅監(jiān)署中，士民公憤，萬余人甘與奉同死，撫按三司護(hù)之始免。已而漢口、黃州、襄陽、寶慶、德安、湘潭等處民變者凡十起，奉又誣劾兵備僉事馮應(yīng)京等數(shù)十員，帝皆為降革逮問，武昌民恨切齒，誓必殺奉，奉毫匿楚王府，眾乃投奉黨耿文登等十六人于江，以巡撫支可大護(hù)奉，焚其轅門，而奉幸免。

　　高淮采礦、征稅遼東，搜括士民財數(shù)十萬，招納亡命，縱委官廖國泰虐民激變，誣系諸生數(shù)十人，打死指揮張汝立，又誣劾總兵馬林等，皆謫戍。率家丁三百人，張飛虎旗，金鼓震天，聲言欲入大內(nèi)，遂潛住廣渠門外，御史袁九皋等劾之，帝不問?；匆婺妓朗砍鋈?，發(fā)黃票、龍旗走朝鮮，索冠珠貂馬。又扣除軍士月糧，前屯衛(wèi)軍甲而噪，誓食其肉，錦州、松山軍相繼變，淮始內(nèi)奔?！　×河勒鞫愱兾?，盡發(fā)歷代陵寢，搜摸金玉，縱諸亡命旁行劫掠，所至邑令皆逃，杖死指揮縣丞等官，私宮良家子數(shù)十人，稅額外增耗數(shù)倍，索咸陽冰片五十斤、麝香二十斤，秦民憤，共圖殺永，乃撤回。

　　楊榮為云南稅監(jiān)，肆行威虐，誣劾知府熊鐸等，皆下獄，百姓恨榮入骨，焚稅廠，殺委官張安民，榮益怒，杖斃數(shù)千人，又怒指揮樊高明，榜掠絕觔以示眾，于是指揮賀世勛等率冤民萬人焚榮第，殺之，投火中，并殺其黨二百余人，帝為不食者累日。

　　此數(shù)人其最著者也。

　　他如江西礦監(jiān)潘相激浮梁、景德鎮(zhèn)民變，焚燒廠房，相往勘上饒礦，知縣李鴻戒邑人敢以食物市者死，相竟日饑憊而歸，乃劾鴻，罷其官。

　　蘇杭織造太監(jiān)孫隆激民變，遍焚諸委官家，隆走杭州以免?！　「＝ǘ惐O(jiān)高采在閩肆毒十余年，萬眾洶洶，欲殺采，采率甲士二百人突入巡撫袁一驥署，劫之令諭，眾始退。

　　此外如江西李道、山西孫朝、張忠、廣東李鳳、李敬、山東張、河南魯坤、四川邱乘云輩，皆為民害，猶其次焉者也。

　　是時廷臣章疏悉不省，而諸稅監(jiān)有所奏，朝上夕報可，所劾無不曲護(hù)之，以故諸稅監(jiān)益驕，所至肆虐，民不聊生，隨地激變，迨帝崩，始用遺詔罷之，而毒痡已遍天下矣。論者謂明之亡，不亡于崇禎，而亡于萬歷云。

　　萬歷中缺官不補(bǔ)

　　萬歷末年，怠荒日甚，官缺多不補(bǔ)。舊制：給事中五十余員，御史百余員。至是六科止四人，而五科印無所屬，十三道只五人，一人領(lǐng)數(shù)職，在外巡案，率不得代，六部堂官僅四、五人，都御史數(shù)年空署，督撫監(jiān)司亦屢缺不補(bǔ)。文武大選，急選官及四方教職積數(shù)千人，以吏、兵二科缺掌印不畫憑，久滯都下，時攀執(zhí)政輿哀訴。詔獄諸囚，以理、刑無人，不決，遣家屬聚號長安門。職業(yè)盡弛，上下解體，內(nèi)閣亦只方從哲一人，從哲請增閣員，帝以一人足辦，不增置，從哲堅臥四十余日，閣中虛無人，帝慰留再三，又起視事。帝惡言者擾聒，以海宇升平，官不必備，有意損之，及遼左軍興，又不欲矯前失，行之如舊。（方從哲傳）

　　今案葉向高疏言“自閣臣至九卿臺省，曹署皆空，南都九卿亦止二人，天下方面大吏，去秋至今，未嘗用一人?！庇盅浴敖窳渲冠w煥一人，都御史十年不補(bǔ)?！保ㄏ蚋邆鳎┯謱O瑋為戶部尚書時，大僚多缺，瑋兼署戎政及兵部，又都御史自溫純?nèi)ズ螅四瓴恢么?，至外計期近，始命瑋以兵部尚書掌左都御史事。（瑋傳）御史孫居相一人兼攝七差，署諸道印。（居相傳）觀此，可見是時廢弛之大概也。

