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xué)古籍
  • 文忠集 卷七十三·居士外集卷二十三

    作者: 《文忠集》周必大
      雜題跋二十首  讀裴寂傳〈景祐□年〉

      予嘗與尹師魯論自魏、晉而下佐命功臣,皆可貶絕,以其貳心舊朝,協(xié)成大謀,雖曰忠于所事,而非人臣之正也。及讀《裴寂傳》跡其終始,良有以哉。始寂為晉陽宮監(jiān),私以宮人饋高祖,因見親匿,可謂貳隋矣。及太宗以博奕啖之,遂開義師之謀,卒成唐室。武周為寇,請行自敗,不即就誅者,非特佐命有功,豈非曩時私狎之恩哉?坐交沙門,法雖免官見放,復(fù)有所陳。太宗數(shù)之曰:“計(jì)公勛庸,不至于此?!睌?shù)以武德時政之繆,皆歸其人。又聞妖言不自明,乃欲殺人緘口,遂被流放。列其四罪,貸不致理。蓋由進(jìn)身之私恩衰即敗也。韓、彭之功猶終不保,況寂也哉!

      書梅圣俞河豚魚詩后〈至和□年〉  予友梅圣俞于范饒州席上賦此《河豚魚》詩,余每體中不康,誦之?dāng)?shù)過輒佳,亦屢書以示人為奇贈。翰林東閣書。

      書三絕句詩后〈至和□年〉

      前一篇梅圣俞詠泥滑滑,次一篇蘇子美詠黃鶯,后一篇余詠畫眉鳥。三人者之作也出于偶然,初未始相知,及其至也,意輒同歸,豈非其精神會通,遂暗合邪?自二子死,余殆絕筆于斯矣。翰林東閣書。  跋晏元獻(xiàn)公書〈至和□年〉

      右觀文殿大學(xué)士、兵部尚書晏元獻(xiàn)公二帖。公為人真率,其詞翰亦如其性,是可嘉也。

      跋李西臺書〈嘉祐三年〉

      嘉祐三年三月晦日,和叔攜以過余,因得覽之,不能釋手。嗟今之人清尚如西臺君者,何少也!遂書其后而還之。廬陵歐陽修。

      又〈嘉祐三年〉

      李公為人端重清方,為當(dāng)時所重,不徒愛其筆跡也。嘉祐三年三月晦日,修題。

      跋李翰林昌武書〈嘉祐□年〉

      昌武筆畫遒峻,蓋欲自成一家,宜其見稱于當(dāng)時也。修覽其書,知此道寂寞久矣。響時蘇、梅二子,以天下兩窮人主張斯道,一時士人傾想其風(fēng)采,奔走不暇,自其淪亡,遂無復(fù)繼者。豈孟子所謂折枝之易,第不為邪?覽李翰林詩筆,見故時朝廷儒學(xué)侍從之臣,未嘗不以篇章翰墨為樂也。

      記舊本韓文后〈嘉祐□年〉

      予少家漢東,漢東僻陋無學(xué)者,吾家又貧無藏書。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xué)。予為兒童時,多游其家,見有弊筐貯故書在壁間,發(fā)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落顛倒無次序,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猶少,未能悉究其義,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

      是時天下學(xué)者楊、劉之作,號為時文,能者取科第,擅名聲,以夸榮當(dāng)世,未嘗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jìn)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年十有七試于州,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韓氏之文復(fù)閱之,則喟然嘆曰:學(xué)者當(dāng)至于是而止?fàn)?!因怪時人之不道,而顧己亦未暇學(xué),徒時時獨(dú)念于予心,以謂方從進(jìn)士干祿以養(yǎng)親,茍得祿矣,當(dāng)盡力于斯文,以償其素志。

      后七年,舉進(jìn)士及第,官于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bǔ)綴之,求人家所有舊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學(xué)者亦漸趨于古,而韓文遂行于世,至于今蓋三十余年矣,學(xué)者非韓不學(xué)也,可謂盛矣。

      嗚呼!道固有行于遠(yuǎn)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貴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惡之使然,亦其理有當(dāng)然者。而孔、孟皇皇于一時,而師法于千萬世。韓氏之文沒而不見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惡之所上下,蓋其久而愈明,不可磨滅,雖蔽于暫而終耀于無窮者,其道當(dāng)然也。

      予之始得于韓也,當(dāng)其沉沒棄廢之時,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時好而取勢利,于是就而學(xué)之,則予之所為者,豈所以急名譽(yù)而干勢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進(jìn)不為喜、退不為懼者,蓋其志先定而所學(xué)者宜然也?! 〖境鲇谑瘢淖挚坍嬵H精于今世俗本,而脫繆尤多。凡三十年間,聞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復(fù)補(bǔ)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書萬卷,獨(dú)《昌黎先生集》為舊物也。嗚呼!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舊物而尤惜之。

