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古籍
  • 郁離子 三

    作者: 《郁離子》劉基
    噬狗

    楚王問于陳軫曰:“寡人之待士也盡心矣,而四方之賢者不貺寡人,何也?”陳子曰:“臣少嘗游燕,假館于燕市,左右皆列肆,惟東家甲焉。帳臥起居,飲食器用,無不備有,而客之之者,日不過一、二,或終日無一焉。問其故,則家有猛狗,聞人聲而出噬,非有左右之先容,則莫敢躡其庭。今王之門無亦有噬狗乎?此士所以艱其來也。”

    郤惡奔秦

    秦楚交惡,楚左尹郤惡奔秦,極言楚國之非,秦王喜,欲以為五大夫,陳軫曰:“臣之里有出妻而再嫁者,日與其后夫言前夫之非,意惎相得也。一日,又失愛于其后夫,而嫁于郭南之寓人,又言其后夫如昔者。其人為其后夫言之,后夫笑曰:‘是所以語子者,猶前日之話我也?!褡笠猿?,而極言楚國之非,若他日又得罪于王而之他國,則將移其所以訾楚者訾王矣?!鼻赝豸硎遣挥绵S惡。烏蜂

    杞離謂熊蟄父曰:“子亦知有烏蜂乎?黃蜂殫其力以為蜜,烏蜂不能為蜜而惟食蜜。故將墐戶,其王使視蓄而計課,必盡逐其烏蜂,其不去者眾嚌而殺之。今居于朝者,無小大無不胝手瘃足以任王事,皆有益于楚國者也。而子獨邀以食,先星而臥,見日而未起,是無益于楚國者也。旦夕且計課,吾憂子之為烏蜂也。”熊蟄父曰:“子不觀夫人之面乎?目與鼻、口皆日用之急,獨眉無所事,若可去也。然人皆有眉而子獨無眉,其可觀乎?以楚國之大,而不能容一遨以食之士,吾恐其為無眉之人,以貽觀者笑也。”楚王聞之,益厚待熊蟄父。

    議使中行說

    漢八年,高皇帝崩,呂太后臨朝聽政。大臣患匈奴之強,將與為和親,議使者。太后惡宦者中行說,欲去之,故使往焉,欒布諫曰:“陛下之所以使中行說者,不過以匈奴驕恣,必不能善待漢使,或留之則非我所惜,從而棄之耳。臣獨以為不便。夫使所以達主命,釋仇講好,決疑解紛,卑不可以屈國體,高不可以激敵恚,察變應機,以制事權。國之榮辱,己之休戚,非素所愛信,而知其忠且亮者,不可遣也。今中行說刑臣也,名不齒于國士則不重其身,臣懼其泄國情,而開敵釁也?!备ヂ?。欒布退謂辟陽侯曰:“子不力諫,北邊自此弗寧矣。昔鄭伯惡其大夫高克,弗能去,而使帥師以御狄,次于河上,久而不召,眾潰,高克奔陳?!洞呵铩窌唬骸崡壠鋷??!∴嵅病=袷拐f也如匈奴,無乃棄說以及其介幣乎?昔晉之敗于邲也,先穀實往楚師,楚之敗于鄢陵也,苗賁皇實在晉。此古人之僨車轍也,上必悔之。”論相

    楚王患其令尹蔿呂臣之不能,欲去之,訪于宜申。宜申曰:“未可?!蓖踉唬骸昂喂??”宜申曰:“令尹楚相也,國之大事,莫大乎置相,弗可輕也。今王欲去其相,必先擇夫間之者,有乃可耳!”王蹙然曰:“令尹之不足以相楚國,不惟諸大夫及國人知之,鬼神亦實知之,大夫獨以為未可,寡人惑焉?!币松暝唬骸安蝗?。臣之里有巨室,梁蠹且?guī)幔瑢⒁字?,召匠爾,匠爾曰:‘梁實蠹,不可以不易,然必先得材焉,不則來可也?!淙瞬荒芸?,乃召他匠,束群小木以易之。其年冬十有一月,大雨雪,梁折而屋圮。今令尹雖不能,而承其祖父之余,國人與之素矣。而楚國之新臣弱,未有間者,此臣之所以曰未可也?!?br>
    捕鼠

    趙人患鼠,乞貓于中山,中山人予之。貓善捕鼠及雞,月余,鼠盡而其雞亦盡,其子患之,告其父曰:“盍去諸?”其父曰:“是非若所知也,吾之患在鼠,不在乎無雞。夫有鼠則竊吾食,毀吾衣,穿吾垣墉,壞傷吾器用,吾將饑寒焉。不病于無雞乎?無雞者弗食雞則已耳,去饑寒猶遠,若之何而去夫貓也?”