　　三案

　　梃擊

　　萬歷中，鄭貴妃專寵，光宗雖為皇長子，而儲位未定，朝臣多疑貴妃欲立己子福王，故請建儲及爭三王并封之議者，無慮數(shù)十百疏。迨光宗既立為太子，猶孤危無依，故朝臣請福王之國者，又?jǐn)?shù)十百疏，福王已之國矣。四十三年五月四日，忽有人持棗木梃入慈慶宮（光宗為太子時所居）擊傷門者，至前殿，為內(nèi)侍所執(zhí)?；侍幼嗦?，巡城御史劉廷元訊其人，名張差，語無倫次，狀似瘋癲。移刑部，郎中胡士相等遂欲以瘋癲具獄。提牢主事王之采密訊其人，名張五兒，有馬三舅、李外父令隨一老公至一大宅，亦系老公家，教以遇人輒打死。之采錄其語，明日刑部又覆訊，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引路老公系龐保，大宅老公系劉成，保、成皆鄭貴妃宮內(nèi)奄人也。中外籍籍，皆疑貴妃弟鄭國泰主謀，欲弒太子，為福王也。帝亦心動。貴妃窘，自乞哀于皇太子。帝御慈寧宮，皇太子及三皇孫侍，召閣臣方從哲、吳道南及朝臣入，極言我父子慈愛，以釋群疑。命磔差、保、成三人，無他及。群臣出，帝意中變，命先戮差。及九卿三法司會同司禮監(jiān)訊保、成于文華門，保、成以無左證，遂輾轉(zhuǎn)不承。刑部尚書張問達(dá)請移入法司刑訊，帝以事連貴妃，恐付外益滋口實，乃斃保、成于內(nèi)，三道、守才遠(yuǎn)流，其事遂止。（張問達(dá)、王之采等傳）此梃擊一案也?！　〖t丸

　　光宗即位甫數(shù)日即病痢，中官崔文升進(jìn)利劑，益劇，有鴻臚寺官李可灼進(jìn)藥稱仙丹，帝召閣臣方從哲、韓爌等入受顧命，因問李可灼有藥，即傳入診視，言病源甚悉，帝命速進(jìn)藥，諸臣皆不敢決，可灼遂進(jìn)一丸，帝稍覺舒暢，諸臣退，帝又命進(jìn)一丸，明日天未明，帝崩。（韓爌傳）此紅丸一案也。

　　移宮

　　光宗初即位，時鄭貴妃尚在干清宮，李選侍為貴妃，請封皇太后，帝已允太后之封，諭司禮監(jiān)矣，時外廷傳言貴妃以美女進(jìn)帝以致病，御史楊漣劾崔文升用藥無狀，并請帝慎起居，因及鄭貴妃不宜封太后。越三日，帝召大臣，并及漣，數(shù)目視漣“毋聽外間流言?！彼熘鹞纳彝Ｌ竺?。漣自以小臣受顧命，誓以死報，帝崩，漣急催閣部大臣同入，臨畢，閣臣劉一問群奄“皇長子何在？”東宮伴讀王安曰“為李選侍所匿耳！”一大呼“誰敢匿新天子者！”安入白，選侍乃令皇長子出，一等即呼萬歲，掖升輦，至文華殿，先正太子位。時選侍在干清宮，一謂太子不可與同居，乃奉太子暫居慈慶宮。明日，周嘉謨、左光斗等疏請令選侍移宮，光斗疏中有武氏語，選侍怒，欲召太子加光斗重譴，漣正色謂諸奄“太子今已為天子，選侍何得召？”明日，又合疏上，選侍不得已，即日移噦鸞宮，帝乃還干清。（一、漣、光斗傳）此移宮一案也?！　¤钃?br>
　　梃擊自龐保、劉成死后，浮議已息。明年之采為徐紹吉劾去。天啟中，之采復(fù)官，乃追理前事，上復(fù)仇疏，謂“梃擊一事，何等大事？乃劉廷元以瘋癲蔽獄，胡士相亦朦朧具詞，實緣外戚鄭國泰私結(jié)廷元，謀為大逆耳！”此又梃擊一案爭端之始也。

　　紅丸

　　光宗崩，閣臣方從哲票擬，賞李可灼銀幣，御史王舜等劾可灼，乃改令可灼引疾歸。已而孫慎行入朝，追劾從哲，謂“可灼非太醫(yī)，紅丸是何藥？從哲乃敢使進(jìn)御，從哲應(yīng)坐弒逆之罪。”王紀(jì)、楊東明、鐘羽正、蕭近高、鄒元標(biāo)等疏繼之，黃克纘等則為從哲辨，此又紅丸一案爭端之始也。

　　移宮

　　李選侍移宮時，內(nèi)豎李進(jìn)忠、劉朝、田詔等盜金寶過干清門而仆，帝下法司案治，諸奄懼，則揚(yáng)言帝薄待先朝妃嬪，致選侍移宮日跣足投井，以搖惑外廷。御史賈繼春遂上安選侍書，黃克纘入其言，亦附和之，帝怒，削繼春籍。已而帝漸忘前事，王安又為魏忠賢排死，劉朝、田詔等乃賄忠賢而上疏辨冤，于是繼春等起用，倚奄勢與楊漣等為難，此又移宮一案爭端之始也。

　　此三案者，本各有其是，

　　梃擊　　梃擊雖不能不致疑于鄭氏，然安知非龐保、劉成等之行險幸功？故當(dāng)時孫承宗已謂“事關(guān)太子，不可不問；事連貴妃，不可深問；龐保、劉成而下可問；龐保、劉成而上不可問。”此亦善為調(diào)停之說也?！　〖t丸

　　紅丸之案，據(jù)韓爌具述進(jìn)藥始末，謂“可灼進(jìn)藥時，諸大臣皆在，皆未阻止?！倍餍歇?dú)責(zé)從哲以弒逆，本屬深文，故疏出，舉朝共覺其過當(dāng)，特以其援引春秋許世子不嘗藥之例，其論自不可沒。

