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紅記 第七出　和詩

［貼上］二八花容侍女身，隨他無事度芳春。也知一種傷情思，秋波暗里去撩人。俺飛紅頗饒姿色，兼通文翰，不幸落身侍女隊(duì)中，出入老爺房闥之內(nèi)。奶奶素性嚴(yán)妒，俺與老爺，名雖親近，實(shí)未沾身。今年二八，與小姐同庚同月而生。伏侍老爺奶奶，略有余閑，便走向繡房，陪伴小姐，觀其刺繡染翰。俺小姐才色兩全，兼以情致幽婉，矜怯自持，一語一笑，亦不妄發(fā)。古來名姝淑嬡，真乃少有其儷。但我暗地窺他，他自一見申家哥哥之后，于心忽忽若有所系。我每微言問之，小姐只是不答。［嘆介］小姐小姐，你雖獨(dú)種深情，我亦頗知佳趣。果然你要做崔鶯，難道我做不得紅娘呵不成？這也休題，俺看申家哥哥，果然性格聰明，儀容俊雅，休道小姐愛他，便我見了，也自留情。今日老爺不在家，奶奶又睡著，且到中堂瞧他去。［行嘆介］看此春色如許，便鐵石人怎不情動也?！靖@地錦襠】雙雙蛺蝶舞晴沙，春日春風(fēng)艷綺羅。怪他蟲鳥害情多。爭奈人生空老何？呀，那小慧丫頭也來了。［老旦扮小慧上］俺小慧專跟在小姐身畔，今小姐去看奶奶，老爺又不在家，且向堂上耍子去?！厩扒弧块L陪繡閣剪春羅，無慮無憂快活多。春來莫放好時(shí)過。瞞卻夫人閑踏歌。［見貼介］飛紅姐，我們趁老爺不在，堂上耍子去。那壁廂娥姐也來了。［丑扮湘娥上］我看見飛紅姐和小慧都走向堂上去了，我也同他們?nèi)ニＷ觾骸?br>
【前腔】三春好景最無過，花面丫鬟十八多，常來花下覓情哥；不見情哥奈若何？［貼］好哩，你要覓情哥覓那個(gè)？［丑］那得情哥來，只是望梅止渴。［老］那申家哥哥倒好，只怕不要你這癩蝦蟆哩。［丑］休亂話，我們瞧他在也不在，不在時(shí)，去園內(nèi)或斗草，或打秋千，或?qū)€(gè)乖小使，大家耍子去。［貼背介］與他們纏住耍子，有甚好處，不如哄他去罷。［回云］呀，奶奶叫哩。［丑、老］奶奶幾曾叫？［貼］你們不聽得自在此，我去罷。［下］［丑］呀，飛紅姐去了，我們在此也沒興頭，唱個(gè)曲兒去罷。

【桂枝兒】小梅香離繡房，走到花園兒里，撞著一個(gè)愛風(fēng)流識趣人兒；那人兒將衫兒袖兒扯住了相調(diào)戲。驀地間則見老夫人走將來至，罵一聲小賤人你在此做甚的？哎，哎，哎！兀的不蕩了人魂靈也，干干兒嚇個(gè)死。【前腔】［老］小梅香告夫人，休的要閑淘虛氣，小賤人今日并不曾落了便宜。我在此花園兒里，被那小奴才硬梆梆扯住在花陰底。若是湯著了身兒，打呵打也該得的；若是合著了口兒，罵呵罵也應(yīng)得的。哎，天呵！只可惜白白的擔(dān)這虛名也，干干的害個(gè)死。［同笑下］［旦上］【風(fēng)馬兒】獨(dú)對紗窗人寂寞，打疊起翠鈿窩，向中庭閑步看花朵。東風(fēng)悄悄，無語怨情多?！驹V衷情】迷人春色透簾櫳，長日雨絲中。又是一年花信，點(diǎn)點(diǎn)落殘紅?！≡频苋?，去匆匆。昨宵今夜，萬怨千愁，都付東風(fēng)。我昨遇申生翠欄之側(cè)，題詩相贈，意欲答他幾句；聽得丫鬟聲喚，驀然驚散，思之一夜難眠。今早起來，對此傷心天氣，可怎生消遣也。