    使貪

    客有短吳起于魏武侯者,曰:“吳起貪不可用也?!蔽浜钍鑵瞧?。公子成入見曰:“君奚為疏吳起也?”武侯曰:“人言起貪,寡人是以不樂焉?!惫映稍唬骸熬^矣,夫起之能,天下之士莫先焉:惟其貪也,是以來事君,不然君豈能臣之哉?且君自以為與殷湯、周武王孰賢?務光、伯夷天下之不貪者也,湯不能臣務光,武王不能臣伯夷,今有不貪如二人者,其肯為君臣乎?今君之國,東距齊,南距楚,北距韓、趙,西有虎狼之秦,君獨以四戰(zhàn)之地處其中,而彼五國頓兵坐視,不敢窺魏者何哉?以魏國有吳起以為將也。周《詩》有之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吳起是也。君若念社稷,惟起所愿好而予之,使起足其俗而無他求,坐威魏國之師,所失甚小,所得甚大。乃欲使之飯糲茹蔬被短褐步走以供使令,起必去之。起去,而天下之如起者,卻行不入大粱,君之國空了。臣竊為君憂之?!蔽浜钤唬骸吧??!睆瓦M吳起。

    去蠹

    郁離子疾,病氣菀痰結(jié),將瞉之,或曰:“痰,榮也,是養(yǎng)人者也。人無榮則中干,中干則死,弗可瞉也?!庇綦x子日“吁,吾子過哉!吾聞夫養(yǎng)人者津也,醫(yī)家者所謂榮也,今而化為痰,是榮賊也,則非養(yǎng)人者也。夫天之生人,參地而為三,為其能贊化育也,一朝而化為賊,其能贊天地之化育乎?是故俞跗、扁鵠之為醫(yī)也,浣胃滌腸,絕去病根,而阽死者生。舜、禹、成湯、周文王之為君也,誅四兇,戮防風,剿昆吾,放夏桀,戡黎,伐祟,而天下之亂載寧。其將容諸乎?容之無益,以戕人也。故蟲果生也,蟲成而果潰,自我而離焉。非我已,其能養(yǎng)我乎?弗去,是殖賊以待戕也。從子之教,吾其不遠潰矣?!?br>
    螇螰

    智伯圍趙襄子于晉陽,使人謂其守曰:“若能以城降,吾當使若子及孫世世保之?!笔卣邔υ唬骸拔粽咧心仓?,有螇螰墮于河,沫擁之以旋,其翅拍拍,殸見而憐之,游而負之及陸,謂殸曰:‘吾與子百年無相忘也。’殸振羽大笑曰:‘若冬春之不知也,而能百年無忘我乎?’今晉國惟無人而壅,女以天盈,盈而恃之,是壅禍也。壅禍恃盈以蠆尾于人,天實厭之。晉陽朝亡,女必夕死,死,予不寒猶及見之,其何有于子及孫?”是夕,智伯為韓魏所殺。

    德量

    郁離子曰:“人之度量相越也,其猶江海之于瀸泉乎?瀸泉之微,積而至于海,無以尚之矣,而海亦不自知其大也,唯其不自知其大也,故其納不已,而天下之大莫加焉。圣人之為德,亦若是而已。是故汧泉納瀸泉,池納汧泉,溝納池,澮納溝,溪納澮,川納溪,澤納川,江河納澤,而歸諸海。故天子,海也;公、侯、卿、大夫,江河也,川澤也;庶官,溪澮之類,而萬民皆瀸泉也。瀸泉之于海,其相去也不亦大縣絕乎?而其勢必趨焉,其志之感,情之遠,如氣至而蟲鳴也,如雨來而礎潤也。君人者惟德與量俱,而后天下莫不歸焉。德以收之,量以容之,德不廣不能使人來,量不宏不能使人安。故量小而思納大者,禍也。汋谷之蠅不可以陵洪濤,蒿樊之鴽不可以御飄風。大不如海而欲以納江河,難哉!”