　　移宮

　　至移宮一事，光宗在位日淺，李選侍素?zé)o權(quán)勢，不比鄭貴妃之在萬歷中數(shù)十年薰灼也，即暫居干清，亦豈遂能垂簾稱制？特熹宗年尚幼，不可不慮其久而挾制，此楊漣等趣移宮之深意也。既移宮后，自當(dāng)待以恩禮，乃忽有薄待先朝嬪御之流言，則賈繼春之請安選侍，亦未為過。

　　故倪元璐之論此三案，謂主梃擊者，力護(hù)東宮；爭梃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仗義之詞；爭紅丸者，原情之論。主移宮者，弭變于幾先；爭移宮者，持平于事后。各有其是，不可偏非。此說最得情理之平。　　乃此三案遂啟日后無窮之攻擊者?！　【壢f歷中，無錫顧憲成、高攀龍等講學(xué)東林書院，為一時儒者之宗，海內(nèi)士大夫慕之。其后鄒元標(biāo)、馮從吾等又在京師建首善書院，亦以講學(xué)為事。趙南星由考功郎罷歸，名益高，與元標(biāo)、憲成，海內(nèi)擬之三君。其名行、聲氣足以奔走天下，天下清流之士群相應(yīng)和，遂總目為東林。

　　凡忤東林者，即共指為奸邪，而主梃擊、紅丸、移宮者皆東林也。萬歷末，東林已為齊、楚、浙三黨斥盡。（葉向高傳）光熹之際，葉向高再相，與劉一等同心輔政，復(fù)起用東林，及趙南星長吏部，又盡斥攻東林者。于是被斥者謀報復(fù)，盡附魏奄，借其力以求勝。向高等相繼去國，漣、光斗等又被誣害，凡南星所斥者，無不拔擢，所推者無不遭禍，迭勝迭負(fù)，三案遂為戰(zhàn)場。

　　倪元璐所謂三案在逆奄未用之先，雖甚水火，不害塤篪；逆奄得志后，逆奄殺人，則借三案，群小求進(jìn)，則借三案，經(jīng)此二借，而三案全非矣！

　　三案俱有故事

　　光宗在東宮時有梃擊之變，固出非常，然此亦有故事。萬歷元年正月，有王大臣者為內(nèi)侍服，入干清宮，被獲，下東廠訊，中官馮保欲緣此害高拱，令家人辛儒教以為高拱所使行刺者，錦衣都督朱希孝等會鞫，大臣疾呼曰“許我富貴，乃掠治我耶？我何處識高閣老？”希孝懼，不敢訊，廷臣楊博、葛守禮等力言于張居正，居正諷馮保，保乃以生漆酒喑大臣，移送法司處斬。（高拱傳）是宮禁之變，先已有之。但李?？资?，謂“王大臣徒手闖宮門，則非張差之持棍肆擊者可比，究不知有主使否也。”　　紅丸亦有故事，孝宗崩，時中官張瑜等以誤用藥下獄，楊守隨會訊杖之。（守隨傳）御史任惠又請明正張瑜及劉文泰用藥失宜之罪。（惠傳）世宗晚年，服方士藥，及崩，法官坐方士王金等子弒父律。（高拱傳）是用藥致殞，亦有故事。然高拱謂“世宗臨御四十五年，抱病經(jīng)歲，壽考令終，乃謂為王金等所害，誣以不得正終，天下后世，視帝為何如主？”此又一說也。蓋世宗之服方士藥，誤在平日，故無跡可尋，孝宗、光宗之服藥遽崩，誤在臨時，其跡易見，使崔文升、李可灼之案，閣臣或仿楊守隨杖責(zé)之例，則諸臣當(dāng)亦無異言矣，而反賚以銀幣，所以招物議也。

　　至移宮之例，即光宗初登極時，鄭貴妃亦尚在干清宮，為李選侍請封皇后，選侍亦為貴妃請封皇太后，尚書周嘉謨等共詰責(zé)鄭養(yǎng)性，令貴妃移宮，貴妃即日移慈寧去，是移宮亦已有故事也。第光宗系長君，故鄭貴妃不能不移，熹宗則沖主，選侍或以保護(hù)為詞，同處日久，易啟挾制之漸，故漣等早慮之耳。然選侍去而客氏入，卒至與魏奄亂政，蓋國運(yùn)將傾，固非人所能預(yù)料也。

　　張居正久病百官齋禱之多

　　明天啟中，魏閹生祠遍天下，人皆知之，而萬歷中，張居正臥病，京朝官建醮禱祀，延及外省，靡然從風(fēng)，則已開其端。

　　蓋明中葉以后，士大夫趨權(quán)附勢，久已相習(xí)成風(fēng)，黠者獻(xiàn)媚，次亦迫于避禍而不敢獨(dú)立崖岸，此亦可以觀風(fēng)會也。

　　案明史：居正病，四閱月不愈，百官并齋醮為祈禱，南都、秦、晉、楚、豫諸大吏，無不建醮。

　　而明朝小史所載更詳：萬歷十年，居正病久，帝大出金帛為醫(yī)藥資，六部大臣九卿五府公侯伯俱為設(shè)醮，已而翰林科道繼之，部屬中行又繼之，諸雜職又繼之。仲夏赤日中，舍職業(yè)而奔走焉。其同鄉(xiāng)門生故吏有再舉三舉者，司香大僚執(zhí)爐日中，當(dāng)拜表章，則長跪弗起，至有賄道士數(shù)更端以息膝力者。所拜章必書副本，賂其家人，達(dá)之相公，或見而頜之，取筆點(diǎn)其一二麗語，自是爭募詞客為之，冀其一啟顏。不旬日，而南京仿之，山、陜、楚、閩、淮漕、撫、按、藩、臬無不醮者。