【集賢賓】香銷翠鼎閑繡閣，問春事如何？杏雨拋殘花數(shù)朵，悵匆匆好景無多。流光漸過，恁情緒靚妝濃抹；眉暗鎖，這腌臢病甚時(shí)輕可。我看丫鬟們，只有飛紅頗知我意。奈他口兒欠穩(wěn)，有甚心情，難與輕言。小慧這妮子，年紀(jì)幼小，不諳世事，他卻朝夕在我身畔呵，【前腔】一幅新詩索俺人唱和，一星星話向情多。俺這兩眼相看心自可，幾番兒佯整衣羅，羞生翠朵。還則怕俏相如，未必果心兒如我。待酹諾，教我怎生的酹諾。［貼上］可憐春色三分去，且自偷閑學(xué)少年。姐姐，你悶坐在此怎么？今日老爺出去了，奶奶又睡著，我和你中庭閑步消遣些兒。［旦］中庭外申家哥哥在么？［貼］申家哥哥也出去了。［旦］這等俺和你閑步來。［行介］

【囀林鶯】潛身轉(zhuǎn)入花臺左。呀，甚聲兒響，敢有人來也。［貼］不是人，是那鳥呵，弄風(fēng)箏啄響庭柯。［旦］行過雕欄也，綠階寂寂苔痕鎖。飛紅你覷著，敢那生已來了？隔紗窗怕有個(gè)人呵。［貼瞧介］他還未回哩。姐姐，你覷他書舍中好清幽瀟灑也。似這等錦衾繡窩，更殘紅數(shù)點(diǎn)，落在案上呵，花零落香鈿翠朵。［旦］四壁上題詠恁多也。細(xì)吟哦，四壁上新詩泄漏情多。［貼］窗上有詩一絕在此。［旦讀介］日影縈階睡正醒，篆煙如縷午風(fēng)平。玉簫吹徹霓裳調(diào)，誰識鸞聲與風(fēng)聲。好詩也！【簇袍鶯】胸如錦，情似魔，剪春光繡綺羅。才華高占風(fēng)流座，敢賽得相如過。云亭水榭，傷心事多?；ǔ皆孪?，傷情意多，筆尖寫出愁千個(gè)。［合］傻哥哥，沈容潘鬢，取次暗消磨。［貼］這生賣弄才學(xué)，姐姐也和他一首兒?！緮偲拼赜帧砍暝娋?，兩意和，也當(dāng)做好處相逢語話多。［旦］想他對鎖窗顧影伶仃?；ㄔ孪?，淚漬層羅。［背介］相思病染都因我，我被他害得愁天大。兩如何，春衫濕盡，一樣淚痕多。［和詩介］春愁壓夢苦難醒，日迥風(fēng)高漏正平?；陻嗖豢俺跗鹛?，落花枝上曉鶯聲。［貼］和得好詩。姐姐，你和申家哥哥正是一對兒。

【簇御林】題紅怨，血淚多，把衷腸訴與他，新詩字字同聲和。恰一樣愁無那，兩情合。那生歸來見了呵，也則道今宵織女，空自渡銀河。［旦］飛紅，你說甚話！

【琥珀貓兒墜】聽伊言語，直恁謊僂儸。俺則是篆冷煙銷日影（歹坐），貪看詩句謾酬和。休波，說甚么織女銀河，兩下情多。［鳥啼介］［貼］日色晌午，奶奶晝睡可醒哩，我們回去罷?！疚猜暋柯犞︻^鶯聲過，敢則怕堂上夫人睡醒么。［合］我和你且歸去深閨將他詩細(xì)哦。

［貼］風(fēng)簾搖竹動春陰，［旦］閑向書窗和短吟。

［貼］莫道香閨絕流賞，［旦］幽蘭原自有知音。

本出和前出寫申、嬌以詩訴情，彼此唱和，是小說戲曲中熟套。本出先讓眾婢出場，以小慧、湘娥襯托飛紅；中間眾婢下場，讓嬌娘單獨(dú)上場，回顧前情，抒寫心事。最后又讓飛紅上場，與嬌娘同看申純壁上題詩。飛紅以為他是賣弄才學(xué)，嬌娘卻同情他的知音不遇，傷心事多。這又以飛紅襯托嬌娘。這樣安排關(guān)目，戲就比前出好看。

這兩枝民間小曲，寫得生動活潑，迥異文人之作。

詩意暗示無人知音。