    髽辮失笑介葛盧髽,白狄辮,皆朝于魯,遇于沈猶氏之衢,相睨而失笑。從者歸而語諸館,交訾焉。魯人使執(zhí)渠略與蛄蜣以示之,弗喻。公山弗狃欲伐季氏,問于冉有,冉有曰:“盍召仲尼?”公山弗狃使召仲尼?!被蛑^其人曰:“子之從夫子也,粲衣而鑿食,會將恒其故而豐其新矣,而召仲尼焉,至必授之政,將繩子以纆,子其悔哉!”乃陰嗾使者易其禮,仲尼不至。將起師,冉有曰:“盍聞諸公乎?”弗聽。遂以費人攻季氏問昭公焉。師入,驚公宮,季桓子挾公以登臺,使行人辭諸費人曰:“先君之事,先大夫有之,雖然盟主實有命,今斯之事君惟謹。君惠優(yōu)渥,蔑有二命,二三子不念魯國,不謀于君,而怫臨以兵,其若君與社稷何?且吾聞之:鳶不嚇鳥,袒裼不責夷踞。惟二三子圖之?!辟M人曳戈而走,公山弗狃出奔齊。君子曰:“公山之伐季氏也,其猶介葛盧之咻狄乎?雖欲召仲尼,雖蒙于其人而弗果,其無成也宜哉。”

    淳于髡論燕畔

    齊人伐燕,取其財而俘其民,王朝而受俘,喜見于色,謂其大夫曰:“寡人之伐燕,不戮一人焉,雖湯、武亦若是而已矣?!贝蠓蚪灶D首賀。已而,燕人畔,王怒曰:“吾之于燕民盡心焉,一朝而畔,寡人德不足為與?”淳于髡仰天大笑,王怪而問之,對曰:“臣鄰之富叟疾,使巫禱于神,神告之曰:‘若能活物萬,吾當為若請于帝,去爾疾,錫爾壽?!慧旁弧Z?!耸谷怂延谏?,羅于林,罾于澤,得羽毛鱗介之生者萬,言于神而放之。罔罟所及,鎩翅而滅足者,嘈嘈聒聒,蔽野揜谷,明日而富叟死,其子往泣于巫曰:‘神亦有迋乎?’問之,以實對,巫笑曰:‘有是哉?是女實自迋,非神迋女也?!裱嘀枷酁椴坏?,而民無故也。君伐而取其財,遷其居,冤號之聲訇殷天地,鬼神無所依歸,帝怒不可解矣,而曰不戮一人焉?夫人饑則死,凍則死,不必皆以鋒刃而后謂之殺之也。周詩曰:樹怨以為德,君實有焉,而以尤燕民,非臣之所知也。”

    造物無心

    郁離子曰:“嗚呼,天下之亂也,天亦無如之何矣!夫天下之物,動者、植者、足者、翼者、毛者、倮者,戢戢如也,沸如也,菶如也,森如也,出出而不窮,連連而不絕,莫非天之生也,則天之好生亦盡其力矣。盡其力以生之,又盡其力以籠殲之,不亦勞且病哉?其生也非一朝,而其殲也在頃刻,天若能如之何而為之,則亦不誠甚矣!”

    秦醫(yī)

    楚令尹病,內(nèi)結(jié)區(qū)霿,得秦醫(yī)而愈,乃言于王,令國人有疾不得之他醫(yī)。無何,楚大疫,凡疾之之秦醫(yī)者,皆死,于是國人悉往齊求醫(yī)。令尹怒,將執(zhí)之。子良曰:“不可。夫人之病而服藥也,為其能救己也。是故辛鱉澀苦之荊,堿砭熨灼之毒,莫不忍而受之,為其苦短而樂長也。今秦醫(yī)之方也,不師古人而以臆,謂岐伯、俞跗為不足發(fā),謂《素問》、《難經(jīng)》為不足究也。故其所用,無非搜泄酷毒之物,鈞吻戟喉之草,葷心暈腦,入口如鋒,胸腸刮割,彌日達夕,肝膽決裂,故病去而身從之,不如死之速也。吾聞之:抉禍莫若輕,人之情也。今令尹不求諸草茅之言,而圖利其所愛,其若天道何?吾得死于楚國,幸也?!?br>
    大人不為不情