　　于慎行筆麈又記：建醮時，有朱御史于馬上首頂香盒詣醮所，已而奉使出都，畿輔官例致牢餼，則大罵曰“爾不知吾為相公齋耶？奈何以肉食饋我！”

　　此等情狀，其去魏閹之生祠，亦豈有異耶？　　明言路習(xí)氣先后不同

　　明制：凡百官、布衣皆得上書言事。

　　鄒緝等傳贊，謂：太祖開基，廣辟言路，中外臣僚建言不拘職掌，草野微賤亦得上書。沿及宣、英，流風(fēng)未替。雖升平日久，堂陛深嚴(yán)，而縫掖布衣、刀筆掾吏，朝陳封事，夕達(dá)帝閽，所以廣聰明，防壅蔽也。（各列傳：如練綱以監(jiān)生言事，范濟(jì)以謫戍人言事，聊讓以儀衛(wèi)司余丁言事，張昭以前衛(wèi)吏言事，賀煬以布衣老人言事。其有職官員，如侍講劉球諫征麓川，譏切王振，郎中章綸、大理卿廖莊請復(fù)沂王儲位，翰林羅倫劾李賢奪情，修撰舒芬等諫南巡，楊慎等爭大禮，員外郎楊繼盛、經(jīng)歷沈煉等劾嚴(yán)嵩，皆非言官，明史列傳不可數(shù)計）　　而科道之以言為職者，其責(zé)尤專，其權(quán)尤重。職官志序，謂：御史，天子之耳目，凡大臣奸邪、小人構(gòu)黨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者劾，凡上書亂成憲者劾，遇考察則同吏部司黜陟，大獄重囚會鞫于外朝，則同刑部大理平讞之，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隱。又有六科給事中，凡制敕有失，則封駁，至廷議大事、廷推大臣、廷鞫大獄皆得預(yù)。此可見言官之職掌也?！　∪唤y(tǒng)觀有明一代建言者，先后風(fēng)氣亦不同。

　　自洪武以至成化、弘治間，朝廷風(fēng)氣淳實，建言者多出好惡之公，辨是非之正，不盡以矯激相尚也。（如劉球、章綸等所奏，固關(guān)國計民生之大。他如天順中，十三道御史張鵬等共劾石亨、曹吉祥。成化中，給事中李俊等劾佞幸李孜省、僧繼曉，御史姜洪、曹鼐等劾大學(xué)士萬安、劉吉，而薦王恕、王竑、李秉等可大用，御史毛弘以錢太后將別葬，邀百官伏哭文華門，卒得祔葬英宗陵之類。張倫等傳贊，謂：是時門戶未開，名節(jié)自勵，未嘗有承意旨于政府，效搏噬于權(quán)珰，如末造所為者，故其言雖有當(dāng)否，而其心則公，上者愛國，次亦愛民。）

　　正德、嘉靖之間，漸多以意氣用事。（如正德中，諫南巡，罰跪午門，被杖者百余人。嘉靖中，議大禮，伏哭左順門者亦百余人，李福達(dá)之獄，劾郭勛，被罪者四十余人之類，已多叫呶之習(xí)。）張璁所謂“言官徒結(jié)黨求勝，內(nèi)則奴隸公卿，外則草芥司屬，任情恣橫?！贝斯膛_諫惡習(xí)，然亦有未可概論者，如劉瑾亂政，御史蔣欽疏劾之，廷杖三十，再劾，又杖三十，越三日，又草疏燈下，聞鬼聲，欽知是先靈勸阻，奮筆曰“業(yè)已委身，不得復(fù)顧死，即死，此疏不可易也?！彼焐现终热?。許天錫欲劾瑾，知必得禍，乃以尸諫，夜擊登聞鼓，縊死，而以疏預(yù)囑家人于身后上之。（見各本傳）

　　世宗時，楊最等既以諫齋醮杖死。嚴(yán)嵩當(dāng)國，又殺楊繼盛、沈煉等，而御史桑僑、謝瑜、何維柏、喻時、童漢臣、陳紹、葉經(jīng)、鄒應(yīng)龍、林潤等、給事中王韜孟、陳、沈良才、厲汝選等，猶先后疏劾，廷杖謫戍，至死而不悔。（俱見各本傳）且帝深疾言官，以杖戍未足遏其言，乃長系以困之，如沈束在獄凡十八年，傳贊謂：主威愈震而士氣不衰。可見諸臣雖不免過激，而出死力以爭朝廷之得失，究不可及也。

　　萬歷中，張居正攬權(quán)久，操下如束濕，異己者輒斥去之，科道皆望風(fēng)而靡，奪情一事，疏劾者轉(zhuǎn)出于翰林部曹。（翰林吳中行、趙用賢、員外郎艾穆、主事沉思孝、進(jìn)士鄒元標(biāo)等）而科道曾士楚、陳三謨等且交章請留，及居正歸葬，又請趣其還朝，迨居正病，科道并為之建醮祈禱，此言路之一變也。

