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集 卷七十六·易童子問卷一

　　童子問曰：“‘《乾》，元、亨、利、貞’，何謂也？”曰：“眾辭淆亂，質(zhì)諸圣?！跺琛氛?，圣人之言也?！蓖釉唬骸叭粍t《乾》無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之書乎？”曰：“是魯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問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何謂也？”曰：“其傳久矣，而世無疑焉，吾獨疑之也。蓋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乾》而嫌其執(zhí)于象也，則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強不息’。六十四卦皆然也?！兑住分I文多矣。”

　　童子問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謂也？”曰：“釋所以不用七八也?！肚坟称呔艅t變，《坤》爻八六則變，《易》用變以為占，故以名其爻也。陽過乎亢則災，數(shù)至九而必變，故曰‘見群龍無首，吉’；物極則反，數(shù)窮則變，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為首也’；陰柔之動，多入于邪，圣人因其變以戒之，故曰‘利永貞’?！?br>
　　童子問曰：“《屯》之《彖》、《象》與卦之義反，何謂也？”曰：“吾不知也?！蓖釉唬骸啊锻汀分赞o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動乎險中，大亨貞’。動而大亨，其不往乎？《象》曰‘君子以經(jīng)綸’。不往而能經(jīng)綸乎？”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眾人也，治《屯》之時者，動乎險而經(jīng)綸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問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謂也？”曰：“‘《蒙》者’，未知所適之時也，處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睹伞酚袝r而發(fā)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養(yǎng)其德而待也。”

　　童子問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何謂也？”曰：“《需》須也。事有期而時將至也。云已在天，澤將施也。君子之時將及矣，必待之焉。飲食以養(yǎng)其體，宴安和樂以養(yǎng)其志，有待之道也?！?br>
　　童子問曰：“‘《師》，貞丈人’，何謂也？”曰：“師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眾正，可以王矣’?！蓖釉唬骸案覇柨梢酝跻?，孰能當之？”曰：“湯、武是已。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為毒也甚矣。然以其本于順民之欲而除其害，猶毒藥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童子曰：“然則湯、武之師正乎？”曰：“凡師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湯、武也。湯、武以應天順人為心，故孟子曰‘有湯、武之心則可也’。”童子曰：“‘吉，無咎’，何謂也？”曰：“為《易》之說者，謂無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補過也。嗚呼！舉師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僅得補過、無咎，以此見兵非圣王之所務，而湯、武不足貴也?！薄　⊥訂栐唬骸啊厣嫌兴侗取?。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何謂也？”曰：“王氏之傳曰‘萬國以比建，諸侯以比親’，得之矣。蓋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獨比也，故建為萬國，君以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萬國之君共比于王，則視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br>
　　童子問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類族辨物’，何謂也？”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類族辨物者，同物也。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人睽其類而同其欲。則志通；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則各從其類。故君子于人則通其志。于物則類其族，使各得其同也?！?br>
　　童子問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何謂也？”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際罕言焉，惟《謙》之《彖》略具其說矣。圣人，人也，知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跡；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跡，無以異也。然則修吾人事而已，人事修，則與天地鬼神合矣?！?br>
　　童子問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謂也？”曰：“于此見圣人之用心矣。圣人憂以天下，樂以天下。其樂也，薦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與焉。眾人之豫，豫其身耳。圣人以天下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憂為己憂，以天下之樂為己樂?！?br>
　　童子問曰：“《觀》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何謂也？”曰：“圣人處乎人上而下觀于民，各因其方，順其俗而教之。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圣人所以順之者，此所謂神道設教也?！蓖釉唬骸绊樏瘢韧踔y歟？”曰：“后王之不戾民者鮮矣。