    郁離子曰:“膏粱可以易豆羹,狐貉可以奪缊絮,民情之常也。是故膏粱不足,豆羹可也;狐貉不足,缊絮可也。野鳥系于籠中而馴者食也?;\中之不如山藪,入其籠者知之。有童子側(cè)木檠而設食以誘鼠,多獲鼠。一夕,逸其一,遂不復獲鼠。今使持槲葉之衣,麥麧之餅,而招于市曰:‘舍爾室,捐而服,而來與我共此?!瘎t雖其子亦走而避矣。是故不情之事,大人不為之?!?br>
    荀卿論三祥

    楚王好祥,有獻白烏、白鸜鵒、木連理者,群臣皆賀,荀卿不來。王召而謂之曰:“寡人不佞,幸賴先君之遺德,群臣輯睦,四鄙無事,鬼神鑒格而降之祥,大夫獨不喜焉,愿聞其故?!避髑鋵υ唬骸俺忌賴L受教于師矣。王之所謂祥者,非臣之所謂祥也。臣聞王者之祥有三,圣人為上,豐年次之,鳳凰、麒麟為下。而可以為祥可以為妖者,不與焉。故凡物之殊形詭色,而無益于民用者,皆可以謂之祥,可以謂之妖者也。是故先王之思治其國也,見一物之非常,必省其政。以為祥與,則必自省曰吾何德以來之?若果有之,則益勉其未至;無則反躬自勵,畏其僭也,畏其易福而為禍也。以為妖與,則必自省曰吾何戾以致之,若果有之,不待旦而改之;無則夙夜祗惕,檢視聽之所不及,畏其蔽也,畏其有隱慝而人莫之知也。夫如是,故祥不空來,而妖虛萁應,今三閭大夫放列于湘、鄢,郢、夷陵皆舉于秦,耕夫牧子莫不荷戈以拒秦,老弱饋餉,水旱相仍,饑饉無蓄,雖有鳳凰、麒麟日集于郊,無補楚國之罅漏,而況于易色之鳥,亂常之木乎?王如不省,楚國危矣?!蓖醪晃颍髑淠送擞谔m陵,楚遂不振以亡。

    齊伐燕

    齊伐燕,用田子之謀,通往來,禁侵掠,釋其俘而吊其民,燕人皆爭歸之矣。燕王患之,蘇厲曰:“齊王非能行仁義者,必有人教之也。臣知齊王急近功而多猜,不能安受教;其將士又皆貪,不能長受禁。請以計中之?!蹦岁幨谷说例R師,要降者于途,掠其婦人而奪其財,于是降者皆畏,弗敢進。乃使間招亡民,亡民首鼠,齊將士久欲掠而憚禁,則因民之道鼠,而言于王曰:“燕人叛?!饼R王見降者之弗來也。果大信之,下令盡收拘降民之家。田子諫,不聽,將士因而縱掠,燕人遂不復思降齊。

    任己者術窮

    郁離子曰:“善疑人者,人亦疑之;善防人者,人亦防之。善疑人者,必不足于信;善防人者,必不足于智。知人之疑己而弗舍者,必其有所存也;知人之防己而不避者,必其有所倚也。夫天下之人,焉得盡疑而盡防之哉?智不足以知賢否,信不是以弭欺詐,然后睢睢焉,惟恐人以我之所以處人者處我也,于是不任人而專任己。于是謀者隱,識者避,哲者愚,巧者拙,廉者匿,而圓曲頑鄙之士來矣。圓曲頑鄙之士盈于前,而疑與防愈急,至于術窮而身僨,愈悔其防與疑之不足,不亦痛哉!”