　　繼以申時行、許國、王錫爵先后入相，務(wù)反居正所為，以和厚接物，于是言路之勢又張，張文興、丁此呂等即抗章劾閣臣，而閣臣與言路遂成水火?！　∪f歷末年，帝怠于政事，章奏一概不省，廷臣益務(wù)為危言激論，以自標(biāo)異，于是部黨角立，另成一門戶攻擊之局。（葉向高傳：帝不省章奏，諸臣既無所見得失，益樹黨相攻，未幾，爭李三才之案，黨勢遂成。）此言路之又一變也。（如熊廷弼、王化貞一案，朝臣各有所袒，江秉謙謂“今日之事，非經(jīng)撫不和，乃好惡經(jīng)撫者不和也；非戰(zhàn)守之議不合，乃左右經(jīng)撫者之議不合也。滿朝薦傳亦謂：是時遼左盡失，國事方殷，而廷臣方植黨逞浮議，全不以國事為急。）　　高攀龍、顧憲成講學(xué)東林書院，士大夫多附之，既而梃擊、紅丸、移宮三案紛如聚訟，與東林忤者，眾共指為邪黨。天啟初，趙南星等柄政，廢斥殆盡，及魏忠賢勢盛，被斥者咸欲倚之以傾東林，于是如蛾赴火，如蟻集膻，而科道轉(zhuǎn)為其鷹犬。（魏忠賢傳）周忠建謂“汪直、劉瑾時，言路清明，故不久即敗，今則權(quán)珰反藉言官為報復(fù)，言官又借權(quán)珰為聲勢?！贝搜月分忠蛔?，而風(fēng)斯下矣。（諸附者，在閹黨條內(nèi)）

　　崇禎帝登極，閹黨雖盡除，而各立門戶，互攻爭勝之習(xí)，則已牢不可破，是非蜂起，叫呶蹲沓以至于亡。（袁繼咸疏云“三十年來，徒以三案葛藤，血戰(zhàn)不己?！眳未笃鞯葌髡摚^：自萬歷以后，國是紛呶，朝端水火，寧坐視社稷之淪胥，而不能破除門戶之角立，故至桂林播越，旦夕不支，而吳楚之樹黨相傾，猶仍南京翻案之故態(tài)也。熊廷弼疏言“朝堂議論全不知兵，敵緩則哄然催戰(zhàn)，及敗，愀然不敢言，及臣收拾甫定，則愀然者又哄然矣！”又疏言“臣以東西南北所欲殺之人，諸臣能為封疆容則容之，不能為門戶容則去之?！北R象升亦疏云“臺諫諸臣不問難易，不顧死生，專以求全責(zé)備，雖有長材，從何展布？”觀此數(shù)疏，可見明末言路之惡習(xí)也。）

　　明末書生誤國

　　書生徒講文理，不揣時勢，未有不誤人家國者。宋之南渡，秦檜主和議以成偏安之局，當(dāng)時議者無不以反顏事仇為檜罪。而后之力主恢復(fù)者，張德遠(yuǎn)一出而輒敗，韓侂胄再出而又?jǐn)。渲砸院妥h保疆，迨賈似道始求和而旋諱之，孟浪用兵，遂至亡國。謝疊山所以痛惜于兵交數(shù)年，無一介之使也。

　　有明末造亦然，外有我朝之兵，內(nèi)有流賊之?dāng)_，南討則慮北，北巨則慮南，使早與我朝通和，得以全力辦賊，尚可掃除。且是時，我太宗文皇帝未嘗必欲取中原，崇禎帝亦未嘗不欲與我朝通好。大凌河之役，祖大壽降于我朝，后雖反正，而其子侄已仕于我朝，是宜案以通敵之罪，而帝仍用之，是固欲藉大壽為講和地矣。（見邱禾嘉傳）迨大兵入墻子嶺，盧象升入援，楊嗣昌陰主互市策，象升見帝曰“臣主戰(zhàn)。”帝色變，良久曰“款乃外廷議耳，其出與嗣昌議。”（見盧象升傳）是和議之策，帝已與嗣昌謀之。（何楷傳：嗣昌方主款議，歷引建武款塞故事，楷與御史林簡友駁之。）及陳新甲為兵部尚書，以南北交困，遣使與我朝議和，傅宗龍奏之，大學(xué)士謝升在帝前曰“倘肯議和，和亦可恃?！钡鬯煲院褪轮I新甲密圖之，而戒其勿泄，是帝更明知時勢之不可不和矣。言官方士亮、倪仁禎、朱徽等謁升，升告以“上在奉先殿祈簽，和意已決，諸君幸勿多言?！笔苛恋容m群起劾升去。（見謝升及二臣傳）新甲所遣求和之馬紹愉以密語報新甲，新甲家人誤發(fā)抄，（二臣傳如此，明史則云：帝手詔為其家人誤發(fā)抄。）于是言者大嘩，交章劾奏，帝迫于群議，且惡新甲之彰主過，遂棄新甲于市。（新甲傳）自是帝不復(fù)敢言和，且亦無人能辦和事者，而束手待亡矣。統(tǒng)當(dāng)日事勢觀之，我太宗既有許和意，崇禎帝亦未嘗不愿議和，徒以朝論紛呶，是非蜂起，遂不敢定和，以致國力困極，宗社淪亡，豈非書生紙上空談，誤人家國之明驗哉！

　　案明季書生誤國，不獨(dú)議和一事也，如萬元吉疏言“孫傳庭守關(guān)中，議者謂不宜輕出，而已有議其逗撓者矣；賊既渡河，諸臣請撤關(guān)寧吳三桂兵迎擊，而已有議其蹙地者矣；及賊勢燎原，群臣或請南幸，或請皇儲監(jiān)國南京，皆權(quán)宜善策，而已有議其邪妄者矣?！奔创艘皇栌^之，可見諸臣不度時勢，徒逞臆見，誤人家國而不顧也。