      題薛公期畫〈嘉祐八年〉

      善言畫者多云鬼神易為工,以謂畫以形似為難,鬼神人不見也。然至其陰威慘淡,變化超騰,而窮奇極怪,使人見輒驚絕,及徐而定視,則千狀萬態(tài),筆簡而意足,是不亦為難哉?此畫雖傳自妙本,然其筆力精勁,亦自有嘉處。嘉祐八年仲春旬休日,竊覽而嘉之,題還薛公期書室。廬陵歐陽修題。

      跋杜祁公書〈嘉祐八年〉  右杜祁公墨跡。公當(dāng)景祐中,為御史中丞,時余以鎮(zhèn)南軍掌書記為館閣???,始登公門,遂見知獎。后十五年,余以尚書禮部郎中。龍圖閣直學(xué)士留守南都,公已罷相,致仕于家者數(shù)年矣。余歲時率僚屬候問起居,見公福壽康寧,言笑不倦。歲余,予遭內(nèi)艱去,居于潁。服除,來京師,蒙恩召人翰林為學(xué)士,與公書問往還,無虛月。又二歲,公以疾薨于家。予既泣而論次公之功德而銘之,又集在南都時唱和詩為一卷,以傳二家之子孫。又發(fā)篋,得公手書簡尺、歌詩,類為十卷而藏之。余與時寡合,辱公之知,久而愈篤,宜于公有不能忘,矧公筆法為世楷模,人人皆寶而藏之,然世人莫若余得之多也。嘉祐八年六月晦日?! “嫌莱强h學(xué)記〈嘉祐八年〉

      唐世執(zhí)筆之士,工書者十八九,蓋自魏、晉以來風(fēng)流相承,家傳少習(xí),故易為能也。下逮懿、僖、昭、哀,衰亡之亂,宜不暇矣。接乎五代,四海分裂,士大夫生長干戈于積尸白刃之間,時時猶有以揮翰馳名于當(dāng)世者,豈又唐之余習(xí)乎?如王文秉之小篆,李鶚、郭忠恕之楷法,楊凝式之行草。至于羅紹威、錢ㄈ,皆武夫驕將之子,酣樂于狗馬聲色者,其于字畫,亦有以過人。

      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學(xué)稱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間寂寥者久之,豈其忽而不為乎?將俗尚茍簡,廢而不振乎?抑亦難能而罕至也?蓋久而得三人焉,響時蘇子美兄弟以行草稱,自二子亡,而君謨書特出于世。

      君謨筆有師法,真草惟意所為,動造精絕,世人多藏以為寶,而予得之尤多,若《荔枝譜》、《永城縣學(xué)記》,筆畫尤精而有法者。故聊志之,俾世藏之,知余所好而吾家之有此物也。廬陵歐陽某書。嘉祐八年,歲在癸卯中元日。

      書荔枝譜后〈嘉祐八年〉

      善為物理之論者曰:天地任物之自然,物生有常理,斯之謂至神。圓方刻畫,不以智造而力給,然千狀萬態(tài),各極其巧以成其形,可謂任之自然矣。而其丑好精粗、壽夭多少,皆有常分,不有尸之,孰為之限數(shù)?由是言之,又若有為之者。是皆不可詰于有無之間,故謂之神也。

      牡丹花之絕,而無甘實(shí);荔枝果之絕,而非名花。昔樂天有感于二物矣,是孰尸其賦予邪?然斯二者惟一不兼萬物之美,故各得極其精,此于造化不可知,而推之至理,宜如此也。余少游洛陽,花之盛處也,因?yàn)槟档ぷ饔?。君謨,閩人也,故能識荔枝而譜之。因念昔人嘗有感于二物,而吾二人者適各得其一之詳,故聊書其所以然,而以附君謨譜之末。嘉祐八年七月十九日,廬陵歐陽修題。

      跋學(xué)士院題名〈嘉祐八年〉

      余向在翰林七年,嘗以謂宰輔有任責(zé)之憂,神仙無爵祿之寵。既都榮顯,又享清閑,而兼有人天之樂者,惟學(xué)士也。自頃以來,叨被恩私俾,俾參政議,力疲矣而勤勞不得少息,心衰矣而憂患浩乎無涯。卻思玉堂,如在天上。偶因發(fā)篋,閑覽題名,不覺慨然,遂書于此。嘉祐八年中秋日。