    論史

    郁離子曰:“嗚呼,吾今而后知以訐為直者之為天下后世害不少也。夫天之生人,不恒得堯、舜、禹、湯、文王以為之君,然后及其次焉,豈得已哉?如漢之高祖,唐之太宗,所謂間世之英,不易得也,皆傳數(shù)百年,夭下之生賴之以安,民物蕃昌,蠻夷向風,文物典章可觀,其功不細。乃必搜其失,而斥之以自夸大,使后世之人舉以為詞曰:‘若是者亦足以受天命,一九有則不師其長,而效其短,是豈非以訐為直者之流害哉?”或曰:“史直筆也,有其事則直書之,天下之公也,夫奚訐?”郁離子曰:“是儒生之常言,而非孔子之訓也??鬃幼鞔呵?,為賢者諱,故齊桓、晉文皆錄其功,非私之也,以其功足以使人慕。錄其功而不揚其罪,慮人之疑之,立教之道也。故詩、書皆孔子所刪,其于商、周之盛王,存其頌美而已矣?!?br>
    天地之盜

    郁離子曰:“人,天地之盜也。天地善生,盜之者無禁,惟圣人為能知盜,執(zhí)其權,用其力,攘其功,而歸諸己。非徒發(fā)其藏,取其物而已也。庶人不知焉,不能執(zhí)其權,用其力;而遏其機,逆其氣,暴夭其生息,使天地無所施其功。則其出也匱,而盜斯窮矣。故上古之善盜者,莫伏羲、神農(nóng)氏若也,惇其典,庸其禮,操天地之心以作之君,則既奪其權而執(zhí)之矣,于是教民以盜其力以為吾用。春而種,秋而收,逐其時而利其生;高而宮,卑而池,水而舟,風而帆,曲取之無遺焉。而天地之愈滋,庶民之用愈足。故曰惟圣人為能知盜,執(zhí)其權,用其力,非徒取其物,發(fā)其藏而已也。惟天地之善生而后能容焉,非圣人之善盜,而各以其所欲取之,則物盡而藏竭,天地亦無如之何矣。是故天地之盜息,而人之盜起,不極不止也。然則何以制之?曰遏其人盜,而通其為天地之盜,斯可矣?!敝纹?br>
    公儀子謂魯穆公曰:“君知圃人之為圃乎?沃其壤,平其畦,通其風日,疏其水潦,而施藝植焉。窊隆干濕各隨其物產(chǎn)之宜,時而樹之,無有違也。蔬成而后擷之,相其豐瘠,取其多而培其寡,不傷其根,擷已而溉,蔬忘其擷,于是庖日充,而圃不匱。今君之有司取諸民不度,知取而不知培之,其生幾何,而入于官者倍焉。君之圃匱也已,臣竊為君憂之?!?br>
    羋叔課最

    楚使羋叔為尹,課上最,楚王大悅,繩諸朝。孫叔敖仰天大笑,三噎而三頓。楚王不懌曰:“令尹有不足于寡人與?盍教之,而廷恥寡人,竊為令尹不取也?!睂O叔敖對曰:“臣之里人有洿池以為利者,吳行人過楚,見其魚鱉之牣也,謂之曰:‘我善漁?!贾锶讼?,為之具罔罟、舟楫,資其行,則趨而之其池,曰:‘我于是乎漁。’臣之里人蹙然曰:‘吾惟子能取江湖之魚以益我也,若是,則吾固有之矣,而焉用子為哉?’今楚國之民莫非王民矣,羋叔之尹申也,不聞有令政以來鄰國之民,而多取諸王之固有以最其課,是剜王之股以啖王也。則王之左右皆能之矣,不惟是夫也。今王朝群臣而繩之,群臣不佞,繇是而度王心,則相率而慕效之,以為敵國驅(qū),是社稷之憂也?!背踉唬骸吧圃??!蹦索砹d叔,下令國中曰:“下邑之大夫,有效羋叔剝吾民以最課者,服上刑?!背舜髳?,三年而伯諸侯。道術

    艾大夫曰:“民不可使佚也,民佚則不可使也。故恒有事以勤之,則易治矣?!庇綦x子曰:“是術也,非先王之道也。先王之使民也,義而公,時而度,同其欲,不隱其情,故民之從之也,如手足之從心,而奚恃于術乎?今子之民知畏而不知慕,知免而不知競,而子之所用者無非掊克之吏,所行者無非朝四暮三之術也。子以為人不知之,而不知人皆知之也。故子以是施諸民,民亦以是應諸子,上下之情交隱矣。子徒見其貌之臺,而不知其中之離也;見其外,而不察其心者也。故自喜以是為得計,而不思惡勞欲逸,人志所同。是故先王之養(yǎng)民也,聚其所欲,而勿施其所惡。今子反之,庸非罔乎?上罔下則不親;下罔上則不孫,不孫不親,亂之蘊也?!对姟罚骸似渲樱钪局??!訛樗局?,乃不循先王之舊章而以罔教,仆實不敢與聞。”大夫雖慚,弗能改也。