　　明代宦官

　　有明一代宦官之禍，視唐雖稍輕，然至劉瑾、魏忠賢，亦不減東漢末造矣。

　　初，明祖著令內(nèi)官不得與政事，秩不得過四品。

　　永樂中，遣鄭和下西洋，侯顯使西番，馬騏鎮(zhèn)交趾。且以西北諸將多洪武舊人，不能無疑慮，乃設(shè)鎮(zhèn)守之官，以中人參之。京師內(nèi)又設(shè)東廠偵事，宦官始進(jìn)用。

　　宣宗時，中使四出，取花鳥及諸珍異亦多。然袁琦、裴可烈等有犯輒誅，故不敢肆。

　　正統(tǒng)以后，則邊方鎮(zhèn)守、京營掌兵、經(jīng)理倉場、提督營造、珠池、銀礦、市舶、織造，無處無之。　　何元朗云“嘉靖中，有內(nèi)官語朱象元云‘昔日張先生（璁）進(jìn)朝，我們要打恭，后夏先生（言），我們平眼看他，今嚴(yán)先生（嵩），與我們拱手始進(jìn)去?！?br>
　　案世宗馭內(nèi)侍最嚴(yán)，四十余年間，未嘗任以事，故嘉靖中內(nèi)官最斂戢。然已先后不同如此，何況正德、天啟等朝乎？　　稗史載：永樂中，差內(nèi)官到五府、六部，俱離府、部官一丈作揖，途遇公侯、駙馬，皆下馬旁立，今則呼喚府、部官如屬吏，公侯、駙馬途遇內(nèi)官，反回避之，且稱以翁父，至大臣則并叩頭跪拜矣！此可見有明一代宦官權(quán)勢之大概也?！　】偠撝?br>
　　明代宦官擅權(quán)，自王振始，然其時廷臣附之者，惟王驥、王祐等數(shù)人，其他尚不肯俯首，故薛瑄、李時勉皆被誣害。

　　及汪直擅權(quán)，附之者漸多，奉使出，巡按御史等迎拜馬首，巡撫亦戎裝謁路，王越、陳鉞等結(jié)為奧援，然閣臣商輅、劉翊尚連章劾奏，尚書項中、馬文升等亦薄之，而為所陷，則士大夫之氣猶不盡屈也。

　　至劉瑾，則焦芳、劉宇、張彩等為之腹心，戕賊善類，征責(zé)賄賂，流毒幾遍天下，然瑾惡翰林不屈，而以通鑒纂要謄寫不謹(jǐn)，譴謫諸纂修官，可見是時廷臣尚未靡然從風(fēng)。

　　且王振、汪直好延攬名士，振慕薛瑄、陳繼忠之名，特物色之；直慕楊繼忠之名，親往吊之；瑾慕康海之名，因其救李夢陽一言而立出之獄，是亦尚不敢奴隸朝臣也。

　　迨魏忠賢竊權(quán)，而三案被劾、察典被謫諸人欲借其力以傾正人，遂群起附之，文臣則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龍、倪文煥，號五虎；武臣則田爾耕、許顯純、孫云鶴、楊寰、崔應(yīng)元，號五彪；又尚書周應(yīng)秋、卿寺曹欽程等號十狗，又有十孩兒、四十孫之號。自內(nèi)閣、六部至四方督撫，無非逆黨，骎骎乎可成篡弒之禍矣！

　　明史載太祖制：內(nèi)官不許讀書識字。宣宗始設(shè)內(nèi)書堂，選小內(nèi)侍令大學(xué)士陳山教之，遂為定制，用是多通文義。（四友齋叢說則謂：永樂中已令吏部聽選教職入內(nèi)教書，王振始以教職入內(nèi)，遂自宮以進(jìn)，至司禮監(jiān)。）數(shù)傳之后，勢成積重云。然考其致禍之由，亦不盡由于通文義也。王振、汪直、劉瑾固稍知文墨，魏忠賢則目不識丁，而禍更烈。

　　大概總由于人主童昏，漫不省事，故若輩得以愚弄而竊威權(quán)。

　　如憲宗稍能自主，則汪直始雖肆恣，后終一斥不用。武宗之于瑾，亦能擒而戮之。

　　惟英、熹二朝，皆以沖齡嗣位，故振、忠賢得肆行無忌。然正統(tǒng)之初，三楊當(dāng)國，振尚心憚之未敢逞，迨三楊相繼歿，而后跋扈不可制。天啟之初，眾正盈朝，忠賢亦未大橫，四年以后，葉向高、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斗等相繼去，而后肆其毒痡。計振、忠賢之擅權(quán)，多不過六、七年，少僅三、四年，而禍敗已如是。設(shè)令正統(tǒng)、天啟之初，二豎即大權(quán)在握，其禍更有不可勝言者。

　　然則廣樹正人，以端政本，而防亂源，固有天下者之要務(wù)哉！

　　案明代宦官擅權(quán)，其富亦駭人聽聞，今見于記載者：　　王振時，每朝覲官來見者，以百金為率，千金者始得醉飽而出。（稗史類編）是時賄賂初開，千金已為厚禮。然振籍沒時，金銀六十余庫，玉盤百，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明史振傳）則其富已不訾矣！