　　童子問曰：“‘《剝》，不利有攸往’?！跺琛吩弧樁怪^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者，何謂也？”曰：“《剝》，陰剝陽也，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之時也，故曰‘不利有攸往’。君子于此時而止，與《屯》之‘勿往’異矣?！锻汀分溃娙艘宋鹜?，而君子動以經(jīng)綸之時也。剝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時也。剝盡則復，否極則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虛，天道也。是以君子尚之，故順其時而止，亦有時而進也?！?br>
　　童子問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者，何謂也？”曰：“天地之心見乎動，《復》也，一陽初動于下矣。天地所以生育萬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其《彖》曰‘剛反，動而以順行’是矣。”童子曰：“然則《象》曰‘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豈非靜乎？”曰：“至日者，陰陽初復之際也。其來甚微，圣人安靜以順其微，至其盛然后有所為也，不亦宜哉！”

　　童子問曰：“《大過》之卦辭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以獨立不懼，遁世無悶’者，其往乎？其遁乎？”曰：“《易》非一體之書，而卦不為一人設也?！洞筮^》者，撓敗之世可以大有為矣。當物極則反，易為之力之時，是以往而必亨也，然有不以為利而不為者矣。故居是時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獨立而無悶?！?br>
　　童子問曰：“《坎》之卦曰‘習坎’，其《彖》曰‘習坎，重險也’者，何謂也？”

　　曰：“《坎》因重險之象，以戒人之慎習也。習高山者可以追猿猱，習深淵者至能泅泳出沒以為樂。夫險可習，則天下之事無不可為也。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習惡而不自知，誘人于習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也?！?br>
　　童子問曰：“‘《咸》，取女吉’，何謂也？”曰：“《咸》，感也。其卦以剛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曰：“然則男女同類歟？”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謂各睽其類也。凡柔與柔為類，剛與剛為類。謂感必同類，則以柔應柔，以剛應剛，可以為咸乎，故必二氣交感，然后為咸也。夫物類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惟異類而合，然后見其感也。鐵石無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針，則雖隔物而應?！跺琛吩弧^其所感，而萬物之情可見’者，謂此類也?！蓖佑衷唬骸叭粍t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異類乎？”曰：“天下之廣，蠻夷戎狄、四海九州之類，不勝其異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為大，圣人所以為能?！?br>
　　童子問曰：“‘《恒》，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何謂也？”曰：“恒之為言久也，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也，久于其道者知變之謂也。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日月往來，與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代謝循環(huán)而不息，故曰‘四時變化而久成’。圣人者尚消息盈虛，而知進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br>
　　童子問曰：“‘《遁》，亨，小利貞’，何謂也？”曰：“《遁》，陰進而陽遁也。遁者，見之先也。陰進至于否，則不正利矣?！抖荨氛哧幗词ⅲ柲芟纫姸荩开q得小利其正焉?！?br>
　　童子問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何謂也？”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大哉！萬物各得其隨，則君子向晦而入宴息；天下暗而思明，則君子出而臨眾。商紂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發(fā)其明，故曰‘用晦而明?！蓖釉唬骸叭粍t，圣人貴之乎？”曰：“不貴也。圣人非武王而貴文王矣?！薄　⊥訂栐唬骸啊都胰恕罚憽?，何謂也？其不利君子之正乎？”曰：“是何言歟！《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也？”曰：“然則，何為獨言‘利女正？’”曰：“家道主于內(nèi)，故女正乎內(nèi)，則一家正矣。凡家人之禍，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嗚呼！事無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圣人于卦，隨事以為言，故于《坤》則利牝馬之正，于《同人》則利君子正，于《明夷》則利艱正，于《家人》則利女正?！?br>
　　童子問曰：“《睽》之《彖》與卦辭之義反，何謂也？”曰：“吾不知也?！蓖釉唬骸啊额ァ分栽弧∈录跺琛吩弧ブ畷r用大矣哉’。”曰：“小事睽則吉，大事睽則兇也。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則上下交而為泰，是謂小睽而大合。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則否矣。圣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萬物睽而其事類’，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