    畏懷

    郁離子謂艾大夫曰:“子以為以力毒人而人不言怨者,其最威也乎?懷德也乎?”大夫曰:“亦畏威而已矣?!庇綦x子曰:“吾始以為夫子莫之知也,而今而后知夫子非莫之知也。夫子以鉤距民隱,羅其財以供公,非得已也。夫子之心人知之也,而夫子之所任則非能以夫子之心為心者也,是以民免而勿子懷也?!对姟吩疲盒|大東,杼軸其空。又曰: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試。今茲備矣,而民不畝,是怨不在口而在腹地?!对姟吩疲褐行牟刂稳胀??若藥之在炮未有火以發(fā)之也。夫子而今知之矣,能無虞乎?”

    種樹喻

    韓非子為政于韓且十年,韓貴人死于法者無完家,于是韓多曠官。王謂公叔曰:“寡人欲用人,而韓之群臣舉無足官者,若之何哉?”公叔對曰:“王知夫種樹乎?臣家國東郊,世業(yè)種樹,樹之材者,松楠栝柏可以為棟梁,種之必三五十年而后成。其下者為檉柳樸樕,種之則生,不過為薪。故以日計之,則棟梁之利緩而薪之利速;以歲計之,則薪之利一而棟梁之利百。臣俱種之,世享其利,是以富甲于韓國。臣鄰之窶叟,急慕而思效之,植松栝不能三年,不待其成而輒伐之,以為常,僅足其朝夕食,無余也。今君之用人也,不待其老成,至于不克負荷而輒以法戕之,棟梁之材竭矣。一朝而屋壞,臣恐束薪不足以支之也。”

    智力

    郁離子曰:“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⒗渥ρ蓝藷o之,又倍其力焉,則人之食于虎也無怪矣。然虎之食人不恒見,而虎之皮人常寢處之,何哉?虎用力,人用智,虎自用其爪牙,而人用物。故力之用一,而智之用百。爪牙之用各一,而物之用百,以一敵百,雖猛不必勝。故人之為虎食者,有智與物而不能用者也。是故天下之用力而不用智,與自用而不用人者,皆虎之類也,其為人獲而寢處其皮也,何足怪哉?”

    省敵郁離子曰:“善戰(zhàn)者省敵,不善戰(zhàn)者益敵。省敵者昌,益敵者亡。夫欲取人之國,則彼國之人皆我敵也,故善省敵者不使人我敵。湯、武之所以無敵者,以我之敵敵敵也。惟天下至仁為能以我之敵敵敵,是故敵不敵而天下服?!?br>
    聚天下者猶的

    郁離子曰:“水赴壑,鳥赴林,蠅赴臭,不驅(qū)而自至者也,而奚以召之哉?利者,眾之所逐;名者,眾之所爭;而德者,眾之所歸也。是皆足以聚天下者也。故聚天下者其猶的乎。夫的也者,眾矢之所射,眾志之所集也。堯、舜以仁義為的,而天下之善聚焉。收天下之所爭逐者,為之均之,不使其爭逐也;及其至也,九州來同,四夷鄉(xiāng)風,穆穆雍雍,以入于其的之中。桀紂以淫欲為的,而天下之不善聚焉。收天下之所爭逐者,私諸其人;及其窮也,諸侯百姓相與操弓注矢,的其躬而射之。是故不能仁義而為天下的者,禍也。故秦之未帝也,天下莫強焉,及其吞六國而一位號,不過再世,匹夫呼而與之爭,天下并起和之,莫不以秦為辭者,的所在也。陳涉先起而先亡,以其先自主以為秦兵之的也。故曰不為事先動而輒隨者,不為的而已矣。昔者秦攻韓上黨,上黨之守馮亭以上黨歸于趙,趙人受之,是以有長平之敗,趙國幾亡。夫秦之所欲取者,上黨也,兵之所加不選其埋與趙也,惟上黨之所在耳。介山之草木何罪而焚乎?之推之所在也。是故辭禍有道。辭其的而已矣?!碧锃G論救楚秦惡楚而善于齊。主翦帥師伐楚,田璆謂齊主曰:“盍救諸?”齊王曰:“秦主與吾交善,而救楚是絕秦也?!编u克曰:“楚非秦敵也,必亡,不如起師以助秦,猶可以為德而固其交?!碧锃G曰:“不然。秦,虎狼也,天下之強國六,秦已取其四,所存者齊與楚耳。譬如摘果,先近而后遠,其所未取者力未至也,其能終留之乎?今秦豈誠惡楚而愛齊也?齊楚若合,猶足以敵秦。以地言之,則楚近而齊遠,遠交而近攻,秦之宿計也。故將伐楚先善齊以絕其援,然后專其力于楚。楚亡,齊其能獨存乎?諺有之曰:攢矢而折之,不若分而折之之易也。此秦之已效計也。楚國朝亡,齊必夕亡?!鼻毓麥绯?,而遂伐齊,滅之。