　　李廣歿后，孝宗得其賂籍，文武大臣饋黃白米各千百石，帝曰“廣食幾何？乃受米如許？”左右曰“隱語耳！黃者金，白者銀也?！保◤V傳）則視振已更甚?！　㈣獣r，天下三司官入覲，例索千金，甚至有四、五千金者。（蔣欽傳）科道出使歸，例有重賄，給事中周爚勘事歸，淮安知府趙俊許貸千金，既而不與，爚計無所出，至桃源自刎死。（許天錫傳）偶一出使，即需重賂，其他可知也。稗史又記：布政使須納二萬金，則更不止四、五千金矣。瑾敗后，籍沒之?dāng)?shù)，據(jù)王鏊筆記：大玉帶八十束，黃金二百五十萬兩，銀五千萬余兩，他珍寶無算。計瑾竊柄不過六、七年，而所積已如此。

　　其后錢寧籍沒時，黃金十余萬兩，白金三千箱，玉帶二千五百束。（寧傳）亦幾及瑾之半。

　　至魏忠賢竊柄，史雖不載其籍沒之?dāng)?shù)，然其權(quán)勝于瑾，則其富更勝于瑾可知也。　　顧納賄亦不必奄寺，凡勢之所在，利即隨之。

　　如錢寧敗后，江彬以武臣得幸，籍沒時，黃金七十柜，白金二千三百柜。（彬傳）非宦官也。

　　世宗時，宦官無擅權(quán)者，而嚴(yán)嵩為相二十年，明史所記籍沒之?dāng)?shù)：黃金三萬余兩，白金二百萬余兩，他珍寶不可數(shù)計，此已屬可駭。而稗史所載：嚴(yán)世蕃與其妻窖金于地，每百萬為一窖，凡十?dāng)?shù)窖，曰“不可不使老人見之。”及嵩至，亦大駭，以多藏厚亡為慮。則史傳所載，尚非實數(shù)。今案沈煉劾嵩，謂其“攬御史之權(quán)，雖州縣小吏亦以貨取索撫案之歲例，致有司遞相承奉，而民財日削?！睏罾^盛劾嵩疏，謂“文武遷擢，不論可否，但問賄之多寡。將弁賄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賄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徐學(xué)詩劾嵩疏，謂“都城有警，嵩密運(yùn)財南還，大車數(shù)十乘，樓船十余艘?！蓖踝诿泪?，謂“文吏以賂而出其門，則必剝民之財；武將以賂而出其門，則必勀軍之餉。陛下帑藏，不足支諸邊一年之費(fèi)，而嵩所積，可支數(shù)年。與其開賣官爵之令，何如籍其家以紓患？”周冕劾嵩，謂“邊臣失事，納賕（賄賂）于嵩，無功可受賞，有罪可不誅，文武大臣之贈謚，遲速予奪，一視賂之厚薄?！睆埩堐泪?，謂“文武將吏率由賄進(jìn)，戶部發(fā)邊餉，朝出度支之門，暮入奸嵩之府，輸邊者四，饋嵩者六。邊鎮(zhèn)使人伺嵩門下，未饋其父，先饋其子，未饋其子，先饋家人，家人嚴(yán)年，已逾數(shù)十萬。”董傳策劾嵩，謂“邊軍歲餉數(shù)百萬，半入嵩家，吏、兵二部持簿就嵩填注，文選郎萬采、職方郎方祥，人稱為文、武管家。嵩貲多，水陸舟車載還其鄉(xiāng)，月無虛日?！编u應(yīng)龍劾嵩，謂“嵩籍本袁州，乃廣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揚(yáng)州，無慮數(shù)十所?！焙现T疏觀之，可見嵩之納賄，實自古權(quán)奸所宋有。其后陳演罷相，以貲多不能行，國變后，為闖賊所得，亦皆非宦官也?！　∈强芍V隨權(quán)集，權(quán)在宦官，則賄亦在宦官；權(quán)在大臣，則賄亦在大臣，此權(quán)門賄賂之往鑒也。