      熙寧四年正月二十九日,載覽至“卻思玉堂,如在天上”之語,因思余作《內(nèi)制集序》,亦為此語,英宗皇帝嘗加稱賞,為之泫然感涕不能止也。六一居士書。

      跋茶錄〈治平元年〉

      善為書者以真楷為難,而真楷又以小字為難。羲、獻(xiàn)以來遺跡見于今者多矣,小楷惟《樂毅論》一篇而已。今世俗所傳,出故高紳學(xué)士家最為真本,而斷裂之余,僅存者百余字爾。此外吾家率更所書《溫彥博墓銘》,亦為絕筆。率更書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見前人于小楷難工,而傳于世者少而難得也。君謨小字新出而傳者二,《集古錄目序》橫逸飄發(fā),而《茶錄》勁實(shí)端嚴(yán),為體雖殊,而各極其妙。蓋學(xué)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書者,以接君謨之論久,故亦粗識其一二焉。治平甲辰。

      跋觀文王尚書舉正書〈治平元年〉

      右觀文學(xué)士、尚書王公,子伯中,清德之老也。余晚接公游,愛其為人。未幾,公以病卒,因錄其遺跡而藏之,實(shí)思其人,不獨(dú)玩其筆也。天圣中,公與謝絳希深、黃鑒唐卿修國史。余為進(jìn)士,初至京師,因希深始識公,而未接其游。后三十年,余為翰林學(xué)士,公以書殿兼職經(jīng)筵,始得竊從公后。故得公手筆不多。嗚呼!天圣之間,三人者皆一時之選,今皆亡矣,其遺跡尤可惜,矧公素以書名當(dāng)世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書。

      跋學(xué)士院御詩〈治平元年〉

      列圣御制刻石龕,在玉堂北壁,扃鎖甚嚴(yán)。至和元年秋,余初蒙恩召為學(xué)士,嘗因事獨(dú)對便殿。先帝密諭將幸玉堂,及欲如祖宗時夜召學(xué)士,因問唐朝故事。余奏曰:“唐世學(xué)士以獻(xiàn)替為職業(yè),至于進(jìn)退大臣,常參密議,故當(dāng)時號為內(nèi)相。又謂之天子私人,其職在禁近,故唐制學(xué)士不與外人交通。比來選用非精,致上恩禮亦薄,漸見疏外,無異百司。若圣君有意崇獎,則當(dāng)漸修故事。”予遂退而建言,不許私謁執(zhí)政。時人喧然,共以為非。蓋流俗習(xí)見近事,不知學(xué)士為禁職,舊制不通外人也。

      真宗時,劉子儀當(dāng)直,既不為丁晉公草制。明日,晏元獻(xiàn)公入直,劉見晏來,遽趨以出,相遇不揖,掩面而過,蓋當(dāng)時學(xué)士猶交直也。近時當(dāng)直者多不宿,宿者暮入晨出,玉堂終日闃然,吏人共守空院而已。職隳事廢已久,自朝廷近臣皆不知故事,流俗不足怪也。因覽刻石,遂并記之于后。治平元年清明日。

      院中名畫,舊有董羽水,僧巨然山,在玉堂后壁。其后又有燕肅山水,今又有易元吉猿及犭亙,皆在屏風(fēng)。其諸司官舍,皆莫之有,亦禁林之奇玩也。余自出翰苑,夢寐思之。今中書、樞密院惟內(nèi)宴更衣,則借學(xué)士院解歇。每至徘徊畫下,不忍去也。

      跋薛簡肅公奎書〈治平四年〉

      右薛簡肅公詩并書,其背乃天圣四年司農(nóng)卿李湘門狀,是歲丙寅,至今丁未,實(shí)四十二年矣。偶得于家人篋中,因標(biāo)軸而藏之。公之清節(jié)直道,余既銘之,而有傳在國史,此不復(fù)書。治平四年閏月十八日。

      跋醉翁吟〈熙寧三年〉

      余以至和二年奉使契丹。明年,改元嘉祐,與圣俞作此詩。后五年,圣俞卒。作詩迨今十有五年矣,而圣俞之亡亦十年也。閱其辭翰,一為泫然,遂軸而藏之。熙寧三年五月十三日?! ☆}青州山齋〈熙寧三年〉  吾常喜誦常建詩云:“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欲效其語作一聯(lián),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為難工也。晚來青州,始得出齋宴息,因謂不意平生想見而不能道以言者乃為己有,于是益欲希其仿佛,竟而莫獲一言。夫前人為開其端,而物景又在其目,然不得自稱其懷,豈人才有限而不可強(qiáng)?將吾老矣,文思之衰邪?茲為終身之恨爾。熙寧庚戌仲夏月望日題?! “先^貼〈熙寧五年〉

      南唐澄心堂紙為世所珍,今人家不復(fù)有,曼卿詩與筆稱雄于一時,今亦未有繼者,謂之三絕,不為過矣。余家藏此,蓋三十余年熙寧壬子正月雨中記。六一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