    九頭鳥

    孽搖之虛有鳥焉,一身而九頭,得食則八頭皆爭,呀然而相銜,灑血飛毛,食不得入咽,而九頭皆傷。海鳧觀而笑之曰:“而胡不思九口之食同歸于一腹乎,而奚其爭也?”

    琴弦

    晉平公作琴,大弦與小弦同,使師曠調(diào)之,終日而不能成聲,公怪之,師曠曰:“夫琴大弦為君,小弦為臣,大小異能,合而成聲,無相奪倫,陰陽乃和。今君同之,失其統(tǒng)矣,夫豈瞽師所能調(diào)哉?”

    多疑不如獨決無支祈與河伯斗,以天吳為元帥,相抑氏副之,江疑乘云,列缺御雷,泰逢起風,薄號行雨,蛟、鱓、鱷、鯪激波濤,而前驅(qū)者三百朋,遂北至于碣石,東及呂粱。河伯大駭欲走,靈姑胥止之曰:“不如且戰(zhàn),不捷而走未晚也?!蹦酥\元帥。靈姑胥曰:“赑屃可?!焙硬唬骸疤靺前耸装俗悖嘁质暇蓬^,實佐之;雷、風、雨、云之神,各專其能,以衛(wèi)中堅;蛟、鼉、鱷、鯪莫不尾劍口鑿,鱗鋒鬣鍔,掉首摧山,揵髻倒淵,而豈赑屃所敢當哉?”靈姑胥曰:“此臣之所以舉赑屃也。夫?qū)⒁砸簧斫y(tǒng)三軍者也。三軍之耳目齊于一個,故耳齊則聰,目齊則明,心齊則一,萬夫一力,天下無敵。今天吳之頭八,而副之者又九其頭。臣聞人心之神,聚于耳目,目多則視惑,耳多則聽惑。今以二將之心而御其耳目六十有八,則已不能無惑矣,加以云、雷、風、雨之師,各負其能,而畢欲逞焉,其孰能一之?故惟赑屃為足以當之。赑屃之冥冥,不可以智誘威脅而謀激也,而其志有必至,破之必矣?!蹦耸冠P屃帥九夔以以伐z,大捷,故曰眾志之參疑,不如一心之獨決也。射道

    常羊?qū)W射于屠龍子朱,屠龍子朱曰:“若欲聞射道乎?楚王田于云夢,使虞人起禽而射之。禽發(fā),鹿出于王左,麋交于王右,王引弓欲射,有鵠拂王旃而過,翼若垂云,王注矢于弓,不知其所射。養(yǎng)叔進曰:‘臣之射也,置一葉于百步之外而射之,十發(fā)而十中;如使置十葉焉,則中不中非臣所能必矣。’”

    一志

    郁離子曰:多能者鮮精,多慮者鮮決。故志不一則厐,厐則散,散則潰潰然,罔知其所定。是故明生于一,禽鳥之無知,而能知人之所不知者一也。人為物之靈而多欲以昏之,反禽鳥之不如,養(yǎng)其枝而枯其根者也。嗚呼!人能一其心,何不如之有哉?”