　　魏閹生祠　　魏忠賢生祠之建，始于浙撫潘汝禎，汝禎因機(jī)戶之請，建祠西湖，疏聞于朝，詔賜名普德，此天啟六年六月事也。自是諸方效尤，遂遍天下。

　　其年十月，孝陵衛(wèi)指揮李之才建之南京。七年正月，宣大總督張樸、宣府巡撫秦士文、宣大巡按張素養(yǎng)建之宣府大同。應(yīng)天巡撫毛一鷺、巡按王珙建之虎邱。二月，薊遼總督閻鳴泰、順天巡撫劉詔、巡按倪文煥建之景忠山。宣大總督張樸、大同巡撫王點(diǎn)、巡按張養(yǎng)素又建之大同。三月，閻鳴泰與倪文煥、巡按御史梁夢環(huán)又建之西協(xié)密云丫髻山，又建之昌平、通州。太仆寺卿何宗圣建之房山。四月，閻鳴泰與巡撫袁崇煥又建之寧前。（鳴泰共建七所）宣大總督張樸、山西巡撫曹爾禎、巡按劉弘光又建之五臺山。庶吉士李若琳建之蕃育。署工部郎中曾國禎建之盧溝橋。五月，通政司經(jīng)歷孫如洌、順天府尹李春茂建之宣武門外。巡撫朱童蒙建之延綏。巡城御史黃憲卿、王大年、汪若極、張樞、智鋌等建之順天。戶部主事張化愚建之崇文門。武清侯李誠銘建之藥王廟。保定侯梁世勛建之五軍營大教場。登萊巡撫李嵩、山東巡撫李精白建之蓬萊閣。寧海縣督餉黃書、黃運(yùn)泰、保定巡撫張鳳翼、提督學(xué)政李蕃、順天巡按倪文煥建之河間、天津。河南巡撫郭增光、巡按鮑奇謨建之開封。上林監(jiān)丞張永祚建之良牧、嘉蔬、林衡三署。博平侯郭振明等建之都督府錦衣衛(wèi)。六月，總漕尚書郭尚友建之淮安。是月，順天巡按盧承欽、山東巡按黃憲卿、順天巡按卓邁，七月，長蘆巡鹽龔萃肅、淮揚(yáng)巡鹽許其孝、應(yīng)天巡按宋禎漢、陜西巡按莊謙各建之所部。八月，總河李從心、總漕尚友、東撫李精白、巡按黃憲卿、巡漕何可及又建之濟(jì)寧。湖撫姚宗文、鄖陽撫治梁應(yīng)澤、湖廣巡按溫皋謨建之武昌、承天、均州。三邊總督史永安、陜撫胡廷晏、巡按莊謙、袁鯨建之固原太白山。楚王華奎建之高觀山。山西巡撫弁志夔、巡按李燦然、劉弘光建之河?xùn)|。

　　每一祠之費(fèi)，多者數(shù)十萬，少者數(shù)萬，剝民財，侵公帑，伐樹木無算。

　　開封之建祠，毀民舍二千余間，創(chuàng)宮殿九楹，儀如帝者，參政周鏘、祥符縣季寓庸恣為之，巡撫俯首而已。鏘與魏良卿善祠成，熹宗已崩，猶致書良卿，為忠賢設(shè)滲金像。而都城數(shù)十里間，祠宇相望，有建之內(nèi)城東街者，工部郎葉憲祖竊嘆，忠賢聞之，立削其籍。上林一苑，至建四祠。朱童蒙建祠延綏，用琉璃瓦。劉詔建詞薊州，金像用冕旒，凡疏詞一如頌圣，稱以堯天舜德，至圣至神。而閣臣輒以駢語褒答。黃運(yùn)泰迎忠賢像，五拜三稽首，率文武將吏列班階下，拜如初，已又詣像前，祝稱某事賴九千歲扶植，稽首謝，還就班，復(fù)稽首如初禮。運(yùn)泰請以游擊一人守祠，后建祠者必有官守。許其孝等方建祠上梁，而熹宗哀詔至，既哭臨，釋服易吉拜，監(jiān)生陸萬齡至，謂“孔子作春秋，忠賢作要典，孔子誅少正卯，忠賢誅東林黨人，宜建祠國學(xué)，與先圣并尊，并以忠賢父配啟圣公祠（孔子父叔梁紇）?！彼緲I(yè)朱之俊輒為舉行。最后巡撫楊邦憲建祠南昌，毀周、程、朱三賢祠，益其地，鬻澹臺滅明祠，曳其像碎之，比疏至，莊烈帝已即位，且閱且笑?！　『蠼粽呓匀肽姘冈?。（閻鳴泰傳）

　　閹黨　　崇禎時，定逆案，凡附魏忠賢者，分五、六等，首逆凌遲者二人，忠賢及客氏也。首逆同謀，決不待時者六人，崔呈秀、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國興、太監(jiān)李文貞、李朝欽、劉若愚也。交結(jié)近侍，秋后處決者十九人，劉志選、梁夢環(huán)、倪文煥、田吉、劉詔、薛貞、吳淳夫、李夔龍、曹欽程、許志吉、孫如洌、陸萬齡、李承祚、田爾耕、許顯純、崔應(yīng)元、楊寰、孫云鶴、張體干也。結(jié)交近侍，次等充軍者十一人，魏廣微、周應(yīng)秋、閻鳴泰、霍維華、徐大化、潘汝禎、李魯生、楊維垣、張訥、郭欽、李之才也。又次等論徒三年，贖為民者，大學(xué)士顧秉謙、馮銓、張瑞圖、來宗道、尚書王紹徽、郭允寬、張我續(xù)、曹爾禎、孟紹虞、馮嘉會、李春曄、邵輔忠、呂純?nèi)?、徐兆魁、薛鳳翔、孫杰、楊夢袞、李養(yǎng)德、劉廷元、曹思誠、南京尚書范濟(jì)世、張樸、總督尚書黃運(yùn)泰、郭尚友、李從心、巡撫尚書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也。減等革職閑住者，大學(xué)士黃立極等四十四人。忠賢本族及內(nèi)官黨附者，又五十余人?！　“讣榷ǎ潼h日夜謀翻，賴帝持之堅，不能動。福王時，阮大鋮起用，其案始翻云。（崔呈秀傳）福王時，楊維垣翻逆案，追賜恤典者，霍維華、劉廷元、呂純?nèi)?、楊所修、徐紹吉、徐景濂六人，贈蔭祭葬謚俱全也。贈蔭祭葬不予謚者，徐大化、范濟(jì)世二人。贈官祭葬者，徐揚(yáng)先、劉廷宣、岳駿聲三人。復(fù)官不賜恤者，王紹徽、徐兆魁、喬應(yīng)甲三人。他若王德完、黃克纘、王永光、章光岳、徐鼎臣、徐卿伯、陸澄源，雖不入逆案，而為清議所抑者，亦賜恤有差。（霍維華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