    知止

    粵工善為舟,越王用之良,命廩人給上食?;浿沃壅咦谥q余言于越王曰:“臣不惟能造舟,而又能操舟。”王信之,雋李之役,風于五湖,溺焉,越人皆憐之。郁離子曰:“是畫蛇而為之足者之類也。人無問智愚,惟知止則功完而不毀,故以子胥之賢而不免焉。夫子胥之入?yún)且?,圖報其父兄之讎而已矣。及其入郢而鞭平王足矣,夫復何求哉?乃不去,而沈其身,不知止也?!?br>
    專心

    郁離子曰:“水鸮翔而大風作,穴蟻徙而陰雨零,豈其知之獨覺哉?惟其所愿欲莫切于飽與安也,故孜孜以候之。氣將來而必知,惟其心之專也。是故知曂潦者莫如農(nóng),知水草者莫如馬,知寒暑者箕如蟲。故以刖守閽,以瞽聽樂,取其專也。魯人有善《易》者,百家之訓詁疏義,無不誦而記之,命之卜則不中。吳有醫(yī),與譚脈證必折,而請其治疾無不愈者。故曰誠則明矣。水鸮之知風,穴蟻之知雨,誠也?!?br>
    主一不亂

    屠龍子與都黎奕,都黎數(shù)敗。館人憐而助之,又敗。觀者皆愕,胥助焉。從者請已,曰:“吾聞寡不敵眾,彼方鳩群知,吾憂子之不勝以圮前勞也?!蓖例堊痈?,坐而奕如故。都黎乃大敗不能支,助者相顧皆失色,執(zhí)子以詬。使復之,俱弗敢矣。從者喜曰:“神矣哉,夫子之奕也!”屠龍子曰:“未也,子不觀夫斗獸乎?夫獸虎為猛,今以虎斗虎,則獨虎之不勝多虎也,明矣;以狐斗虎,則雖千狐其能勝一虎哉?多愈見其自亂也。昔者六國合從以擯秦,辯士之為秦者連衡喻之,六國果不勝,如辯士言。今者之奕,猶是也。吾嘗行于野,見兩頭之蛇,其首一東而一西,二首相掣,終日不能離其處。吾觀而悲焉。故為臣室者,工雖多必有大匠焉,非其畫不敢裁也;操巨舟者,人雖多必有舵師焉,非其指不敢行也。故視聽專而事不僨,是故四海之民聽于一君則定,百萬之師聽于一將則勝?!兑住吩唬洪L子帥師,弟子輿尸,兇?!对姟吩唬骸绫酥矣诘乐\,是用不潰于成?!m使奕秋為之,猶當敗也,而況非奕秋者乎?吾何惴焉?”

    虞孚

    虞孚問治生于計然先生,得種漆之術,蘭年樹成而割之,得漆數(shù)百斛,將載而鬻諸吳,其妻之兄謂之曰:“吾常于吳商,知吳人尚飾,多漆工,漆于吳為上貨,吾見賣漆者煮漆葉之膏以和漆,其利倍而人弗知也。”虞孚聞之喜,如其言,取漆葉煮為膏,亦數(shù)百甕,與其漆俱載以入于吳。時吳與越惡,越賈不通,吳人方艱漆,吳儈聞有漆,喜而逆諸郊,道以入?yún)菄?,勞而舍諸私館。視其漆良也,約旦夕以金幣來取漆。虞孚大喜,夜取漆葉之膏和其漆以俟。及期,吳儈至,視漆之封識新,疑之,謂虞孚請改約。期二十日至,則其漆皆敗矣。虞孚不能歸,遂丐而死于吳。虎貙

    若石隱于冥山之陰,有虎恒蹲以窺其藩??嗍瘞浧淙藭円咕?,日出而殷鉦,日入而燎燖,宵則振鐸以望,植棘樹墉,坎山谷以守,卒歲,虎不能有獲。一日而虎見,若石大喜,自以為虎死無毒己者矣。于是馳其機,撤其備,垣壞而不修,藩決而不理。無何,有貙逐麋來止其室之隈,聞其牛、羊、豕之聲而入食焉??嗍恢錇樨屢?,叱之不走,投之以塊,貙人立而爪之斃。君子謂若石知一而不知二,宜其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